槟城市局,三号解剖室。
一个巨大的铁桶已经放在了解剖室里,他们给桶外冲淋了一些清水,加速化冻。女尸一点一点融化,终于能够和桶壁分离。
沈君辞和戚一安合力,把尸体弄了出来,女尸保持着扭曲的姿势,坐在解剖台上。整个尸体像是一具苍白的雕像,摸起来非常冰手。
沈君辞套了双层手套,寒意依然透了过来。
他们首先进行的是尸表检查,戚一安取出一张《未知名尸体勘查信息登记表》,在上方写上填表单位和编号。
女尸完整,没有衣着,省去了一些麻烦。
随着冰冻化开,他们看得出来,女尸很年轻,头发中长,她的容貌由于冰冻发生了一些变形,脸颊凹陷下去,有些扭曲,不过依然可以看出来骨像很好。
女尸的身材有些臃肿,手臂是细的,肚子却有点大。
尸体的肤色惨白,皮肉因为常年的冷冻收缩,看起来像是白色的树皮一样干瘪。
由于在化冻,尸体还没有完全软下来,等尸体又化开了一些,他们费了力气才让尸体躺下。
随着时间的推移,整个解剖室里的温度都跟着低了几度。屋子里的味道不太重,就是看起来有点瘆人。
测量完尸长,足长,发长以后,就是记录身体特征以及牙齿特征检查。
由于尸体被冷冻了多年,皮肤的状态已经发生了变化,还好冷冻把尸体上的很多痕迹都完整保留了下来,就算过了几十年,依然可以看出很多的细节。
沈君辞先在女尸的肩膀处发现了一个痕迹,那痕迹是红色的,看起来像是一片胎记,又像是什么伤痕。
痕迹的形状像是一个杯子,或者是瓶子,要么就是沙漏。
戚一安拍照记录,沈君辞的手指隔着双层手套在女人冰凉的肩膀上触过,痕迹是凹凸不平的。
他凭借手感判断:“像是一处烧伤的痕迹,就像是高温的东西烙印留下的印记。”
在古代有一些类似的刑罚,可是在现代,这种痕迹不太常见。
随后他们又在尸体的手脚上发现了一些伤痕,指甲被冻裂了,指头指缝都不太干净,手腕上和脚腕上都有不太明显的勒痕。
沈君辞道:“手和脚都被长时间绑缚过,脚上有老茧,她可能曾经光脚走路,还有可能被囚禁过。”
他正握着女尸的手聚精会神地仔细查看,戚一安忽然啊了一声,往一旁跳了一步,躲在了沈君辞身后,拉住了他的衣服。
一起工作这么久,沈君辞还是第一次看到戚一安这么失态。
沈君辞没被尸体吓到,倒是被戚一安弄了个措手不及。
戚一安用手指着女尸的脸道:“她……她哭了。”
能够吓到一名法医的,自然是足够离奇的事。
沈君辞抬头看去,女尸的双眼之中冒出了水,那水是红色的,像是眼泪。
在无影灯下,两行血水从尸体脸颊两侧缓缓滑落,印在苍白的皮肤上,就像是尸体在哭一样。
伴随着尸体化冻发出的轻微咔咔声,说不出的诡异。
在解剖室里乍然看到这一幕,的确会让人心惊。
戚一安不信封建迷信,可是忽然找到了一具冻了几十年的尸体,还留下了血泪,这件事已经超过了他的认知范畴。
女尸躺在那里,就像是在无声诉说着自己身上有着冤情。
“低温导致的眼睑球结膜出血,一化冻就流出来了。”沈法医简单解释,他拍了拍戚一安的手,“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害怕的话就去点根藏香。”
冷冻的尸体经常会出现一些诡异的现象,如果不了解的人会把这些当做灵异事件。
这样的尸体不太常见,就算是熟练的法医也容易误判。
沈君辞道:“长期冷冻过的尸体,除了会导致眼部血性液体外流,还有可能会引起眶板骨裂,口唇指端发绀,枕骨大孔疝,颅骨骨折等。”
这些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就算是法医书上都不会说得这么详细。
戚一安听完师父的解释,这才稳定了心神,急忙把这些用笔记记录下来,继续帮着沈君辞完成尸体检查。
冰冻尸体难以提取指纹,沈君辞切了女尸的右手食指下来,泡入清水,十二个小时后换成氢氧化钠溶液,再浸泡一日,冰冻的指端可能会再次饱满膨胀起来,也许能够获得指纹。
戚一安一边拍照,一边摸了摸女尸的肚子:“她怀孕了吗?”他觉得尸体的腹腔鼓起来得不太正常。
沈君辞没有直接回话,他用手分开尸体的双腿,观察着骨盆和□□的形状:“她有生育过,孩子生出来了,也许还生了不止一个,最后一个孩子出生不久,她就死亡了,所以身材没有得到很好的恢复。”
他又检查了一下女尸的胸部,双峰饱满:“她是在哺乳期内被人杀害冻在桶里的,尸体可能放置了几天,散发出了味道,凶手怕了,这才转移到了冷库里面。”
这具女尸身上满是秘密。
被害人是一位刚刚生产过不久,还在哺乳期的产妇,凶手劫持囚禁杀害被害人的目会是什么?
