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柯克森一边打开《华盛顿邮报》,一边端起橘子汁,准备吸上一口。但他最终没能喝进嘴里。加文费尽心机,发了一篇沙利文案件的报道,内容主要包括巴顿-肖-洛德公司新任命的合伙人杰克·格雷厄姆担任被告辩护律师的消息。柯克森立即给杰克家里打电话。没有人接。他穿上衣服,给司机打了个电话。8点30分,他来到公司的门厅。穿过门厅,他途经杰克原来的办公室门口,那里还乱七八糟地堆放着一些纸盒和私人物品。杰克的新办公室在大厅的一侧,与大厅另一侧洛德的办公室相对。这是一个20英尺见方的房间,非常雅致,里面有一个小酒吧以及古色古香的家具和陈设。在这里可以一览该市的全景。这比他的办公室要漂亮。想到这里,柯克森情不自禁地做了个鬼脸。
门口的转椅被旋转开去。柯克森懒得敲门,他跨步进入办公室,把那份报纸扔在桌子上。
杰克慢慢地转过身来。他瞥了瞥那份报纸。
“嗯,他们至少把本公司的名称拼写对了。宣传得不错,这会引发一些大篇幅报道的。”
柯克森坐了下来,眼光依然停留在杰克身上。他慢条斯理、从容不迫地开了口,就像在和一个小孩说话。“你疯了吗?我们不做刑事辩护。我们不承接任何种类的诉讼业务。”柯克森猛地站了起来。他长额上发出亮泽的桃红色,矮小的身躯气得发抖。“这个家伙杀害了本公司最大客户的妻子。在这个时候,我们尤其不能从事这项业务。”他尖叫着。
“这话说得并不全对。我们以前是不承接刑事辩护业务,可现在我们开始承接了。丹,在法学院读书的时候,我学到过受指控的犯罪嫌疑人在证实有罪之前都是无罪的,你可能把这个原则忘记了。”杰克微笑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柯克森。“400万美元对60万美元。还是滚到一边去吧,混蛋!”
柯克森缓缓地摇了摇头,转了转眼珠。“杰克,你可能还没有完全理解本公司在承接新业务项目前所经过的必要程序。我会让我的秘书把有关条文送一份给你。与此同时,希望你采取必要步骤使得你本人和本公司立即与此案脱钩。”
柯克森满脸不屑一顾的表情。他转身要走。杰克站了起来。
“听着,丹,我已经接了这个案子,我要参与此案的审理,我不管你有什么看法,也不管本公司政策上有什么倾向。你出去的时候请把门关上。”
柯克森慢慢地转过身,那双棕色的眼睛盯住杰克。“杰克,走路要小心一点。我可是本公司的主管合伙人。”
“我知道你是,丹,所以你出去时应该设法关上那个该死的门。”
柯克森二话没说,转身关上了房门。
回荡在杰克脑海中的撞击声终于平息下来。他又埋头于自己的工作。几份文件快要脱稿了。他想在受人阻拦之前尽快递交过去。他把文件打印出来,一一签名,然后亲自给邮差打了个电话。做完了这一切,他在椅背上靠了一会儿。此时约有9点了。可他还得要出去,他要在10点钟见到卢瑟。杰克满脑子都是要问当事人的问题。他又想起了那个夜晚,那个在草地广场寒风凛冽的夜晚。还有卢瑟的眼神。杰克自然可以提问题,他只是希望对方愿意提供答案。
他匆匆穿上外套。五分钟之后,他钻进汽车,行驶在通往米德尔顿县监狱的大道上。
根据弗吉尼亚州宪法及刑事诉讼法,州法院必须向被告移交一切释罪证据。没有履行这一程序后果将糟糕透顶,因为它可以导致州助理检察官职业上的翻车,更不用说废除定罪、让被告得以上诉解脱嫌疑了。
现在,这些条条框框正让塞思·弗兰克大伤脑筋。
