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幽暗的房间忽然点亮一束微弱的灯, 室内变得昏黄。

床头抽屉被人拉开缝隙,一只手熟练地找准位置,从中取出一把锋利小刀。

刀刃泛出凌厉的光, 缓缓贴近手臂,在那纵横交错的疤痕之间, 仅剩不多光滑位置,再度渗出鲜红的血。

只有疼痛感,才能缓解他心中无处释放的情绪。

那个生养他的女人,罔顾他的意愿, 执意剥夺他主观的一切。

甚至不知,以后该如何面对那个女孩?

那样纯洁阳光的人,只怕自己靠近些, 都会玷污她。

他在网上, 找到某个宣泄的场所,可以把心里话说给不熟悉的陌生人,因为没人知道他是谁。

网上,有个跟他同病相怜的人,一直在为他纾解心中压力。

【你可以试着逃离那个令你感到压抑的房子】

【我跟你一样, 他们总是无法理解我】

【听完你的故事,突然很想跟你见一面】

【我们一定谈得来】

那个人也向他讲述过自己的故事, 跟他一样不被父母理解,知道有一天,那个人从家里跑出去,逃离父母。

他忽然有些羡慕那人的勇气。

从那天开始, 书女士对他的控制更加强烈,这激起了书宇的逆反心理。

这天早晨,他跟往常一样在校门口下车, 然而等到时机离开后,书宇折返,出了校园大门。

浩渺天地,他从来都没有真切的感受过,这个繁华世界的多姿多彩。

被母亲控制得太久,没有目的,他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手机上变幻的时间提醒着他,母亲很快就会得知自己逃课的消息,他必须在被人找到之前离得远远地。

听到嘈杂的声音,城市中平凡的画面在书宇眼中变得鲜活,这一刻,想要逃离的愿望无比强烈!

于是,他想到了那个能跟他产生共鸣的人。

书宇逃课了。

这是颜希从萧苒口中得知的消息。

这段时间被书女士的行为搞得心情烦闷,乍一听书宇逃课,她还有些担心,“我猜多半跟那个老巫婆有关!”

“老巫婆?”萧苒懵了一下。

“就是书宇的妈妈,他妈妈特别过分!”提到书女士,颜希心里的起就不打一处来,如今连敬称都懒得用。

她给书宇打电话,对方拒绝接听。

“挂电话了……”认识这么多年,书宇还是第一次挂她电话,看来这次事态严重。

走来走去,仍然想不出意思头绪。

“咱们是想找,可有心无力啊。”

像电视剧里那样,谁离家出走,亲朋好友就回去他经常去的地方或者对他有特别意义的地方寻找。

可现在回过头来想想,突然发现,被剥夺自由的书宇根本没有喜欢去的地方,也想不出哪里对他有着特别意义。

“除了学校和家,非要说一个去的较多的地方……书店算吗?”

书宇经常去书店买书,仅有这个线索。

趁着午休时间,颜希跟萧苒一起跑去书店,经一番打探,还真从书店管理员口中套出有利消息,答应给她们调监控。

他们看见,书宇走进书店,但这次没有安心看书,而是一直在“玩”手机。

看不清内容,但看手指动作,像是聊天。

萧苒说过,书宇在班上没有朋友,那他在跟谁联系?

在书店待了大约半个小时,书宇拿起手机,起身离开。

之后的线索又断了。

本以为能找到书宇的行踪,最后还是靠书女士用钱借势疏通人脉,在傍晚时分终于找回书宇。

但第二天,颜希又从萧苒口中得知:书宇因病请假,一周。

“生病了么?可他不回我消息也不接电话。”书宇不愿意跟她们见面,这令颜希有些苦恼。

她这个可怜的朋友,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不会是因为书宇逃课,然后书女士大发雷霆把他打……病了吧?”

她没忍住把书女士带入恶毒形象,猜测是不是书女士一怒之前把孩子打伤。

可转念一想,书女士以自己的方式把儿子“保护”得很好,应该是舍不得他受伤的。

特殊事件,颜希没放弃这个朋友,坚持给书宇发消息询问情况。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第三日收到书宇的文字回复。

他把自己的情况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并且委婉拒绝颜希前来看望。

确认书宇平安,颜希终于松了口气,“那你好好休息,早点回学校上课哦。”

这句话,对方始终未给予准确回应。

医院vip病室。

手指颤巍巍打出几行字,在结束跟颜希的对话时,他松开手,任由手机掉落床头。

掀开纯白的被子,把自己藏了进去。

病房门口隐约传来谈话声:

“到现在还是不肯见人吗?”

