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远似乎大出意外,老家伙不但不通名,怎么不加理睬脸色突变?这种喜怒无常的态度,委实令人不痛快。但他似乎知书达礼,知道敬老尊贤,脸上毫无不快的神色流露,再次拱手朗声道:“老丈,小生冒昧了,相见也是有缘,好不容易在洞庭……”
他的话说了一半,君山渔父的船已经乘风破浪冲出三丈外去了,同时清晰地传来老人家一声重哼。
他困惑的站在那儿,目送君山渔父的船冉冉去远,也看到船头的慧姑娘转身向后注视。
他脸上泛起得意的微笑,心说:“完全满意,第一步深合守节,尽在意中。”
但他脸上泛着困惑迷悯的神色,向走近来的船夫问:“船家这位老人家是怎么一回事?”
船夫摇头笑道:“公子爷,欧阳老儿难得有今天这么高兴过,和你有说有笑,连我也感到奇怪呢!平时他是不和人打招呼的,对任何人都爱理不理,他竟和公子爷合唱哩,简直是奇闻。”
“他姓欧阳?住在何处?”
船夫竖起一个大拇指,笑道:“了不起的君山渔父,大大的有名,洞庭湖附近论打鱼的手艺任何人也得甘拜下风,谁不知欧阳嘉隆是鱼的克星?他家住君山湘山村旁,但脾气古怪,不许外人入他的茅屋,连君山的荀爷也不例外。”
“哦!原来是个孤僻古怪的老人,扯起风篷到君山。”
船夫们扯上风帆,船远远地跟着君山渔父的船破浪飞驶。
闻名前来游君山湘山祠的人并不多见,平时难得有阔客光临,这天恰有不少游客抵步。
在巳牌左右,从岳阳先后开来了七八艘大小船只,到了不少游客,替湘山村的人带来了许多财神爷。
河滨,百十艘渔舟泊在岸旁,人潮汹涌。君山一带的渔产,用不着带到岳阳出售,往来有六十里水程,如果到府城贩卖,必须耽误一天,所以所有的渔产,留由府城来的大船统一收购。由于君山秀士坐镇君山,所以收购渔产的价格倒还公道。
君山渔父的船,距岸十来丈便降下风帆。慧姑娘头上包了青帕,一双玉手晶莹洁白,控住双浆徐徐划动,船缓缓靠上湖岸。
岸上,一名掌秤的鱼牙子,带着几名伙计,笑嘻嘻奔近,一面叫:“慧姑娘,辛苦,咦!老爷子为何闷冰不乐?”
几个人七手八脚将船拖近,系上缆。慧姑娘一面收桨,一面笑道:“谭爷,别过问我爷爷的事。请上船看看鱼鲜。”
鱼牙子谭爷刚跳上舱面,人从中突然抢出两个少年,还有四名高大狰狞的中年恶汉。
四个大汉长相确是凶猛,每个人都有八尺以上的身材,十分吓人。先头那人豹头环眼。
第二名留了猪鬃般的络腮胡。第三名有一张嘴下弯而又厚又大的鲶鱼嘴。第四人火眼金睛。
全穿了紫绸薄劲装,一身结壮的肌肉绷得似要破衣而出,只消看第一眼,便知不是本地人。
两个少年长相清秀,但眼珠子太灵活,显然乖巧过人,诡计名端。两人抢近,一个高兴地叫道:“也是最后一艘船了,可能有哩!”
“快上,先捡一步。”一个叫,抢上了跳板。
鱼牙子谭爷已上了船,见有人抢上,轮身叫:“慢来!小伙子,上来干什么?”
为首的少年已一脚上船,另一脚仍在跳板上,笑道:“咦!你怎么啦?小爷要买鱼,你管什么闲事?”
鱼牙子刚想发作,却看到四个凶猛巨人双手抱胸,在船首排开,用他们那令人心惊胆跳的怪眼,不怀好意的盯着他,虎视眈眈.神色极不友好。
几个帮着拖船的家伙,在船侧站在水中,手扶船舷,也向四个巨人怒目而视,气氛极为的紧张。
四个巨人并末带着兵刃,窄衣袖掳起卷至肘间,露出满身黑汗毛的粗小臂,令人看了心中发毛。
鱼牙子知道有麻烦,但毫不害伯,只是怒火不得不先行压下,板着脸说:“小老弟,要买鱼可以到村里去买,这儿的鱼是不卖的。”
小伙子另一支脚已上了船,双手叉腰,仍在笑,歪着脑袋撇撇嘴,问:“老兄,你是这条船的主人?”
“不!我是湘山村的鱼牙子。”
“鱼牙子?管什么的?”
“管双方的买卖,鲶鱼鲜的成色,掌理过目论秤……”
“那不是更好么?”小伙子抢着叫。又道:“有尼在这儿更妙,小爷我银子成色足,有你在鱼便不会短斤两。劳驾,帮我买……”
他向里挤,老实不客气要将鱼牙子挤开。
“慢着!”鱼牙子伸手拦住叫,又道:“请你下船,这船上的鱼是不卖的。”
慧姑娘一直在冷眼旁观,这时发话道:“谭爷,问他看要买什么鱼。”
小伙子“喝”一声怪叫,眯着眼说:“妞儿,体这才象是一个生意人。喂!可有银鱼么?小爷我不远千里慕名而来,跑遍所有的渔船,都说没有这玩意,简直岂有此理!”
银鱼是洞庭湖的特产,象针般大小,极为鲜美,每年春汛时分,沿湖岸一带,可以看到无数银针般的鱼鲜结队而游,稍受惊扰,突然疾射而散,候然隐没,不片刻又从销远处集结,象是无数会动的小银星。春汛一过,这种鱼便愈来愈少。这时不是捞取银鱼的时节,怎会有银鱼?小伙子口气轻浮,姑娘没生气,鱼牙子谭爷却受不了,突然一掌搭上小伙子的右肩,沉声叫道:“下去,这条船也没将银鱼。”
小伙子嘿嘿一笑,扭头说:“老兄,尼似乎反客为主哩!多管闲事,放手!”
“你下不下去?”鱼牙子厉声问。
下面火眼金睛的臣人突然接口道:“如果他不下来,你的意思是叩头烧香消他走罗?”