他坐在办公室,思考着不到一分钟行程之外的牢房里那个孤孤单单的囚犯。使弗兰克心烦意乱的不是卢瑟外表的镇定和温雅。在他逮捕的穷凶极恶之徒中,有些看上去就像刚从教堂的唱诗班里走出来,而事实上他们只是为了几声开心的大笑刚刚用枪打破了某人的头颅。戈列利克正在拼凑案件证据。他有条不紊地搜集了一大包短线,一旦在陪审团跟前编织起来就可以为卢瑟做一条漂亮又结实的领带,以便让卢瑟·惠特尼用它来勒死自己。令弗兰克心烦意乱的也不是这个。
让弗兰克心烦意乱的是,所有的细节仍然不能全部碰头。伤口。两把手枪。从墙上挖出的一颗子弹。现场经过卫生处理,洁净得就像手术室里一样。那个家伙去了巴巴多斯旋即又返回美国本土,卢瑟·惠特尼可是个职业窃贼。一连四天,弗兰克花了大部分时间尽最大可能掌握了卢瑟·阿尔伯特·惠特尼的全部有关情况。他犯罪的手段真是非常高明,要不是一个小小的失误,此案很可能就会永远地悬而不决了。他盗窃了好几百万美元,这对警方来说是一条隐淡的线索。然而,离开美国后不久这狗娘养的又回来了,职业罪犯是不会干这些傻事的。弗兰克本来还认为他回来是为了女儿的缘故,可他后来和航空公司核实了一下,结果发现,早在弗兰克和凯特策划诱捕计谋之前,化名旅行的卢瑟·惠特尼就已经返回美国本土了。
可问题是:他真的应该相信卢瑟·惠特尼有检查克里斯婷·沙利文阴道的理由或动机吗?此外,有人曾企图谋杀这个家伙。在弗兰克的职业生涯中这样的情形并不多见:他的问题在逮捕嫌疑犯之后反倒比拘禁嫌疑犯之前还要多。
他在衣兜里摸索了一阵,想掏出一支香烟来。嚼口香糖代替吸烟的做法早已告一段落了。他准备于明年继续尝试下一轮的戒烟计划。他此时一抬头,看见比尔·伯顿正站在他的面前。
“塞思,虽然我不能证明我的设想,但我要告诉你我对此事原委的看法。”
“你确信总统对沙利文说过?”
伯顿点了点头,拨弄着弗兰克办公桌上的一只空茶杯。“我刚刚见过他。我当初应当提醒他不要透露风声。对不起,塞思。”
“妈的,他可是总统,比尔。难道你能告诉总统他该怎么做吗?”
伯顿耸了耸肩。“你有什么想法?”
“有意思。这事我不会听之任之的,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沙利文在幕后操纵,我也要煞一煞他的威风,挫一挫他的锐气,我才不在乎他有什么辩解。那一枪若不出意外,有人就早已命丧黄泉了。”
“不过,沙利文做事你是了解的,所以你不会找到多少证据。那个枪手说不定已改头换面到了太平洋上的某个岛屿,还有100个人发誓证明他从来就没有去过美国。”
弗兰克在工作日志里已做好了记录。
伯顿打量着他。“能从惠特尼日中套出什么吗?”
“这主意不错。不过,他的辩护律师已经封住了他的嘴巴。”
伯顿显出漠不关心的样子。“是谁?”
“杰克·格雷厄姆。以前在特区的公设辩护律师处工作,现在是一家颇有影响的法律公司里举足轻重的合伙人。他和惠特尼交情笃深,很受惠特尼的信任。”
“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
弗兰克把一根搅酒棒弯成了三角形。“他做事是心中有数的。”
伯顿起身要走。“什么时候提审?”
“明天上午10点。”
“是你押送惠特尼吗?”
“是啊。你到时愿意过来吗,比尔?”
伯顿用双手捂住了耳朵。“这事我什么也不想知道。”
“怎么啦?”
“我不愿向总统泄露任何消息,这就是原因之所在。”
“你不认为他们还会设法生事吗?”
