第4章 第四章

“欢欢,喜欢下雪天?”

外公洪亮的声音从层层叠叠的报纸中传过来。虞和欢握着毛笔的小手一颤,墨汁滴在了宣纸一侧空白的地方,墨水顺着纸张的纹路,慢慢晕染开来。

像一朵水墨色的雪花片。

好看,却让她的心一紧。

她捏紧了毛笔,低着头,思考着怎么销毁这个墨迹。

其实,她知道,不过是白用功。

“什么?”她依旧低着头,眼珠子却在慢慢往上转,看向坐在窗边木质藤椅上端着报纸的人,透过报纸一侧折叠的边角打量他此刻的神态。

老花镜片映着窗外的光,看不清晰镜片下他那双慑人的眸子。

她吞了口唾沫,慢慢抬起头,越过窗边的人,看向窗外,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院外是小伙伴玩耍时欢脱喜悦的声音。

“哗~”藤椅上的人抖了抖报纸。

她立马收回视线,心也跟着抖了抖。

“不喜欢。”她咬着下唇,不情愿却又害怕地摇头,“外婆说玩雪会生冻疮,长了冻疮的手练不了字。”

“哦?”和沛礼收好报纸,摘下老花镜,看着站着却比书桌高不了多少的小姑娘,明明一脸不情愿却还要咬着唇说谎。

“外婆说的?”他笑了笑,说着从藤椅边的小方桌子又拿出了一份新的报纸。

“嗯。”说了第一个谎之后总是需要更多的谎言来掩盖。

虞和欢别开眼,不敢看他,点头道:“吃早饭的时候说的。”

“真的?”和沛礼将老花镜重新戴上,然后打开报纸,状似不经意地说,“外公以前都听人家说长冻疮了用雪水洗洗就好,原来都是误传啊,以后可再也不敢让你雪天出门去了。”

“外公,我……”虞和欢一听,着急了,不让她雪天出门,这不是为难她吗?而且她昨天才和小伙伴们约好了去打雪仗,堆雪人。

“怎么了?”

“我,”她说着头就低了下去,不敢再直视对面的人,“我刚刚撒谎骗您了。”

声音越来越轻,头也越来越低。她盯着自己脚上的棕色狗头拖鞋,暖烘烘的,刚刚好,但是脚底却出了一层汗。

“外婆没说那些话,是我编的,我喜欢下雪天,我想出去玩,所以……”

“所以就撒谎骗外公。”和沛礼的声音渐渐沉了下来,他放下手中刚刚翻开的报纸,看一直低着个头,在他说话时肩膀轻轻发颤的小姑娘,招了招手,语气依旧严厉,“欢欢,过来。”

虞和欢抬起眼皮子,看了眼外公,深吸了口气,提着心,吊着胆,一小步一小步地往他那挪。

她揪着小手,在离他十几公分远的地方站定,轻轻喊了他一声,“外公。”

喊完,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就一阵委屈,鼻子眼眶开始泛酸,视线逐渐模糊,豆般大的泪滴一棵接着一棵往外淌。

其实,她也不过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和沛礼看着小姑娘胀得通红的小脸,溢出眼眶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往下掉。他一下子就慌了神,但是刚刚才摆好了架子,这会儿什么目的也没达到,哪能就这样撤下来?

他只能放缓了声音,问:“哭什么?”

外公这么一问,虞和欢越发委屈了,哭得身子开始一抽一抽的。

“我,我不是,不是,”她抽泣着,声音哽咽,说话断断续续,“故意骗你的,我想,想出去玩。昨天,我和小玉约好了,一起,一起打雪仗,堆雪人。小玉说,她,她外公外婆很疼她,她想玩什么,就让她玩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从来不让她做不想做的事。”

敢情这小姑娘是在怨他这个老头子天天逼她练书法啊。

和沛礼将腿上的报纸往边上一放,伸手拉住小姑娘的手,然后将人放到了自己腿上,边用手轻抚她颤动的背,边问:“欢欢是不是在怪外公?”

眼泪渐渐止住了,但是身子还是一抽一抽的,虞和欢抬头看他,摇了摇头。

“外公不是不让你出去玩,但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而且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诚实守信,既然我立了这个规定,当初你也答应了,我们就该做到对不对?”

她咬了咬唇,点头。

“以后有事直接跟外公说,我们可以一起商量,是不是?”