“哈哈哈哈!”三名巨人和另外一个站在跳板上的小伙子同声狂笑。
码头上人群渐集,渔人相当地的村民闻声逐渐围拢。
小伙子在狂笑产中,乘鱼牙子谭爷转头向下看的刹那间,突起发难,左手猛地搭实对方搭在右肩上的手掌背,向后大旋身,有激猛带,撞向鱼牙子的右外肘。
鱼牙子也不弱,居然被他抽回搭出的右手,急速下沉,小伙子的一肘落空,同时,他立即反击,左手上盘,架住小伙子的手肘一刁,右掌急攻而出。
双方都快,贴身相搏奇快无比。
“怎么?打架?好啊,上!”站在跳板上的小伙子,急冲而上。
鱼牙子一拳攻出,却末料到小伙子也用盘手向上一拨,突飞起一脚,“噗”一声踢中他的膝益,“哎”一声惊叫,踉跄退了三步,立脚不牢。
小伙子一不做二不休,冲上叫:“下水洗澡,老兄。”
叫声中,他劈胸一掌登出。
青影一闪,姑娘到了,伸两指轻轻一敲,“得”一声敲中小伙子的小臂。快!快得令人肉眼难辨,没法躲避。
“哀哀!”小伙子惊叫,冲势立止,按住被敲处呼痛,手抬不起来了。
另一名小伙子恰好上了船,一闪即至。
“且慢动手!”姑娘不悦地叫。
码头上,所有的人都尖声大吼:“丢他下来,他们竟敢到君山来行凶,捆起他们来。”
四个人同时转身,虬髯巨人用打雷般的声音怒吼:“叫打叫捆的人给大爷出来,大爷量量他的脑袋是否九斤九两。”
“快!去请荀府的周师父来。”有人叫。
远远地,雷鸣远的船破浪而至。
慧姑娘正待撵两个小伙子下船,君山渔父已从容不迫走近,叫道:“慧丫头,退下。”
小伙子猛地抓起一根木棒,怒叫道:“今天卖鱼便罢,不然打你个落花流水。”
老人家淡淡一笑,问:“小客官,你不是要买银鱼么?”
“正是……”
“好,请你自己看看,小老儿的船上没有银鱼,好教客官失望。”
老人家一面说,一面伸手拉开舱板。
下面是活舱,百十条光闪闪的金鲤和鲵鲢乱蹦连跳,黑褐的大鳜张棘屈尾摆出凶恶的神色,全是三两斤的大家伙,哪有小如花针的银鱼。
豹头环眼巨人一跃上船,大叫道:“这些人可恶,不管,什么鱼都要。”
老人家脸一沉,不悦地说:“行有行规,尊驾岂可逞强,强买强卖。”
“大爷买定了,你想怎样?”豹头环眼的巨人火暴地叫。
码头上人群一分,进来了三名雄壮的大汉。为首那人暴眼凸腮,狮鼻海口,点手叫道:
“老兄,你下来,不要欺负老年人。”
火眼金睛巨人大刺刺的迎上,冷笑道:“你又想怎样?不服气?”
大汉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问:“阁下高名上姓?”
“大爷姓李,名贤。你小子姓什么?叫什么?是君山的地头蛇?”
豹头环眼的巨人跃下船大叫:“我,叫做阴豹赵威,你记住了。”
“我,太爷人熊钱武,别忘了。”虬须巨人也接口。
“胡狼孙圣就是太爷,你听说过么?”鲶鱼嘴巨人轻蔑地接口。
船上的两个小伙计没走,恶狠狠的盯着君山渔父。
“你小子为何不通名?是你叫我下来的,怎样?你想把我太爷吃掉不成?”阴豹赵威迫问。
大汉脸色一变,退了一步说:“原来是关中四大金刚,听说诸位已离开关中,投奔……”
“放屁!太爷投奔什么?四金刚横行江湖,遨游天下,到你这鸟地方散散心,你胆大包天欺负太爷是外乡人,想把赵某埋在君山么?你小子凭什么?亮你的万,给太爷爬着离开。”
大汉怒火上升怒声道:“在下擒龙手周江。阁下居然敢到君山生事,必定怀有不可告人的阴煤,把敝主人君山秀士不放在眼里……”
“哈哈哈哈”明豹狂笑,笑完说:“小子,你说得一点也不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当然有打虎的能耐才敢行罗。君山秀士是啥玩意?只能在湖广称雄,在水上称邪,太爷们没将他放在眼下。滚!爬回去叫君山秀士来。”
擒龙手怒不可遏挥手赶退闲人,点头叫:“好,周某知道你们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来则必有所恃。下场,周某要见识见识关中四金刚是否浪得盛名。”
李贤回身上船,一面向阴豹说:“老大,你一个人收拾他便够了,我弄些鱼来,等会儿到湘山馆一醉。”
阴豹一声低吼,飞扑而上,擒龙手迎出,果然不见,一照面间,连攻八掌七爪之多。两人在湖岸上展开狂攻,拳来脚往凶狠地接上了。
老人家站在舱面上,不理会跃上船来的李贤,向两个小伙子冷冷地说:“小客官,听老朽好言相劝,下船去吧!”
抓住木棍的小伙子一声怪叫:“老不死,躺……哎哟!”