“我现在唯一清楚的就是: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你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会作出特别安排的。”
弗兰克目光深邃地看着他。
“仔细照看这个伙计,塞思。他与在格林斯维尔的死囚行刑室有约。”
伯顿走了。
弗兰克在办公桌旁坐了好几分钟。伯顿说得有理。说不定他们又要设法生事。他拿起电话,拨了号码,说了一会儿,然后挂上了听筒。为了押送卢瑟,他已采取了一切他能想到的预防措施。弗兰克这次充满信心,不会泄露消息的了。杰克把卢瑟撇在讯问室,独自沿着走廊走到咖啡售货机旁。在他前面是个大块头的家伙,穿着考究得体的套装,身体优雅地侧向一边。杰克打他身旁经过,那人正好转身。两人砰然撞在一起。
“对不起。”
杰克揉着他的一侧肩膀。那人放在枪套里的手枪将他的肩膀碰得生痛。
“没关系。”
“您是杰克·格雷厄姆,对不对?”
“那要看提问的人是谁。”杰克上下打量着这个家伙。他带着枪,显然不是记者,倒是更像警察。他同自己握手时,手指就在乱动。他的一双眼睛在审视你面孔的每个部分,但却让你觉得好像又不是这样。
“比尔·伯顿,在美利坚合众国特工处工作。”
两人握手。
“我可以算是总统对此案调查发表看法的传声筒。”
杰克紧盯着伯顿的面孔。“对了,我在那次新闻发布会上见过你。我猜想你的上司今天上午很开心吧。”
“现在除了美国之外,整个世界都一团混乱,要不然总统是很开心的。至于你的那个当事人,嗨,我的感觉是:法庭说他有罪他就有罪,由不得你。”
“我同意。你愿意加入我这个案子的陪审团吗?”
伯顿咧嘴一笑。“悠着点儿。和你交谈很愉快。”
杰克把两杯咖啡放在桌上,又看了看卢瑟。他坐了下来,望着自己那本只字未记的标准拍纸簿。
“卢瑟,如果你还不向我透露实情,我可得根据需要来编造了。”
卢瑟一口一口地呷着那杯浓烈的咖啡。他看着铁窗外警察局旁那棵光秃秃的橡树。已经下起了一场大雨雪,气温骤降,各个街道此时已经一片狼藉。
“你想知道什么,杰克?你还是帮我和他们交涉一下吧。这样就省得大家出庭了。把事情尽快了结算了。”
“你可能有所不知,卢瑟。你听我说说他们将和你怎么交涉。他们想把你绑在轮床上,往你的胳膊里扎上一支针管,再往你的身体里注入让人痛苦不堪的致命毒液。他们就把你当作一件化学实验仪器。现在,州法院实际上也给死回以选择的自由。所以,你可以选择坐电椅,让它来煎炸你的头颅和脑浆。这就是他们和你的交涉。”
杰克站起身来,望着窗外。他的脑际闪过一幅醉人的画面:一个幸福的夜晚,在那幢豪华的大楼里,壁炉里的火苗暖融融的;楼前那个开阔的庭院里,可爱的小杰克和小詹妮弗们在追逐嬉闹。他使劲地咽了咽唾沫,摇了摇头,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然后又一次看着卢瑟。
“你在听我说话吗?”
“在听。”卢瑟还是第一次像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杰克。
“卢瑟,请你把案发原委告诉我,好吗?当时你可能是在那个房子里,你也可能盗了那个保险柜。但是,你绝对不会和那个女人的死亡有牵连,你也根本无法使我相信你和那个女人的死亡有瓜葛。我是了解你的,卢瑟。”
卢瑟微笑着。“是吗,杰克?也好,或许有一天你会告诉我,我是什么样的人。”
杰克把拍纸簿扔进手提箱,咔嗒一声合上了。“我要辩诉你无罪。也许在我们上法庭以前你能想通这个问题。”他顿了顿,又轻声细语地补了一句:“我希望你能及时改变主意。”
他转身要走,卢瑟一只手落在杰克的肩膀上。杰克转过身来,他看到卢瑟脸上的肌肉在抖动着。
“杰克。”他费力地咽下一口口水,好像他的舌头有拳头一般大小。“我要能告诉你,我自然会对你讲。可一旦说了,对你、对凯特、对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好处。对不起。”
“凯特?你在说什么?”
