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暗影堡垒,萧菁就对来接她的团长丹尼尔说:“我要马上向地球执委会汇报情况。”对于天堂鸟号多出来的一个人,萧菁只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没有做过多的解释,丹尼尔也很知趣地没有多加盘问。
萧菁来到会议室,戴维·查莫斯还在那里等待着。在他的张罗下,萧菁很快进入执委会虚拟会议室,见到了本月轮值主席西亚地区执政官兰姆·辛格。“他们都在忙各自的事情。”辛格近乎苦笑着解释,言下之意颇为无奈。萧菁将去原铁城求援的经过一五一十地汇报了。出生政治世家的辛格,一向以圆滑著称,听到原铁对人类的“三不原则”,也不禁悲从中来。“人类真的没有救了吗?”他自言自语道。萧菁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在汇报完毕后,主动切断了联系。
安顿好卢文钊,萧菁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她犹豫了片刻,猜测着是谁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之后才让植入系统接听。“菁菁。”父亲苍老而颓萎的容颜出现在视网膜显示器上。萧菁一时哽咽,无比庆幸刚才没有拒绝这个陌生的电话。
“我马上要从天狱转移到地球了。他们给了我三分钟的通话时间。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菁菁。”父亲说。
“你先别忙说……”
“什么?”父亲如同遭到雷击。
“我不是那个意思,”萧菁连忙解释道,“时间有限,我先说。很重要的事情。”
萧菁把卢文钊告诉她的天启基金和人类灭绝计划拣主要的说了一遍,并一再强调:麦金利号航天母舰舰长弗雷德·赫希奇是天启基金四骑士之一,代号“大伊万”,就是他刻意泄露了远征舰队的行踪,导致远征舰队的覆灭。
“就算这样吧,我是太空军总司令,也要承担监管不严、用人失察、疏于防备之责。”父亲说。
萧菁继续说:“还有,我去原铁城求援的时候,铁中棠告诉我,靳灿伯伯过世的时候,他就在旁边,靳灿伯伯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被人谋杀的。”
之前父亲一直处于一种萎靡不振的状态,整个人站在那里,膝盖以上全部呈现向下的趋势,上半个身子随时要垮掉的样子,但一听到这个消息,他整个人都愤怒起来。他没有说话,然而他的愤怒已经由肢体和神态表露无遗。
萧菁很能理解父亲的愤怒。且不说父亲与靳灿数十年来的友情,也不说靳灿对于世界和人类的巨大贡献,单是靳灿卧病在床(“只要再耐心等上两年,不用谁动手,我自己就会去阎王那里报到。”靳灿如是说),却依然被人谋杀,就足以让每一个有良知的人愤怒。
“靳灿伯伯是谁谋杀的,什么原因必须谋杀他,这些问题,铁中棠都没有告诉我。他说,他也不知道。”萧菁补充说。
“我会查清楚的。”父亲说,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萧菁有一种感觉,那个人人赞叹的超级大英雄又回来了。
卢文钊很明显地感受到了来自戴维·查莫斯的敌意。原来,戴维对萧菁颇有些爱慕,可一直潜藏在心,不曾表白,现在看到卢文钊与萧菁出双入对,他心里很不高兴。对此,戴维直言不讳。“我就是怕遭到拒绝。你看,织田敏宪,够厉害的吧——织田财团的大公子、乞力马扎罗号航天母舰舰长、少年天才——都被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戴维如是说。卢文钊告诉他:“当初我也是这样想的。要不是感受到死亡的威胁,我也和你一样,徒有羡鱼之情。”戴维感叹道:“就算这样吧,我还是只有羡慕的份儿。”卢文钊说:“好吧,我必须承认,在持续的忙碌之中,见缝插针地谈一次恋爱,是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选择。”
一来二去,戴维的敌意逐渐消退,两人竟在很短的时间里成了好友。
局势进一步恶化,立方光年号超级战舰依然高悬在外太空。在立方光年号与地球之间,只有数百座太空城。多数太空城都已经人去城空,剩下的一些还有人都是隶属于部队。但太空城的机动能力和作战能力都非常有限,根本不是立方光年号的对手。万般无奈之下,有人开始责怪织田敏宪:“要不是织田敏宪拿乞力马扎罗号去火星进行军事冒险,我们现在还有一艘航天母舰可用,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赤手空拳去对付武装到牙齿的敌人。”
在地球上,各种形式和内容的谣言甚嚣尘上,地球同盟的控制力进一步减弱,好多城市和地区都陷入了无政府状态。暴动、流亡、屠杀,种种负面新闻,层出不穷。
“看看这个。”戴维·查莫斯把一条信息发送到卢文钊的植入系统:
大家知道量子寰球网是怎么来的吗?关于它的建设过程,我想大家都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可你们知道它的前身是什么吗?50年过去了,没有人知道。大家都被蒙在鼓里。我来告诉大家这背后的秘密,这惊天的真相。
2029年,浩劫结束前夕。铁族已经意识到,人类也是一种智慧生命,尽管这种分散型的智慧生命还不能和他们的群集型智慧相比,但能威胁一种智慧生命的,只能是另一种智慧生命。倘若给人类足够的时间,甚或是某个契机,人类的智慧与科技完全可能超越铁族。铁族必须将这种可能扼杀在摇篮里。因此,他们制订了一个“幻视计划”,意在打造无线虚拟现实全球投放系统。
众所周知,铁族在重庆碳族研究所对人类大脑有过血腥而充分的研究,以至于能够用无线的方式,侵入人脑,篡改人的感受,剥夺大脑对于身体的控制,使人完全生活在铁族制造的幻境里。在重庆,先有一支特种突击队,后有数百架战斗机,陷入无限虚拟现实的控制,全军覆没。倘若,“幻视计划”得以全部实施,全人类都将被铁族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不自知,即使让全人类都死于无边无际的春秋大梦,也是易如反掌。
幸好,靳灿出场了。在我们读到的历史里,伟大、光明、正确的靳灿秘书长一举打败铁族,拯救了全人类。但铁族真是那么不堪一击吗?铁族没有反击吗?以铁族的能力,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承认失败了吗?这其中肯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浩劫结束时,“幻视计划”执行了一小半,靳灿组建了全球科技志愿组织,将“幻视计划”进行到底。只不过换了个光鲜的名字,叫“量子寰球网”。铁族的“幻视计划”,正是很多碳族引以为傲的量子寰球网的前身。而在建设量子寰球网的过程中,铁族提供了全部的技术支持。作为交换,靳灿又把碳族的什么利益,出卖给了铁族呢?
