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瑟做了一个梦。
梦到她孤身一人走在一条没有边界,没有人烟,只有一片荒芜凄凉的路上。仿佛这偌大的世界只剩她一人。
她惊恐,不安。
不停的狂奔,可无论她跑得再快,这条路还是不见尽头。明明筋疲力尽,却还是宛若原地踏步。
不知道跑了多久,她累得气喘吁吁,腿也开始发软,坚硬的地面在迅速往下陷,她的脚边溢出源源不断的水。
她回头一看,她漂浮在一望无垠的海面。
下一瞬,刺骨冰冷的海水铺天盖地将她席卷。失重的下坠,坠进罪恶深渊。
她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挣扎,耳边除了水声,还夹杂着不同的声音。
亲善慈爱的,咆哮如雷的。
“叔叔是军人,叔叔会保护你。”
“你是个杀人凶手,你怎么不去死!”
这两种声音不断交织,无限循环的在耳边乍响,她痛不欲生,窒息到绝望。
“兮兮!”
“兮兮,醒醒!别吓我!”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冲走了所有恶劣的狂风骤雨,嘈杂的喧嚣渐渐远去。只剩下他焦急如焚,细微发着颤的呼唤。
晴瑟游离在外的灵魂被唤醒,她朦胧睁开眼睛。
看到那个正向她游来的人。
他宛若降临凡间的神,身上散发着耀眼而炽热的光,点亮了黑暗的海底。
她渴望那一丝余热与希望。
她朝他伸出手。
.....
梦境像是被强制性按了暂停键。晴瑟身体里某根紧绷的弦,“啪”的一声崩断。
一切都戛然而止。
她睁开了眼睛。入目是一片白。
她呆滞几秒,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医院。
她目光环视一圈,直至落到坐在床边的段和鸣身上,与他幽暗深沉的目光一撞。
看到段和鸣的那一刻,她这才确定,原来在失去意识前她看到的那个人。
真的是段和鸣。
是他救了她。
这个认知让晴瑟的心,颤了一下。
她虚弱无力的弯起唇角,对段和鸣轻轻笑了笑。
刚准备说话。
结果只见段和鸣阴沉着脸,眼里的怒火颇有燎原之势,他眯着眼狠狠的瞪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你他妈还笑得出来?不想活了是吧?我就问你,你他妈是不是不想活了?!”
“我没有.....”晴瑟被吼得有些懵。
“你没有你平白无故往海里跳?!”
连段和鸣自己都没发现,那种心有余悸的后怕,让他头一次这么慌。
“这就是你说的,要解决的事儿?以这种方式解决?”
“不是!”晴瑟用力摇头,认真的解释:“我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看来大家都以为她是自己跳下去的。Hela
“我真是不小心.....滑了一下摔下去的。”晴瑟又着急忙慌补了句,但她没说创伤后应激障碍的问题。
“别人都没不小心,就你不小心?”段和鸣还是黑着脸吼她。
当他火急火燎赶到海岸时,海岸边已经围满了人,乱哄哄一片,老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大喊着问有没有会游泳的,一个男老师走到了岸边脱衣服准备下去救人,一边脱一边说这姑娘怎么这么想不开。
段和鸣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脑子里登时嗡的响了一声。
他什么都想不到,本能的跑过去,拨开人群,跳进了海里。
他只知道,她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段和鸣意识到自己情绪的失控,他背过身,闭着眼,用力按了按胀疼的太阳穴。
怒火渐渐消退,转变成那种仿佛要失去的....无措,恐惧。
“段和鸣。”
晴瑟叫他,声音很轻:“.....抱抱我。”
段和鸣的背影笔直,还带着几分冷硬。他似乎是深吸了口气,调整好情绪后,他转过身,病床边坐下。
俯身抱住了晴瑟。
段和鸣的手捧住她后脑,轻轻抚摸她的发丝,“兮兮,我很害怕。”
真的很害怕,怕到他光是想想就脊背发凉。
段和鸣应该是换过衣服了,但他的头发还带着微微的湿润。他的脸往她脖颈间贪恋般蹭了蹭,湿润的发丝带着微凉触上她的肌肤。
晴瑟却没有退缩,而是主动攀上他肩膀,双臂搂住他脖子,回拥着他。
再一次经历过死亡,却意外的赶走了她所有的胆怯和顾虑。
她明白自己现在最该珍惜什么。
她不想再退缩,不想再推开他。
“段和鸣,我们不分手了,好不好?”
