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房间忽然点亮一束微弱的灯, 室内变得昏黄。
床头抽屉被人拉开缝隙,一只手熟练地找准位置,从中取出一把锋利小刀。
刀刃泛出凌厉的光, 缓缓贴近手臂,在那纵横交错的疤痕之间, 仅剩不多光滑位置,再度渗出鲜红的血。
只有疼痛感,才能缓解他心中无处释放的情绪。
那个生养他的女人,罔顾他的意愿, 执意剥夺他主观的一切。
甚至不知,以后该如何面对那个女孩?
那样纯洁阳光的人,只怕自己靠近些, 都会玷污她。
他在网上, 找到某个宣泄的场所,可以把心里话说给不熟悉的陌生人,因为没人知道他是谁。
网上,有个跟他同病相怜的人,一直在为他纾解心中压力。
【你可以试着逃离那个令你感到压抑的房子】
【我跟你一样, 他们总是无法理解我】
【听完你的故事,突然很想跟你见一面】
【我们一定谈得来】
那个人也向他讲述过自己的故事, 跟他一样不被父母理解,知道有一天,那个人从家里跑出去,逃离父母。
他忽然有些羡慕那人的勇气。
从那天开始, 书女士对他的控制更加强烈,这激起了书宇的逆反心理。
这天早晨,他跟往常一样在校门口下车, 然而等到时机离开后,书宇折返,出了校园大门。
浩渺天地,他从来都没有真切的感受过,这个繁华世界的多姿多彩。
被母亲控制得太久,没有目的,他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手机上变幻的时间提醒着他,母亲很快就会得知自己逃课的消息,他必须在被人找到之前离得远远地。
听到嘈杂的声音,城市中平凡的画面在书宇眼中变得鲜活,这一刻,想要逃离的愿望无比强烈!
于是,他想到了那个能跟他产生共鸣的人。
书宇逃课了。
这是颜希从萧苒口中得知的消息。
这段时间被书女士的行为搞得心情烦闷,乍一听书宇逃课,她还有些担心,“我猜多半跟那个老巫婆有关!”
“老巫婆?”萧苒懵了一下。
“就是书宇的妈妈,他妈妈特别过分!”提到书女士,颜希心里的起就不打一处来,如今连敬称都懒得用。
她给书宇打电话,对方拒绝接听。
“挂电话了……”认识这么多年,书宇还是第一次挂她电话,看来这次事态严重。
走来走去,仍然想不出意思头绪。
“咱们是想找,可有心无力啊。”
像电视剧里那样,谁离家出走,亲朋好友就回去他经常去的地方或者对他有特别意义的地方寻找。
可现在回过头来想想,突然发现,被剥夺自由的书宇根本没有喜欢去的地方,也想不出哪里对他有着特别意义。
“除了学校和家,非要说一个去的较多的地方……书店算吗?”
书宇经常去书店买书,仅有这个线索。
趁着午休时间,颜希跟萧苒一起跑去书店,经一番打探,还真从书店管理员口中套出有利消息,答应给她们调监控。
他们看见,书宇走进书店,但这次没有安心看书,而是一直在“玩”手机。
看不清内容,但看手指动作,像是聊天。
萧苒说过,书宇在班上没有朋友,那他在跟谁联系?
在书店待了大约半个小时,书宇拿起手机,起身离开。
之后的线索又断了。
本以为能找到书宇的行踪,最后还是靠书女士用钱借势疏通人脉,在傍晚时分终于找回书宇。
但第二天,颜希又从萧苒口中得知:书宇因病请假,一周。
“生病了么?可他不回我消息也不接电话。”书宇不愿意跟她们见面,这令颜希有些苦恼。
她这个可怜的朋友,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不会是因为书宇逃课,然后书女士大发雷霆把他打……病了吧?”
她没忍住把书女士带入恶毒形象,猜测是不是书女士一怒之前把孩子打伤。
可转念一想,书女士以自己的方式把儿子“保护”得很好,应该是舍不得他受伤的。
特殊事件,颜希没放弃这个朋友,坚持给书宇发消息询问情况。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第三日收到书宇的文字回复。
他把自己的情况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并且委婉拒绝颜希前来看望。
确认书宇平安,颜希终于松了口气,“那你好好休息,早点回学校上课哦。”
这句话,对方始终未给予准确回应。
医院vip病室。
手指颤巍巍打出几行字,在结束跟颜希的对话时,他松开手,任由手机掉落床头。
掀开纯白的被子,把自己藏了进去。
病房门口隐约传来谈话声:
“到现在还是不肯见人吗?”