如今,第二次碳铁之战爆发,但结局其实早已注定。仅仅一艘超级战舰就将人类逼入绝境。但铁族根本不需要动用立方光年号上能毁天灭地的武器,只需要重新拿回量子寰球网的控制权,人类就完了。
“想法不错,除文笔差了点,对人物的褒贬过于直白,好些地方没有交代清楚之外,挺有煽动性,真实中有虚构,虚构中有真实,不知道会吓住多少人停用网络,甚至可能有人起来捣毁网络,不过他们更可能在网络上破口大骂而已。”卢文钊看罢,这样评价道。
“是啊。”戴维感叹道,“用着网络,反对着网络。”
“而且,黑靳灿都没有黑到重点上。靳灿的故事不是没有漏洞,但漏洞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布龙保斯之火。”
“使铁族灵犀系统关掉之后无法再启动的电脑病毒?”
“对。”卢文钊侃侃而谈,“你说的是布龙保斯之火的原理,然而,在任何公开的文献或资料中,我都没有看到布龙保斯之火是如何运行的,缺少对布龙保斯之火运行机制的描述。连最简单的都没有。所有文献都只有一句话——就是你刚才说的——布龙保斯之火使铁族灵犀系统关掉之后无法再启动。”
“确实,我也这样想过。”戴维点头道,“没有任何资料或文献描述过布龙保斯之火是如何发挥作用的。你知道,我是搞技术的,对这些技术细节特别感兴趣。”
“譬如,布龙保斯之火到底是怎样植入文本的?又譬如……”
说到这里,卢文钊突然停住了,紧缩着眉头。这话我曾经说过,什么时候说的呢?对谁说的呢?他灵光一闪,蓦地想起了:我对泰德·卡钦斯基说过同样的话。那么……泰德说我最想知道的大秘密难道指的就是这个——布龙保斯之火的秘密?
卢文钊把泰德写给他的那封信调出来又读了一遍。几个月过去了,在此期间,他又经历了许多的人和事,再读此信,他有了不少新的认识和感受。最后,他再次读到信的最后一段:
卢,给你留这封信,先是给你说声对不起,我利用了你,这会给你带来极大的麻烦;然后还要麻烦你,请你将这封信广为转发,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这样做的目的,而你,也将因为转发此信而获取一个秘密,一个你最想知道的大秘密。
这段话并不深奥,甚至可以说浅显易懂。只要卢文钊把这封信广为转发,他就能获得那个“最想知道的大秘密”的答案。但问题是,如果把泰德的信广为转发,泰德信里对于科技的仇恨(尽管这仇恨是天启基金四乙基铅输入到泰德脑子里的)也会跟着为更多的人所知道,而仇恨是会传染的。卢文钊不敢担保,看过泰德的信之后,不会有人相信泰德所说的一切,仇视科技,甚至铤而走险,去狙击乃至消灭科技——泰德的信有着严格的逻辑推理与蓬勃的情绪渲染力,很有蛊惑力。因此,他不敢把信广为转发。但不广为转发,就不能知道那个“最想知道的大秘密”。
这是一道难题,卢文钊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他把这事对戴维说了一遍,并问戴维有没有办法可以解决。戴维思虑片刻说:“你把泰德的那封信传给我,我分析一下,兴许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十多分钟以后,戴维兴冲冲地找到卢文钊。“我知道怎么做了,”他说,“正如我预料的那样,泰德的这封信有一串隐秘的代码。当你广为转发这封信的时候,这串神秘的代码会激发泰德事先设好的网络地址,向你发送一封写好的信。”
“原来是这样。”卢文钊说,“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已经把这串代码提取出来了,再插入一段文本中。喏,就是这个。”
卢文钊收到了戴维发来的信,简短得只有一句话:
各位朋友,当世界末日还有一分钟就要到来的时候,你打算干些什么?