“再见,杰克。”卢瑟转过脸,凝视着窗外。
杰克看着自己的这位朋友,摇了摇头,敲门叫来了看守。
湿漉漉的大团雪花停了,从空中开始坠落无数的冰雹,敲打着车窗玻璃,就像有人一把接一把对着上面抛掷砂砾似的。柯克森根本没有在意恶劣的天气。他在紧紧地盯着洛德。这位主管合伙人的蝶形领结稍稍斜了一些。他从车窗玻璃上看到了自己歪着的领结,于是恼火地将它拽直。他气愤,怒不可遏,长长的额头此刻变得通红。这个小狗日的,他会有苦头吃的。还从来没人敢像那样对他说话呢。
洛德在玩赏着那些装点市景的黑色浓团。他的右手拿着一支点燃着的大雪茄。他脱去了茄克衫,那个肚子可真是个庞然大物,都挨着窗玻璃了。他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浆洗得极为挺括。上面还绣着由他姓名的首字母组成的花押字。背带裤上的两条红色背带映衬着雪白的衬衫,格外显眼。他紧盯着窗外的一个身影冲过街道,疯狂地追赶一辆出租汽车。
“他在破坏本公司……你……和沃尔特·沙利文之间的关系。沃尔特今天早晨读到报纸时他该怎么想?!你可想而知。他自己的公司,自己的律师居然为这个……这个人作代理。我的上帝!”
小矮人的一通讲话洛德只听进去只言片语。他有好几天没有接到沙利文的电话了。给他的办公室和家里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好像没人知道他现在在哪儿。这种做法可不像那位老朋友的风格,他与同属名流的圈内人物一直是保持着密切联系的。长期以来,他桑迪·洛德可是圈内的积极分子。
“桑迪,我建议立即采取行动对付格雷厄姆。此事我们不可听之任之,这将开出一个恶劣的先例。如果他的代理人是鲍德温我就不在乎了。妈的,鲍德温是沃尔特的熟人。这种令人扼腕叹息的局面也定会让他大发雷霆的。今晚我们可以召开一个管理委员会成员会议。我想不费多长时间就能得出结论。然后……”
洛德终于忍不住了。他抬起一只手,打断了柯克森没完没了的唠叨。
“此事由我来负责。”
“可是,桑迪,作为主管合伙人我相信……”
洛德转头看着他,球状大鼻子两侧一对血红的眼睛像两支利剑刺进那个纤弱的身躯。
“我说过,我会处理此事的。”
洛德又转头朝窗外看去。柯克森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但洛德绝对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令他心烦意乱的是有人企图杀害被指控谋杀克里斯婷,沙利文的那个男人。然而,现在和沙利文却无法联络。
杰克将车停好,朝街对面望了望,又闭上眼睛,可还是无济于事,因为那些装饰性汽车牌照似乎已印在他的大脑里面。他跳下车,在车流中左躲右闪地穿过了滑不卿溜的街道。
他把钥匙插进锁孔里,急促地吸了一口气,转动门把手。
詹妮弗坐在电视机旁的那把小椅子上。她身着黑色短裙,脚穿黑皮鞋和一双带有图案的黑色长统袜。上身是一件雪白的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一条光彩夺目的绿宝石项链,让小小的房间里熠熠生辉。他那个破旧的长沙发上盖着床单,床单上又小心翼翼地披上了一张完整的紫貂皮。他进来了。她正在对着电视机扣击着手指。她看着他,一言不发,两瓣鲜红的厚嘴唇噘得紧绷绷的,差点成了一条竖线。
“嗨,詹!”