尸体化冻才能够切开皮肉进行进一步的解剖检查。
冰冻过的皮肤化开以后,依然很难切割。
幸好沈君辞的技术过硬,每一刀都下得恰到好处。
那些凝固着的冰很好地保存了尸体,打开胸腔和腹腔,胸大肌的颜色是樱桃红色的。
戚一安发现,这具尸体和一般的尸体有些不同。
这具尸体的内脏保持着一种诡异的鲜红色,鲜艳得像是假的,就像是法医储存室里那种塑料模型的颜色。
特别是心脏,看起来就像是一颗冻皱了皮的红富士。
沈君辞把脏器一一取下来,胃里是空的,肠道里也没有什么食糜,被害人在死亡前被饿了许久。
最后他托起那枚心脏。
这枚脏器还没有完全化开,摸起来硬硬的。
沈君辞仔细观察着:“死因基本可以确定,是一氧化碳中毒。我们等内脏化开提取点心血确认一下。”
犯罪的人不知道,一氧化碳中毒以后,死者的血液和内脏的**是较慢的,碳氧血红蛋白在死者体内可以保存数月,在这种冰冻的情况下,可以存留数十年。
到了中午,顾言琛拎着一个袋子过来,敲了敲法医解剖室的透明观察窗。
尸检已经完成,戚一安去储存了尸体,沈君辞记着今天是中秋,他知道戚一安回父母家要坐一个来小时的车,就让他早走了一会,放他回去写尸检报告。
戚一安千恩万谢,感动得热泪盈眶,背了个大个儿的痛包下楼了。
沈君辞独自留下来收尾,他清洗着操作台,刚刚解剖完的尸体留下了不少水渍。
听到了敲玻璃的声音,他抬头看到了顾言琛。
沈君辞单手做了个手势,让他稍等一会。
顾言琛就乖乖等在了解剖室的门口。
沈君辞怕他等得太久,明显加快了速度。
顾言琛透过那扇玻璃,看着沈君辞。法医室的无影灯下,可以把一切细节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沈法医已经换下了蓝色的防护服,穿着白色的法医褂,衬得他的皮肤略微苍白。
他低垂着头,灯光像是在他的睫毛上镀了一层金边。
沈君辞熟练地清点好所有的解剖器材,收入抽屉,这才取下了手套,摘了口罩。
等他洗完手出来,看着走廊里没有其他人,沈君辞伸出手摸了摸顾言琛的头,那动作和抚摸无量时别无二致。
顾言琛:“……”
他猛然想起。
刚才沈君辞在玻璃窗里冲他做的手势,那不是训狗时的原地待命吗?
沈法医没有介意这些细节,他看向顾言琛的手里:“这是什么?”
顾队打开拿着的袋子,里面装的是一些月饼:“崔书记发的,他自己掏腰包买的月饼。今天加班的警员都有。我帮忙给法医这边拿过来了,你想要什么口味的?”
沈君辞想了想:“来个蛋黄莲蓉的吧。”
顾言琛递给他,自己挑了个五仁的,又把剩下的给其他加班的法医送去。
两个人点了外卖准备吃午饭,送餐的还没来,就先吃个月饼垫一下。
沈君辞简单把刚才的验尸结果说了,随后问:“你们那边的盘查有进展吗?”
“没有明显进展,中秋节有一些工人回老家了,今天只能调查到这里,我就让警员们先回去搜集信息了。”顾言琛吃着月饼继续道。
“过去没有那么多的摄像头,冷库的监管也有明显漏洞。藏尸的人一定是非常熟悉冷库情况的,在深夜里把铁桶放置进去,堆放在冷冻食品以下。从重量判断,弃尸者可能是男性,或者是多人。那些工人们回忆,这东西放在那里得有二十多年了。”
不熟悉冷库的人根本就想不到,会把尸体藏在这里。
随后他又解释道:“我们准备从历年来在冷库工作过的工作人员或者运输人员挨个排查过去,另外也让白梦去查找多年前的失踪人口报案。”
如果尸体被冻了几十年,被害人的亲属或者是同辈可能会难以寻找。这是一个慢工出细活的过程,这案子急不得。
沈君辞吃了几口月饼,咬到了蛋黄,里面还是双黄的。
他的目光落在了顾言琛拿着的月饼上,五仁月饼看起也很精致,不是那种内馅都是糖的,而是放的一些坚果仁儿。
“这是灵芝轩的月饼,我给爸妈买的也是这家的礼盒,实惠又好吃。”顾言琛说着掰下来一块喂他,“你尝尝我这个。”
沈君辞吃了几口:“还不错。”
顾言琛道:“我也尝尝你那个。”他拉过沈君辞的手,在他的月饼上咬了一口。
两个人正吃着,顾言琛忽然看到了戚一安打印出来放在一旁的照片。
戚一安刚才走得急,带走了一份照片,多余的就堆在桌面上,还没整理。
沈君辞看到他的目光顿住了:“怎么?有问题?”