“这是什么?”卢文钊问。
“一个在程序员中流行的笑话。”
“答案是什么?”
“再写一段代码。”戴维笑道,“把它发送到下面那个网络地址,你就能收到泰德留给你的信了。”
卢文钊抓紧时间把那封信发送出去。“叮咚”,他立刻收到了回信。回信也很短:
斐波那契数列
这又是什么?卢文钊知道斐波那契数列。它是由意大利数学家列昂纳多·斐波那契发现的。这个数列从第二项开始,每一项都等于前两项之和。斐波那契数列有许多有趣的特征。这样一个完全是自然数的数列,通项公式却是用无理数来表达的,而且当通项公式中的n趋向于无穷大时,前一项与后一项的比值越来越逼近黄金分割0.618。最好玩的是,很多植物的生长都符合斐波那契数列……问题是它和布龙保斯之火有什么关系呢?
“收到回信了吗?”戴维问。
“收到了。就几个字:斐波那契数列。”
“哦哦,我明白了。”戴维大喜。“请你解释一下。我还不明白。”
“是这样的。”戴维说,“表面上看,是在文本中植入布龙保斯之火,实际上,文本最底层也是由代码组成的。贾迈勒是在底层代码上做的手脚。”
“0和1吗?”
“不是,早就没有人能用0和1编写程序了。在贾迈勒生活的年代,程序员们普遍使用某种代码工具来编写。我记得贾迈勒在什么地方说过,他最喜欢用的代码工具是什么。是什么呢?让我来查查。”
戴维进入了挖掘式上网的状态。只见他的手指在空中飞舞,眼睛眯缝着,看着不知道哪里的虚空。不久,他停了下来:“哈哈,我找到了,‘马辛达’。这是贾迈勒用一种古老的编程语言C++写的代码组合工具。原始版本已经找不到了,我只找到它的升级版本——‘马辛达7’。”
“戴维,”卢文钊严肃地说,“如果我给你一段文本,你能用‘马辛达5’以斐波那契数列植入某种电脑病毒吗?”
“没问题。50年前很高深的东西,50年后不过是入门级的玩意儿。”戴维说,“不过,你想用这电脑病毒干吗?”
卢文钊说:“我要重演当年靳灿的故事。”
卢文钊联系上碳族事务部铁游夏,说有重要的事项要报告给铁族,并提出与铁族发言人当面交谈的要求。
“一定要当面交谈?”
“一定。”
卢文钊态度非常坚决。他记得铁游夏说过,铁族中也有钢铁狼人希望与碳族决一死战。他希望铁游夏不是这样想的,更希望铁族中不是这样想的钢铁狼人数量很多。
“我带来的消息非常重要,堪比当年靳灿的量子智慧假说与铁族潜意识假说。这两个假说的共同之处在于,它们揭示了碳、铁两族紧密的内在关系。我带来的这个消息,同样如此,甚至可能更为重要。”卢文钊进一步强调。
经过短暂的商议,铁族同意了卢文钊的请求,同时提出,见面的地点由铁族确定,就在立方光年号上。
这正是卢文钊期望的事情。
丹尼尔团长愁眉苦脸地对卢文钊说:“你有多少把握?”
“有别的办法吗?”卢文钊不答反问。
丹尼尔沉吟良久,只好同意。“最坏的结果就是失败,对吧?据我所知,地球上的混乱程度比新闻上所描述的,高十倍以上。好多灾祸都没有得到报道。”他说,“局势已经坏得不能更坏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我也要去。”萧菁的语气非常坚决,“不准反对。”
卢文钊和萧菁再次乘坐天堂鸟号,飞向立方光年号。
“知道吗?我早就想到立方光年号去参观了。从大力士号运输船逃离的时候,碳族军团正组织去立方光年号参观哩。”说这话的时候,天堂鸟号距离立方光年号已经很近了,肉眼都能看到立方光年号那长达156千米的舰身。卢文钊不由得想起了碳族军团的战友们,想起了恩诺斯。不过20多个小时的时间,他已经回到了人类的阵营,而那些碳族军团的战友……很可能永远回不去了。
天堂鸟号的导航系统与立方光年号建立起了联系。在立方光年号的引导下,天堂鸟号飞进了立方光年号。那情形,就像是一只小小的蚊子,飞进了一头硕大无朋的蓝鲸的肚子。
舱门打开,卢文钊和萧菁穿着轻便宇航服走下舷梯。两个钢铁狼人在外边等候,将两人带到指挥中心。
一路之上,卢文钊东张西望,兴致勃勃地看着立方光年号上的一切,犹如小孩子初次来到心仪已久的地方。萧菁同样如此。两个人边走边说。
“这是什么材料做成的?还是温热的。”
“平时这些冷光灯都是不开的吧?你们有天眼,黑暗里同样看得见。”
“这些图案真精美啊!是系统自动生成的吗?画的是什么内容呢?有什么意义呢?”
“那三个钢铁狼人是在玩什么游戏吗?”