老人家知道今天麻烦大丁,忍无可忍,伸左手一抄,闪电似的抓住了点来的木棍一带,右手便同时抓住了小伙子的膀子,脱手便扔。
小伙子不但被抓得痛入骨髓鬼叫连天,身躯飞起丈余,向水中急落,“噗通”两声水响,小鬼落水。
雷鸣远的客船恰好驶到,小伙子差点儿掉在船头上。
同一瞬间,码头上的擒龙子形势殆危,阴豹发出一声近乎兽性的低吼,粗胳膊一崩之下,蹦开了擒龙手抓来的双爪,揉身抢入,左拳出逾电闪,沉重如山,“噗”一声沉响,击中了擒龙手的右颊。擒龙手嗯了一声,向后一晃。
接着来的是一阵狂风暴雨似的沉重打击,阴豹的双拳比电还快,“噗砰噗拍”一连串的闷响暴起,擒龙手左摇右晃,前俯后仰,在四周人群的惊呼中,肚腹狠狠地接了三拳,口角血往外沁,屈身前倾。
阴豹一角狂笑,退回原地。
“哎……哎……”擒龙手抱腹含糊地叫唤,“砰”一声扑倒在地下呻吟,吃力地挣扎。
擒龙手的两名同伴大惊,向前奔出。
人熊钱武和胡狼孙圣左右齐出,伸出蒲扇大的巨掌劈面拦住,桀桀狂笑。人熊用巨拳在对方的眼前晃动,几乎压上了对方的鼻尖,怪笑道:“小子,你先秤秤钱太爷的拳头有多重,然后再救人也不迟。你小子给我乖乖地站在一旁袖手旁观,让这位姓周的英雄爬着离开。”
船头上,李贤不敢大意,拉开架子,双手箕张向前徐徐迫进,火眼中凶光外射,死盯住君山渔父的眼神。
君山渔父屹立如山,冷然注视着徐徐迫进的李贤,嘴部的肌肉呈现些少抽搐,显然他在强压心头怒火。他的双手,随李贤的迫进来势而缓缓上提,十个指头的肌肉逐渐坟起,绷紧。
慧姑娘抓住了一根三尺扁形木棍,木无表情的在她爷爷左后方冷然卓立。
剑拔弩张,眼看双方行将接触,距离逐渐拉近。
客船徐徐靠岸,船头出现了英俊雄伟的雷鸣远,他向邻近的渔舟扫了一眼,突然喝道:
“不许动手,有话好说。”
喝声如雷,震得众人耳膜轰轰响,但李贤不听他的,踏进两步突然一掌劈出,抢制机先动手了。
落水的小鬼头狼狈地爬上岸,大叫道:“老狗可恶,拧下他的脑袋来。”
君山渔父直到李贤的巨灵之掌劈到,不闪不避,左手突然上拂,要格开来掌。
李贤突然变招,五指疾收,来一记“寒鸦啄食”。同时左腿迫进,左手下伸,招出“叶底愉桃”。
可是“寒鸦啄食”碰了个大钉子,人影一闪,雷鸣远跃过船,喝声住手!手一勾李贤啄出的右手,一勾一带,李贤沾脚不牢,惊叫一声,踉跄退三步,按住被勾的左腕,怒叫道:
“好小子你竟然有架梁的狗胆……”
下面的阴豹已飞跃而上,一声长啸,冲上便是一记“金豹献爪”,一张一放,抓向雷鸣远的头脸,来势汹汹。
雷鸣远冷笑一声,左闪,右手“带马归槽”,左手劈向阴豹的胁背,捷逾电闪。
阴豹还没想到雷鸣远反应如此迅疾,一扑之下便大意失招,百忙中收手,沉肘,挫腰,侧扭不但要躲“带马归槽”,更想闪开劈到胁背的一掌,反应不谓之不疾。
可是,与雷鸣远的疾速身法比较,他仍然慢了,右腕已被带住,腰也被抓实。
“起!”雷鸣远大吼,阴豹的身形离地。
“下去!”雷鸣远接着叫,阴豹的身躯飞起两丈,“噗通”两声水响,豹子落水。
神猿李贤刚欺近,想出了抬救,已经慢了一步,不等他出手,雷鸣远的一只大手已按上了他的胸膛,沉喝入耳:“你如果想发横,在下只好震断你的任脉。”
神猿李贤脸色大变,火眼乱翻。
人熊和胡狼同时纵上,怒吼着冲到。
“站住!”雷鸣远冷叱,又道:“两位是想要同伴送命么?”
人熊和胡猿果然被镇住了,怎敢妄动?乖乖地站住。
“尊驾好快的手脚,哼!太爷认输,山长水远,日后再算。留下大名,太爷记住就是。”神猿怒声发话。
雷鸣远淡淡一笑,收回掌说:“在下雷鸣远,家住河南府邙山青云观旁。朋友,欺负老年人你算不了英雄好汉。光天化日之下在码头闹区生事惊世骇俗,你根本不配称英雄豪杰。
你们走吧,在下在君山还得玩两天饱览湖光山色,要找我就来,无任欢迎。”
神猿冷笑一声,低声道:“今晚三更,湘山洞后见,不见不散,死约会。”
“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但湘山祠乃是香火圣地,在下不愿亵渎神明,可否易地一会?”
雷鸣远从容地答,豪气飞扬,似乎将死约会不当回事。
“尊驾的意思……”
“就在右首湖滨半里地。”
“好,一言为定,你可以召集好友助拳。”
“哈哈!在下游学天下,孤身邀游,何来好友?别废话了,三更见。”
神猿再盯了他一眼,方下船与同伴走了。
雷鸣远向君山渔父长揖为礼,笑道:“老丈受惊了。在下告辞。”
不等君山渔父有所表示,他已纵回船中,对站在舱前的慧姑娘视若未见,显得他是个不好女色的守礼君子。
不久,他带了一笔,一剑,一囊,上了岸,径赴湘山村,在湘山洞的左侧湘山客寓落了店。
当天,他在湘山祠虔诚地上了三炷香,然后在各处流连,在汉武帝射蛟台遗址,面对烟波浩瀚的洞庭弄笔高歌,流连忘返,似乎忘了晚上的死约会。
君山渔父卖了鱼,打发慧姑娘将船划回家,他向客船的船夫打听雷鸣远的消息。
据船家说,客人是早些天到府城的,遍游府城名胜之后,准备以半月工夫环湖览胜,包了船第一天的行程便是君山。
老人家与江湖早绝来往,还不知道四大金刚到底是冲谁来,他必须打听消息然后有所准备,便往访君山秀士。
岂知君山秀士还未返家,高手们大都随君山秀士外出,府第中留下一人,一时还不敢贸然妄动,加以擒龙手被四金刚打得重伤吐血,府里的大总管对关中四大金刚有些顾忌,正在慎重布置手下,要全力对付四大金刚,至于四大金刚到底冲谁而来,谁也摸不清首尾。只知这四个家伙带了两个小鬼,今晨雇船从府城而来,船已打发走了,无法再查这些人的行踪。
四大金刚的底细,烟波楼的荀府大总管擎天一剑江元霸倒是知之甚详。那是四个横行山西陕西一带的四名恶寇,每人都有一身横练功夫,浑身刀枪不入,力大无穷,恶迹如山,听说,去岁他们被河南许州的飞龙秋雷所罗致,不知为何却远在君山生事。
大总管擎天一剑不但剑上的造诣出神入化,而且内家练气奇学也造诣极深,为人谨慎稳重,在未布置妥善之前,他不愿打草惊蛇。四金刚明知留山是君山秀士的乡土,更是大名鼎鼎三邪之一,却敢明目张胆前来讨野火打上门来,这还了得?难道他们活得不耐烦不成?如果不是其中有文章,便是他们疯了。
他不动声色,一面派人到府城打听消息,一面派人盯住四金刚的行踪,府中加强戒备,如临大敌。他不急于动手,到了君山的人,谅他们插翅难飞,用不着紧张,反正他们走不了。
君山渔父得不到多少消息,他替雷鸣远耽上了心。据擎天一剑说,武林中从未听说过雷鸣远这号人物。至于河南府邙山是否有姓雷的武林人物,无法了解。邙山是否有青云观,也没听人说过。但翠云峰下的上清官,倒是大大的有名,听说那是东崆峒下院派出的高手名宿在那儿主持,排挤武当派的老道不许在邙山附近生根。这姓雷的书生艺业惊人,举手投足之间,使将四大金刚的老大阴豹抛下水中,会不会是崆峒下院的高徒?君山渔父怀着满腹疑团返回茅舍,祖孙俩即着手准备一切。
