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手机屏幕,裴渡甚至能想象到对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可要他装作没看见那张照片,又根本做不到。
这样想着,他默默点开照片原图,两指微动,将镜头的聚焦到放大。
照片中,梁吉葵虽然穿着规整的白色衬衫,但领口处还别了个不落俗套的红钻胸针,黑色长发随意慵懒地披散在肩头,双眸潋滟生姿。
至于照片的配角,则是位于她手边、一位端着酒杯忙于献殷勤的陌生面孔。
关键,是个男的。
不爽地轻啧出声,他关掉照片,不断在心里重复“只是敬酒而已,小梁总工作需要,他没有资格、也不应该去干扰”。
可显然有人不想让他这样想,已经发来了消息——
徐疏寒:【那是易嘉娱乐主推的男艺人,不缺流量不缺通告,你猜猜那些人把他带来是图什么?】
徐疏寒:【虽然小梁总洁身自好,可保不齐有些人想借此炒个名堂,万一被拍到谁谁谁把她送回家的照片,那场面,得多热闹啊?】
咔哒一声。
像是理智断开线。
裴渡冷了脸,转身就去拿外套和车钥匙。
他受不了有人把坏心思打到她身上,尤其是这种眼巴巴等着踩她上位的蛆虫!
托了酒量好的福,梁吉葵成了酒桌上为数不多还能数清一二三四的人。
好不容易熬到散席之际,她刚拿出手机准备找个代价,耳边就传来一句口齿不清的醉话。
“小蒋啊,你送送梁总啊,女孩子家家多不安全!”
说话的人是易嘉娱乐的副总。
而他口中的“小蒋”,正是对梁吉葵笑了一晚上的男艺人。
捏着手机抬头,梁吉葵拒绝得干脆:“不用麻烦了,我找了代驾。”
几句话推搡着,就到了正门前。
徐疏寒先一步望见那辆显眼的车,又假模假式地看向梁吉葵,问道:“小梁总今天的司机很有排面啊?”
梁吉葵一愣,视线顺着前者下颌指的方向滑去,脸上表情顿时凝滞。
裴渡的车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的车牌号太好记,根本不可能和其他车弄混,更何况,现下驾驶座的车门被打开,车的主人正从上面下来。
不远处的路灯灯光倾洒在他发丝间,朦胧模糊,衬得他原本就偏白的肤色更为扎眼,盈着不同寻常的美感。
男人穿着款式简单的西装外套,眉目清隽温润,可薄唇却又抿成一条线,盎然一副不苟言笑的周正严肃。
这样的裴渡,她有些陌生。
可又忍不住赞叹那份浑然天成的儒雅贵气。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被打量的人已经走过来了,最后驻足在与她仅隔了两步的位置。
他伸出手,半邀请姿态:“共进晚餐我没机会,那宵夜总可以吧?”
不等梁吉葵给出答案,他又看向不远处的男艺人,唇边掠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还是说,你已经有约了?”
“没有!绝对没有!”
梁吉葵答得干脆,还特地和周围的一圈人拉开距离,其中就包括那个陪了一晚上笑脸的男艺人。
可见避嫌之意达到了极致。
见她懂了自己的暗示,裴渡哂笑,指了指身后的方向,言简意赅:“那就上车。”
没有过多耽搁,梁吉葵像个小鹌鹑一样跟上男人的步子,独留那一群人站在原地发蒙。
“那人看起来好像在哪里见过?”
总算有人回过神,将信将疑地问起来。
“你这么你说好像是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我想起来了,他是不是蕖商资本的裴总啊!之前在金融峰会上遇见过!”
“对对对就是他!我说怎么这么眼熟!”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皆没有察觉到不远处徐疏寒脸上的表情变化。
他看着那辆车逐渐驶远,小幅度地扯动嘴角。
真不坦率,吃醋就吃醋,非得先给自己找个符合“好哥哥”的正当理由才敢来。
夜幕浓稠,华灯璀璨。
京市步入春天,寒意也逐渐褪去。
梁吉葵坐在副驾驶,窗外飞速掠过的光影透过玻璃倒映进瞳仁,为本就美艳的面庞填上几分绚烂色泽。
双手原本搭在膝盖上,可这个姿势太过僵硬,没坚持两分钟她就假装挽头发,给手换了个位置。
趁这个机会,还侧目偷瞄了眼坐在驾驶座上的人。
平心而论,裴渡的侧脸与正脸相比,气质大相径庭。
下颌线更锋利,长眉更张扬,面部轮廓也更为立体。
原本的玉面郎君书卷气被取而代之,换成了更为狠戾的杀伐果断,随便一眼都让人瞧着心悸。
“有醒酒糖。”
兀的,男人陡然出声,吓了她一跳。
梁吉葵惊魂未定,悻悻地看向他指着的方向,胸口发虚:“又是奶糖?”