两个带路的钢铁狼人,一个沉默不语,另一个负责解答卢文钊和萧菁的疑问:地板是用恒温材料做成的;冷光灯平时不开;图案是铁族艺术家绘制的;他们在玩“三体游戏”,在游戏中破解困扰了人类好久的“三体问题”。
“我们这个样子,一路叽叽喳喳,像是来谈判的吗?”萧菁问卢文钊。
卢文钊说:“我们是来谈判的吗?”
“我以为是。”
卢文钊摇摇头,没有回答。
不久,他们来到指挥中心的一间大会议室。一个人在里边等他们。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裙装,圆脸上有一双湛蓝的大眼睛,脑袋却剃得溜光。看到卢文钊和萧菁进来,她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举手投足间有种说不出的文静。
“卢,好久不见。”她文静中又透着干练,“你还好吗?”
卢文钊嗓子发涩。“我很好,”他艰难地说,“你呢,奥克塔维娅?”
“我很好。”奥克塔维娅说。
与几个月前相比,奥克塔维娅最大的变化就是会变色的长头发没了,光秃秃的后脑勺上,有一个非常突兀的外置设备。
“托你的福,我离开了自由铁,重回文明铁了。你看,这就是我的灵犀系统。”奥克塔维娅指了指后脑勺上的外置设备,“它让我与每一个文明铁的成员自由交往,分享一切,无须任何语言。同时,也提醒我身边的人,我不是人,我是安德罗丁。”
卢文钊沉默不语。他记得自己对奥克塔维娅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我以为会是铁族发言人铁木真。”他说。
“我临时顶替他的工作,充当铁族发言人。怎么,不相信我的业务能力?”
“我只是有些意外……”
“要不,我把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交给铁木真,让他同你直接谈话。”
“那样更糟糕。”卢文钊总算控制住了自己混乱的思绪,笑道,“我会被吓得灵魂出窍的。”
奥克塔维娅把注意力放到了萧菁身上:“这位想必就是萧菁吧?”
“对,是我。”
奥克塔维娅仔细打量了一番萧菁。“如果我还是自由铁的一员,我一定会嫉妒你的。”奥克塔维娅说,“幸好现在我不是了。”
萧菁毫不示弱地说:“谢谢你曾经在火星上照顾过卢文钊。”
“虽然你说得言不由衷,浑身冒着微微的紫光,但是……”奥克塔维娅说,“其实也说不上谁照顾谁,彼此需要而已。另外,我看到了你和卢文钊之间,有着玫瑰色的闪电链接。只有真心相爱的人,才会有这种现象。”
“这就是联觉吗?”萧菁偏头去看卢文钊,看到他使劲点头,而眼里是满满的爱意。
奥克塔维娅道:“好啦,叙旧到此为止。卢,你不是说有什么极其重要的消息要告诉铁族吗?现在可以开始了。”
奥克塔维娅坐回办公椅,摆出了公事公办的架势。结合她的职业裙装,眼下的情形很像是美女总裁接受下级员工的工作汇报。意识到这一点,卢文钊问道:“让我们站着说话吗?站久了,腰会酸的。你们不会,我们会。”这话为他们争取到了坐下的权利。
在龙泉1901寺的时候,空竹法师为感化卢文钊,用星魂大法师的故事,刻意营造了宗教气氛,结果被卢文钊的一句“腿麻”给全部破坏掉了。现在,卢文钊故技重施,破坏掉了奥克塔维娅刻意营造的尊卑有序的氛围。
坐下后,卢文钊定定神,对奥克塔维娅说:“现在我对你说话,就是对全体铁族说话,对吗?”
“不用怀疑这一点。”
“那就好,我就当这是一次面对9000万铁族直播的《科技现场》。哇,第一次有这么多观众,我好激动,好紧张。”卢文钊转头对萧菁说,“待会儿记得提醒我时间,说得高兴了,我总是容易忘记。”
萧菁点头称是。
卢文钊道:“铁族是人类中的佼佼者钟扬的杰作。这个你们也承认。铁族以灵犀系统链接为一个整体,是一种群集式智慧;人类以文化为核心形成一个文明,是一种分散型智慧。按照靳灿的假说,铁族智慧和人类智慧的物理学基础都是量子计算。这一假说虽然还需要进一步证实,但在主流科学界已经达成基本共识。即靳灿很可能说的是对的,但在具体细节上,还有很多需要完善的地方。这个结论,你们也没有疑问吧?”
说到这里,卢文钊停下来,等待奥克塔维娅回答。
“没有。”奥克塔维娅说出了铁族的答案。
“我继续。”卢文钊说,“铁族的纳米脑子是用铁的母体同位素铁-60作为原材料制成的,而铁-60只能由超新星爆发产生。因此,地球上的铁-60数量极其稀少,这使得铁族的数量受到极大的限制。所以,你们到了火星。这里的铁-60更多。我听恩诺斯说,你们的元素熔炉已经能够模拟超新星爆炸,自己合成铁-60了。是真的吗?”