入暮时分,一艘轻舟乘风破浪直驶向君山,乘夜色悄悄在西岸靠岸,跃上七名黑衣人。
接着,一个纤小的影子在林中迎出,带着七个黑影奔向东南角,飘忽如鬼魂。
同时,擎天一剑派往府城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同来的有水怪桑九原。带来的消息说,四大金刚还有七名同伴留在府城,已经派人盯梢,有何动静,府城方面会派快舟前来知会。
他们仍然忽略了雷鸣远,不再打听这位书生的来路,真是天意。
擎天一剑当然知道君山渔父不是平常人;但仍未看出老人家身怀绝学。他认为主人君山秀士不在家,附近的安全他须负全资,决不许可在这儿生事,以免有损主人的威望。因此,他从容部署,监视着四金刚的举动,决不许对方有平安离开或偷偷溜走的机会。大出他意外的是,四大金刚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神猿与雷鸣远订下三更的死约会,擎天一剑当然知道,他要先看看四大金刚的实力,便率领五名府中的高手,在二更末三更初便到了约斗地点潜伏等侯。同时,他也希望今晚将四大金刚留下。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入暮时分偷入的七个黑影,早已比他们六人先到一步,双方一东一西藏入草中,他们的行踪,全落在七黑影的监视下。
天宇黑沉沉,月华在云影中时出时隐,乍暗乍明。江风吹来,暑气全消。湖中渔火明灭,打渔的人已经在湖中干活了。
君山渔父今晚不出湖,屋前的两艘扁舟,静静地泊在竹林下。四周虫声唧唧,浪花拍击在湖岸,发出阵阵涛声,之外别无声患。
三更初,君山渔父象幽灵般出现在门口。慧姑娘推开了柴门,将一把竹造的剑奉上,低声说着:“爷爷,一切小心。”
君山渔父将竹剑插在腰带上,也低低地说:“孩子,小心门户。今天的事不寻常,爷爷认为四金刚心怀叵测,目的在我,也许会到住处骚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果他们敢前来骚扰,你可以下手不留情,黑夜中,不会有人看出沉雷剑法,你可大胆出手。敌势如果过强,可出声招呼,这儿距约斗地不足半里,爷爷会尽速赶来的,你当心些儿。”
说完,身形疾闪,隐入夜幕中,奇怪绝伦。他这一走,完全陷入经过周详准备的陷阱中。
一个娇小的黑影,在初更将尽时便已到了屋右的竹林隐身,不但声息毫无,而且伏在那儿丝毫不见移动。
姑娘转身入屋,不久提了一把竹剑,开始巡视四周。
黑影在她入屋取剑的片刻,鬼魅似的乘机欺近至屋侧,隐身在屋角的柴堆旁。
姑娘误以为天色尚早,不会有人前来。再说,四大金刚已在擎天一剑的监视下,而且他们已和姓雷的书生订约决斗,决不会抽空到这儿找麻烦,因此便大意了些,更没想到有人胆大得早早便到了。
她首先巡视门口的竹林,万没料到来人已先到了屋侧。
黑影跃入竹篱,飘落院中不见,登堂入室啦!
高空中,传来两声鹤唳,令人闻之头皮发紧。
半里外约定的斗场中,弦声幽幽,在夜空中低徊震荡,接着,歌声隐隐传来。
“落日斜,秋风冷。今夜故人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
姑娘感到心潮起伏,心说:“这书生也古怪,已是生死关头,为何唱这种哀愁的小调?
故人不来,哦!难道说他约定了朋友助拳不成?”
想起少年书生,她眼前似乎浮动着书生那英俊潇洒的身影,是那么脱俗,那么英伟。难得的是,在书卷气中英气勃勃,武功修为又是那么超尘拔俗。
十九岁的大闺女,常年陪伴着一个年迈的爷爷,照顾一个疯颠的父亲,晚间得出湖打渔,白天又得操劳家务,她没有余暇思索到其他的事,心湖似古井无被,但生理与心理都驱策着她向以外的天地寻求新的事物,一旦她发现心中有值得追寻的事物,她的古井便不会是死井了。
雷鸣远这位书生,令她沉寂如死的心湖涌起了波澜。雷鸣远的身影,首次叩动了她的心扉。
她站在翠竹形成的外院门,举目向西北角的斗场凝望,似在追寻歌声和弦声,又象在期待书生的身影出现。
“我得助他一臂之力,为什么不?”她喃喃自语。
但她又颓丧的叹一口长气,想起爷爷的嘱咐,说是可能有人前来骚扰,她不得不看守住辛苦建立的家园。
正在心潮起伏中,突听后院“喀啦”两声脆响,象是有竹竿折断之声。她心中一动。心说:“莫非真有人来不成?”
意动身动,急向屋例掠去,飞越竹篱,落下天井中,摸地。她怔住了。
后一进茅屋是她的香闺,原来闭得紧紧的竹门,竟然是大开着,可以看到黑暗的内厅。
后进屋是一厅四房,最后是厨厕,她父亲未送走之前,是关在内房的小房内。她的香闺则在左面的小房中。今年年初,她父亲的疯症愈来愈严重,她爷爷便在不得已之下,用一艘方舟,将她父欧阳逸泉送至西北面十里的芦州内藏身。每天祖孙俩在那儿打鱼,一面照顾疯人。方舟中经常藏了十天半月粮,供疯人在风浪大大时不能前往的日子享用。幸而她父亲的疯症不是经常发作的,清醒时能与常人相差不远,所以即使三五天不能前来照顾亦无大碍。
欧阳逸泉被锁在方舟上,知者不多,皆因芦州荒岛附近,不但沼泽绵延二三十里,芦苇遮天蔽日,船进入其中,方向难辨,而且暗流起伏,沙沼泥淖可陷入船,进入其中随时可发生不测之祸,死在洲中绝非奇事,因此渔人相戒不敢接近,只有她祖孙敢于出入。
君山秀士是一方之霸,事无巨细皆难瞒他,他知道逸泉被送到芦州,但并末介意,也不向人道及。上次他告诉了毒王,是因为毒五是逸泉的师叔。同时,他也知道毒王不见容于君山渔父,而毒王确在天下的名山大泽中奔忙,要寻找医治逸泉疯症药物,他不能不将消息告诉毒王。
君山渔父与君山秀土之间,平时极少往来,见面点头招呼,如此而已,只保持邻居的礼貌,交情似水。君山秀士有自知之明,老家伙对江湖邪道之士,虽不至深恶痛绝,不表欢迎的神色溢于言表,他也就不愿自讨没趣,也不想和行将入土的老家伙计较。
姑娘见厅门大开,吃了一惊,立即掩在门旁,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
里面黑沉沉,声息毫无。
她倾听良久,突然向下一伏,老鼠似的钻入了黑暗的厅中,隐身在神台的侧方。这座神台供着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是她的专有祈福神佛。至于祖光神位,则设在前厅。
一阵狂笑远远地传来。她知道斗场双方已经开始会面了。她替爷爷耽上了心,也念着雷鸣远的安危。
蓦地,黑暗中传来低低而抖切的呼喝声:“慧丫头,掌灯。”
是女人的声音,她大吃一惊,立即运功护身,沉声问:“你是谁?”
