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稚一终于睁眼,她两次劫后余生看到的第一个人……都是时奕。
小姑娘面无表情,微卷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像蝴蝶轻轻扑闪着翅膀。
脸上受伤的地方被遮盖起来,剩下最吸引的人就是那对圆溜溜的眼睛。往日大家都觉得那双水晶葡萄似的大眼睛充满灵气,如今却失去了光。
时奕就坐在旁边,安安静静的与她对视。
两人沉默许久,他低头,身体微微向前倾,在她面前轻声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虞稚一闭上眼,不敢看他。
时奕没打算放过她,继续说道:“往日你皱皱眉头我都生怕你难过,掉两滴眼泪我就输给你了。”
“现在你对自己这么狠心,是想自己死,还是想让我心疼死?”
“哥哥对你这么好,你就是这么回报哥哥的?”
她闭着眼睛看不见,也不说话。
时奕微微抬起手,手腕搭在她那只未受伤的手上,柔软温和的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点了两下,语气却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一一,你可真没良心。”
她缓缓睁开眼,眼眶里噙着波光粼粼的泪,“对不起。”
手背传来的轻微触感消失了。
那双温暖的手掌将她的小手紧紧包裹,他忽然笑起来,“既然你知道错了,那哥哥给你一个改过的机会,跟哥哥回家吧。”
——
回到院子会让虞稚一不断回忆起那些伤心的事情,时奕跟母亲商量着带她去市里。
时家在市区买的那套房子早已经装修完毕,先前就在陆续搬家,现在直接住进去也完全没问题。
这是三室一厅的房子,厨房、卫生间也是单独分开的,对于三口之家来说,这面积绰绰有余。
“刚好,左边空出的卧室可以给一一住,哎呀,当初我说买三室一厅真是明智之举。”在宁素雅亲口答应把虞稚一带回来的时候,她就决定好好照顾这个小姑娘,不会为此纠结。
她把房间好好布置了一番,主要以浅粉和米色为主。基本的生活物品摆放好之后,宁素雅又在房间放了一瓶插花,看起来更有生气。
搞定这一切,宁素雅双手叉腰欣赏整个房间布局,自觉十分满意。
她回头,见儿子牵着小姑娘的手站在门外,连忙冲两个孩子招手,“一一快进来看看,喜不喜欢这个房间?”
“你要是觉得哪里不合适就跟宁姨说,随时可以改。”
大约是心里接受了“养小姑娘”这个事儿,竟有种想要养成女儿的快乐感,宁素雅对此更加用心。
虞稚一内心触动,细弱的声音道谢:“谢谢宁姨,我很喜欢。”
这个被人精心布置的房间,本身就很温暖。
小姑娘很拘束,跟以前来时家的放松状态完全不同。
宁素雅心里泛酸,面色不显,倒是笑着说:“那你们自己在这边玩玩,我先去准备午饭。”
出了门,她才摇头叹气。
明明是大人的错,到最后承担一切的却是无辜的孩子。
现在所有人面对虞稚一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吓着她,这反倒让她自己也无法放松。
时奕呢?
该教育的时候他会指出虞稚一的错误,也不把虞稚一当客人。
“刚才带你在房间每个地方都转了一圈,你记下了吧?”
“记下了。”
“那行,看到外面的饮水机没有?去给哥哥接杯水来。”
小姑娘接到指令,立马走了出去。她知道饮水机摆放的位置,也晓得每个人的专属水杯,做这件小事毫不费力。
她接了大半杯水端回来,递给时奕。
时奕自然地接过水杯,另一只手轻轻在她头顶碰了碰,似随口夸赞,“我们一一真乖。”
小姑娘唇角微微上扬。
虽然嘴角的弧度很快消失,但时奕捕捉到了。
对于虞稚一来说,现在最缺乏的就是自信。她的心思那么简单,想要的不过是被人认可而已。
*
在医院的时候,医生对虞稚一做过心理测试,从时奕的观察来看,她的抑郁表现有些明显。
心情低落,注意力难以集中,有时候唤她的名字好几声都不给反应,不是她故意忽视。
缺乏自信心,觉得自己没有存在的价值,甚至对未来没有明确的期望。
最重要的是,她出现过一次自-杀行为。
时奕每天都会督促她吃饭,虞稚一还是很听话,尽可能的让自己吃下去,但她吃的不多,原本称为苗条的身形逐渐消瘦,握着她的手都感觉是摸到了骨头,单薄的身子看起来弱不禁风。
“这样下去怎么行,越补越瘦了。”宁素雅想尽办法做了些营养餐,但作用都不大。
看着宁素雅每次把做好的食物端到她面前,虞稚一是真的很想很想把它吃光,但她的胃不允许。有一次背着他们,偷偷逼自己咽下东西,最后蹲在厕所里吐。
“这孩子真是……我宁可她不要那么听话!”宁素雅忍不住抹眼泪,再也不敢提让她多吃饭的事。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还是有一点让他们感到开心的事,就是虞稚一没有消极死亡的想法。
每次时奕去牵她的手,都会抬起她的手腕看看上面逐渐淡去的疤痕。
虞稚一向他保证,“哥哥,我不会再做傻事的。”
那次是她太累了,其实无论是那个夜晚向人求救,还是现在跟时奕回家,这些选择都是她想要活下去的证明!