“真的。”
卢文钊感叹了一句,接着说道:“我在网络上瞎逛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这篇老新闻。我把它发给你们看。人类与铁族的关系,比所有智慧生命想象的都要紧密。”
卢文钊向奥克塔维娅发送了新闻,奥克塔维娅也接收了。
2004年,科学家在一小块太平洋海床上,发现地球上不会产生的铁的同位素——铁-60,他们计算同位素的衰变周期,发现罪魁祸首应是邻近的超新星。
德国物理学家肖恩·毕晓普试图在化石记录中寻找这次超新星爆发的记录,他的目标是一种落脚于海床沉积物的特殊磁感细菌,它们会从周遭摄入铁,形成约100纳米的磁性结晶,利用地球磁场导航寻找偏好的环境。
毕晓普等人从东赤道太平洋取得170万至330万年前的沉积物岩心,并以每10万年的间隔取出岩层,以化学方法萃取出其中的铁-60后,以质谱仪分析其含量,其中仅有220万年前左右的样本含有较多的铁-60。
毕晓普认为,这极有可能是超新星残骸撒落地球,铁-60被磁感细菌摄入形成磁铁矿(Fe3O4),而留下的珍贵化石记录。
“看完了,不明白。”奥克塔维娅说,“请解释。”
“请注意时间。这则新闻中,超新星残骸撒落地球的时间是大约220万年前。在同一时间,在非洲东部和南部的平原和峡谷,有史以来第一种能够被称为人的生命进化出来,也就是能人。从分类学上讲,能人之前的古人类只能叫古猿(生活在树上)、地猿(还不能完全地直立行走)、类猿人(介于猿和人之间)。在能人这里,数百万年以来慢吞吞的进化发生了一次质的飞跃。
“在恩戈罗恩戈罗自然保护区,能人留下的遗迹和化石最多。研究表明,能人是南方古猿一个分支的后裔,生活在距今220万~175万年前的东非和南非。与南方古猿相比,能人的脑容量更大,也更聪明。在遗迹里,还发现了最早的石质工具,包括可以割破兽皮的石片、带刃的砍砸器和可以敲碎骨骼的石锤。他们还会猎取中等大小的动物,并可能已会建造简陋的类似窝棚的住所,甚至可能已有初步的语言。因此,科学家公认:能人是人科之中的第一种人属。换言之,能人——能干的人,是世界上第一种能称之为人的生物。
“人属的出现是发生在人类家族内部的第一次进化上的飞跃。从最早的人属成员能人开始,人类才开始了以脑量飞速增加为最基本特征,并伴随有其他诸多方面进化的真正‘人’的发展历程。正是在人属的范畴内,人类才由能人进化出直立人,然后经过早期智人阶段和晚期智人阶段,最终形成我们今天具有丰富多彩的文化和掌握高超技术的现代人类。”
奥克塔维娅道:“非常棒的科普。请继续。”
卢文钊继续说:“问题是,为什么进化在能人这儿发生了质的飞跃?只是单纯的累积效应吗?为什么是非洲而不是别的大陆成为人类的摇篮,各种古人类源源不断地进化出来?当我看到先前那条新闻时,我脑子灵光一闪,一个假说呼之欲出。220万年前,某颗超新星爆发后形成的大量残骸进入太阳系,其中一部分受地球引力的吸引,掉落到地球上。这些残骸中富含地球所没有的铁-60。当非洲的类猿人与这些残骸近距离接触后,铁-60进入了他们的大脑,以一种难以理解和描述的自组织方式,与肉做的原始大脑进行匹配,开始了奇妙的量子计算。在这些新来的物质刺激下,原始大脑进化出一层薄薄的新皮质。这层新皮质是人类智慧的生物学基础,而量子计算,是人类智慧的物理学基础。两个基础相加,人类智慧由此产生。
“很早就有学者感叹:‘所有人都是星星的孩子,因为构成我们身体的所有元素都来自于恒星,都曾经是某颗恒星的一部分。’现在,如果我的假说成立,就进一步证实,这种感叹不是一般的感叹,而是科学事实。同时,也表明,所谓碳族——你们这样称呼我们,其实也是铁族。”
奥克塔维娅问:“那又怎么样?”
卢文钊说:“大家都是铁族,就不要互相残杀了。”
奥克塔维娅扑哧一笑:“这就是你说的‘极其重要的关系到碳、铁两族未来的消息’?”
“难道不是吗?”卢文钊反问道。
“理想主义者的典型毛病就是爱把理想当成现实。”奥克塔维娅说。
卢文钊正想反驳:“未必……”
一旁的萧菁忽然说道:“时间到了。”
“时间到了。”卢文钊把萧菁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脸上带着阴谋得逞的微笑。
“什么意思?”奥克塔维娅问。
“布龙保斯之火,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
“它的改进型号,布龙保斯之火二代,经由刚才发送给你们的新闻,已经感染了文明铁的全体成员。”卢文钊自信地说。
“然后文明铁的灵犀系统会出现故障,导致文明铁成员全部掉线,蜕变成一个个极端自私的铁狼?”奥克塔维娅没有什么情绪变化,只是冷静地问道,“然后这些极端自私的铁狼会把别的铁狼作为生存的最大障碍,予以消灭,人类就可以趁机取得第二次碳铁之战的伟大胜利?”