“掌灯。”女人的声音冷冷地。
她伸剑护身,应声擦亮火摺子,飞快的点燃了神台上的长明灯,火舌一闪,她怔住了。
所有的房门全打开了,她父亲原住的房门口。站着一个身穿便于在夜月中活动的银灰色夜行衣的女人,胁下系了一个大革囊,背上系着长剑。
这女人脸蛋相当美,怪的是眼中挂下两行泪水,含泪注视着怔在神台旁的姑娘,手中握住大竹做成的门柱,门柱已被握扁,而且从中折断。显然,这女人大慨想要拆房子,不然为何将门柱握断?
“你……你是……是……”姑娘吃惊地问。
“慧丫头,你不认识我了?快三年不见,你成长了。”女人有点感喟地说。
“哦!你是金四娘,你没穿水红色的衣裙,所以一时想不起是你,你来干什么?”姑娘绷紧着脸说。
金四娘拭掉眼泪,举步走近问:“你爹呢?他怎么了?为何不在家?”
姑娘将竹剑指出,喝道:“站住,不许走近我。”
金四娘淡淡一笑,说:“哦!你会用竹剑了,大概你爷爷已将沉雷剑法传给你了,是不是?慧丫头,不要对我无礼,告诉我,你爹呢?”
姑娘哼了一声,叫道:“你赶快走,爷爷快要回来了。”
金四娘摇摇头,说:“你爷爷无法照顾你……”
“你……”姑娘惊问。
“我带了十一名高手来,困住你爷爷并非难事,沉雷剑法虽然了得,但在十一名高手围困之下,更用迷魂烟布下天罗地网,你爷爷想仗剑出困,难上加难。”
“你……可恶,你……”
“让我再见你爹一面,我决不为难你爷爷。”
“呸!你不要脸,我爹疯了,全出于你这无耻贱人所赐,多年来你冤魂不散……”
“住口!”金四娘尖叫。接着,神色黯然,幽幽地说:“这不能怪我,只怪你爷爷死心眼。为了你爹发疯,我也曾走遍天涯海角寻找奇药,你该明白,我爱你爹出自真心……”
“呸!谁不知你存心不良,觊觎我家沉雷剑法?令祖一度败在我爷爷的沉雷剑法下,派你前来借机亲近,假情假意慈悲,用心……”
“住口,你不该也说这种话,你爷爷糊涂,你怎么也糊涂?你已经十九岁了,也该知男女间的情……”
“呸!狗嘴!你走不走?”
“不见你爹爹一面,我决不离开。”
“你想怎样?”
“把你爹带走,他在这儿,这辈子也好不了,有你那位糊涂爷在中作梗,他这辈子算是完了。”
姑娘一声娇叱,挺竹剑飞扑而上。人向前扑,剑尖却向下垂。
金四娘身形疾闪,堵住了大门,拔剑冷笑道:“即使有空前绝后的无敌剑法,如无炉火纯青的内力修为驭剑,同样无用。你不行,丢下竹剑,不许在我面前撤野,免得吃苦头。”
姑娘听不进耳,冷静下来,错步前移,剑尖斜垂,一步步迫近、脸上的细胞似乎已经凝结了,呼吸细长,眼观鼻鼻观心,神情沉凝肃穆,迫近了。
金四娘心中暗懔,心说:“这丫头已获剑道神髓,临斗冷静得可怕,我得小心。”
她退至天井中,如银月色洒下满地微光。天井宽敞,正好动手。
“接剑!”她冷叱,扑上连攻五剑。
姑娘身形不动,信手挥剑,“得得得得”四声脆响,金四娘凶猛的剑招,竟被她信手而解。
葛地,竹剑倏升倏沉,罡风一振,剑尖前似乎响着隐隐雷声,剑尖化成一团,急射而出。
“着!”姑娘身随剑进,冷叱出声。
金四娘连封八剑,怪,竟未能击中竹剑,她却连退五步。而攻来的一团剑影愈涨愈大,轻声雷绵绵不绝,封不住架不着。姑娘脚下如行云流水,逐步迫进,一剑连一剑绵绵不绝的飞射而出来势出奇的凶猛。
金四娘银牙一咬,一声低叱,展开了绝学,剑上用了全力,剑气直迫三尺外。啸声刺耳,但见银虹飞腾,剑影漫天,从四面八方进击,不敢妄图封架或试欲将竹剑削断,居然抢得了机先。
慧姑娘毕竟内力修为相差太远,金四娘剑上所发的剑气,形成一道难以攻入的无形铜墙,不断将她攻出的狠招震得失去准头,她只能逐渐放弃攻势,运剑自保了。同时,她知道利害,万不能让竹剑被对方的剑锋接触,对方的雄浑内家真力,足以将她竹剑削断。
双方各攻了二十余招,金四娘虽八方游走进攻,一再试图击断姑娘的竹剑,但机会难抓,尽管她的攻势如同长江大河,奋勇进袭,但攻不下姑娘布下的神奇剑网,不等她攻近,姑娘的竹剑已切入她进击时所露出的空门,迫使她收招自救,攻势使无形自解。
姑娘知道难以支持过久,再拖下去可能有力竭之虞,便发出一声长啸,想通知爷爷赶回。
金四娘大急,慧姑娘以一把竹剑,便阻住了艺业比她高明数倍的强敌,万一老家伙赶回,岂不糟了?老家伙的内力修为已臻化境,沉雷剑法在他手中,威力何止增强十倍?她怎吃得消?
