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廖应焓终于被关在了槟城市局的三号审问室。
沈君辞过来坐在观察室里观摩。
所有人都在紧张之中,只有顾言琛不急不慢着,又让刑警又去核对了基本情况。
丁局下来巡视,开口就问:“开始问了嘛?有说了什么吗?”
“才刚开始。”顾言琛道,“这不是中午了?嫌犯也是要吃饭,吃完饭再继续吧。”
白梦进去和廖应焓问了几句,又出来和丁局说:“嫌疑人有点挑剔,不想吃警局的食堂,问有没有炸鸡。”
陆英撸起袖子:“惯得他,这样的人渣,有的吃不错了,我去和他说!”
“算了,那就给他买份吧,审问初期拉近关系有助于后期的进展。”丁局拦了一下,老头多嘴问了一句,“你们吃了没?”
“还没,正准备去。”顾言琛顿了一下又道,“如果有快餐就省事了。”
“就知道你想敲诈我。”丁局听出了言外之意,拿了三百块钱出来,“至少两个全鸡桶,多买几个蛋挞,我要个土豆杯。还有,千万别点他们家新品,不要做试毒的。”
陆英道:“是啊,不知道为什么他家新品开发为什么总是和消费者过不去。当你以为已经足够难吃和奇葩的时候,他们总能有新的创意出来,打破你的想象。”
老头给钱的时候还瞪了下眼,“先说好,问出来这顿算我的,如果折腾半天没招供,那回头得把钱还我。”
“问不出来算我的。”顾言琛让陆英先把钱收了,随后转头对丁局道,“如果问出来我就在市局表彰大会上感谢您这顿。”
丁局听了这话忙道:“得了得了,我开玩笑的,回头不知道的人以为我多抠门呢,一顿外卖也值得你们念念不忘。”
顾言琛转头去问沈君辞想吃什么,沈法医道:“上午刚检查过一具腐尸,给我点个蔬菜汤就可以了。”
顾言琛道:“那汤就是压缩汤块泡的,你多少再吃点。”
沈君辞这才道:“那就再加一个随便什么汉堡。”
过了半个小时,外卖就到了。
顾言琛拉过来沈君辞道:“吃好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沈君辞问:“为什么?”
顾言琛:“今天这场时间短不了,至少五个小时起步。”
这种审问头几个小时都是熬鹰,甚至还有很多话术根本就是拉家常,其实是个枯燥过程。
顾言琛又道:“还有,需要你这里帮忙准备些东西。”
沈君辞问:“要什么?”
顾言琛:“现场以及尸检得照片,三张左右,越惨烈越好。还有,我需要一张能够看清楚二次验尸时,死者面部压痕的照片。”
沈君辞:“好,我下午给你带过来。”
于是沈法医十分听话,真的蹭了一顿午饭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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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沈君辞处理完了法医那边的工作再过来,丁局依然在里面坐镇。
审讯已经过了和颜悦色套关系的步骤,到了复述案情部分。
廖应焓这两天把那段过程说了无数次,背得无比熟练。
丁局坐在观察室里,轻呵了一声:“这廖应焓还挺自信的,大概是觉得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沈君辞小声问一旁的白梦:“现在是什么策略?”
他看得出来陆英在和顾言琛打配合。
陆英声色俱厉,顾言琛则是明显温和很多。
白梦道:“这是经典的好警察和坏警察套路。用容易理解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陆英严厉,顾言琛平和,在小小的审问室里,嫌疑人就会不自觉地对“好警察”一方产生依赖感和信任感,“好警察”也就更容易问出想要的答案。
陈述完了案情,顾言琛又开始新的一轮提问,他的问题问得很快,很多似乎看起来是和案子没有关系,像是一场快问快答环节。
“你和你的妻子一直是同居状态?”
“是。”
“房子多大?”
“三室两厅。”
“你妻子婚前买的?”
“不是,是她卖了婚前的房子,又加了一些钱,婚后换的。”
“去年她的生日你们是怎么过的?”
“我包了一辆游艇,给了她一个惊喜。”
“你手上的戒指是求婚时候的?”
“是婚礼时的对戒。”
“哪里买的?款式挺好看的。”
“槟城大世界的钻石店。款式是我妻子定的。”
“你和你的老婆在一起时是谁负责做饭?”
“基本是我,偶尔我们会出去吃。”
“你是单亲家庭,过去一直和你母亲一起生活?”
“是。”
“你母亲工作忙吗?那时候是谁做家务。”
“也是我。”
“也就是说,无论是过去和你母亲,你妻子,乃至于你的前妻相处时,你都是在照顾她们?”
“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作为男性理应照顾自己身边的女性。”
“你母亲于六年前去世?”
“是的,那时候我刚二十二岁,那是我第一次失去相依为命的亲人。”
“这次旅游的计划是你制定的。”
“对,计划都是我制定的。包括各项旅游的细节。”
“潜水装备也是你采购的?”