晴瑟紧紧抱住他,声音带着哽咽的哭腔,但出奇的坚定。
段和鸣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说复合。
下一秒,他捧住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目光一如既往的炙热,一字一顿:“我从没想过跟你分手。”
晴瑟破涕而笑。
她主动昂起头,去吻他的唇。
段和鸣的手挪到她脑后,扣住她后颈。更加不遗余力的将她往他怀里按。
“别再提分手这两个字,记住没有。”
他明明吻得那般缠绵悱恻,可手上的力度丝毫不怜惜,揉得她一阵闷哼。
她难耐的拧起秀眉,这个时候不敢反抗,只能乖乖点头:“好,我知道了,记住了!”
-
他们和好了。
这段关系,谁都放不下。也谁都不打算放下。
这几天她都没有住在宿舍,被段和鸣强制性带回了半山别墅。因为在冰冷的海水里泡了一通,她又病了一场,段和鸣不放心她在宿舍。
三天两头老生病,段和鸣把陈姨叫来了,专门给晴瑟调理身体。
她请了三天假,段和鸣照常上课,一下课他就归心似箭。
晴瑟无意掉海被段和鸣救起来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全校,肯定也传进了覃文旭的耳朵里。
晴瑟这几天一直惴惴不安,因为她害怕覃文旭会来问她段和鸣的事儿,但出乎意料的是,覃文旭这一次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气急败坏的质问她。应该可以说,自从她提出见面被他拒绝后他都没有再联系过她。
晴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煎熬的同时她又觉得万分庆幸。
同样的,跟段和鸣和好了之后,他们好像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那就是只字未提之前她说的要处理的“一些事情”。
段和鸣不问,晴瑟也并没有觉得轻松到哪儿去。反而负罪感更重。
她知道,这件事儿迟早要摆上台面来说清楚的,不然这会变成卡在他们之间的一根刺。谁心里都不会舒服。
他之所以不问,那是因为他遵守承诺,答应了她会给她时间独自处理,他不会干涉。
所以晴瑟不敢抱有侥幸心理,她也绝不能再拖下去,一定要快点跟覃文旭说清楚。
所以在感冒痊愈后,周六回到学校晴瑟就给覃文旭发微信,还是上次的说辞:【你有空吗?我们见一面吧。】
上次覃文旭拒绝见面,至少回了她的消息,是明确拒绝的。
然而这一次,她发出的消息犹如石沉大海,她给他打电话也无人接听。
他这样不联系她,她又不知道他的行踪,更不可能贸贸然去找他。他跟段和鸣是同学,她要是出现在商学院,不是去找段和鸣,而是去找他,那么同学们肯定又会上论坛大肆宣扬一番。
所以晴瑟就只能干等着。
今天该去咖啡馆兼职了。
不管怎么样,钱还是要继续赚的。
只要忙起来就没有时间苦恼忧愁,更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上午忙得不可开交,直到中午才有时间休息一下。同事吃完饭回来换晴瑟去吃。
晴瑟去更衣室换了衣服,准备去小吃街随便吃点儿,结果一走出咖啡馆就撞见了段和鸣。
段和鸣的车就停在咖啡馆门口,他坐在车里。
见晴瑟一出来,他扬起眉朝她勾了勾手,像唤小狗儿似的。最关键的是,晴瑟还真的屁颠屁颠跑过去了。
“你怎么来了呀?”晴瑟跑到车门前,手扒拉着车窗沿。
段和鸣微垂着眼,他二话没说,捏着她下巴就低头啄吻了一口她的唇。
不紧不慢松开她,“带你去吃饭呗。”
“我随便吃点就行了,你不用专门跑一趟。”晴瑟嘟囔。
“你头脑就这么简单?能不能往深了想想?”段和鸣被逗乐了,闷笑了声,捏起她的脸,吊儿郎当中还带着几分理直气壮:“我给想见你找了个正当理由,懂?”
晴瑟心里甜滋滋,她抿着唇笑:“好吧。”
吃饭加休息时间只有一个小时,所以没有去太远的地方,就在距离学校最近的一个商圈找了一家粤菜馆。
吃完了饭,段和鸣送晴瑟回了咖啡馆。
晴瑟下车,对段和鸣说了晚上见,她转身朝咖啡馆走去。
怎料,下一秒,身后传来一阵关车门的声音。
晴瑟狐疑的回头一看,只见段和鸣不紧不慢的跟了上来。
晴瑟顿住脚步,“你干嘛?”
段和鸣似笑非笑的勾着唇,对她耸了耸肩膀,那模样玩不吝极了。
晴瑟连忙朝他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撒娇似的勾勾他手指,“你回去吧,我还有几个小时就下班了。”
这口吻,就像是在哄黏人的小宠物。
段和鸣脸上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垂眸睨着她,眼神里冒着狡黠的精光,提出条件:“亲我一下。”
晴瑟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她其实还是很顾忌跟段和鸣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的。她要的是低调。
要是传进覃文旭的耳朵里,那可就不好了。
可又怕段和鸣非赖着不走,那就更不好了。
她左右张望了一番,幸好周围没什么人。于是她趁此机会,踮起脚快速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
一触即离。
“好了。”
晴瑟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
段和鸣这回倒没为难她,满意的“嗯”了声,揉揉她脑袋,夸赞:“乖。”
说罢,他便越过晴瑟,径直走进了咖啡馆。
晴瑟凌乱在风中。有他这么出尔反尔的人吗?