“说出你爹的所在,丫头。”她怒叫。
姑娘一面运剑,一面冷静地说:“找到我父亲也没有用,任何手段,也无法将欧阳家的沉雷剑法迫出,你不必枉费心机。”
“我决不要你们的沉雷剑法,我只要将他带走医治。”
“没有人会相信你的话,哎……”姑娘谅叫一声,脚下一软,突然扔剑便倒。
金四娘放出一只蓝蛊蛀,便将慧姑娘放翻了。将飞扑而上.脱手将剑倒掷而出,剑靶击中了姑娘的肩井穴,姑娘拍向自己夫灵盖的纤手便停住了。
她一把接住慧姑娘,仰手将一颖解药塞入姑娘口中,垂泪颤声叫:“丫头,你怎么如此愚蠢呢?没有人迫你讨那无用的剑法,你何必急于求死?求求你,带我去找你爹爹,千不念万不念,在我多年来的一番苦心,走遍万水千山,访尽世间名医,带来了几种药,何不让我试试看是否有效?我对你指天发誓,我决无委身谋艺的存心,我爱你爹的心,天日可表……”
蓦地,篱外传来了冷酷无比的声音:“目下是夜间,不见天日,你的誓白发了。无耻贱人,你……”
随着声音,跃入两个黑影。
她抓起慧姑娘,大叫道:“老爷子,请听我说……”
已没有可说的了,剑气已经压体,剑芒如经天长虹,飞射而至。
她只好挥剑自保,“铮”一声暴响,双剑相接,溅起无数火星,人影倏分。
“咦!利害!”扑入递剑的黑影讶然,侧飘八尺。
另一个黑影到了,喝声如雷:“贱人,你还跑得了?”
“住手!不然我先宰了慧丫头。”金四娘冷叱,飘退丈外。
且回头看看斗场中的事。
三更初,雷鸣远到了斗场。斗场四周是竹林,中间有一片两大的草地。他不管身外事,不理会即将到来的凶险,在场中盘坐下,一面弄筝,一面高歌唐五代时无名氏所谱的词“梧桐影”。
弦声和歌声,引来了君山渔父。
伏在西首的擎天一剑,不住摇头,心说:“这人未免太骄傲些,这时他还有这种心情?”
北面竹林内的君山渔父,却在心中不住暗赞:“这小后生果然不凡,委实难得,确是上驷之材,英风豪气非常人所及。”
东面的七个黑彤,伏在竹林中毫无动静。
三更正,一路刺耳的狂笑打断了零落的弦声,西面竹林大踏步出现了巨人般的四金刚。
两个小鬼走在前面,踏入草坪向雷鸣远走来。
雷鸣远整衣站起,将筝置放在一旁,哈哈一笑,迎上抱拳行礼,沉着地说:“诸位准时到达在下已久候多时了。”
“哈哈!赴死的人早来,确是少见,少见。”阴豹笑答,语气中狂妄外露,只颔首回礼,站住了。
雷鸣远毫不介意,朗笑道:“早死晚死无关宏旨,即使能偷生片刻,于事无补。哈哈!
诸位既然来了,不知何以教我?”
“教你?哈哈!教你死。”
“些小误会,似乎罪不致死,人命关天,诸位未免太过忽视人命,太……”
“呸!太爷不是和你斗嘴来的。你如果怕死,跪下,磕头认罪,剜出一眼,太爷们便可网开一面,不再追究你自愿逞强出头之罪。”
“别无商量了么?”雷鸣远仍然含笑问。
“太爷一生行事,言出如山,睚眦必报,别无商量。”
“好吧!诸位划下道来,是单打独斗呢,抑或六个人倚多为胜一拥而上?”
阴豹举手一挥,两个小鬼左右一分,将手中两段竹管挟在胁下,亮火摺子点燃竹管上的一段香,然后在五丈外持管蹲下,叫道:“三寸香烧完,双方如果仍然难分胜负,改期结算。”
如果不知内情的人,断难发现四金刚的阴谋,谁会猜想到燃着的香有鬼?
阴豹一声低叱,四人合围,沉声道:“四金刚并肩在江湖行进,从未落单,对一人是四人齐上,对百人也是四人同闯。说,你想快死呢,或者想死慢些?太爷们成全你。”
雷鸣远哈哈大笑,摘下腰中长剑,拔剑出鞘,将剑鞘丢出三丈外,象气飞扬地说:“你四人一起上,支持不了多久,四周都伏有你的人,何不叫他们一起上?上啊!在下恭候了。”说完,剑徐徐指出,剑诀前引,立下了门户。
阴豹亮出了兵刃,那是一把奇形怪玩意,梢粗柄小,与一般的兵刃本大末小完全相反。
表面上看去,是一座娇小玲珑的九层宝塔,塔尖却是握柄,塔基反而是刃尖,粗如海碗,有三根尖刺放下来时,尖刺插入地中,便是一座小形宝塔,银光闪闪,象是银造的重家伙。他将这玩意叫塔形锤,重有四十二斤,大石头也经不起一砸。
人熊钱武的兵刃也怪,是一柄大型的铣琵琶。
胡狼的兵刃,则是一把沉重的浑铁巨伞,叫做天王伞。
金猿持着一根蛇形怪杖,有四尺长,刃尖是伸着舌头的蛇头,粗如鹅卵,也是重家伙。
四个人四般怪兵刃,完全根据寺庙中四大金刚的兵器形态而打造。所不同的是,阴豹的塔形由象托塔天王般托在手掌心,且塔基变成了锤头,也多了三根尖刺。
雷鸣远屹立场中心,凝神待敌。
四金刚分四方列阵,一步步迫进。
“咋!”阴豹突然大吼,狂风似的飞抢而入。其余三人兵刃齐出,同时攻到。
葛地,人影如电,雷鸣远人化长虹,突然倒翻而出,竞从后面的胡狼顶门掠过,长剑在翻过的刹那间向下疾吐,叱声震耳。
“接剑!姓孙的。”剑似银虹入地,射向胡狼的后脑。
这突如其来的奇异反击身法,大出胡狼的意外,几乎着了道儿,百忙中身形下挫,巨铁伞倏然撑开,向上猛顶,人在伞下十分安全。
“铮铮铮”飞声暴响,火星飞溅,在飞越顶门的刹那间,雷鸣远竟以电光石火的奇速攻了三剑,如果不是胡狼的兵刃特殊,不可能躲开快速绝伦的三剑快攻突袭。
胡狼一声怒吼,大施身铁伞飞旋,犯冲而上,连攻五伞立还领色。铁伞开合间,轻灵的剑很难攻入,是他大发神威的时候
但雷鸣远的身法如同鬼魅,左闪右移进退如电,不仅避过五伞,仍然反击了六剑之多,不等其余三人重新合围,他已脱开伞影,但见剑虹一闪,已向从左侧抢到的神猿递了五剑,把神猿迫得连退五步,怒叫如雷,狂野地挥动蛇杖自保,找不到还手的机会。
四人的身法没有雷鸣远灵活,在快速进击八方游走中,联手的方阵也乱了章法,困不住雷鸣远,反而被雷鸣远在外围截击,一沾即走,令他们疲于奔命。
激斗片刻,雷鸣远掌握了全局,攻势愈来愈猛烈,身法也愈来愈快,在四人包围圈中游走,恍若鬼魅幻形,但见一道银芒八方飞射,飞腾扑击矫若游龙。
罡风怒啸,风吼雷鸣,五丈圆周内碎草纷飞,飞沙走石,好一场武林罕见的激斗。
人影飘摇中,突然响起雷鸣远的两声沉喝:“着!着!”
