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声再见都没说,便把她的尸体丢下了悬崖。
只见人偶般白皙的身体缓缓下沉,但我还没来得及眨眼,它便倏然没入黑暗之中。
声音停止了——
阳子,已经没有人呼唤你了。
但是,我双手中的生命仍然还有微温。
这名老妇的喉咙微微颤动,发出不成声的气音。
又过了一会儿。
我再度掐紧铃木妙子的脖子,这回还加上了身体的重量。
人的脖子乍看起来脆弱易折,其实里面的骨头坚固得很,没那么容易断。因此,我要压碎它。我要施加重量,让里面的血液跟空气无法流通,一鼓作气压碎它。
既然我选择一战,就绝不能手下留情。
铃木妙子的脸与我近到不能再近。她的青春美貌一去不复返,面容皱得有如一团被揉烂的纸团,眼球骨碌一转,翻出白眼。
生命之火即将熄灭。
她快死了。
铃木妙子快死了。
你——铃木阳子——的母亲就快死了。
我要杀了她。没错,我要亲手杀了她。
一股无以名状的炽热冲击着我的胸口。
它猛然蹿到喉咙处,使我脱口说出:“谢谢!”
那是一句谢词。
“谢谢!谢谢!谢谢!”
怎么回事?我在胡说什么?
“妈妈,谢谢!谢谢你生下我!”
啊,这不是我说的。
铃木阳子。
这是你说的。
“我根本不想被生下来!可以的话,我也想生在别人家啊!至少我想当个男孩子!我想要你爱我啊!可是即使如此——”
发话者是眼前这个人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
那女儿生下来就受到了诅咒。被那句“其实我比较想要男孩子”的咒语诅咒了。
那女儿被迫降生于这个荒谬的世界,成为某人的孩子。
“——即使如此,我还是谢谢你生下我!这条命是你给的!多亏有你,我才能活在这世上!”
在这个无法做主、无法猜透、毫无道理可言、一切都是自然现象的世界,身为一个人,我依旧无法抹灭内心的渴望。
这团烈火高声歌颂着自由。
“妈妈,我要活下去!我要杀了你,杀了自己,然后活下去!我要渴求,争夺,给予,然后活下来!我会挺身而战,直到你给的这条命消失为止!”
我热泪盈眶。
我的眼前一片蒙眬,什么都看不见。唯有双手掌心的触感提醒我:这里还有一个人。
她的脖子细瘦得犹如丝线。
老妇已是风中残烛。
她是我的生母,也是为我生下全世界的人。“谢谢!谢谢!谢谢!”
我感激涕零,亲手了结了她的生命。
这块以晶莹剔透的白色为基底的画布,上面有几条形状不规则的纹路,以及咖啡色的渲染图案。
铃木妙子的裸尸上满布了皱纹与斑点,以人体而言略显丑陋老朽,但若把它当成一件物品,就能感受到一种奇妙的风情与美感。
我连声再见都没说,便把她的尸体丢下了悬崖。
只见人偶般白皙的身体缓缓下沉,但我还没来得及眨眼,它便倏然没入黑暗之中。
我回到车上,将驾驶座的椅背放到最低,倒头便躺下了。
我的全身充斥着一股畅快的疲惫。方才紧紧掐着她的脖子不放的双手,如今疲惫不堪,一点力气也没有。
睡魔悄然降临,我也毫不抵抗,小睡了片刻。
醒来时,天空已浮现鱼肚白。
鸟啼声听起来好吵。
我稍稍伸了个懒腰,扣回安全带,发动引擎。鸟啼声逐渐消失。
我踩下油门,驱车前进。
想收工还早呢。
首先,我得处理掉铃木妙子身上的衣服。上面没有染血,也不是什么有特征的衣物,用塑料袋装起来丢到垃圾场就好。
接下来我得处理这辆车。这也很简单,很多车商交易时都不会特地检查卖家的身份,也不在意车主是谁。
然后,我必须换掉这张跟你一模一样的脸。只要有钱,凭现在的美容整形技术,我可以轻易变脸,整到连你家乡的朋友都认不出来。我将改头换面,成为跟你大相径庭的全新的自己。
我将成为全新的橘菫。
我用力踩踏油门,全力奔驰。
窗外的景色不断更迭。
无法做主的世界已被我甩至身后。
我向前奔驰。
奔向何方?
奔向我的避风港。
如果没有,打造一个就行了。
对了,新人生新气象,来打造避风港吧。打造一个容得下我跟其他人的避风港。打造一个无忧无虑的舒适港湾。
每个人都能在这里稍事歇息,找到自己的归属。
我的资金多得是。
我奔驰,奔驰,卖力奔驰。
黎明时分,透过挡风玻璃,我看见远方仍高挂着明月,朝阳将天空染成“菫”这个字所代表的紫罗兰色。
好美的自然现象。
那就是我全新的天空。
甩开一切,朝着目的地前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