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岁的生日之夜,成为岑矜生命中一个看似无事发生却不容忽略的存在。
哪怕之后几天,她与李雾都在这件事上秘而不宣。但盥洗室里,栽进少年双眼的那几分钟,于岑矜而言是失重的,浮泛的,好像溺进了温水,一荡一荡漫头而来――这种关乎情爱的悸动,每每回味,总能在她心头激荡出涟漪。
岑矜承认自己有几分心动。
可这份心动的起始毫不纯粹,她太久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过异性了,缺乏电光火石,春雨润物,不免有些干枯与旷芜。
可也是因为这个夜晚,岑矜丧失了自信,她发觉自己根本无法把握好这个度。
担心再出现这种易于走火的情形,岑矜决定尽量减少与李雾的单独相处。
好在男生开始学车,大半天时间都不待在家里,她也能行走与自理,并一点点恢复了工作,不用再整天闲那胡思乱想。
李雾的反应与她一致,他不再动辄打扰她,如之前那般有事没事就往她房里钻。
岑矜猜是那个夜晚的拒绝挫伤了他,还有就是她这段时间有意无意的疏远,李雾一直是个细腻的男孩,总能机敏地察觉到周边环境变化,并作出最合适的反应。
两人的状态仿佛回到了中学时候的周末,会讲话,但都极力避免着狎昵的眼神与触碰。
潘多拉的魔盒才掀开了一条缝,他们的关系却在一刻迭起后平歇了,或者说被人为地闭合了。
岑矜并非擅长暧昧的人,李雾也不是。
他们都是硬壳生物,有着极强的自我防御机制,只信赖足够柔软却也危机四伏的交颈或坦腹。
突然的关系进阶造成了反效果,是始料未及,但也在预计之中。
可无论如何,岑矜都是惭疚的,是她大话在先,也是她失措在先,她感到抱歉。
科三考试通过后,李雾临近开学,他没办法再在岑矜面前刷存在感,焦虑到寝食难安。
去大学报到前夜,他有些坐不住了,就发了条微信给她,问得异常直白:你还让我喜欢你吗?
收到消息时,岑矜心口一窒,又涌出丝微疼惜:我们的一年之约还没到。
看来他们还是忌讳又难忘那一晚的事:你生日那天我不是故意的。
岑矜盯着这几个字看了很久,大方回道:你又没做什么,我没有为此生气。
李雾说:可我觉得你不想理我了。
岑矜抱歉道: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去恰当处理,对不起。
李雾问:你还把我当弟弟对吗?
岑矜叹气:我答应过你的,不只把你当弟弟。
少年不是傻子,他在几秒后就毫不留情地指出:但一有过界倾向你就缩回去了。
岑矜有所触动,坦诚回:是,我是有些像蜗牛。
李雾问:只对我这样,还是对所有男人都这样?
岑矜没有隐瞒:我也不知道。
毕竟她离婚后只跟李雾有过超出正常范畴的男女关系。
而李雾却因这个回答略微激动:你还是觉得我年纪太小了对吗?
岑矜想了会,大脑空白:或许吧。
聊天界面沉默许久。
少年挫败极了:岑矜,不会有比你更伤人的人了,给我机会又一下子摆脱我,这个暑假的我就像个笑话。
突地被他直呼全名,岑矜心也跟着蜷紧:没有你这个假期我可能就抑郁了。
李雾问:所以我只有这个假期对你有价值?
岑矜否认:不是这样的。
他像是根本看不见她回复,又像是憋屈了一个世纪,在聊天框里一句接一句地发泄:我要开学了,我一点办法都没有,看不到你了,你也会被别人抢走。
少年突如其来的情绪如盛夏的兜头暴雨,太炙烈也太窒息了,岑矜不知所措,只能尝试安抚他:我不是什么可以被随便抢来抢去的物品,你也不属于我。你只是有些开学焦虑了,平静一下好吗?