晴瑟追上去,声音小得只剩气音:“不都说好了亲你一下你就回去吗?你在这里我还怎么工作啊?”
段和鸣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用一种奇怪且无语的眼神看她:“谁跟你说好了?我给我外甥女买个草莓蛋糕。”
“......”
晴瑟这才反应过来,她被段和鸣耍了。
她瞪他一眼,气鼓鼓走进更衣室换工作服去了。
很快换了衣服出来,另一个同事将刚做好的面包和甜点放进橱柜,晴瑟就帮段和鸣装草莓蛋糕。
正好这会儿店里没有客人,只有她一个同事在,同事并不是荣大的学生,于是她报复心一起,故意拿出她标准的职业假笑,将蛋糕盒递给段和鸣:“先生,您的草莓蛋糕好了,欢迎您下次光临。”
段和鸣眼睛一眯,危险气息霎时间弥漫开来。
他伸手去接,温热的指腹似有若无扫过她的腕骨,随后用力扣住,将她往前一拽。
她被迫向前倾,段和鸣也微微俯身,握着她腕骨的手,附上她的嘴唇,摩挲两下。
侧头,在她耳边低语:“在床上这么叫,或许不错。”
“......”
晴瑟面红耳赤的推开他,正要呛他几句,但伴随着目光不经意间朝门口一扫,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后,她的身体猛然一僵。
覃文旭的出现,杀了晴瑟一个措手不及。
但她却强忍着慌乱,极力保持着镇定自若,将蛋糕盒递到段和鸣手上。
然后扯出一抹客气而礼貌的微笑,对覃文旭说:“欢迎光临。”
覃文旭走进咖啡馆。
段和鸣下意识回头瞟了一眼,两人对视了一秒后,简单的颔首,象征性的打了个招呼。
覃文旭走到点餐台,看着晴瑟,淡淡道:“一杯拿铁。”
他脸上带着笑,清润和熙,毫无攻击性。可他这么对晴瑟笑,晴瑟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在消失这么久不联系她之后,突然出现在了她兼职的咖啡馆,而且还偏偏挑了段和鸣在的时候。
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刚刚绝对看见了她跟段和鸣暧昧的拉扯,他会不会恼羞成怒,当着段和鸣的面揭穿一切?
毕竟他之前就这么威胁过她。
晴瑟细思极恐。她表面在平静的点单,实际上只要仔细一看,她的手指在颤抖。
段和鸣已经买好了蛋糕,但他迟迟没有离开,反而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神情闲散的看着她。
晴瑟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点好了单,然后给覃文旭做了一杯拿铁,打包好递给他。
覃文旭接过袋子时,看了她一眼,“谢谢。”
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一眼,让晴瑟心里直发毛,一股凉飕飕的风似乎钻进了脊梁骨。
好在,他买完了咖啡就转身离开了咖啡馆。
晴瑟悬在空中的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
覃文旭一走,段和鸣也慢吞吞的站起身,“我走了,等会儿来接你。”
“好。”
晴瑟笑了笑,很乖。
直到段和鸣的车开走了,晴瑟这才如释重负的靠在了桌子上,捂着胸口,长长的吐了口气。
-
段和鸣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图书馆。
距离晴瑟下班没有几个小时了,他也懒得来回跑一趟,怪麻烦的。
车停在图书馆旁边的停车场。
他上了图书馆三楼,随便找了几本书来打发打发时间。
周六,图书馆的学生不多。
阅读区还有很多空位,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翻开了书。
没多久,余光便注意到他对面的位子有人坐了下来。
段和鸣下意识撩起眼皮瞥了一眼,想看看坐下的人是男是女。
如果是女生,他就换个位置。
谁知,坐在他对面的人是覃文旭。
又一次偶遇。
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
覃文旭手里也拿着一本书,同时将一杯拿铁放在桌子上。
他看着段和鸣,抬了抬镜框,笑:“没想到周六你还会来图书馆。”
段和鸣面无表情的垂下眼,继续看书,漫不经心的语气又好似带着几分刻意,“等女朋友下班。”
“你们的感情真好。”覃文旭还是笑。
不过,下一秒,他又故留悬念一般问了一句:“但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这个学校?”
段和鸣翻书的手微顿,他不紧不慢看向覃文旭,眼眸讳莫如深,压迫感横生。
覃文旭的目光毫不闪躲,回答:“为了一个人。”
“那个人,对她很重要。重要到她可以为对方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