“病人醒来之后,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站在病房门口,仅仅一墙之隔的距离,书女士突然觉得,自己跟儿子已经离得好远好远。

接到学校来电时,她正在处理公司紧急事件,听说书宇早自习没到学校,电话打不通,便直接派人去找。

没想到,过程比她想象中的个更加曲折。

书宇并不是单纯的逃课,而是被人哄骗,拐进酒吧,遭受到非人虐打。

找到书宇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角落,双臂把自己抱得很紧。

可即便是保护的姿态,依然无法阻止外力侵袭,当她叫人带走书宇的时候,那个孩子用尽全力挣扎抵抗,最后突然晕倒,才能顺利送进医院。

经过医生诊断,书宇身上有遭受暴力的痕迹,而手臂上的疤痕却是很早之前存在,而且最近也有新的添加。

医生还从他体内检查出药物成分,证实他长期服用抗抑郁的药品。

看到他身上的伤痕,书女士惊慌的捂住嘴,连一个声音都发不出。

她知道孩子有压力,定期会看心理医生,但检测出来的结果显示为轻度,她以为这是正常压力。

但其实,书宇一直在伪装,他完美的骗过了所有人,他的抑郁症已经严重到需要通过自残的方式来释放压力……

在外风光无限的书女士突然无力的蹲在病房前,手指伸进发间,脸上满是苦恼之色。

原本,她早已经想好,把那个逃课不听话的不孝子找回来,一定要严厉的惩罚。

可现在,她突然不知道,该受惩罚的是谁?

是逃课的书宇……

是隐藏在暗处的恶魔……

还是对儿子步步紧逼的她?

手机嘟的一声响,书女士扶着墙壁起身,举起手机靠近耳边,“那些人找到了吗?”

对方回复:“酒吧内的监控坏了,周围来往的人很多,无从查询。”

有人把书宇带进酒吧,实施了暴力殴打行为,或者还有精神羞辱。

可那犯罪的人凭空消失,找不出痕迹。

她查过书宇的手机,记录都被抹得很干净。

或许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惯犯早有预谋。

最主要的是,书宇现在的精神状况并不稳定,提到相关的词语,他就会红着眼睛发狂,将人赶出去,甚至是伤到自己。

因此,目前无法从书宇口中探出有力证据。

饶是如此,书女士没有半点退宿,她坚定地要找出罪魁祸首,“找!一定要找到!我要那些人付出惨痛代价!”

那些害她儿子的人,她绝对不会放过!

这件事情还未解决,书女士很快打起精神,在跟书宇的主治医生了解完相关情况之后,又联系到书宇的心理医生——汪霖。

作为心理医生,看到的、感知到的比常人更细腻,才能及时找到患病根源。

可也有一类病人,他们久病成医,利用自己的聪慧才智编制完美的谎言,骗过所有人。

汪霖医生对这个女人印象深刻,也知道,她是哪位患者的家属。

因为曾经,他跟书女士交流过,但对方很强势,不相信他的专业诊断。

就如同大众人的想法:我给孩子提供优良的生活,满足他的一切,只要求他好好学习,他年纪轻轻还能有什么压力?

虽然这种话不会从书女士口中冒出来,但在跟书女士的交流中,感觉得出来,这个人比较偏激。

甚至,他曾建议书女士做个心理测试,但被无情拒绝。

现在,一见到书女士,汪霖医生就十分熟练的给出一套说辞,“书女士,你来问我,我还是以前那些话。”

那些她不爱听的话,说了只会遭受冷眼。

书女士目光怔怔,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不,这次,你可以随心所欲畅言。”

汪霖医生抬起头,露出诧异眼神,但在书女士坚定地注视中,秉着医者原则,他还是点了点头。

前几天得知书宇意外情况之后,汪霖医生就把他的资料全部整理起来,如今书女士肯听他说实话,他就逐一分析,“记得书宇第一次来我这里,是六年前。”

书宇上初中,被同学疏离,遭受到校园暴力。

不过那时他只是性格内敛,大家都认为是他的问题,而他本人也觉得自己心里有问题,才会来到这里。

大概是到了初二,书宇的情况有所好转,那段时间他能够自然的跟医生交流。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书宇没有再来过,因为他的“病”治愈了。

时隔三年,书宇再次回到这里,刚开始测试的情况很不妙,他给书宇开药,控制情绪。

之后每一次测试,书女士都会对结果提出质疑,因为她不相信孩子有那么重的压力,更不相信抑郁的原因来自家庭。

慢慢的,书宇的测试越来越正常,他再一次“治愈”,但不如初中那时开心。

直到这一刻大家才发现,那是他编织的谎言。

“啪——”书女士怒而拍桌,“简直荒唐!你作为一名心理医生,居然没有察觉到他的病重?”

“书女士,你应该是跟孩子接触最多的人,你都没有发现异样,且不跟配合我们医生对孩子真正的病因进行探究,到头来却指责我们不够负责,这似乎……有些强人所难。”

“那医生你的意思是,我儿子的病现在无药可救吗?”就找不出,让书宇敞开心扉的办法吗?

