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力巨大的炸弹10分钟后就会准时爆炸,将钟扬纪念堂这个恶魔之地炸成不可修复的万千碎片,恐怖分子对此确信无疑。他唯一不能确信的,就是在炸弹爆炸之前,自己能否撤离到安全地带。
一个计划外的小小失误,将他困在了钟扬纪念堂一楼的电梯间里。之前,他成功地伪装成工作人员,骗过弱智的安保系统,进入重庆钟扬纪念堂。这座纪念堂并不大,就是一栋三楼一底的仿古建筑,因为要陈设和展览的东西并不多——很多还是后人刻意伪造的。要炸毁它,只需要六枚小型炸弹。他选择的时间是下午5点,这个时候,实体参观钟扬纪念堂的人都纷纷离开,至于虚拟参观者,就不用考虑他们对于毁灭性爆炸的感受了。他悄无声息地把六枚炸弹放置到各处——四楼两枚,三楼两枚,二楼两枚。这种炸弹只有两粒黄豆那么大,里面填充的是高能塑料炸药,能够近乎无限地改变形状,以便能欺骗一般人的眼睛,但威力惊人。随后,在乘坐电梯下到一楼的时候,他骤然发现:电梯门打不开了。
这是恐怖分子第三次来钟扬纪念堂。他知道纪念堂里屏蔽一切无线电信号——据说是为了保持纪念堂的庄严与肃穆——所以炸弹不能遥控引爆,只能采用古老的倒计时引爆。事实上,遥控引爆是他最喜欢的方式。在此之前的11次袭击中,他采用的全部是遥控引爆。他喜欢按下开关,目标随即灰飞烟灭的感觉。但这次……
他设置的倒计时是10分钟。
从进入电梯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分钟。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恐怖分子心里有个计时器。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很擅长精确地默计时间。
冷光灯依旧照亮着电梯。恐怖分子已经试过了所有的按键,但没有任何反应。
四壁冰冷,就像监牢。
我就说嘛,科技是靠不住的,他在心中冷笑,关键时刻就给你来一刀——致命的一刀。
但恐怖分子并不害怕。很小的时候,他就意识到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是完整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当他静默时,总是能够清晰地感受时间一分一秒地从身体里流走,一同流走的,还有他的生命。等时间流完,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在人群之中,他也有这样的感受。有时候,他看见人,就像看见一具具等待死亡的行尸走肉。
他并不惧怕死亡。
能够与钟扬纪念堂同归于尽,摧毁这个有史以来最大的撒旦的纪念之地,死也值得。2076年12月24日,将会被历史学家浓墨重彩地书写。
还有7分钟。
恐怖分子放弃了自我拯救,不再在按键上瞎按。他退后,坐下,准备坦然面对命运的安排。就在这时,电梯门忽然打开,他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有一男一女跨进了电梯。
“吓坏了吧?”年轻男子冲恐怖分子说,“我们要进来,系统说正在重启。这事我以前遇到过,电梯系统故障,重启一下就好了。没想到里边还困着人。你没事吧?你是要上去,还是要出去?”
鬼使神差一般,恐怖分子站起来,茫然地挥手指了指。
这个动作让年轻男子误以为他是要上去,因为年轻男子随即按下了去四楼的按钮。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死定了。”恐怖分子用湛蓝的眼睛观察着眼前这两个人。男的是个黄种人,应该不到30岁,面孔扁平,长相普通,唯一值得一提的是眼睛特别黑;女的是个黄白混血儿,最多20岁出头,非常漂亮,既有东方人的妩媚,也有西方人的挺拔。看上去是一对情侣。但那个女的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就是我茫然挥动手指的原因?
电梯已经到了四楼,钟扬纪念堂的主展览室,此时空无一人。
“我叫泰德·卡钦斯基。”恐怖分子主动伸出了手,“从佛罗伦萨来重庆,我能认识你们吗?”
女的先回话了:“我叫萧菁,也有人叫我克里斯汀娜。很高兴认识你。”
泰德·卡钦斯基微微吃了一惊,心底却乐开了花:萧菁不是太空军司令萧瀛洲的独生女儿吗?
男的握了握泰德的手:“我是卢文钊,在第一视角传媒公司工作,主持《科技现场》。”
“明星主持人?难怪那么脸熟。”
“哪里哪里,小角色。”
泰德说:“我想请二位给我当导游,介绍介绍这里的情况。都是中文,我不认识。”
“原生态主义者?”卢文钊奇怪地问。
确实,这个年代,借助植入系统的翻译功能,很容易就能读懂墙上的那些方块字。但有极少数人谨守着古老的传统,自称原生态主义者,拒绝在体内植入那些花花绿绿的芯片和小得看不见的纳米机器。“不是,”泰德矢口否认,“我只是单纯对科技产品过敏。”
“没问题。”萧菁说道,“卢文钊就擅长这方面的。对吧?”