银虹疾闪,在如银色夜中显得奇怪绝伦。首先,剑虹从胡狼的伞下掠过,接着,向西旋出倏吐倏吞。
“嗤!”历啸午起,剑锋擦过天王伞的伞柄,掠过胡狼的右外肩。
同一瞬间,胡狼和神猿惊叫一声,疾退丈外踉跄站住。
神猿的左大腿裤破血流,挨了一剑。
“朋友们何在?”阴豹突发厉吼。
人影倏止,雷鸣远站在正北,四金刚散在两首和东面,雷霆一击之后,有片刻的平静,酝酿着下一次更凶险而将光临的更大危机,各自利用这片刻的机会喘息养力。
阴豹的叫声刚落,西面响起巨雷似的沉喝:“七煞当头,不避者死!”
随着沉喝声,同时出现七个高高矮矮的黑衣人,同时起步,同时跃出。
东面隐伏着的擎天一剑,向同伴低叫道:“快退,我知道这些人了,主人东返回之前,咱们不宜妄动,免得枉送性命自讨没趣。”
说走便走,六个人悄悄往后溜。假使他们不见机撤走,全得留在这儿。
是祸躲不过,还未退出竹林,七煞中的三煞穿过斗场,闪电似的穿入林中,为首的人大喝着道:“朋友,走得了么?留下啦!悄然逃命,不怕有损三邪之首君山秀士的名头威望么?未现身便学兔子开溜,你们怎配称英雄道好汉?”
擎天一剑大怒,挥手示意两名手下退走,率领着三名同伴回头,急冲而上大喝道:“江某就陪诸位练练,上啦!”
伏在北面的君山渔父不得不出面了,他对雷鸣远极有好感,岂能袖手旁观?事情因他而起,他不能让雷鸣远和君山秀士的人替他挡灾。
他象个无形质的幽灵,突然飘向斗场,黑袍飘飘,竹剑尖静静地下垂在身前,冷叱道:
“四金刚,带着你们的同伴赶快离开君山。”
七煞的四煞和四金刚将雷鸣远已团团围住,另三煞已和擎天-剑四个人动上了手。
“哈哈!老渔夫,你也送死来了,来得好,接我一塔。”阴豹狂笑着急冲而上,塔形锤兜头便砸,力道千钧,悍勇绝伦,这才是他的真才实学,刚才他并末用全劲哩!
两个小鬼狂笑着走近,手中的计时香不住挥动,口中不住大叫:“上啊!杀!杀他娘一个落花流水。”
同一瞬间,雷鸣远已展开了狂攻,以一敌七,他居然敢急冲而上。
阴豹不相信君山渔父一个入土大半的枯老头有何了得,狂妄地冲上,狂妄地走中宫抢入,狂妄地来一记“泰山压卵”,逾如电耀霆击,声势汹汹,锐不可当。
君山渔父不退反进,略向左移,侧身切入。快!快得令人难以发觉。
阴豹骇然,一声沉喝,招变“横扫千军”。他的塔形锤共有五十四个角钩,塔共九层,每层有六个角钩,不能用手抓,且可勾勒刀剑,百忙中变招,居然快极,罡风厉啸,横扫对方的腰胁部位。
棋高一着,缚手缚脚,君山渔父的造诣,不知高过阴豹多少,一照面优劣立判。
快!快得如同电光一闪,褐黄色的竹剑一晃,君山渔父的身形已退出八尺外,响起一声隐隐殷雷。
塔形锤掠过君山渔父的胸前,只差半寸便着肉了,险之又险,如被锤前的三根刺觳上,一切都完了。
“啊……”阴豹厉叫,塔形锤仍以凶猛的劲道扫旋,他又舍不得放手,身躯反被塔形锤带得向左飞旋,“砰”的一声冲跌在三丈外,仍向外滚。他左胁下出现了一个剑孔,鲜血激射,痛得他冷汗直液,浑身抽搐。
这瞬间,擎天一剑和他的三名同伴纷纷倒地。
君山渔父感到头脑一阵昏眩,大吃一惊,他做梦也没料到两个小鬼手中的香火有鬼,还以为在空旷的草坪中交手,这些高手在稳操胜券的形势中,决不会卑鄙得使用下五门的迷香暗袭,等发觉不对,已经来不及了。
他赶忙屏住呼吸,向雷鸣远叫:“小兄弟,小心迷香。”
叫声出口,他便想退出斗场,但已来不及了,脚轻头重站立不牢,摇摇欲倒。
在行将昏迷期间,他看到雷鸣远飞退而至,一把将他挟住,一面收剑一面向竹林飞逃。
同时一把药散己抹上了他的鼻孔,雷鸣远的低喝声入耳:“快吸,这是解药。”
到了竹林外侧,雷鸣远接着他向茂草中突然伏倒,伸手将两侧的草向身上拨,藏身在草中。
衣袂飘风之声呼啸着从左右飘过,追的人没有留意草中有人,追到前面去了。
片刻,君山渔父已恢复了精神。
四野虫声唧唧,但四金刚和七煞早已不见了。
“老丈受惊了,幸而小可已留了神,不然今晚不堪设想,这些凶徒可恶已极。”雷鸣远站起整衣,一面将剑挟在胁下,恨恨地说。
君山渔父老脸发青,切齿道:“老夫不会放过他们,这些人该死!”
雷鸣远抱拳告退,说:“这些人行踪不定,功力奇高,不易对付哩!小可告辞,老丈小心些儿为是。”
“雷公子,意欲何往?”君山渔父关心地问。
“小可拾回筝和剑鞘,即返旅邸休息。哦!请问老丈,刚才现身相助小可的四个人……”
“他们是君山秀士荀家的人,恶贼们一时还不敢贸然处置他们的,倒是公子单身一人落脚旅邸,十分可虞。这样吧,蜗居尚有下榻之所,何不小留明日再议?”
“这……这……方便么?”