裴渡默了一秒,才徐徐道:“你要是想吃的话倒是也有。”
“谁要吃啊!”小声地嘟囔一句,她随手打开手套箱,果然看到被塞了满满一罐子的糖。
罐子不大,半个手掌的高度,连瓶底的圆周也只是刚过食指拇指连在一起。
除了熟悉的奶糖外,还有五颜六色的水果糖、棉花糖,隔着透明的玻璃壁,简直与儿童绘本里的魔法糖果如出一辙。
梁吉葵忍不住想笑:“裴总,吃这么多糖小心得病喔?还是说你打算将来和我爷爷住隔壁病房啊?”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依旧拔开了瓶口的软木塞,随手捻出一个:“啧,草莓味,想不到你还有颗少女心?”
车内响起一节短促的笑,满是无奈意味。
原本扶在方向盘上的手悄然一动,车头的方向也紧跟着变化。
裴渡扬眉:“里面有十几种口味,你第一个拿的却是粉红色,到底谁更有少女心?”
才不理会他的反击,梁吉葵淡定地剥开糖纸吃下肚,又将糖果罐子放回原位。
淡淡的草莓甜气在唇齿间蔓延,不是那种腻死人的甜,口感更为清新。
安静了没几秒,她又问:“你到底为什么要来找我啊?”
她音量不大,似呢喃。
说不清问的到底是正在开车的人,还是她自己。
故意板着脸,裴渡道:“怕你被一帮老狐狸骗走。”
梁吉葵乐了,随口道:“有徐疏寒在,我才不是他们的目标呢。”
话音刚落,车子便停了下来。
是红灯。
得了机会,裴渡扯动将头转过来,定定地看向她,一字一句发问:“那小狐狸呢?”
“啊?”梁吉葵顿住,面对他劈头盖脸迎上来的目光,罕见地生出退怯的心思。
见她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裴渡眸光一沉,咬字的力道也忍不住地变重:“那个男艺人,不就是老狐狸送出来当礼物的小狐狸吗?”
“而且,还是狐狸精。”
最后三个字完全就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夹杂着无法言说的情绪,就这样直愣愣地落到了她耳蜗。
心脏猛地瑟缩一阵,梁吉葵喉间滚动,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他好像也是眼下这般的认真表情,他对她说“不要早恋”。
口吻差不多,眼神也差不多。
可他们之间的关系,却弯弯绕绕,变了又变。
原本明朗的线条被染成了诡异的颜色,一个个活扣、死结打下来,变成了谁也解不开的乱麻模样。
过往的记忆一帧帧浮现,她心口的憋闷感也愈加明显。
她有了和当年一样的问题。
凭什么啊,凭什么他说走就走,回来就回来!
想到这儿,梁吉葵深吸一口气,冷笑道:“裴总还真是担心我啊,也是,哥哥担心妹妹确实是应该的,不然你跟我爷爷也不太好交代。”
一个不留神,刻薄的话就像开了阀门的洪流,怎么都刹不住车。
“毕竟蕖商再怎么风头正盛,在虎踞龙盘、错根复杂的京市也不可能单打独斗,相比之下梁氏的确是个很好的靠山。”
“更何况我爷爷还那么喜欢你,要不我去帮你跟他老人家说说,认你当干孙子,这样我们就真的是兄妹了!”
眉心微拧,裴渡做解:“小葵,我回国不是为了蕖商更不是为了坐梁氏的船……”
“那是因为什么!”
他的话还没落安分,可被她不客气打断。
连带着男人差一点就呼之欲出的情愫,也被一同搅和得烟消云散。
毫不知情的梁吉葵似是被他永远的冷静自持激怒了,也越来越控制不住酒精引发的过量情绪,鼻尖一酸,连喉咙也变得格外不爽利。
“你——”
第一个音节刚冒出来,还没成型,就被手机的嗡嗡震动声拦截。
理智总算回笼,她连忙低下头去看。
是助理小雯的电话。
“喂?”
“梁总,纪老师同意见您了!而且她说就今晚有空,让您过去找她,地址我发您了!”
电话那边,传来小雯兴高采烈的欢呼。
顶着酒精带来的混乱,梁吉葵尽力拼凑出有利的信息。
电话挂断后,车内恢复了最开始的安静沉寂。
呼出一口浊气,梁吉葵偏过脑袋,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瓮声瓮气道:“宵夜就算了,你能载我去个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