李雾不再说话。
看着死寂的微信界面,岑矜坐立难安起来,她本想让李雾自行平复,但她发现,这种自我按捺反而让她更加焦灼,第五次看向李雾房间方向的墙面后,岑矜下了床,拄起一旁双拐,慢慢悠悠走去了他房门口。
她敲了下门,没等里面问话,又低声道:“是我。”
里面当即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很快被打开,她对上他浓黑的眼睛,好像容易踩空的一片星夜。
少年看一眼她样子,稍显阴戾的眉目一下子柔软了,变成一张展平的皱纸。他逼近她,根本没给她反应机会,胳膊便直接穿过她腋下,将她腾空托起。
哐一下,拐杖直接砸向地板,在静夜里异常响亮。
“你要干嘛。”双脚猝得离地,岑矜慌张地轻吁一声。
“看你这样走路难受。”少年闷声答完,就再无更多动作,只是把她放到自己床边坐下,又回去把拐杖捡回来,赌气一样说:“难受一个月了。”
岑矜如鲠在喉:“我恢复得很不错,三个月就可以负重行走了,回到正常人状态。”
李雾在她身边坐下,手肘撑着腿面,不发一言,也没有看她,就看地,或者自己鞋面。
岑矜对他这种自闭状态再熟悉不过,她忍不住笑了下,开始东张西望寻找话题。
她注意到墙边的拉杆箱,问:“东西收齐了吗?”
李雾:“嗯。”
岑矜侧头看他,面色温和:“大学生,不要耍性子了好不好?怎么还逆向生长了,你以前不这样的。”
李雾喉结滑动一下:“我也想变回以前那样。”
岑矜问:“以前什么样?”
“没被你知道我喜欢你的时候,就不求一点回报地喜欢你。”
岑矜睫毛微挑:“怎么,现在想要回报了?”
“嗯,”他目光灼灼看过来:“想你也喜欢我。”
他也太坦诚了,岑矜笑了下:“我如果不喜欢你,连话都不会跟你讲。”
李雾偏开头,瓮声瓮气:“不是姐弟间那种喜欢。”
岑矜盯着他黑发浓密的,生命力旺盛的后脑勺,有些好笑:“你急什么,我快三十岁了,我都不急,你一个十八岁的急什么?”
李雾绷起了肩膀:“我怕去学校了,不在你身边,你就交男朋友了。”
“我们那天说好了的,”岑矜敛目留意他神色:“就这一年,我们继续相处,你也去用心感受新的环境,新的人际,不要这么心急。”
李雾深深吸了一口气,回眼看她:“你一点也不担心我大学会不会喜欢其他女生,你根本不在意。”
岑矜一愣:“不是的,是你还没接触过其他女生,如果真的有喜欢的,我会祝福你。”
“不会有的,”李雾正视前方,拒绝让女人洞察自己情绪:“我也不要你的祝福。”
一想到这一年间,岑矜有可能会跟别人在一起,他就难受嫉妒得要疯了。
岑矜也倾低上身,去找他拗气的小脸蛋,恨不得揪一把,并点评:“小屁孩儿。”
李雾冷着声:“小屁孩儿才抱不动你。”
他猛又回头,瞳孔因试探而亮若星芒:“如果那天我亲了你,会是什么结果?”
岑矜微怔,摇了下头:“我也不知道。”
李雾坐直身体,眼底漫出难过:“你根本没想过那种可能。”
“那种情况下是的,”因为在意,所以岑矜必须对他诚实:“或者跟你发展一段不走心的关系,你愿意吗?吃亏的还是你。冷静下来,李雾。”
李雾双手交握,似无处施展:“冷静不了。”
“冷静不了是因为我这会就在你身边,你也没别的事情可做,”岑矜目不转睛望着他,忽然有点出神,好像透过他在回顾自己,回顾什么呢,自己的十八岁吗,那会她是什么样子,也这么热忱无畏脑子里只塞得下一个人吗:“等你去了大学,课业繁忙,有了自己的社交圈,我就不会占据你的大脑了,说不定我找你说话你还觉得烦。”
他像是只听见最后一句:“你还会找我说话吗?”