“病人醒来之后,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站在病房门口,仅仅一墙之隔的距离,书女士突然觉得,自己跟儿子已经离得好远好远。
接到学校来电时,她正在处理公司紧急事件,听说书宇早自习没到学校,电话打不通,便直接派人去找。
没想到,过程比她想象中的个更加曲折。
书宇并不是单纯的逃课,而是被人哄骗,拐进酒吧,遭受到非人虐打。
找到书宇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角落,双臂把自己抱得很紧。
可即便是保护的姿态,依然无法阻止外力侵袭,当她叫人带走书宇的时候,那个孩子用尽全力挣扎抵抗,最后突然晕倒,才能顺利送进医院。
经过医生诊断,书宇身上有遭受暴力的痕迹,而手臂上的疤痕却是很早之前存在,而且最近也有新的添加。
医生还从他体内检查出药物成分,证实他长期服用抗抑郁的药品。
看到他身上的伤痕,书女士惊慌的捂住嘴,连一个声音都发不出。
她知道孩子有压力,定期会看心理医生,但检测出来的结果显示为轻度,她以为这是正常压力。
但其实,书宇一直在伪装,他完美的骗过了所有人,他的抑郁症已经严重到需要通过自残的方式来释放压力……
在外风光无限的书女士突然无力的蹲在病房前,手指伸进发间,脸上满是苦恼之色。
原本,她早已经想好,把那个逃课不听话的不孝子找回来,一定要严厉的惩罚。
可现在,她突然不知道,该受惩罚的是谁?
是逃课的书宇……
是隐藏在暗处的恶魔……
还是对儿子步步紧逼的她?
手机嘟的一声响,书女士扶着墙壁起身,举起手机靠近耳边,“那些人找到了吗?”
对方回复:“酒吧内的监控坏了,周围来往的人很多,无从查询。”
有人把书宇带进酒吧,实施了暴力殴打行为,或者还有精神羞辱。
可那犯罪的人凭空消失,找不出痕迹。
她查过书宇的手机,记录都被抹得很干净。
或许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惯犯早有预谋。
最主要的是,书宇现在的精神状况并不稳定,提到相关的词语,他就会红着眼睛发狂,将人赶出去,甚至是伤到自己。
因此,目前无法从书宇口中探出有力证据。
饶是如此,书女士没有半点退宿,她坚定地要找出罪魁祸首,“找!一定要找到!我要那些人付出惨痛代价!”
那些害她儿子的人,她绝对不会放过!
这件事情还未解决,书女士很快打起精神,在跟书宇的主治医生了解完相关情况之后,又联系到书宇的心理医生——汪霖。
作为心理医生,看到的、感知到的比常人更细腻,才能及时找到患病根源。
可也有一类病人,他们久病成医,利用自己的聪慧才智编制完美的谎言,骗过所有人。
汪霖医生对这个女人印象深刻,也知道,她是哪位患者的家属。
因为曾经,他跟书女士交流过,但对方很强势,不相信他的专业诊断。
就如同大众人的想法:我给孩子提供优良的生活,满足他的一切,只要求他好好学习,他年纪轻轻还能有什么压力?
虽然这种话不会从书女士口中冒出来,但在跟书女士的交流中,感觉得出来,这个人比较偏激。
甚至,他曾建议书女士做个心理测试,但被无情拒绝。
现在,一见到书女士,汪霖医生就十分熟练的给出一套说辞,“书女士,你来问我,我还是以前那些话。”
那些她不爱听的话,说了只会遭受冷眼。
书女士目光怔怔,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不,这次,你可以随心所欲畅言。”
汪霖医生抬起头,露出诧异眼神,但在书女士坚定地注视中,秉着医者原则,他还是点了点头。
前几天得知书宇意外情况之后,汪霖医生就把他的资料全部整理起来,如今书女士肯听他说实话,他就逐一分析,“记得书宇第一次来我这里,是六年前。”
书宇上初中,被同学疏离,遭受到校园暴力。
不过那时他只是性格内敛,大家都认为是他的问题,而他本人也觉得自己心里有问题,才会来到这里。
大概是到了初二,书宇的情况有所好转,那段时间他能够自然的跟医生交流。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书宇没有再来过,因为他的“病”治愈了。
时隔三年,书宇再次回到这里,刚开始测试的情况很不妙,他给书宇开药,控制情绪。
之后每一次测试,书女士都会对结果提出质疑,因为她不相信孩子有那么重的压力,更不相信抑郁的原因来自家庭。
慢慢的,书宇的测试越来越正常,他再一次“治愈”,但不如初中那时开心。
直到这一刻大家才发现,那是他编织的谎言。
“啪——”书女士怒而拍桌,“简直荒唐!你作为一名心理医生,居然没有察觉到他的病重?”
“书女士,你应该是跟孩子接触最多的人,你都没有发现异样,且不跟配合我们医生对孩子真正的病因进行探究,到头来却指责我们不够负责,这似乎……有些强人所难。”
“那医生你的意思是,我儿子的病现在无药可救吗?”就找不出,让书宇敞开心扉的办法吗?
