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八月底,中午,槟城海湾边。
阳光直射着金黄色的沙滩,海浪声涛涛,由远及近。
最近几天升温,海边的游客人数又有增加。
槟城海湾的浴场里,有人在近海游泳,有游客们在沙滩长椅上晒着太阳,还有小孩子在用沙子建筑着城堡。
现在快到中午,很多人开始上岸去吃午饭,沙滩上的人逐渐少了一些。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潜水服的人从海中浮了上来,他浮到近水处,手里还拖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
在水下时可以借着潜水装置的浮力上升,一旦到了水面上,托着一个人就倍显吃力。
“救命!救人!”男人吐掉了咬着的潜水呼吸器,大声喊着。
沙滩上的两名救生员还有一些游客急忙向着那个方向一起跑了过去。
众人手忙脚乱地帮忙,踏入海水之中,把男人和他怀中的女人拉了上去。
男人脚步踉跄,女人则被救援人员抱在怀里,随后摘下她身上的氧气瓶,把她平放在沙滩上。
男人明显没有什么大碍,他摘掉了自己的潜水镜,急切喊着:“求求你们,救救我老婆!”
救生员以为女人是溺水,正要对女人进行人工呼吸,手刚放在女人的胸口处,就发现触感不对。
随后他们给女人解开了潜水镜。
女人的眼睛还是半睁着的,她的身体轻微抽搐着,发出嗬嗬的声音,呛咳出的不是海水,而是从嘴巴和鼻子里溢出了源源不断的鲜血。
这样的情况明显不是溺水,并不适合做人工呼吸进行抢救,那些经验丰富的救生员心里明白,这女人的伤是内伤,可能已经没救了。
男人凑过来抱住女人:“老婆,老婆,你怎么了?”
女人的一双眼睛看向他,吐不出一个字来,她抽搐了一会,身体不动了。
沙滩上的游客一时被这样的景象惊呆了,小孩子尖叫起来,还有人用手机录了像。
救援人员摸了摸女人的脉搏,确定人已经死亡,起身道:“报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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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去海边!槟城海湾那里出事了,有个女的死了!”
“是被鲨鱼咬了吗?还是有什么原因?”
“不知道,整个槟城海湾都封了,沙滩清空,从海湾出来的车堵得老长。”
“听说是潜水的。”
“早就听说那里的潜水项目不安全!”
相关的新闻很快就登上了同城热搜,一时间网上众说纷纭,还有一小段模糊的视频被传了出来。
从市局接到报警,分配给特刑科,再到警方赶往现场一共花了一个来小时。
顾言琛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分局的警员们已经在保护现场,把海湾进行了清场。
以往人群熙攘的沙滩上只剩下了一些警务工作人员。
在来的路上,白梦已经把案件情况告诉了众人,这两位潜水的男女是一对新婚夫妇,男的叫做廖应焓,女的叫做钟小可。
这是他们蜜月度假行的最后一站。
槟城海湾的负责人一路走着一路给他们介绍情况:“潜水是这里五年前开放的项目,因为槟城海湾里有一片海床大约三十米深,海下的景色很好,我们就开发了潜水游玩,这里有专门的救援人员,也会对每个潜水者进行严格检查,这对夫妻都是有潜水证的,设备也合乎规定,早上下水前我们检查过他们背的氧气瓶,这还是我们这里潜水项目第一次出事……”
钟小可已经确认死亡,尸体没有人挪动,依然保留着被救上来的姿势。女人平躺在沙滩上,一双眼睛微睁着,鲜红的血迹从嘴巴,鼻子处一直顺着脸颊和脖颈流下来,染红了一小片沙滩。
沈君辞走上前来,戴上了手套,看了看四周。
今天天气晴朗,能见度高,是个潜水的好天气。这里的视野非常开阔,海浪扑在沙滩上,随后又缓缓退去。
戚一安也走到了尸体旁,蹲下身查看尸体。
钟小可今天化了妆,还特别用的是防水化妆品,海水没有打花她的妆容,可是此时她的脸上都是自己吐出来的血,那些血中还夹杂着一些血块。
她的身上穿了一身专业的潜水设备,口袋里还有潜水证和防水袋套着的手机,她的氧气瓶和眼罩被摘了下来,放在一旁的沙滩上。
现场只有沙子和大海,沙滩上脚印凌乱,基本上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信息。
戚一安记录着基本的信息:“女性死者,年龄29岁,姓名钟小可……”
沈君辞把眼前的景象当做题目考他:“你能够判定死因吗?”