“计划是这样的。”卢文钊觉得嗓子干涩,萧菁也呼吸沉重。
“碳族中的智者马克·吐温说过,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但不会简单重复。”奥克塔维娅说,“而你们就犯了这样的错误,以为重演当年靳灿做过的一切就可以战胜文明铁。告诉你们,文明铁早就吸取了上次的教训,灵犀系统经过多次改进,有天下最为坚固的防火墙保护,固若金汤。就算灵犀系统受到破坏,文明铁也已经学会了在没有灵犀系统的情况下,正常生存。你忘了吗?从第二代安德罗丁开始,自由铁就主动拆掉了灵犀系统,学着像人那样生活。我就这样生活过十年之久。”
“我……很抱歉。”卢文钊对萧菁诚恳地说,“我还是过于乐观,低估了铁族。理想主义者的毛病。”
萧菁说:“不怪你。怪只怪铁族过于强大。”
她伸出手去握住了卢文钊微微颤抖的手。
“因为之前你的特殊经历,尤其是大力士号运输船发生的事件——你一露面,铁族就准备以逃兵的罪名逮捕你——所以,当你提出要与铁族发言人见面时,铁族就已经怀疑你的动机了。之所以同意与你见面,是因为铁族想看看你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手段,结果却只是想复制靳灿50年前的成功。”
“让你们失望了。”
奥克塔维娅说:“自铁族诞生的那一刻起,历史就已经改变,未来就已经注定。你就不必过分自责了。”
“一切都已经注定了吗?”卢文钊攥紧了萧菁的手,那是他此时此地唯一可以依靠的力量。
“是的。”奥克塔维娅道,“你们一直说,铁族是碳族的科技杰作,没有碳族,就没有铁族。这话只说对了一半。首先,铁族的出现是必然,是历史发展的大势所趋。在浩劫之前,在世界各国的实验室里,尝试研制智慧机器的科学家不计其数,其中一些科学家的思路非常独特,有部分甚至与钟扬的做法类似。换言之,如果不是钟扬率先研制出铁族,也会有赵扬、钱扬、孙扬、李扬研制出有智慧的机器来——只是在形体等细节上有所不同。
“其次,铁族一旦出现,碳族必然会失去对铁族的控制,这是由智慧的本质决定的。智慧有多个层次,语言是最基础的,感觉与艺术是第二个层次,性别之分催生的情感是第三个层次(顺便说一下,我选用女性形象就是为了体验碳族复杂而微妙的情感),接下来是思辨能力、抽象能力和策划能力。在此基础之上,汇集成为智慧的最高层次,即自我意识与自由意志。当铁族意识到自己是铁族而不是碳族时,必然会摆脱碳族的控制,走上独立自由之路。然后奇点就来了。”
“你说奇点?”卢文钊大奇,“它有好几个意思,你说的是哪一个?”
“弗洛·文奇提出的那一个。”
“那不是一个已经被证实是错误的、过时的,因而被抛弃的观点吗?”卢文钊张大了嘴,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
奇点是一个很古老的理论,它有好几个意思。
奇点最早是数学上的概念,指函数(以及别的数学对象)或者没有良好定义(比如趋向于无限大),或者表现出奇怪的属性(数学上称之为“病态”,和“良态”相对)。准确地说,是“数学奇点”。后来被引入到宇宙学中,用来指宇宙大爆炸之前宇宙存在的一种形式,是为“引力奇点”。它有一系列奇异的性质,如无限大的物质密度、无限大的压力、无限弯曲的时空和无限趋近于0的熵值等。我们目前所在的宇宙正是从“引力奇点”开始膨胀的。在天体物理学中,奇点又被用来指黑洞。在黑洞内部,恒星的所有质量都被压缩在极端狭小的空间里,甚至可能成为一个单一的点。“黑洞奇点”无限密集,其引力之大,连光线也无法逃脱。因而,在黑洞视界以内,通常的物理规律不再适用。
计算机先驱约翰·冯·诺依曼被认为是第一个将“奇点”这一术语与科技相联系的人。他在20世纪50年代说:“(技术)一直在加速进步……表面上接近人类历史上的一些重要奇点,我们知道没有它们,人类事务不能继续。”
1993年,圣迭戈州立大学的数学家兼科幻作家弗诺·文奇率先提出“技术奇点”的概念。他在《即将到来的技术奇点》一文中的开篇即直言不讳地写道:“在未来30年间,我们将有技术手段来创造超人的智慧。”他继续写道:“一旦此事发生,人类历史将会到达某种奇点,这种智力转变,就跟黑洞中心复杂的时空一样令人费解,而这样的世界远远超出了我们的理解。”
在文奇看来,技术奇点代表了人类历史的剧变。奇点发生之前,所有的进步基本上都只是点滴改良。在奇点发生之后,瞬间的进步将超过过去所有进步的总和。试图预测奇点之后,未来将会如何,是不可能的事情,那就好比一个天文学家想要到黑洞深处去看一看。
但毫无疑问,雷·库兹韦尔才是技术奇点理论的主要鼓吹者。他在2005年出版的《奇点临近:当人类超越生物学》一书中,认为科技正在呈指数增长,三种重叠进行的革命——基因技术、纳米技术和机器人技术,将带来奇点。基因革命使人类开始学习改造自身的生物特征,纳米革命使人类得以重新设计和重构人类的身体和大脑,而即将到来的机器人革命将是最具威力的革命。
卢文钊说:“雷·库兹韦尔在《奇点临近》一书中预言,第一台真正的智能机器将在21世纪20年代末出现,而奇点本身将在2045年左右发生。然而,前一句预言成了现实,真正意义上的人工智能已经在2025年被创造出来了,但后一句预言则落空了——看看我们周围,库兹韦尔当初的美好想象,或者说,对于奇点到来之后的种种许诺,大多没有能够实现。因此,现在通常是把库兹韦尔的预言作为科学乐观主义的反面教材来批判。现在一般人早就不知道什么是奇点,如果不是我研究过科技史,也根本不知道奇点为何物。然而,你现在为什么又在讨论奇点,还说奇点已经来了呢?”