不停翻阅病例,汪霖医生从中取出一张时间痕迹严重的画纸,“他不愿以语言方式沟通的时候,我让他绘制过一幅画。”
画中内容,是阴雨天气为背景,整幅画色彩灰蒙蒙的,唯有一株坚韧不拔的向日葵,向阳而生。
他对书宇循循善诱,最后从书宇的口中听到两个字,“像她。”
“在他心里,有个如同向日葵一般的女孩,是非常特别的存在。”至于是谁,书宇从未告诉他。
听到这话,书女士脑海中瞬间浮现一张女孩的笑脸,她不满的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书宇是受她影响?”
看她拉下脸色,汪霖医生很快猜到她的极端心理,赶紧解释,“书女士,您别误会,那个女孩带给书宇的情绪应该是正面的。”
因为在谈到那个人的时候,书宇的表情会变得柔和。
“所以,书女士若是知道那人是谁,不妨让她试试。”
人么,活在这个世界上,总会被一些特别的人或者事物影响。
环境清幽的校园林荫道上,偶尔可见学生悠闲散步的身影。
颜希挽着萧苒的手臂从长廊路过,途中偶尔发出声音。
“书宇今天来上学了么?”
“没有。”
打从书宇请假后,颜希每日一问,听到萧苒的回答之后,会有些闷闷不乐。
她的那位朋友似乎经历了许多困难,但她们只能等消息,其他的一概不知。
要是像江迟舟、沈笑言这种关系的,她大可以直接联系对方家长了解情况,可书女士?
算了吧,在书女士眼里,她们这群朋友就是祸害儿子的灾星。
想想都冒冷汗。
晚上跟江迟舟通电话的时候,她提起这件事情,情绪略显低沉。
“舟舟,我最近有点不开心。”
“学习累吗?”
“不是,是朋友生病了,但我们连人都见不着。”
“哪个朋友?”
“书宇。”
“……”
说实话,他不是很想听见这个名字,但既然颜希开口,他不得不接这个话题,“生病的人,等身体恢复自然会回学校,到时候就能见到。”
“可重要的不是见人,而是他生病了啊。”见不见人无所谓,只要朋友不要一直生病就好。
听懂颜希的意思,握着电话的男生反而松了口气。
他差点忘了,这姑娘在某些方面思维奇特,她不是要见书宇,只是单纯希望朋友平安。
“还能联系到他吗?”
“可以,给他发消息的话,他偶尔会回复,但内容简短。”书宇用文字告诉她“没事”,可若真的没事,怎么还不回学校上课?
要知道,书女士对儿子的学业十分看重,肯定不会纵容儿子偷懒。
由此推算,书宇必然是生病未愈。
从颜希的话语中,江迟舟大致了解到现在的状态,但他藏了些话放心里,没有直说伤人心。
在病患本人不愿意露面,且家长不允许见面的情况下,她就是被排斥的外人,即便是想要关心朋友,可人家连机会都不愿给。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他只能引导颜希放轻松心态,“颜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与人分享,是需要时机和勇气的。”
听起来,有人感同身受,颜希趴在书桌上,手机仍然摆在旁边,“就像你当初那样吗?”
“对。”就像他当初,隐藏了故事十年之久。
颜希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好吧,我知道了。”
这已经是书宇请假的第五天。
身体表面受到的伤害逐渐恢复,但书宇的精神状况并没有一丝改变。
在汪霖医生提出寻找“向日葵”女孩的时候,书女士并没有同意,她认为,“我儿子还没脆弱到需要一个不知名的女生来解救!”
可事实证明,人,有时候真的很脆弱。
他变得胆怯、不愿踏出自己的房间,哪怕是书女士亲自进去,也没用。
总而言之,书宇现在的精神状况很糟糕。
“书宇,已经五天了。”
看到儿子受伤的时候,她心疼,这没错。
可书宇一直这样软弱,不配合调查,连仇人都找不到!
“黎书宇,你难道要一直这样下去吗?”无论书女士放低姿态,还是强势教育,都无法打动书宇。
“……”书女士深吸一口气,埋藏在心底的名字破冰而出,“想要见颜希,是吗?”
隐在暗处的人猛地转身,漆黑的眸子对上母亲犀利的视线,他艰难的张口,嗓音沙哑,“不见。”
他说,不见。
“口是心非。”书女士轻哼一声,不相信他这违心的话。
“只要你配合治疗,我会帮你联系她。”她可以退一步,让颜希跟他见面。
谁知,就在书女士举起手机的时候,书宇突然冲过来打掉,“我说了不见!”
手机砸到地毯上。
拳头紧握,书女士闭上眼,深深吸进一口凉气,弯腰捡起手机,转身离开。
似乎不再管他。
而房间,回到孤独状态的书宇跑去拉开床头柜,里面空空的,再也没有尖锐的刀子。
整个房间都会人刻意“保护”起来,找不到任何利器。
身体不停发颤,他就地坐下,双手捂住脸颊,手心湿意蔓延。
怎么可能,让颜希看见他现在这般丑陋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