不停翻阅病例,汪霖医生从中取出一张时间痕迹严重的画纸,“他不愿以语言方式沟通的时候,我让他绘制过一幅画。”

画中内容,是阴雨天气为背景,整幅画色彩灰蒙蒙的,唯有一株坚韧不拔的向日葵,向阳而生。

他对书宇循循善诱,最后从书宇的口中听到两个字,“像她。”

“在他心里,有个如同向日葵一般的女孩,是非常特别的存在。”至于是谁,书宇从未告诉他。

听到这话,书女士脑海中瞬间浮现一张女孩的笑脸,她不满的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书宇是受她影响?”

看她拉下脸色,汪霖医生很快猜到她的极端心理,赶紧解释,“书女士,您别误会,那个女孩带给书宇的情绪应该是正面的。”

因为在谈到那个人的时候,书宇的表情会变得柔和。

“所以,书女士若是知道那人是谁,不妨让她试试。”

人么,活在这个世界上,总会被一些特别的人或者事物影响。

环境清幽的校园林荫道上,偶尔可见学生悠闲散步的身影。

颜希挽着萧苒的手臂从长廊路过,途中偶尔发出声音。

“书宇今天来上学了么?”

“没有。”

打从书宇请假后,颜希每日一问,听到萧苒的回答之后,会有些闷闷不乐。

她的那位朋友似乎经历了许多困难,但她们只能等消息,其他的一概不知。

要是像江迟舟、沈笑言这种关系的,她大可以直接联系对方家长了解情况,可书女士?

算了吧,在书女士眼里,她们这群朋友就是祸害儿子的灾星。

想想都冒冷汗。

晚上跟江迟舟通电话的时候,她提起这件事情,情绪略显低沉。

“舟舟,我最近有点不开心。”

“学习累吗?”

“不是,是朋友生病了,但我们连人都见不着。”

“哪个朋友?”

“书宇。”

“……”

说实话,他不是很想听见这个名字,但既然颜希开口,他不得不接这个话题,“生病的人,等身体恢复自然会回学校,到时候就能见到。”

“可重要的不是见人,而是他生病了啊。”见不见人无所谓,只要朋友不要一直生病就好。

听懂颜希的意思,握着电话的男生反而松了口气。

他差点忘了,这姑娘在某些方面思维奇特,她不是要见书宇,只是单纯希望朋友平安。

“还能联系到他吗?”

“可以,给他发消息的话,他偶尔会回复,但内容简短。”书宇用文字告诉她“没事”,可若真的没事,怎么还不回学校上课?

要知道,书女士对儿子的学业十分看重,肯定不会纵容儿子偷懒。

由此推算,书宇必然是生病未愈。

从颜希的话语中,江迟舟大致了解到现在的状态,但他藏了些话放心里,没有直说伤人心。

在病患本人不愿意露面,且家长不允许见面的情况下,她就是被排斥的外人,即便是想要关心朋友,可人家连机会都不愿给。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他只能引导颜希放轻松心态,“颜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与人分享,是需要时机和勇气的。”

听起来,有人感同身受,颜希趴在书桌上,手机仍然摆在旁边,“就像你当初那样吗?”

“对。”就像他当初,隐藏了故事十年之久。

颜希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好吧,我知道了。”

这已经是书宇请假的第五天。

身体表面受到的伤害逐渐恢复,但书宇的精神状况并没有一丝改变。

在汪霖医生提出寻找“向日葵”女孩的时候,书女士并没有同意,她认为,“我儿子还没脆弱到需要一个不知名的女生来解救!”

可事实证明,人,有时候真的很脆弱。

他变得胆怯、不愿踏出自己的房间,哪怕是书女士亲自进去,也没用。

总而言之,书宇现在的精神状况很糟糕。

“书宇,已经五天了。”

看到儿子受伤的时候,她心疼,这没错。

可书宇一直这样软弱,不配合调查,连仇人都找不到!

“黎书宇,你难道要一直这样下去吗?”无论书女士放低姿态,还是强势教育,都无法打动书宇。

“……”书女士深吸一口气,埋藏在心底的名字破冰而出,“想要见颜希,是吗?”

隐在暗处的人猛地转身,漆黑的眸子对上母亲犀利的视线,他艰难的张口,嗓音沙哑,“不见。”

他说,不见。

“口是心非。”书女士轻哼一声,不相信他这违心的话。

“只要你配合治疗,我会帮你联系她。”她可以退一步,让颜希跟他见面。

谁知,就在书女士举起手机的时候,书宇突然冲过来打掉,“我说了不见!”

手机砸到地毯上。

拳头紧握,书女士闭上眼,深深吸进一口凉气,弯腰捡起手机,转身离开。

似乎不再管他。

而房间,回到孤独状态的书宇跑去拉开床头柜,里面空空的,再也没有尖锐的刀子。

整个房间都会人刻意“保护”起来,找不到任何利器。

身体不停发颤,他就地坐下,双手捂住脸颊,手心湿意蔓延。

怎么可能,让颜希看见他现在这般丑陋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