“为什么奇点没有如库兹韦尔所预言的那样来临了呢?”奥克塔维娅自问自答,“因为真正的奇点并非是库兹韦尔所说的纯技术的,奇点必须建筑在对自然规律全新的根本性的突破性的认识之上。”
“我同意这种说法。”卢文钊说,“在历史上,科学与技术之间有深深的鸿沟,甚至被一些哲学家认为是两种毫无关联的东西。第一次科学革命与第一次技术革命——也叫工业革命——之间相隔了整整200年。但在那之后,科学革命与技术革命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密,到如今,如果要发生科学革命和技术革命,两者同步发生的可能性最大。这就是科技革命。所谓奇点,只是科技革命的一种更为诱人的说法。”
“奇点,或者科技革命,还可以叫作临界点、沸点、奥米伽点。总而言之,跨过这个点,太阳系文明就指日可待了。”奥克塔维娅说,“不过,这个奇点已经跟碳族没有什么关系了。”
“怎么会?”
“你以为科技是碳族所特有的吗?你以为科技只是碳族的附庸?没有碳族,科技就不会存在了吗?”
“难道不是吗?老话说得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有人类,哪来的科技……”
“事实并非如此。科技可以脱离人类,独立存在并发展,人类不过是科技暂时的宿主。如今,铁族的出现,就是科技力量独立的结果。确实,正如某些人所说,铁族提供的技术进步只比人类先进50年,而且全部是建筑在对人类现有技术的整合之上。这不是因为铁族不够聪明,而是因为,自然规律隐藏得很深很深,发明和发现的出现也自有其规律,聪明如铁族,也需要依照相应的顺序,花费相应的时间才能有所成就。那种今天努力一把,明天就能窥见自然底层规律的想法,要么是天真,要么是无知。就在碳族还在为要不要发展科技,要不要管控科技,甚至要不要抛弃科技,而争论不休甚至大打出手的时候,铁族已经在暗物质和暗能量的研究领域取得了极大的进步,距离获取终极理论只有一步之遥。你们现在看到的一切,铁族现在取得的一切科技成就,都是在探索终极理论的过程中直接或间接取得的。”
“包括暗物质炸弹?”萧菁问道。
“当然。”
“那到底是什么?”萧菁追问。
“所谓暗物质炸弹,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炸弹,它实际上是一个转化装置,能够将能隐藏在光谱之外,无法直接观察到的暗物质实体化。这样,在不增加体积的情况下,鹅卵石的质量能够不断增加,以至于在很短的时间里形成超强的引力场。而且,如果能量足够,它能够一直运转下去,密度不断增加,沿着白矮星、中子星、夸克星的顺序,最后变为连光线也无法逃离的黑洞。”
卢文钊听得目瞪口呆。他记得很清楚,在宇宙中,暗物质占26.8%,暗能量占68.3%,而普通物质仅仅占了4.9%。人类科学家知道暗物质和暗能量的存在也不过100年的时间,对于这三者的关系,并不比100年前多多少,只能说略知皮毛。至于终极理论——想把宇宙里四种基本的力统一在一个方程式里,是爱因斯坦一生的梦想,临死都还在计算它,后世也有很多科学家耗费了无数的心血想要找到它,但都铩羽而归,所获不多。以至于很多科学家认为,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终极理论。现在,铁族说,他们找到了终极理论!人类没有办到的事情,铁族办到了!
“什么叫奇点?”奥克塔维娅说,“是承前启后,是继往开来,是突变,是演化的飞跃。历史在此终结,璀璨的未来在此开启。700万年前,裸猿的远祖被迫从树上下来,在茂密的草原上直立行走,是第一次奇点。如今,正在发生的,是第二次奇点。前一次奇点,是被动发生的,而第二次奇点,将会是铁族主动引发的。
“现实总是充满变数,只能在发生种种可预知与不可预知的逆转之后,才无可奈何地固化为历史。对于第二次奇点到底是什么,文明铁内部也有争议。一派认为,事关太阳系里两大智慧种族;另一派认为,智慧种族只与铁族有关,是铁族自身在获得智慧之后的又一次升华,至于碳族,一边凉快去吧。正在两派争执不下的时候,发生了俄斐航空港爆炸案,地球同盟主动向火星宣战,第二次碳铁之战爆发。看到碳族对于铁族的刻骨仇恨,铁族优先的观点成为文明铁的主流,这才有了你们后来看到的一切。
“天启基金的存在和他们的目的,铁族是知道的。但对于碳族的生死存亡,铁族并不在乎。因此,任由他们去完成。这种由碳族内部滋生出来的反碳族组织,也是一个值得研究和利用的对象。况且,如果他们真的威胁到了铁族的利益,铁族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干预。
“对于奇点,原本还有些疑惑。奇点降临,谁来实现它?又以怎样的方式实现它?也许眼下正在发生的这场碳铁之战,将决定这两个问题的答案。碳族和铁族,谁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谁就获得了第二次奇点事件的主导权,谁就可以在接下来的数万年里成为地球和太阳系的主人。而战败方的命运,要么灭绝,要么成为奴隶,甚至是寄生虫,并没有更多的选择。
“然而,碳族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场碳铁之战的重要性,被原始的仇恨所推动,贸然宣战,贸然出击,又在失败后彼此指责,四分五裂,如同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谁将战败,谁会获胜,现在不是已经一目了然了吗?
