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生于1821年。他的父亲是一名贵族,在莫斯科的圣玛丽医院担任外科医生,陀思妥耶夫斯基对此格外重视,因为在他被宣判有罪并被剥夺头衔(虽说头衔不高)的时候,他感到十分沮丧;而且刚一获释,他就敦促有势力的朋友赶紧为他恢复头衔。但是俄国的贵族头衔跟欧洲其他国家的并不一样,比方说,在政府供职达到一定位置就可以得到,而且似乎意义也不大,无非就是把你跟农民和商人区分开来,让你觉得自己是个有身份的人。实际上,陀思妥耶夫斯基家属于清贫专业人士的白领阶层。他的父亲为人严厉,不仅放弃奢华享乐,甚至连舒适生活也不要,为的就是好好教育自己的七个孩子;为了让他们承担起人生的责任和义务,从很小的时候,他就教导他们要适应艰辛与不幸。他们拥挤地生活在医院的两三间房子里,都是医生的宿舍房。绝对不允许他们独自外出,没有零花钱、没有朋友。除了医院的薪水之外,医生还做一些私人门诊,过了一段时间,在距莫斯科数百英里的地方买了一处小房产,自此之后,母亲带着孩子们在那里度夏。这是他们第一次尝到自由的滋味。
陀思妥耶夫斯基十六岁的时候,母亲去世,当医生的父亲把最大的两个儿子,米哈伊尔和费奥多尔带到了圣彼得堡,送他俩进了军事工程学院学习。长子米哈伊尔因体质太差而未被接纳,于是费奥多尔便同自己唯一关心的人分开了。他孤独而忧伤。不知是不愿意还是没能力,反正父亲没给他什么钱,导致他无力购买诸如书本和靴子这类的必需品,甚至连常规的学费都交不起。安置下两个大儿子之后,医生又把另外三个孩子寄放在他们莫斯科的姑姑家里,然后放弃行医,带着最小的两个女儿归隐到乡下的田庄里。他沉溺于饮酒,对孩子异常严厉,对农奴更可说是残暴了。终于有一天,他们杀死了他。
此时的费奥多尔十八岁。他的成绩不错,尽管没什么热情,在完成学院的课程之后,被任命到作战部的工程部门工作。凭借他在父亲地产中的那一份,以及自己的薪水,他一年能拿到五千卢布。如果换成英国货币的话,这笔钱在当时值三百镑多一点。他租了一套公寓,迷恋上了桌球,四处挥霍钱财,一年之后,他辞去职位,因为他觉得作战部的工作“跟土豆一样乏味”,此时他已债台高筑。直到生命的最后几年,他一直欠着一屁股债。他是个无可救药的挥霍之徒,虽然其铺张浪费令他陷入绝望,可他从未有足够的信念来抵制自己的任性。为其作传的一位作家曾表示:他在自信上的缺乏,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他胡乱花钱,因为这样可以给他一时的强大感,由此满足他过度的虚荣心。在后面我们就会看到,这一不幸的缺点使其陷入令人何等痛心的困境。
还是在学院里的时候,陀思妥耶夫斯基就已经开始创作一部小说,如今业已完成,此时的他已决定以写作为生。该书名叫《穷人》。他在文学界谁也不认识;不过他有个叫格里戈洛维奇的熟人跟一个叫涅克拉索夫的人很熟,此人正打算办一份书评,格里戈洛维奇就提出把这个故事给对方看看。有一天,陀思妥耶夫斯基很晚才回到住处。他整个晚上都在给一个朋友念自己的小说,并与之进行讨论。清晨四点,他走回家。他没有睡觉,而是打开窗户坐在窗边。门铃声吓了他一跳。格里戈洛维奇和涅克拉索夫情绪激动地冲进屋来,眼里几乎噙着泪水,一次又一次地拥抱他。原来他们已经开始阅读这本书,而且是轮流地大声朗读,当他俩念完后,虽然时间已晚,还是决定要把陀思妥耶夫斯基找出来。“即使他睡觉了也没关系,”两人互相说道,“咱们把他叫起来。这事儿远比睡觉重要。”涅克拉索夫第二天就把稿子交给了当时最重要的评论家别林斯基,而他也是跟那两位一样激动不已。小说出版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出名了。
他对出名还不太习惯。有位帕纳耶夫·格罗瓦切夫夫人曾这样描述他在刚刚见面时留给自己的第一印象:“从第一眼就能看出:这个新来的人是个性格十分紧张而敏感的小伙子。他又矮又瘦,浅色的头发,脸色很不健康,灰色的小眼睛焦虑地瞄来瞄去,苍白的双唇始终不安地抽动着。几乎在场的每个人他都认识,可他似乎很害羞,并不参与大家的交谈,尽管为了消除他的拘谨,让他感觉自己是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一员,大家一个接一个地引他讲话。不过在那个夜晚之后,他频频来看我们,那股矜持劲儿也开始消失:他甚至开始……参与到争论中来,其中观点上的纯粹对立似乎促使他去揭每个人的短。事实上,他的年轻气盛,再加上紧张的性格,令他失去了一切自控能力,导致其过度夸耀自己作为一名作家的自大与自负。也就是说,突然间显赫地跻身文坛让他有些眩晕,文学大家的赞誉也令其不知所以,于是他就像众多易受情绪影响的人一样,在那些按部就班进入文学界的青年作家面前,不能掩饰自己的成就感……透过他爱挑别人毛病的表现,以及自以为是的口气,说明他认为自己比同伴们高出不知多少倍来……陀思妥耶夫斯基尤其疑心各种鄙视自己才华的企图;从每一个坦率的字眼儿中,他都能看出轻视自己作品、冒犯自己个人的目的,他常常怀着一种愤恨不已的情绪来到我们这里,这种情绪往往挑起争吵、向想象中的所谓毁谤者发泄他积压在胸口的怒气。”
由于获得了成功,陀思妥耶夫斯基签了一部小说和几个短篇的合同。拿到预付款后,他继续寻欢作乐,朋友们出于好意对他进行了批评。可他跟他们吵了起来,甚至包括为他付出很多的别林斯基,因为他不相信对方“仰慕之情的诚意”;他自认是个天才,是全俄国最伟大的作家。他债台高筑,被迫匆忙工作。长时间来,他都患有轻微的神经错乱,如今病了,他害怕自己会变疯,或者得上结核病。在这种情形下写出来的短篇故事很不成功,长篇小说也是不值一读。曾经对他不吝溢美之词的人们,如今开始激烈地攻击他,他们的意见相当一致:他已江郎才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