“最近24小时以来你可真是个大忙人啊,杰克。”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手指依然在扣击着,咔哒作响。
“不得不奔波啊,你知道。”
他脱掉外套,解下领带,走进厨房拿出了一瓶啤酒。他与她面对面地坐在长沙发上。
“嗨,今天我接到了一笔新的业务。”
她往手提包里一掏,把《邮报》扔了过去。
“我知道。”
他低头看着报上的新闻标题。
“你的公司不会允许你这样做。”
“太遗憾了,我已经在做了。”
“你知道我的意思。上帝,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詹,我了解这个人。行了吧?我了解他,他是我的朋友。我不相信是他杀了那个女人,所以我准备替他辩护。每时每刻都有律师在做这种事,只要那个地方有律师。在我们这个国家里,律师的辩护行为几乎无处不在。”
她向前弯着腰。“你得罪的可是沃尔特·沙利文呀,杰克。好好想想你都在干些什么吧。”
“我知道会得罪沃尔特·沙利文,詹。那又怎么样?只是因为有人说卢瑟·惠特尼杀了沃尔特·沙利文的妻子,他就不该享有好的律师来替他辩护吗?劳驾你告诉我,这究竟是哪条法律条文的规定?”
“但沃尔特·沙利文是你的客户。”
“卢瑟·惠特尼是我的朋友,我认识他比认识沃尔特·沙利文的时间要长得多。”
“他是个臭名昭著的惯犯,一辈子就在监狱里出出进进。”
“事实上,他最近20多年就没去过监狱。”
“他是个曾被定罪的重罪犯。”
“可他从没被人定过谋杀罪,”杰克回击了一句。
“杰克,这个城市里律师比罪犯还要多,为什么就不能让别的律师来替他辩护呢?”
杰克看着啤酒。“你想来一瓶吗?”
“回答我的问题!”
杰克站起身来,他使劲地把啤酒瓶对着墙壁甩过去。
“因为卢瑟他妈的请我辩护!”
詹抬起头,满脸惊恐地看着他。当玻璃片和啤酒溅落在地板上时,她才如释重负。她拿起外套穿在身上。
“你现在可是大错特错。我希望你尽快恢复理智,以免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我爸爸读到那篇报道时差点犯了冠心病。”
杰克把手放在她的肩上,转过她的头,让她看着自己的脸。他柔声细语地说道:“詹,这是我责无旁贷的工作。我希望你能支持我办好这个案子。”
“杰克,你不要喝啤酒了,还是开始考虑一下以后的日子你准备怎么过吧。”
门在她身后关上了。杰克依着门一头栽倒在地上。他使劲地揉搓着自己的脑袋。他觉得头皮在手指的作用力下快要掉了,这才松手。
他站在那扇又小又脏的窗户前,看着窗外装饰性汽车牌照消失在大雪的迷雾里。他坐下来,又看了看报上的新闻标题。
卢瑟想做交易,可并没有什么交易可做。戏台都搭好了。大家都想看看这场审判。电视新闻对此案已作了详尽的分析。卢瑟的照片可能已有好几亿观众看到了。他们已做了好几个关于卢瑟有罪还是无罪的民意调查,结果都对他严重不利。而戈列利克正在美滋滋地想着心思。这个案子是他的一块跳板,说不定过几年他就能飞黄腾达,入主州检察长办公室呢。而在弗吉尼亚,州检察长往往要竞选州长,也往往能如愿以偿。
戈列利克身材矮小,头发已寥寥无几,说话大嗓门。他生性刻薄恶毒,如同服了兴奋剂的响尾蛇。他的手段卑鄙龌龊,道德观令人怀疑,只要有机会就会朝你的后背捅上一刀。这就是乔治·戈列利克。杰克知道一场旷日持久的苦战快要到来了。