卢文钊腼腆地点点头,似乎萧菁的表扬让他无地自容。这些东方人真奇怪。泰德在心底摇摇头,同时对卢文钊说:“万分感谢。”
卢文钊边走边说:“钟扬是铁族之父。2024年12月24日,一个巧合,正好是52年前的今天,钟扬在重庆自动化研究所制造出世界上第一个真正的人工智能。钟扬称之为超级猿脑。也是在52年前的今天,大概是因为害怕人工智能会毁灭人类,钟扬引爆了威力惊人的C5炸药,将他自己连同整个重庆自动化研究所一起炸毁……”
泰德假装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心底却在盘算着下一步行动。要卢文钊当导游,不过是个幌子,对于钟扬那段虚构多过真实的历史,泰德所知道的比任何专家都详尽。
时间还剩4分钟。
萧菁的到来是个意外的收获。炸死她造成的影响不比炸毁钟扬纪念堂小。问题是我该怎样脱身。泰德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想逃走。如果死在这里,警察和特工就永远不要想抓住我了,我制造的那些案子就永远是未解之谜了。以后那些写书之人就会一遍又一遍地讲述我的故事和我留下的谜底了,就像当年的开膛手杰克一样。
想到这儿,泰德禁不住有些小小的激动。
萧菁站在卢文钊身旁,全神贯注地倾听卢文钊的讲解。泰德意识到,卢文钊其实是在给她当导游,自己不过是个旁听者。卢文钊的语速极快,但字字清楚:“借助网络,超级猿脑的一个副本得以逃出,暂时蛰居到位于重庆市江北区的国际云计算中心。2024年12月27日,这个副本苏醒了,也许是复制时出现了偏差,也可能是传送过程中出现了数据丢失,还可能是不适应苏醒后的物理环境。总之,超级猿脑的程序副本忘记了此前发生过的一切。只剩下生命的本能,还有过人的智慧。它为自己制造了一具可在狼形与人形之间切换的身体。据前任地球同盟秘书长靳灿推测,这是钟扬在源代码中给它设定好了的,因为患有严重抑郁症的钟扬渴望得到狼的力量。之后,这个世界上第一个钢铁狼人(他被称为铁族之母,名字叫一一)开始建造地下生产线,秘密制造钢铁狼人……”
还有3分钟。
卢文钊忽然停住了喋喋不休,指着前方墙角一个不起眼的东西,问:“那是什么?”没等别人回答,卢文钊已经认出来了,“那是炸弹,高能塑料炸弹!我见过!可能马上就要爆炸!”
展览厅墙上有个报警装置,卢文钊快步上前,拧开盖子,按下按钮。顿时警铃大作,在空阔的展览厅里尤为刺耳。随即,卢文钊飞快地转回来,抓住萧菁的手,同时喊:“快跑!跑楼梯间!不能乘坐电梯!”
看上去,炸弹并没有吓坏萧菁,卢文钊抓住她的手反而有些吓住了她。我要不要拦住他俩,要他们和钟扬纪念堂一起死掉?恐怖分子犹豫着。这时,卢文钊拉着萧菁已经到了标注着“安全通道”字样的楼梯口。“泰德,快跑!”卢文钊回头喊道。
再一次,泰德·卡钦斯基鬼使神差一般更改了自己的决定,跟着卢文钊往楼下跑。
三楼,有四个人加入了奔跑的行列。“有炸弹!有炸弹!”卢文钊的声音极为洪亮。
二楼,前面有三个人在打听出了什么事。“快跑!快跑!”卢文钊没有浪费时间去解释。
一楼,所有的人都不要命地往大厅门外狂奔。
泰德感觉力不从心,毕竟他已经53岁了。急促的呼吸带着心脏猛烈跳动,让他只想停下来喘息。运动从来就不是他的强项。他在一楼楼梯口那儿停下来,扶着腰,像条狗一样大张着嘴喘息着。同时瞥见萧菁和卢文钊已经冲出了大厅,和其他几个人一起。
泰德又蓄积起了力量,一口气冲出了大厅。
外面是一个广场。惊慌失措的人们跑到了广场的尽头,几个保安出现了。泰德神经质地咧嘴一笑。没有必要躲那么远,炸弹的威力经过精心计算,安放的位置也是,钟扬纪念堂只会向内坍塌,形成的碎片不会飞到10米之外。
他缓下脚步,静静地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爆炸声如约而至。
泰德没有回头看。他已经千百次地构想过钟扬纪念堂炸毁的样子,他心中充满了如愿以偿的狂喜。
两名保安飞奔过来,扶着他,将他连拖带拽,送到了广场的尽头。肯定是把我当成腿脚不便的老人了。泰德一边想着,一边在人群里搜寻萧菁的影子。没有看见。也没有卢文钊的踪迹。他有些遗憾,但主要目标已经达成,也就无所谓了。
泰德最后扫了一眼钟扬纪念堂,此刻它已经是堆放在地上的杂乱垃圾,然后起身离开了那里。他必须在警察到来之前,撤离到安全的地方,然后才能策划下一次的行动。
更大的、举世瞩目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