她不想死,只适合开心不起来罢了。
时奕得到想要的答案,心里也松了口气。只要人活着,其他的都可以慢慢来。
“以后都不要再提了,哥哥这心脏不好,不经吓的。”他故意拍着胸口,用轻松的语气开了个玩笑。
小姑娘轻轻抬眸,视线移到他的心口位置,右手缓缓贴上去,轻声细语,“哥哥不要心疼,一一会听话。”
她站在悬崖边,有人在最后一刻出现拉她一把,将摇摇欲坠的她拽回安全地域,所以她活了下来。
那时候她知道,世界上还有人没有放弃她。
——
脸上伤口已经结痂,宁素雅跟时奕带虞稚一去医院拆除纱布,出门时,时奕将黑色帽子扣在她的脑袋上。
拆除纱布的整个过程虞稚一都很紧张,从头到尾她都不敢看一切能够照到自己模样的东西。
医院开了新的药物给她,从医院走出去的时候,她将脑袋埋得很低,即便有帽子遮住,她也会下意识用手挡着自己的脸。
伤口在愈合,落在脸上的疤痕却很明显。
到家之后,她几乎是第一时间钻回房间。
时奕跟进去,见小姑娘坐在床头,仍然低着脑袋,双手搁在膝盖上,不断地发抖。
她不肯摘下帽子,因为那是她最后一层保护。
“一一。”他蹲下身,从这个角度可以看清她的脸。
虞稚一连忙撇开头,用手将自己的脸挡住。
她现在很丑,比缠着纱布还要丑!
时奕:“现在就不让我看了啊,以后都不想见到哥哥了?”
当然不是……
虞稚一心里反驳,嘴上却在贬低自己,“很丑。”
“怎么会。”他眼中蓄起温柔浅笑,“一一只是受伤了,等伤口恢复还是会跟从前一样漂亮的,哦不,都说女大十八变,我们一一以后只会越来越好看。”
她微微一愣,挡脸的手臂缓缓垂下来。
然而这还不够。
时奕戳着她头顶的棒球帽,“这么喜欢哥哥的帽子?戴上就不还了?”
小姑娘被逗得脸颊微红,将头顶的帽子取下,一把塞进他怀里,“还给你就是了!小气鬼!”
这是这段时间一来,她第一次正面情绪外露。
可她也会因为这事儿而难过,“以后都不可爱了。”
时奕站起身,将手中的黑帽重新盖在她的头顶,毫不迟疑的握住了她的手,坚定不移的告诉她,“你很可爱,值得被爱。”
*
工作日
宁素雅要去上班,只有虞稚一跟时奕两个人在家。
“下午记得把冰箱的肉拿出来解冻,你爸爸最近想吃稀饭,你到时候提前煮好。”这些都是宁素雅交代给时奕的事情。
如今虞稚一情况好些,时奕也轻松许多,在虞稚一房间看看书、打打游戏,下午的时候犯困,拿手机设置闹钟便在床上倒头大睡。
坐在书桌前的小姑娘慢慢回头,摸到手机,把闹钟关上。
她打开房门,穿着凉拖鞋在家中走了一圈,把宁素雅说过的事情全部做好。
路过洗手池,看到镜子中的自己,脸上的几道疤痕真是触目惊心。
她匆匆撇开脸,不敢再看。
宁素雅今天下班早,在楼下超市买了些水果回来。
她一打开门就觉得家里有什么不一样……
感觉地板更干净了,家里的东西更整齐了,仔细一瞧,连她昨天随手放在鞋柜外面说等今天下班再回来刷洗的鞋子也被洗干净放在阳台。
宁素雅走进厨房,看见了煮好的稀饭,还有几样洗干净切好的菜,还有个盘子里装着切好的小食材配料。
不对劲……
她家儿子哪哪儿都好,就是厨艺不怎么样,这种细致的活儿不像他的杰作。
——
虞稚一刚踩着板凳站上去,仔细擦拭玻璃窗高处。
忽然有人将她拦腰抱下,踩在地板上。
虞稚一回头就见到黑脸的时奕。
“爬这么高干什么?”
“就……帮你打扫一下房间。”
“谁让你给我打扫房间了。”
“对不起。”她心一惊,连忙道歉解释,“不过你放心,我没有乱动你的东西,擦过的地方都复原了的。”
时奕叹气扶额,“我不是这个意思。”
正想解释的时候,宁素雅敲门进来,见两人站在窗边,疑惑的问道:“你们今天打扫房间了?厨房那些菜是……”
话说到一半,她注意到了虞稚一手上的毛巾和脚边的水盆,忽然明白了什么。
而时奕也从母亲的话里听出了别的信息。
他出去把虞稚一做的好事儿游览了一遍,气笑了,“所以你偷偷关掉我的闹钟,在家里洗菜煮饭,扫地拖地?”
“我带你回家是让你做这些的?”
虞稚一摸不准他的态度,不知道怎么回答。
“怎么说话呢你!”宁素雅嫌弃的把儿子推开,轻轻握住了虞稚一的肩膀,“一一啊,我们的意思是,你在家里不需要做这些,你看你把这些活儿干了,你哥哥什么都不会,都要被养废了!”
“以后有什么事情都让他去做。”宁素雅指着儿子。
被亲妈嫌弃的时奕撇撇嘴,把小姑娘抢了过来,“妈,我来跟她谈。”
“行吧,我先出去了。”宁素雅很贴心的把房门关上。
时奕背抵着门,拦住小姑娘唯一的出路,追问道:“能告诉我,你心里在想什么吗?”
“哥哥,我怕……”她深吸了口气,垂着脑袋,低声道:“我怕成为你们的累赘,到最后你们会后悔带我回家。”
她深知不能理所当然的向别人索取,如果什么都不付出的话,她就真的会惹人嫌了。
到底还是自卑心在作祟,面对优秀的时奕,她竟也开始紧张,“一一能做很多事情,不会的也可以去学,我不想让你失望。”
时奕嘴角一翘,“你好像还是没有把我说过的话听进去。”
“那我再说一遍,你听清楚。”
“如果那个人是虞稚一的话,不需要刻意讨好,我也会明目张胆的偏袒她,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