卢瑟不愿开口吐露个中真情。他已经被吓坏了。凯特和他受惊有什么联系呢?根本无法解释。明天杰克就要走进法庭为卢瑟作无罪辩诉,而作为辩护律师他丝毫没有办法证明卢瑟无罪。可是要找到真凭实据对州法院来说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问题是他们目前已掌握的证据很可能就让他们够受的了。杰克到时自然是要鸡蛋里面挑骨头,同他们周旋一番的。然而,他的当事人是个职业惯犯,尽管卢瑟的犯罪记录表明他最近20年都很清白。可他们是不会理睬这个事实的。他们干吗要理睬呢?以他当事人的伏法作为一个悲剧的结局是再合适不过了。该剧由卢瑟·惠特尼主演。内容提要:昔日穷苦少年,一生命运多艰,三次触法,而今走上不归路。
他把报纸住房间里使劲一扔,然后把碎玻璃和溅在地上的啤酒打扫干净。他揉了揉脖子,摸了摸胳膊上由于用力不当而伤痛的肌肉,然后走进卧室,换了一套棉毛衣裤。
开车去基督教青年会要花10分钟的时间。杰克居然发现正前方有一块停车区间。他走进大楼。他身后的黑色轿车可没有如此幸运,开车人在街区四周绕了好几圈,结果还是沿着街道开了过去,把车停在了街道对面的一侧。
开车人把客座旁的窗玻璃擦了擦,透过清亮的窗玻璃,他迎面端详着基督教青年会的大楼。然后,他拿定主意,下了车,跑步上了台阶。他朝四周环视了一下,又瞥了一眼那辆闪闪发光的凌志轿车,慢腾腾地走了进去。
即兴比赛三局下来,杰克已是汗如雨下。他坐在长凳上,而那些少年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劲儿,仍然在场上来回奔跑着。场上有一个瘦高个儿的黑人少年,穿着宽松的运动短裤和背心,还有一双大号的运动鞋。他把球朝杰克抛过来,杰克呻吟着把球抛了回去。
“嗨,伙计,你累了吗?”
“不,只是人老了。”
杰克站起身,揉了揉酸痛的大腿以缓解肌肉痉挛,然后向外走去。
正当他要离开大楼时,他突然感觉有人把手放在他的肩上。
杰克开着车。他瞥了一眼他那位刚上车的乘客。
塞思·弗兰克坐在车内打量着这辆凌志。“我听说这种车子很是了不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告诉我要花多少钱?”
“四十九万五,全部费用都包括在内。”
“我的妈呀!我一年也挣不到这么多啊!”
“以前我和你一样,只是最近才有所改变。”
“我听说当公设辩护律师赚不了什么大钱。”
“没错。”
两人陷入了沉默。杰克终于忍不住,他看着弗兰克。“喂,中尉,我想你到这儿来不是为了考察我在汽车方面的品味吧。你想要知道什么呢?”
“关于你那位当事人的案子,戈列利克已掌握了胜诉的证据。”
“或许是,或许不是。如果你想让我认输的话,那是办不到的。”
“你准备替他作无罪辩诉吗?”
“不,我要亲自开车把他送到格林斯维尔管教中心,然后往他的身体里打上一针那致命的玩艺儿。下一个问题!”
弗兰克微笑着。“得啦,我看该去挨一针的是我。我想你我之间有必要谈一谈。这个案子有些情况总对不上号。这个问题可能对你的当事人有利,也可能就害了他,我不太清楚。你愿意听吗?”
“好吧,但不要以为这种信息流通是双向的。”
“我知道一家餐馆,那里的肉糕很松软,咖啡也还说得过去。”
“很偏僻吗?我想穿着律师制服去那儿看起来不会很协调。”
弗兰克注视着他,咧嘴一笑。“下一个问题。”
杰克勉强微笑了一下,然后驱车回家换了衣服。
杰克又叫了一杯咖啡,而弗兰克还在摆弄着他的第一杯咖啡。肉糕的味道很美。然而这地方特别偏僻,杰克都不清楚他们俩现在身处何方,很像农村一样,他还以为这是在马里兰州的南郊呢。他环顾着这个土里土气的餐厅,看着寥寥无几的服务员,然而没有人留意他们。他又扭过脸看着同伴。
弗兰克打趣地看着他。“听人说你和凯特·惠特尼以前还有一手。”
“是她告诉你的吗?”