戚一安用了排除法:“看起来不是溺亡……”尸体明显不符合溺亡的规律。
沈君辞说:“不是。”
“那可能是潜水时发生意外,有没有可能是被水母蛰了?或者是水下突发疾病?”戚一安有点拿不准。
因为尸体新鲜,血液还没有凝固,沈君辞用带着手套的手指轻轻往下压了一下死者的胸部,只是轻微的动作,就有没有流尽的血水从嘴角溢出。
戚一安皱眉:“这么大量的失血,这是心肺受伤?还是胃出血?”然后他解释了一句,“我是旱鸭子,从来不敢游泳,更别说潜水了。我记得法医教材上也没记录过。”
人类是一种脆弱的生物,相对于自然界之中千奇百怪的死亡方式,法医书上记录的只是典型的死亡方式。
看他想不出来,沈君辞没有为难他:“这种死亡方式不常见,但是潜水的人应该都知道,俗称叫做‘爆肺’也有人叫做‘炸肺’。”
沈君辞给了提示,戚一安就明白过来,急忙开始记录。
顾言琛和几名刑警也围了过来,提到了死因,都对“炸肺”这种说法有些陌生。
沈君辞给他们换了一种通俗一点的解释。
“简单来说,就是死者在上浮的过程之中,没有吐出体内的空气,由于气压改变,空气的体积膨胀,到最后涨破了肺泡撕裂肺部,在体内就相当于一场连环爆炸。”
随后他加了一句,“这种情况即使上岸的时候还活着,基本也是没救的。”
这是初高中物理学的原理,水压会导致压强的变化,在水下时,人的肺部就像是被压缩小的气球,当里面冲入的空气过多,上升时又没有及时排掉空气,浮上水面时,气球就会爆开。
肺泡的弹性甚至不如气球,肺部在几秒钟之内炸开数百个裂口,整个肺部功能丧失,成为血肉模糊的一团。
所以死者才会大口吐血。
这是一种迅速但是痛苦的死亡方式。
听了这种死法,白梦嘶了一声,捂住胸口:“光听描述,就觉得肺疼。”
沈君辞道:“其实潜水意外有很多种,其中最为常见的比如溺亡,再比如减压病。如果从更深的地方快速上浮,还会引起血管和细胞爆裂。”
戚一安听到这里有些害怕地摸着耳朵:“我大概这辈子都不想潜水了……”
陆英问:“那可能是什么情况引起了她的爆肺呢?”
沈君辞想了想:“可能性太多了,潜水炸肺一般是学习潜水时教练会教的,但是水下紧张,抽筋,受伤,体内疾病,都可能引起呼吸装置掉落。在紧急情况下,死者有可能会闭气上浮。从法医的角度很难评定根本原因。”
阳光可以照到海下三十米左右的地方。
案发时,海水以下的环境未知的,有时候游过的鱼,闪动的黑影,任何一个微小的变故,都会成为潜水者的潜在威胁。
恐慌会让人忘记一切所学和经验。
在惊吓发生时,往往很多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我想要浮到海面上,如果这个时候忘记了呼吸,憋了一口气,那就必死无疑了。
顾言琛冷静分析道:“死者是有潜水证的,这也不是她第一次下潜。你们注意保存好死者的氧气瓶,那也是重要的证物。”
白梦呵了一声:“海底下没什么人,恐怕知道真相的只有那些鱼了。”
陆英转头看向一旁在和协警交代情况的廖应焓:“这不是丈夫还活着吗?”
