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七月本是炎热的季节,恒市却开始下雨。
阳台的衣裙被风吹在一端,还有一件短袖落在阳台栏杆上。闻听语赶回家中,在门口迅速换鞋,打开阳台落地窗,迎着大风把衣服全部收回。
这场夏雨来得猝不及防,挂在外面的衣服未能幸免,而她自己此刻也成了落汤鸡。
闻听语将衣服收拾挂在屋内,进了浴室。
浴室响起哗啦啦的水声,十几分钟后,女孩裹着浴巾走出来,长发用条纹吸水帽包裹着,擦拭水珠。
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响,闻听语弯腰伸手去拿,在看见来电人备注显示的时候顿了一下,重新拿起。
她将手机放在耳边,电话里传来女人诚恳的请求声,“听语,下周是你爸爸生日,你……能不能抽空回来看看他?”
“他的现在状态,越来越不好了。”
“你是他唯一的女儿,他很想念你。”
闻听语静静地听着,直到最后挂电话之前,她也只是语气平淡的回了句:“不一定。”
那时候,她的心情就跟外面那场雷鸣闪电的大雨一样——凄凉。
-
她刚接到一通来自云阳市的电话,来电人是她的继母。
继母希望她能回去看望那个即将过50大寿的男人——她的亲生父亲闻斌。
初二那年,父母离异,她被判给父亲。天真的她甚至想过撮合父母复合,可没过多久,母亲病逝,家人里都说她是郁郁而终。
当她跪在母亲的遗体前,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怎么也不敢相信曾经那个抱着她,温柔的教她读诗词的女人已经永远的离去。
她伤心、难过,把父亲当做唯一的依靠。
然而,一个月后,父亲就把另一个女人带回闻家,并且告诉她,“听语,以后任阿姨就是你的妈妈。”
闻听语难以置信的瞪着那对男女。
她的妈妈刚过世,她的爸爸就迫不及待的把另一个女人领回家?
她无法理解闻斌的行为。
即便是离婚之后感情淡去,也不至于着急到这个程度!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那个女人是闻斌的初恋,二人早就认识。
因此,她跟闻斌父女离心。
高中三年,当初的怨愤在她心中慢慢平息,她跟闻斌的关系也有所缓和。
可高考毕业那一年,闻斌在她毫不知情的时候,以“我是为你好”为名,再次让她寒了心。
她报考恒市大学,逃离以前的生活。
如今,在大三这年的暑假,继母发来了关于闻斌的身体检查报告书。那张文字图片在手机上被无限放大,白底黑字,叙述着令人害怕的结果。
三天后,闻听语踏上回云阳市的路程。
*
闻斌这个五十大寿实在开心不起来。
他的脑子里长了一颗瘤,需要做切除手术,但这过程中的风险无法预料。
闻听语根据继母发来的地址找到医院,还没踏进病房,就听见笑声传出来。
闻斌不愿意住在单人病房,说是□□静了,无聊。
现如今他在二人病房,跟他同病房的也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两人年龄差不多,聊不完的共同话题。
已经走到病房门口,闻听语却止步不前,手中提的背包系带已经被她拧成了麻花。
听到里面源源不断的笑声,闻听语往后退了一步,转身离开。
不过,很不巧的是,她站在电梯外,跟从电梯里出来的继母任馨撞了个正面。
任馨乍一看,差点没认出来。
不过这也是曾经生活了三年的“女儿”,任馨还是看得清楚。
“听语?你已经到了。”任馨不知道她一件找到父亲的病房,以为她是走错了方向,还主动带她过去,“你爸爸一直念着你,等会儿你去见他,他一定很高兴。”
任馨不像阴谋论故事中的恶毒后妈,相反的,这个后妈几乎不插手她的事情,偶尔还会从中调和她跟父亲的关系。
作为一个后妈,对她这个前妻的女儿这样,也算仁至义尽。
可偏偏,任馨出现的时机不对!
她完全有理由怀疑,在父母离婚之前,任馨就跟闻斌来往密切。
-
闻斌正在病友聊昨天看的那场篮球赛,两个加起来快一百岁的人对篮球赛的直播看得津津有味。
“阿斌,你看谁来了。”任馨轻车熟路走进病房,将手中提来的饭盒放到闻斌的病床边。
闻斌扭头一看,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逐渐向他走来的那个年轻女孩。
“听语……”闻斌嘴唇嗡动,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何开口。
许久不曾交流,顶多是过年过节的时候隔着电话祝福,如今见面却是在医院,气氛微妙。
闻听语走近病床,语气近乎平淡,“最近感觉怎么样?”
“还行吧,没什么大问题。”
闻听语:“……”
在脑子里开刀,还不算大问题?
平心而论,闻斌或许背叛了婚姻,但从未亏待过她的生活。
作为母亲的女儿,她跟闻斌闹了多年。
作为父亲的女儿,她不可能对生病的闻斌冷漠相待。
不过闻听语也不是那种话多的人,她更擅长将情绪埋在心底。
她看到任馨正在洗刀叉和筷子,便对闻斌说:“您先吃饭吧。”
“好,好。”闻斌自动把女儿的话当做关心,感觉今日的饭菜都变香了许多。
闻斌拿起筷子,又想起关心女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吃过饭了吗?”
她简短的回答两个问题:“刚回来,吃过。”
闻听语安静的坐在病房里,等闻斌用餐结束,父女俩大眼瞪小眼,闻听语突然站起来,说了句:“您好好休息。”
“听语,你要去哪儿?”