“见鬼,才没呢。今天你离开警察局后只有几分钟她就过去了。他爸爸不愿见她。我和她聊了一会儿。我对她说,我对发生的许多事情深感遗憾。”
弗兰克忽然间两眼放着光芒。他接着说道:“我真不该那样做,杰克。我利用她设置圈套抓住了她的老爸。无论是什么人也不该遭受这样的报应啊。”
“可是你达到目的啦。有些人常说;不要与成功争辩。”
“是啊。不过,你那个昔日的俘虏像是想要和你重修旧好。你知道我还没有老朽到看不出一个女人眼神的地步。”
女招待端来了杰克点的咖啡。他呷了一口。两人都在望着窗外。雪已经停了,大地像是盖上了柔软、洁白的地毯。
“喂,杰克,我知道对卢瑟不利的那些证据几乎都是间接性的。可间接证据也曾使得许多人进了监狱。”
“这个无须争辩。”
“可事实上,杰克,这个案子有他妈许多情节根本讲不通,对不上号。”
杰克放下咖啡,向前探过身去。
“请讲。”
弗兰克向四周环顾了一下,又看着杰克。“我知道我这样做是在冒险,可是我做警察的目的可不是把没有犯罪的人投进监狱,逍遥法外的犯罪分子还多着呢。”
“那么,哪些方面对不上号呢?”
“你即将收到应你方先悉权申请而准备的几份案情报告,读过之后,你自己就会看出一些来。实际上,我相信卢瑟·惠特尼是撬窃了那幢别墅,我同样相信他没有杀害克里斯婷·沙利文。然而……”
“然而你认为他看到是谁干的。”
弗兰克一下子靠在椅背上。他盯着杰克,眼睛瞪得溜圆。“你什么时候就想到这一点了?”
“不久以前。那你有何见解呢?”
“我在想,你那位当事人在作案过程中差点被当场抓获,出于无奈,他只好在原处藏匿起来。”
杰克迷惑不解。弗兰克于是用了几分钟跟他讲解保险库的方位,说明所发现的实物证据如何与自己的诸多问题不相吻合。
“如此说来,卢瑟自始至终都藏身在保险库,看着一个人在和沙利文夫人行苟且之事。接着,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就遭到了枪击。然后,有人把所有的遗迹都清理掉了,卢瑟也是看在眼里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杰克。”
“所以,他就不能报警,因为一旦报警,他自己也就免不了被问罪。”
“这样的话,许多东西就好解释了。”
“只不过有一点例外,那就是到底是谁干的。”
“最明显的嫌疑人就只有她的丈夫了,可我不相信是他。”
杰克回想着沃尔特·沙利文。“同意,那么,不太明显的嫌疑人又是谁呢?”
“那天晚上与她幽会的人。”
“从你对死者性生活的描述来看,可能性已缩小到了二三百万人了。”
“我没有说这是件容易的工作。”
“嗯,凭我的直觉,这人可不是个无名小卒。”
“为什么?”
杰克吞了一口咖啡,看着自己那片苹果馅饼。“听着,探长……”
“就叫我塞思吧。”
“好的,塞思,我现在好像是在走钢丝,你该明白的。我知道你的来意而且也很感激你告诉我这些情况,可是……”
“可是到底能不能信任我你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还有,你无论如何也不愿你的谈话对当事人造成不利,是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那好吧。”
他俩各自付了账,走了出去。开车回去的路上,雪又下了起来,而且来势迅猛,汽车上的雨刷来回刷个不停还赶不上降雪的速度。
杰克注视着弗兰克,弗兰克则凝视着前方,他陷入了沉思,或许只是等待杰克先开口说话。
“好吧。还是让我来冒这个险吧,反正我即使损失也不会多到哪儿去的,对吧?!”