白梦斜眼撇了一眼男人:“我可不太敢信丈夫的证词。”
陆英道:“总得听一听他的说法。”
顾言琛接过来协警记录的信息表,上面已经写好了姓名年龄身份证号等基础信息。
钟小可是一家大制药公司的销售代表。
廖应焓比妻子小上一岁,今年28岁,是位健身房的健身教练,他们结婚领证了一年,之前一直没有时间度蜜月,最近妻子请了年假,这才一起出来玩。
顾言琛没急着问询丈夫,他对白梦道:“你先帮我查两个信息。”
白梦打开了笔记本坐在沙滩上。
顾言琛道:“第一个查他们有没有买保险。”
为了杜绝骗保,现在高额保险的保单信息已经连入了警方系统,实时就可以搜索到。
白梦查了一下:“买了,高保,夫妻双方互为受益人。”
顾言琛又远远看了男人一眼:“第二个查查他们的婚前状况。”
白梦搜索完道:“这个男人是二婚,钟小可是一婚。”
白梦顺便搜了一下这两个人的银行卡以及相关信息:“廖应焓在和钟小可结婚前,几乎是月光,钟小可的经济情况不错,结婚前就自己买了房子和车。”
了解完了这些信息,顾言琛才带着陆英走过去。
廖应焓的眼睛红着,显然之前哭了很久。
顾言琛问他:“你说说,今天都发生了什么事吧。”
廖应焓一愣,之前的警察问的都是水下发生了什么,这位警察一上来却问的是今天发生了什么,他开始回忆着,从早上起床直到他们下水,所有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记录完以后,顾言琛才问:“你妻子的遇难过程是怎样的。”
廖应焓擦了一下脸,讲述道:“我们今天十点左右下的水,一直在较浅的地方活动。我们潜一会就休息一会,我一直在我妻子不远的地方,快到十二点的时候,我想叫我妻子一起回去,可是我一回头,发现她不知道怎么了……”
廖应焓整理了一下思路:“她那时候没有咬着呼吸器,装置散在一旁,像是腿上抽筋儿了,又像是呛了水不能呼吸。”
“你那时候是在她的身前还是身后?”
“身后,大约两米的位置,我急忙游到她的身边,做手势示意她放松,我想把我的呼吸器给她,她却冲我摆手,然后我和她一起上浮,她很着急,急于浮出水面,动作很快……”
说到这里,他用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似乎是不想回想那噩梦般的一幕:“水下是没法沟通和交流的。那个时候我们都很慌乱,我的脑子里像炸开了一样,平时学的很多潜水知识都想不起来。等我反应过来,我们已经浮上了水面,她就开始大口吐血。我托着她,喊救命,我们离岸边不算远,有救生员上前,救了我们。可是她……还是不行了。”
“你和你妻子都学过潜水课吧?”
“学过,我几年前拿了潜水证,她是今年考过的。”
“你知道她是死于什么吗?”
“知道,潜水教练说过这种情况,我不知道她当时闭了气。”说到这里,廖应焓的鼻子眼睛又红了,“今天下潜的时候,她还兴高采烈地和我说想要看海下的景色,我要怎么和我父母还有岳父岳母交代……”
说到这里,顾言琛注意到男人的鼻子流出了鼻血。
他指了一下:“你流血了。”
廖应焓急忙用手去擦:“可能是减压病,我们上浮得太快了。”
随后顾言琛又问了他一些平时的夫妻感情问题,问完了以后让物证带着他去做了个身体检查。
过了一会,物证回来道:“鼻血止住了,他的手上有一个小伤痕,位置在左手虎口处,说是在水下采海星的时候扎到了。”
顾言琛问:“血样和DNA取好了吗?”
物证扬了一下物证袋:“钱法医刚才和我一起取了,都好了。”
顾言琛这才放了人,让廖应焓先回去,随时等着警方的传唤。
案发的第一现场是在海中,等海滩上的死亡现场处理完,沈君辞那边的尸体也已经收入裹尸袋,准备运走。
沈君辞问:“丈夫的嫌疑大吗?”
顾言琛道:“水下潜水,现场除了妻子就是丈夫,那这案子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意外,一种是谋杀。丈夫有嫌疑,现在的关键就是证据。”
如果没有证据,就算是廖应焓杀的人,也根本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治罪。
大街上有监控,山上有证人,火灾也会留下蛛丝马迹,可若是发生在几十米的深海之下,如果死无对证……
这可能就是一桩‘完美’杀妻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