顾言琛从那些照片里抽出了一张,那是女尸肩膀上的伤痕特写。
他皱眉问:“这是什么?”
沈君辞道:“是在尸体的肩膀上发现的。我也觉得形状有点特殊。”
他发觉,顾言琛的表情有些奇怪。
“我好像见过这个标记。”顾言琛的神色变得凝重了起来,似乎正在努力回忆。
沈君辞问:“在哪里?”
顾言琛放下照片道:“是在我妈的肩膀上。”
他的记忆没有错的话,曾经在孩子时看到过莫雪晴穿着短袖衣服。
她的肩膀上就曾经露出过这样的伤痕。
他问过母亲是怎么留下来的,莫雪晴每次都会岔开话题。
沈君辞拿着月饼的手停住,他的眉微微蹙起。
顾言琛觉得,今天好像无论如何都需要带着沈君辞回一趟家了。
顾言琛和沈君辞商量以后,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莫雪晴听说他要带着朋友过来,万分高兴,急忙问沈君辞有什么忌口。
两人先回了一趟家。
沈君辞洗了个热水澡暖和了一下。
顾言琛去拿了事先准备好的礼物和月饼,下午他们又去商场加购了两瓶红酒,然后就一起去了顾言琛的家。
顾言琛的养父叫做顾文斌,现在是市人民第一医院的院长,母亲莫雪晴在市中心附近开了一家插花店。常年给一些宾馆还有会议供应高档插花,生意不错。
他们家住在槟城东南处的一个安静小区。小区前面是电梯楼,后面有几栋叠加别墅。
顾家就在一栋叠加小别墅的一二层。别墅带个院子,看得出院子里的花是莫雪晴自己精心打理的。如今秋天,盛开着各种的花,老远就能闻到一阵香气。
顾言琛有这边的钥匙,打开了门喊了声妈。
莫雪晴笑着抬头,和他们打了招呼。她正在家里的花台上插花,用的是菊花打底,绿叶为辅,点了一些金桂,闻起来好闻又好看。
沈君辞第一次见到莫雪晴,眼前的女人五十岁出头,保养得特别好,皮肤上没有什么皱纹,黑直的长发,就是说三十多岁也有人信。
她是个温柔和善的女人,双鱼座,自带浪漫气质,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莫雪晴把花放好,拉着他们坐在沙发上,和他们说明家里的情况。
顾言琛的妹妹去找朋友玩去了,顾文斌今天有台手术,要晚些才能回来。
然后莫雪晴拿出几朵木芙蓉花,她早就插成了小花束,递给沈君辞道:“我早就听说言琛交了朋友,一直让他带回来见见,今天我没有来得及准备什么特别的礼物,这个送给你。”
沈君辞把花接过来拿在手中,那花应该是精心挑选的,非常好看,他低头闻着花香道:“谢谢阿姨,我很喜欢。”
莫雪晴的眼睛里有着笑意。似乎是怕孩子们担心,她开始给他们倒茶,又拿出水果,微笑着说:“你是叫做沈君辞对吗?是在市局做什么工作?”
沈君辞说了是做法医。
莫雪晴又笑着说:“法医很好,和刑警有共同语言,我就知道言琛看上的朋友一定很优秀。我们都是开明的父母,现在的事情也见得多了,你不用担心什么,就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
沈君辞道:“阿姨你可以教育出这么好的儿子,一定是位很好的母亲。”
听了这话,莫雪晴似乎更为开心了。
看他们相处融洽,顾言琛也松了口气。
几人坐在沙发上聊了一会,莫雪晴熟悉儿子,发现他心事重重的样子,主动问他:“言琛你今天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顾言琛这才说了今天早上发现了尸体的事,他把那张照片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顾言琛试探着问:“妈,你是不是认识这个形状?”
莫雪晴的目光落在那个伤疤上,脸上的笑容定住了。她的眼眸低垂下来,整个人像是忽然被抽去了生气,变成了一个木偶,沉默无声地看着那张照片。
那段久远时光的记忆像是海水翻涌而上。
她安静了片刻,开口道:“我认识这个东西,印上了这个的女人被称作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