弗兰克依然凝视着前方。“这一点我可看不出来。”
“我们暂时就假定卢瑟当时就在那幢别墅,并看到那个女人被杀的过程。”
弗兰克注视着杰克。探长的脸上现出了几分欣慰。
“好的。”
“要想弄清楚卢瑟碰上这类事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你就必须了解他的为人,了解他的思维方式。他差不多是我所见到的人当中最有自制力的一个。我知道他的犯罪记录给人以正好相反的印象。但他是个非常值得信任、非常可靠的人。如果我有小孩,又需要人来照顾,我肯定会托付给卢瑟,因为我知道,有卢瑟看管和照顾,孩子绝对不会出问题的。他令人难以置信地能干。卢瑟洞察一切。他有着超乎寻常的自控力。”
“是洞察一切,只不过看不出亲生女儿会把他引入陷阱。”
“是啊,只是这一点例外。他是根本料想不到这一点的,再让他活上100万年他也料想不到的。”
“我了解你谈论的这类人,杰克。在我逮捕的嫌疑犯当中,有些人除了私拿旁人财产的小毛病之外,却属于我所见到过的最值得尊敬的人。”
“如果卢瑟确实看到那个女人被杀,我可以肯定他早已设法把那个家伙交给警察了。对此他不可能不予理会的,不可能的!”杰克冷峻地凝视着窗外。
“除非?”
杰克注视着他。“除非有非常充分的理由,比如说他或许认识那个人或者听说过那个人。”
“你是说那个人很特殊,人们很难相信此人会做这样的事,所以卢瑟想干嘛还要费这个神呢?”
“原因还不仅如此,塞思。”杰克转了个弯,把车停在基督教青年会旁边。“此案发生之前我还从来没有看见卢瑟受过惊吓。他现在受到了惊吓,实际上他很恐惧。他要牺牲自我而要代人受过。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是说他离开美国肯定自有其中的原因。”
“后来他又回来了。”
“是啊,这个我到现在还琢磨不透。顺便问一下,你有他回来的日期吗?”
弗兰克嘣的一声打开记事簿,把日期告诉了杰克。
“在克里斯停·沙利文被杀之后到卢瑟不得不回来之前,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他妈的什么事呢?”
弗兰克摇了摇头。“什么事都有可能。”
“不,只有一件事情。我们一旦查清这件事,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弗兰克收起记事簿,他心不在焉地用手在仪表板上来回揉擦着。
杰克把车停下,仰靠在座位上。
“他不只是由于自身原因而受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是因为凯特的缘故而受惊的。”
弗兰克疑惑不解。“你是说有人在威胁凯特?”
杰克摇了摇头。“不,要是那样的话她会告诉我的。我认为有人把这个意思传递给了卢瑟。要么卢瑟守口如瓶,要么凯特遭殃。”
“你认为还是那帮企图干掉卢瑟的人吗?”
“或许是吧,但我不知道。”
弗兰克双手抱成了一个拳头。他看着窗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看着杰克。“听着,你得让卢瑟开口说话。他如果能把杀害克里斯婷·沙利文的凶手交给我们,我可以建议判他缓刑和监外劳教,以奖励他与我们的合作,他根本不用坐牢。妈的,如果我们能抓住凶手,沙利文说不准就让他把偷来的东西自个儿留着呢。”
“这是你的建议吗?”
“这么说吧,我要迫使戈列利克接受它。行了吧?”弗兰克伸出了一只手。
杰克不紧不慢地伸手接住,他坚定地看着眼前的这位警察。“行!”
弗兰克下了车,又把头伸进来。“无论如何,就我而言今天晚上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你说过的话也毫无例外地只到我这里为止。即使站在证人席上,我也不会说这些的。我说话算数。”
“谢谢,塞思。”
凌志开上了街道,拐了个弯,不见了。弗兰克这时才慢慢地转过身,向自己的车子走去。
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卢瑟·惠特尼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可究竟是他妈的什么东西让他吓得惊魂不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