“先回家一趟。”
闻斌听到这句话非但没有不高兴,反倒开心的笑起来。
闻听语离开后,隔壁床的病友问他,“刚才那个是你家亲戚?”
“是我女儿,漂亮吧。”提起自己的女儿,做父亲的隐隐有些自豪。
病友有些不大理解,“我看你对话有些冷淡,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哎,你不懂,我不怪你。”闻斌扯了扯病服,“她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你们没听明白,我肯定是知道的。我女儿肯定是回到云阳市就直奔医院看我来了,我能不高兴么?”
病友:“你说的有些道理。”
*
闻听语这么快离开,其实是因为,她待在那里觉得压抑。
本来就不知道该怎么跟闻斌交流,而且还有其他人在场,有些话也不能说。
总而言之,见过父亲之后,她心里堵得慌,还有些烦躁的感觉。
然而,除了病房之后她也没有直接离开医院。
闻听语站在楼道间,翻看任馨曾经发给她的那些关于闻斌的检查报告,记下主治医生的名字,问了路过的护士,找到脑外科医生办公室。
按照护士所知的方向,闻听语找到赵医生的办公室。
门虚掩着,她朝里面望了一眼,抬手敲门。
“请进。”
闻听语本意是向来问问关于闻斌的病情,却没想到,第一眼吸引她视线的却是那个身形欣长的男人。
那个穿着实习生白大褂的年轻男人捧着本子,面对站在赵医生的办公桌前,握笔的那只手,骨节硬朗分明,微微凸显。
那人气质清冷独特,明明是普通无奇的白大褂,却被他穿出别样的感觉。
这个能引走闻听语全部视线的年轻男人……是她曾经熟悉的人。
赵医生看向闻听语,见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实习医生,轻咳了声,以作提醒,“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闻听语收回视线,平静的神情看不出波澜,好似刚才出神那人并不是她。
“赵医生你好,我想咨询一下关于我父亲闻斌的事情。”
就在闻听语开口说话时,那个脊背挺直的男人明显僵了一下,手指间的黑色签字笔落在笔记本上,划出一道深刻的痕迹。
之后,闻听语好似已经忘了旁边那人的存在,专心的跟赵医生谈起闻斌的病情。
沈落白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甚至连扭头的动作都没有。
赵医生微微抬手,喊到他,说了句:“落白,下午的讲课还会讲到这种病例,你先回科室吧。”
沈落白转身,从闻听语身旁经过,好似两个陌生人。
饶是如此,闻听语还是没忍住往门口方向望了一眼。
赵医生打趣道:“小姑娘,别看了,人家还是大四的实习生。”
即将大四的沈落白在这个医院实习,他专研医学知识,实习期间刻苦认真,深受老师喜爱。
闻听语内心唏嘘。
曾经,她觉得:城市这么小,除了在学校,居然一次也没能跟他偶遇。
现在,她没想到,城市这么大,回云阳市的第一天就能碰见沈落白。
不知道是有缘还是孽缘。
-
短暂的相逢搅乱了闻听语的心思,但也只是一会儿。
她回到家中,发现自己的房间一直保持原样,连灰尘都没有。
看到这些,闻听语的内心小小触动。必然是有心人时常打扫,才能保持整洁如初。
下午,任馨打电话来说,“听语,阿姨工作上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你下午能不能去医院给你爸送个饭?”
“嗯。”
闻听语接下这个任务,五点多的时候,把饭送去医院。
她又在这里待了一个小时才离开。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闻听语坐在地铁上的时候都还在想。
地铁上慢慢涌进新的游客,好在她坐着这条地铁路线不是很拥挤,虽然没剩下空位,但站在旁边的只有几个人。
闻听语心思飘忽,没注意到刚进来的男人一直在往她这边挪。
当她发觉不对劲时,猛地抬头,下意识给了那男人一脚。
被踢的男人反倒凶狠,作势要跟她算账。
可男人还没来得及发挥,就被另一只强劲有力的手紧紧扣住,往后一拧。
男人面色惊恐,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旁观者已经被吓到。
沈落白眸中充满戾气,将人狠狠往外一摔,“滚。”
此刻,地铁到站,车门打开,男人落荒而逃。
闻听语已经站起来,两人目光对视。只是几秒,沈落白便移开视线,转身背对,仿佛刚才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闻听语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
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放下,可没想到,只需要片刻功夫,那颗冷寂的心就能重新复燃。
下一站车门打开,沈落白头也不回的从左侧车门离开。
闻听语扶着栏杆,跟着追了上去。直升电梯即将人满,闻听语在最后一个挤了进去。
沈落白当然发现了她,眉头微蹙。
因为闻听语最后上去,出电梯的时候就成了第一个出来。闻听语站在电梯口,等到沈落白最后一个出现。
“别跟着我。”他说。
“沈落白。”她郑重其事的喊出他的全名。
沈落白停住脚步,又听到身后那女孩的声音传入耳中。
闻听语说:“你不该帮我。”
沈落白,你不该帮我。
沈落白阖上眼眸,再睁开,语气平静的作出回答:“不会再有下次。”
“嗤……”闻听语嘴里溢出一声笑,“可你已经出手了,我没办法把这件事情当做没发生过。”
她勇敢的向他靠近,站在他面前,一字一句清晰说道:“所以,沈落白,三年前的话,已经不作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