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黑。
温昕努力把眼睛睁到最大,但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好像漂浮在一条永无尽头的黑洞里。呼吸越来越沉重,心脏随着呼吸的节奏砰砰撞击着胸膛,全身的脉搏都随之一起跳动、震响……共振,她忽然想起了这个陌生的词汇,当太阳穴都跟着心脏和呼吸脉搏一起共振时,感觉,真是糟极了。我这是醒着还是在做梦?除了眼睛,浑身上下任何地方都没有知觉,眼睛成为和黑暗沟通的唯一器官,温昕甚至可以感觉到某种东西正在沉重地靠近,不是看到,而是感觉。更为可怕的是,甚至感觉到那东西在地上缓缓的却逐渐清晰有力的抓挠声!我是在被雪覆盖吗?为什么这样冰冷?趾尖、骨髓,直到每根发丝都感觉透骨的寒。温昕知道自己再看不见东西不是吓死就是疯掉。
温昕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意念,所有思维凝聚成一个意识:我要看见!
天花板在头顶散发着惨白光晕,那光晕是从窗外的雪地里反射回来的。现在已经能够看到紫色的窗帘在月光的惨淡下,虚弱无力地阻挡着恣意闯进来的月色,整个房间笼罩在冰冷如烟波一样虚迷却刺骨的寒里。为什么深色的窗帘仍然抵挡不住窗外的月寒?温昕想坐起来再把窗帘拉上一些,正在这时,那抓挠的声音却又响起,在寂寞空旷的月色里,如此真实,如此具有使人毛骨悚然的侵略感。温昕寒毛倒竖,现在,那声音好像已经和刚才的共振又融合起来,形成了清晰的共鸣。温昕壮着胆子侧头往地上看,除了月光在地面瓷砖的浅色花纹里静静地流淌,什么也没有。声音好像小了些,认真听,还有。
温昕悄悄伸手开灯,眼前顿时温暖许多,所有声音都仿佛不存在似的,只有额头还在渗出点点冷汗。她悄悄起身,先用手把地上的拖鞋套在脚上,才敢轻轻放脚到地面。还是一片寂静,甚至可以听见隔壁爸爸的微鼾。刚才是一场梦而已?温昕用手抚着胸口,安抚逐渐平息下来的紧张感。眼前一切仍那样熟悉,除了月色,今夜的月亮为何如此惨淡?温昕不由看窗外,这一眼,却又让她毛骨悚然,窗上,清晰映着一张脸,那脸,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温昕呼吸停顿,耳朵里的心跳声又剧烈回归,震得眼前一片模糊猛然一黑。在这一瞬间,温昕想大声尖叫,但一个更强有力的意识压倒了她的恐惧:我是警察!
温昕拼命看去,哪有什么脸,窗帘把玻璃遮得挺严实,房间内暖色的灯光把小屋渲染得安详而温馨,原来刚才那一切都出自梦境。卫生间的门没关严,白色冷光混着卧室的暖光在卧室和卫生间交界处的走廊上融合成很奇怪的一片光晕。噩梦里的凄离月色,莫非来源于此?温昕站起来,往卫生间走。刚走两步,却忽然觉得不对头,那声音,竟然又响起,就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地面!老鼠?温昕第一个念头,但很快就打消,刚住进来的新房怎么可能有老鼠?那是什么呢?温昕仔细看,地上果然好像有什么东西抓挠过的痕迹,很轻微,像一只沾水的尖爪在光滑的地面努力地爬过,向着卫生间的方向一路伸展进光晕?里……?温昕悄悄拿起床头柜上一本小说,像握紧了一件致命武器。温昕从小就是个胆大过一般人的女孩,怎么可能被这点东西吓倒?温昕一面给自己打着气,一面镇定地悄悄顺着那痕迹走去。
那痕迹在离近卫生间门口时颜色渐渐深起来,也越来越清晰……血!是血吗?温昕努力让自己保持镇静,却还是可以感觉到背上阵阵发凉,恐惧就好像是一只跟在身后的手,你可以清楚感知它的存在。声音由远而近,很清楚了,就在卫生间里。温昕深吸一口气,僵着身体,却还是一步一步向卫生间寻去。
门缝里透出的光线变得很耀眼,温昕克制着突突的心跳,伸出一只手想去推门,门却自行吱呀一声开了,她眼睛眨也不眨直盯着前方,看门开的方?向……?卫生间的地面,竟然泛着一层若无的红,像鲜血被水冲淡后的颜色。温昕伸出一只脚,脚踩下去的时候顿觉冰凉,低头一看,脚上的棉拖鞋怎么会没有了?赤足接触地砖,透骨的寒意顺着小腿迅速上传,只低头这不到一秒钟工夫,待温昕再抬起头,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地面已经是鲜红一片,浓浓的血!