“这个是我们一起。”
……
廖应焓的脑子被迫跟着这些问题旋转,在经历了长达几个小时的审问之后,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思维越来越慢了,他的回答也越来越慢,生怕哪个问题的答案会露出马脚。
“我看了计划表,十分周密,你是一个细致入微的人,会考虑好每一个细节。”顾言琛说到这里,听上去像是在夸奖,“而且我所了解的来看,你们夫妻感情一直很好。”
顾言琛适当地给他带了高帽子。
廖应焓点头,表示确认:“对。”
问到这里,他长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又闯过了一关。
沈君辞想起了昨天顾言琛对他说过的策略。
宠爱妻子,尊重女性,细致入微,这个男人已经逐渐进入了自己给自己设定的完美人设。
顾言琛在对这个人设表示肯定和认同,假装相信了他,这个时候,嫌疑人会以为自己骗过了所有人,会得意,也会大意。
可其实,只要这个人设是虚假的,就在后面的审问里会变成桎梏他的绳索,现在他承认的越是流畅欣喜,后面的问询之中,这道绳索就会越收越紧。
廖应焓还不知道,自己其实正一步一步走入到陷阱之中。
随后顾言琛针对那天的事件再次询问。
“你学习潜水几年,都去哪里潜水过?”
“十年前学的,我在国内潜水过,也出国潜水过。”
“下水前你检查过所有的潜水设备了吗?”
“都检查了,我反复核查过了,没有一点问题。”
“在发现你妻子在水下溺水时,你采取了哪些应急的手段?”顾言琛问到这里顿了一下,“呼吸装置没有坏。我觉得,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是把她的呼吸器递给她,辅助呼吸吧。”
“是,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找到她的呼吸器,让她呼吸,第二反应,想把我的呼吸器给她。”
“那你这么操作了吗?”
“我试图给他,她没有接受。”
廖应焓的脸色白了一分,他似乎也意识到了,矛盾点出现了,他是一个潜水经验丰富的潜水员,也是一位体贴细致的丈夫,可是他现场的处理方式显然是不合逻辑的。
顾言琛装作没有听出来,他在纸上记录了一会,低着头问:“从三十米的水下开始上浮,正常需要多长时间?”
那是很长的一段时间,足够采取各种措施。
廖应焓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紧:“我脑子太乱了,甚至现在连当时在水下的细节都想不起来了。”
顾言琛抬起眼眸看向他,抓住这一点发问:“就你的经验,你应该明确知道,她憋气上浮以后可能会发生危险。可是当时,你却没有拉住她,也没有采取应急措施,甚至你拉着你的妻子,让她上浮至水面?”
廖应焓用双手捂住脸:“是她拉着我,我拉不住她,是她误操作了,我当时也太紧张了。”
他慌乱着,看上去快要哭了,正常情况下,警方会给予纸巾,可是顾言琛就像是没有看到一样,让廖应焓硬演。
廖应焓哽咽了几秒钟,紧张到没有哭出来。
顾言琛垂头继续写着:“你和妻子的体型体力悬殊,如果你想要阻止她的话,是有一定机会的。在当时的情况下,在水下的救治比在水面上的救治更为重要。我认为,你是救治不利。”
廖应焓硬着头皮承认:“对于这些,我特别的后悔,我的妻子就这么死在了我的眼前。”
听起来里面的对话并无波澜,审问室里的丁局却连连点头。
“不错!救治不利也会影响量刑,在有明确犯罪动机和目的的案件中,承认救治不利甚至还会重判。”
廖应焓并不知道,此时自己的一只脚已经在监狱里了。
顾言琛继续问,他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也并不是指责办的严厉,就像是在和朋友聊天:“发生了这样的惨剧,当天晚上你做了什么?”
“我去见了我的岳父岳母,给他们解释这件事……我整个人都是蒙的。”
“消费记录上有一单酒吧消费。”
“对,后半夜我去买了点酒。我实在是太难受了,晚上无法入睡,必须用酒精才能麻痹自己。”
廖应焓感觉到了气氛的不一样,随着一个一个问题的出现,他感觉到好像有一层一层压力加在他的身上,忍不住呼吸急促了起来。
顾言琛问出一个新的问题:“我这里还有一条信息,你于当天拨打了保险公司的电话。不光陈述了事实报备,还详细询问了理赔流程……”
这又是一处不符合他人设的点,一个深情的丈夫,怎么会在妻子死后当天急于去了解这些。
廖应焓没想到他那时候就被盯上了,明显慌乱了一瞬:“我当时是在正常询问。”
顾言琛又往前推了他一把:“你还曾经输入密码,查看了你妻子的银行卡。”
廖应焓停顿了一下,努力想着怎么把话说圆:“我是个男人,虽然妻子死了,还是要帮她照顾老人。事已至此,我是所有遗产的合法继承人之一,保险赔偿我也是受益人,虽然悲痛万分,但是我还是需要问清楚,安抚好我岳父母。”
他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堆,就是想要维护好自己的完美人设。
而实际上,当天下午他就因为妻子的死亡而狂喜,在陪着岳父母演完戏以后,他打了保险公司的电话,不停盘算着会得到多少的赔偿款,他查看了妻子账户下的所有遗产,忍不住去了酒吧,他买了酒,和年轻漂亮的女人耳鬓厮磨,享受着久违的自由。
随着审问的推移,廖应焓的状态也从开始的淡定自信逐渐不自然起来。
不管他情愿与否,随着审问的步步深入,他的那一层完美人设正在被顾言琛一点一点剥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