“嗯。”

“好了,出去玩吧,下午再接着写。”和沛礼说着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背。等人站起来了拿过刚刚被他放在一旁的报纸,翻开,然后捧起桌上冒着热气的陶瓷小茶盏,轻抿一口,微微低下头,接着看报。

虞和欢迈着欢快的步子往书房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停下步子,转过头看了眼坐在窗边藤椅上的人。

逆着光,看不清晰人影,只看清桌上的小茶盏,冒着淳淳雾气,氤氲着窗外清透的光。

呼吸间是淡淡的书墨香,还有温暖的味道。

“叮。”

“嗡。”

电梯到达楼层的声音和手心手机震动的声音同时响起。

虞和欢回过神,扬了扬唇,牵着来福走出了电梯。

或许,是因为他家那股熟悉的香味——

墨香。

“好,路上注意安全。”

中央商场一层最左侧的麦当劳里,黎鲤双手托着腮,看着对面的用塑料小勺子不停戳装着冰激凌杯子的虞和欢,问:“然后呢?他真听见了?”

“不知道。”虞和欢连着挖了几勺冰激凌塞进嘴里,一直含着等它融化了才慢慢咽下,如此重复了几次,直到托着腮帮子的右手都能感觉到嘴里的寒气了才停下。

“就算听见了也不会怎么样吧?大人还能和小孩子乱说的话过不去吗?”黎鲤吸了口冷饮,牙齿忍不住轻轻打了个颤,看着虞和欢一副别扭的摸样,安慰她,“你别担心,没事的,青姨把你交给他,他看在她份上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但是我感觉他很凶。”虞和欢想到早上和徐景祯第一次对视时的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看着黎鲤,一脸认真地说,“而且我不是怕他会把我怎么样,是担心我一下没忍住会把他怎么样。”

闻言,黎鲤刚喝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完全咽下的饮料因为虞和欢这一句话,猛地喷了出来,所幸数量不多,加上她勉强控制住了力道,饮料只洒在了她身前一小块区域。

她接过虞和欢递过来的纸巾,擦拭完唇边的饮料后边擦桌面上的饮料渍边问:“你要把他怎么样的‘怎么样’是什么意思?”

虞和欢挑了挑眉,勾唇道:“当然是把他扑倒,然后……”

“生吞活剥了?”黎鲤原本以为虞和欢之前说的都是玩笑话,没想到她心里还真惦记着怎么报仇。

“也不算,就打他一顿吧,谁让他那么小就占我便宜呢。”

“你不是说他很帅,super级别的。”

“嗯,我承认,虽然我是一个颜控,而且非常吃他的颜,但是该打的时候还是要打的,”虞和欢说着伸长了脖子朝着黎鲤靠近,小声说,“而且他只是长得符合我的审美,并不是我的菜,毕竟年纪摆在那。”

“……”黎鲤扯了扯嘴角,抬手轻轻弹了一下虞和欢的脑门,笑了起来,“你这二病中的不轻啊。他要是年纪轻点,你难不成还想和他早恋?”

“唔,”虞和欢揉了揉额头,将杯里最后一点冰激凌塞进嘴里,冲黎鲤眨了眨眼,弯唇,“不想,他太严肃了,我怕被他冻死。”

一整个下午都在商场里晃荡,她们俩看完电影,又在电玩城打了三个多小时的电玩。所以虞和欢回到徐景祯的公寓的时候,时间已经逼近十点。

她牵着刚从宠物店领回来的来福走出电梯,按着早上那张便利贴上的密码打开大门。

门锁应声解开,她站在原地,深吸了几口气,手伸进口袋去摸刚刚在电梯里拆开的香烟盒,闭着眼回想在地铁上制定了两份计划。

PlanA:让敌人知道她其实是一个不良少女,不是表面上的乖乖女,不好惹。

PlanB:如果敌人吃软不吃硬,那就制定详细计划引敌人慢慢上钩,然后一网打尽。

非常OK!

来福仰头看她,不知道她愣在这干什么,忍不住催促了她一声,“汪~”

“呼。”她深吐了一口气,拉开大门。

玄关橘色的灯光自头顶洒下,客厅昏暗,只看清窗外泛白的月色。

虞和欢轻手轻脚进屋,关上大门。她换好拖鞋,蹑手蹑脚地往客厅走去,路过客厅和卧室廊道口,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最里面一间卧室,开着小缝,透出丝丝光亮。

书房,早上来福想去造反的那间书房。

还有,那只猫。

那只眼睛碧蓝,高傲的白猫。

为了避免来福捣乱,她把拴着它脖子的绳子绑在了沙发脚上,然后蹲下身子耐心地安抚了它几句。等一切准备妥当,她站在客厅中央,仰头看着落地玻璃窗外,透亮的月光衬着被薄薄一层雪覆盖住的阳台,异常清亮。

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就这么重复了几次,紧张的情绪稍稍缓解了一些,她转身朝着书房走去。

“叩叩叩。”

虞和欢敲响了书房的门。

下一秒,屋内响起了声音——

“请进。”

依旧是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但是听在她耳朵里却莫名比早上多了丝压抑的感觉。

她的心,忽然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