温昕现在只想一把将门关上冲回床上用被子把头紧紧蒙上,管他什么东西?但,温昕毕竟是警察,各样恐怖的案子听过不少,尤其是到了该死的法医中心后,每天接触的就是死亡,死亡,还是死亡!冰冷的尸体、残缺的躯体、空洞的双眼、枯槁的残血……构成了温昕的世界。
温昕知道现在必须不顾一切,她不信鬼神,如果是人的话那就来吧,当年学校女子散打冠军绝对不是靠吹嘘而来的!温昕抬腿,一个正踹,赤脚触到门的一瞬,门砰一声大开,眼前的一切,只一眼,温昕永远不会忘记定格在眼前的一幕:地面,满是鲜血,血泊中,一只手,对,只有一只手,苍白,枯干,指甲却老长,正在用力地用指甲在地板上抓挠,刚才的声音就是它抓地的声响!指甲缝里全是血,鲜红的,冰冷的血,正从每个指甲缝里渗出,一点一点溶到地上的血水里……温昕浑身颤抖,尖叫声压在嗓子眼里几乎快克制不住,眼前的一切,几乎让她无法相信自己的视觉,马桶里仿佛刚刚冲下去什么东西,旋转的血流却静止无声,就连地上的手也停顿在温昕的窒息中。
卫生间的窗户没有关严,窗外的月色映在浓重的血色里越发显得诡异无比。书不觉下落,啪一声掉在血水里,温昕能感觉到被书溅出的血水落在赤裸的脚背上的冰凉。温昕眼里全是血红的世界,眼睛里每个视觉细胞正被层层染红,透过血红盯着卫生间里看,门后浴缸的位置,那里好像也有什么东西,温昕壮着最后的勇气移到门这边,完全不顾正在慢慢升高的血水正漫过脚面。浴缸里,竟然有一个人,确切说,是一具千疮百孔的人形躯体,因为他的模样很难一眼辨别出那曾经是一个人。原先眼睛和鼻子的位置只有一对黑洞,耳朵不知去向,张大的嘴里满嘴牙齿全然不见,随牙齿消失的还有舌头!剩下的皮肤,也被人不知用什么东西切开,惨白的肉翻起绽开,就连整个头皮都被揭开,血红下明显可以看到白色的头骨,那双曾经是眼睛的黑洞,好像被重新注入了一些生命的力量,那双黑洞的深处正有什么东西想迎着温昕钻出来……温昕上下牙咯咯撞击,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她想闭眼关闭这一切但眼睛偏偏不听使唤就那么大睁着。突然,一个冰冷尖利的物体插入脚面,刺痛,刺入骨髓的剧痛,低头一看,那只手,竟不知何时爬上了自己的脚面,指甲正用力地挖进皮肤……
“啊!”温昕终于抑制不住的一声尖叫,整个身体瘫软在鲜血里,冰冷的血一下子淹没过来,呼吸,呼吸,温昕只想最后感觉一下呼吸的滋味,已经喘不过气来,最后一眼,看到的竟是那个恐怖的人脸狞笑着滴着鲜血靠近自己……
“昕昕,昕昕怎么了?”有人在摇晃自己,温昕再一次睁开眼,那个人脸不见了,妈妈紧张关切的脸正焦急望着自己。
温昕腾地坐起来,心还在剧烈跳动,妈妈继续问:“是不是做噩梦了?”
温昕好像没有听见妈妈的话,眼睛去看窗户,什么也没有,紫色的窗帘严严把月色关在外头,房间里温暖的光线里一切都那么安详平和,卫生间的门紧紧关闭着,地上也根本没什么抓痕,温昕长嘘一口气,说:“我没事。”
妈妈心疼地抱住温昕:“还说没事,整个身子都是汗,做什么梦了?”
“一个……可怕的梦。”温昕又想起刚才那个噩梦,浑身止不住又颤抖起来,颤声说,“妈妈,你跟我睡吧。”
“好,乖。”妈妈叹口气,“都是那什么该死的法医中心,看把你吓的,跟领导说说,换个地方吧?”
“妈你别说了。”温昕轻拍妈妈一下,把头深深埋进妈妈怀里,生怕那张人脸又回来找她。
窗外,玻璃在沙沙作响。
“下雪了。”妈妈说。
“嗯。”温昕不愿听见任何声音,全世界,只有妈妈的怀抱里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