岑矜回:“当然了。”
他又说:“我会每天找你说话。”
岑矜点点头:“欢迎,但我不能保证秒回,等我回去工作了也会忙起来,就像之前那样。”
李雾说:“我知道,但我还是会找你。”
他一本正经强调和许诺的样子太可爱了,岑矜哼笑:“我明天跟我爸一起送你去学校。”
李雾盯住她,“你很像在打发我。”
“放屁,”岑矜就差没抄起拐杖敲他:“我都不能好好走路,还亲自送你去大学,有这样打发人的吗?”
李雾不假思索:“我可以抱你。”“你想让你室友怎么看啊,我爸还在边上呢。”
“我不管。”
“我就说你倒着长了,你现在这样跟十岁小孩有什么区别。”
李雾抿了下唇,“成熟稳重一点用都没有,我这样你还愿意多跟我说说话。这个暑假你第一次来我房间。”
“嚯,”岑矜瞪圆了眼,故作惊叹:“你现在拿准我命门了是吧,也不怕物极必反。”
李雾不吭声了,只沉沉注视着她:“姐姐。”
岑矜“嗯?”一下:“不叫岑矜了?刚才微信里不是胆挺肥?”
他口气极尽认真:“把我放在第一顺位,可以吗?”
他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岑矜去与更多人相交,并被更多人结识,毕竟她这么优秀,又这么美好。他只能先提前占座,成为她选项当中的“A”,未必是正确答案,是无可指摘的那一个,但她在做出选择时势必会看到,看到他始终待在那里,永不动摇。
岑矜失笑:“还第一顺位,你要继承什么皇位吗?”
李雾不答,只逼问:“行吗?”
岑矜发现自己在步步妥协与退让,感到意外的同时却也已经给出准话,“行――我答应你,好吗?”
雨过天霁,少年终于有了笑意:“好。”
岑矜沉下心:“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
他哪天不早起,李雾站起身,“我送你回房间。”
岑矜刚要婉拒,又听他说“明天之后就抱不了了”,本来伸向斜靠在床头柜旁拐杖的手臂陡移回来,递到李雾跟前:“抱吧。”
李雾居高临下:“想要哪种抱法?之前的,还是今晚的?”
岑矜回忆了一下今晚那种,若非她腿有问题,可能得慌得缠他腰上去,她脸莫名升温,没好气道:“以前的吧。”
李雾听话地屈身,将她公主抱起来。
李雾敛目看她,女人两条胳膊一如既往地局促叠那,无处安放,他勾了下唇,提醒:“你手没地方摆可以放我脖子后面。”
啪!回给他的又是怼胸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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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烈日炎炎。
岑矜不顾父亲劝阻,硬是要一道送李雾去F大,在物理系签完到,三人去了宿舍。
上楼时,因为岑父在旁边瞧着,“姐弟俩”不敢造次,李雾就将岑矜背去了二楼。
他们到场不算太早,寝室里已来了两个男生,还有他们各自的家长。
见新同学背了个人进来,本还喧闹的宿舍一下子静了,均看向这对颜值颇高的奇怪组合,神色各异。
结果被背的漂亮女人刚一落座,就开始辟谣:“别看了,不是残疾人,腿下个月就好。”
他们不约而同笑起来,其中一个平头男生看向李雾,伸手作自我介绍:“我叫徐烁,苏省来的。”
李雾放下拉杆箱,与他交握,并淡淡一笑:“李雾。”
另一个戴眼镜的顺势加入进来:“我叫钟文轩。”
三个男生又简单聊了几句,便各回各位继续忙自己的。李雾全程独立,有条不紊,又无比利落,岑父完全插不上手,基本干站着,中途李雾生怕岑矜与叔叔无聊,还洗了俩苹果给他们打发时间。其他家长啧啧称奇,看着他们一家子俊男靓女,也不像穷人孩子早当家的样子,直问岑父怎么教出来的,怎么成绩这么好,自理能力又这么强,言语之中简直羡慕到恨不得叫自己儿子回炉重造。
岑父不知如何说起,只能尬笑着接夸。
岑矜手肘搁椅背,不自觉支高了下巴,瞥着李雾面色庄正地穿行来去,她不禁得意懒笑一下:
呵,谁敢相信,就这个人人称羡的“别人家小孩”,昨天晚上还在跟她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