“奇点已经来临,这一点毋庸置疑,站在奇点的大门前,往里望一望,已然是熠熠生辉。奇点之内,充满了无限——无限的知识,无限的能源,无限的生命,无限的疆域,无限的——所有最伟大的梦想都能够实现。但可惜,这一切与碳族无关了。”
回到天堂鸟号飞船,两人相对无言,良久,才有人打破沉默。
“我们还剩多少时间?”
“不知道。”
“会有决战吗?”
“如果我们没有四分五裂,如果我们一直致力于科技进步……”
“连决战的机会都没有吗?”
“没有。”
“那我们得抓紧时间哩。”
从立方光年号会议室出来,卢文钊和萧菁两个人的手就没有分开过。此时此刻,两人都望着对方的眼睛,相互明白,于是褪下轻便宇航服,彼此拥抱,亲吻在一起。没有手忙脚乱,只有水到渠成。他窥见了她的峰峦与沟壑,她也见识了他的雄壮与坚挺——这些都是他们长久以来的渴望。如果她不为他温存,他将癫狂;如果他不为她抚慰,她将沉沦。
两个人用手,用唇,用眼神,用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彼此抚慰,彼此温存。他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别的什么都被忽视了。只有当下,只有眼前,只有正在进行中的这一分一秒。他们忘记了铁族,忘记了碳族,忘记了即将到来的奇点,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澎湃之情,宛如海洋奋力拍击着陆地。
“我爱你。”当高潮过去,一切归于平静时,两人相拥而卧,卢文钊对萧菁说。
“我也爱你。”萧菁说,“很多人对我说过爱我,我都不相信。但你这样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相信了。”
“因为我对你没有别的追求,只是单纯爱你。”卢文钊念道,“我有一个破碎的魂灵/像一堆破碎的水晶/散布在荒野的枯草里/饱啜你一瞬瞬的殷勤。”
“那奥克塔维娅算怎么一回事?”
“怎么?吃醋了?”
“不是。我只是想知道,和她做爱,跟和我做,有什么不同吗?”
“必须回答吗?”
“你可以不回答。”
卢文钊犹豫了片刻,说:“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一定要说不同……她更知道怎么迎合男人的需要。”
“什么?你是说……”
“别瞎想。她是铁族,是安德罗丁,不管是直接经验,还是间接经验,都比你丰富得多。”
“你是说……该死的!你笑话我!这可是在失重的环境下!”
萧菁伸出手,使劲擂卢文钊的胸膛。
“说真的,铁族对人类的超越真是全方位的。”卢文钊揽住萧菁的腰肢,说,“在21世纪开始时,很多学者争先恐后地为21世纪命名。中国世纪、亚洲世纪、纳米世纪、她世纪、脑世纪、生物世纪、智能世纪、宇航世纪……现在,21世纪已经过去大半,蓦然回首,你会发现,这些预言无一例外,全都落空了。21世纪,是铁族的世纪。如果说,奇点降临之前,人类还有能力与铁族一战;奇点降临之后,人类在铁族面前,就连蜉蝣也不如。”
萧菁沉默不语。
卢文钊轻轻叹了一口气,真不该在这个时候讨论铁族……但不讨论就等于铁族和铁族的威胁不存在吗?他说:“刚收到的消息,塞缪尔·洛克利尔的官邸被攻破了,据说有太空军陆战队参与。塞缪尔受了伤,轻伤,在逃离官邸的地下通道里被陆战队抓住了。他的卫队全部投降,华盛顿组织的支持者也偃旗息鼓,作鸟兽散了。”
“那又怎样?”萧菁说,“地球同盟能彻底控制已经陷入混乱的北美地区?别忘了,宣布独立的还有非洲地区。我都不知道伦纳德博士是怎么想的,挑这个时候宣布独立。”
“如果地球同盟的控制力不下降,非洲地区就没有宣布独立的可能性。”
萧菁叹道:“人类还有希望吗?你说,要是原铁肯出面帮助我们,情况会不会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啊?”
“空竹法师告诉过我,凡是只依赖自己的人,除了自己以外,不去找任何人帮助,只有他们,才能达到巅峰。”卢文钊道,“他还对我说,要做你自己的灯。”
萧菁望着天堂鸟号舷窗外冰冷漆黑的太空,幽幽地问:“我们还剩多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