君山渔父淡淡一笑,说:“既然存心留客,岂有不方便之理?剑鞘和筝暂时不要去找了,恐防那些恶贼仍在左近伺伏。走!老朽领路。”
“打扰老丈了,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小可先行谢过。”雷鸣远彬彬有礼地说,长揖到地。
君山渔父对这位书生大有好感,欣然领先向住处急走。
远远地,便听到金四娘和慧姑娘的声音。君山渔父吃了一惊,急急的抢入前院,循声到了篱外。
雷鸣远在君山渔父发话中腾身翻入,向金四娘进击,双剑相之,竟被震退八尺,讶然惊叫出声。
金四娘挟着慧姑娘为人质,威胁君山渔父不许妄动。君山渔父站在丈外,老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厉声道:“金姑娘,老朽的忍耐力有限,真要迫老朽杀你么?”
金四娘似乎有恃无恐,大声说:“老伯,难道你真的毫无半点儿女之情?我金四娘决不是下贱的人,只不过深爱令郎……”
“呸!你好不要脸,如果不是因为你在捣鬼,我儿亦不至发疯。告诉你,沉雷剑法是我欧阳家的家传统学,除非欧阳家的子孙不昌,决不至外传。不管你那四大凶人的老不死用何种卑劣手段,也休想如意,用美人计也没有用,反而更暴露你金家不择手段的无耻面目,枉费心机,遗笑江湖。你早些滚,老夫不要见你。”
“老伯……”
“住口!你和令郎都是人性已失神憎鬼厌的人,你踏入这间茅屋,令草木含羞,你还有脸在这儿行凶?别认为你已控制住慧丫头,便妄想老夫就范么?你简直在做梦。你走是不走?”
雷鸣远脸上泛起迷悯困惑的神色,这时一见君山渔父作势扑上动手,抢先一步纵出叫:
“妖妇,放下人,凭手中剑放手一拼。”
“你是谁?”金四娘冷笑问着。
“河南雷鸣远,接招。”
金四娘丢下慧姑娘,怒道:“凭你一个无名小卒,也敢管本姑娘的事?要你的命。”
怒叫声中,挥剑直上,两入在天井中展开抢攻,一双剑宛若双龙缠斗,幻化出万点星罗,光华飞旋,剑气发出令人头皮发炸的厉啸,并不时响起令人心血下沉的双剑相触声,你来我往各展绝学。
左右院墙是竹篱所建,这时出现了不少黑影。
前屋的屋面,黑影出现在屋脊。
后进院的屋顶,也有黑影出现。
“七煞当头,不避者死。”吼声象半天里响起了炸雷。
“金四娘,四金刚听候吩咐。”左右篱外的人大叫。
君山渔父先前留意雷鸣远的剑法,暗叫不妙,金四娘的剑狂野凶猛,辛辣霸道,步步抢攻气吞河岳。而雷鸣远在五六招后,便已相形见细,逐渐守多攻少,破绽百出,败象已显,他不着急?
他想先救起孙女,但孙女躺在金四娘一面,中间是两人激斗的地方,天井不大,只可供两人动手回旋,想过去他必须仗剑硬闯。但在一个自命身怀无敌剑法的老人来说,名誉比生命重要得多,他怎能在雷鸣远末退出之前仗剑往里闯?此不是有以二打一之嫌?加以他想在雷鸣远危急时闯出援手,便耽误了救慧姑娘的时机。
四金刚和七煞现了身,他大吃一惊。
不等他有所举动,金四娘后面的竹篱“哗啦啦”倒下了,抢出一个黑影,抓起慧姑娘狂笑而退。
老人家大怒,一声怒啸,从激斗中的两人头顶飞越。
“老鬼利害,放迷香,快!”是阴豹的吼声。
茅舍所在地三面是竹林,一面临水,人往竹林中一钻,黑夜中谁敢放胆追?老人家听说放迷香,脚下一缓,黑影已钻入了竹林。
“哎……”身后,雷鸣远惊叫一声,可能是中了剑。
老人家心悬两地,书然回头。
但雷鸣远已跳出篱外,金四娘衔尾狂追,娇叱入耳,“你走得了?纳命?”
老人家不知救谁好,稍一迟疑,两面人都不见了。他一咬牙,一声怒吼,急追金四娘。
刚迫近竹林,里面有人叫:“放迷香,要活的。”
他屏住呼吸,急抢而入。
“打!打打!”暴喝声震耳,无数暗器如飞蝗,擦竹枝而出,响声暴起。
“咋!”他大吼,舞竹剑护身,暗器在竹剑前星散而飞,近不了身,竹剑形成了风雨不透的剑网,剑气在三尺外便将袭来的暗器震荡或荡飞,好深厚的内力修为,一把竹剑也有如此大的威力,如果换了真剑,岂不可怕?
既要舞剑自卫,当然脚下不可能太快,等他冲入了竹林深处,早已不见有人了。
他略一迟疑,向北狂追。
雷鸣远向西逃,金四娘穷追不舍,两人不发出任何声息,去势如电。
奔出半里地,雷鸣远向一座橘林中一钻,突然隐入一棵矮橘树下。
金四娘在四周绕了一圈,证实没有旁人,方闪电似的钻入雷鸣远藏身的树下。
雷鸣远始终留意着金四娘的举动,心说:“这女人心细如发,确有过人之能。”
金四娘往他身畔一伏,低声问:“雷弟,老家伙将他的儿子藏起来了,你必须将藏匿之地打听出来。”
这位叫雷鸣远的畜生,原来是飞龙秋雷。他坐得稳稳地,笑-道:“金姐,原来不仅是为了沉雷剑法,你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告诉我呢?”
金四娘幽幽一叹,说:“我确是另有要事,但这事说来话长。沉雷剑法确是天下无双绝学……”
“金姐,原来你也是为剑法而来的?”
“从前是,但目下我毫无兴趣了,只想让你……”
“金姐,是对那疯子欧阳逸泉有兴趣么?金姐的盛情,小弟心感,只是,这样一来,只怕老家伙不可能将剑法传给我呢!”
“你别急,他会的。你听着……”
“何必多费功夫,从慧丫头身上迫……”
“不行,慧丫头决不会被迫而将剑法吐露的,欧阳家的人,他们的性格我知之甚详,刚才我用蓝蛊虻擒她,她竟想拍天灵盏自杀哩!除了诱老家伙自动说出外,毫无别法,人不畏死,死吓不倒他的。”
“下一步该如何进行?”秋雷问。
“咱们已成功了一半,以后当不会太困难。首先,你割破小臂假装受伤,然后逃回茅舍。老家伙那儿,我日夕前往骚扰,挟慧丫头为人质,乱他的心神。老家伙一个人,君山秀士又不在家里,无人可助他。你表示自己剑法不行,虽然想助他一臂之力,却力不从心。老家伙心神既乱,必定倚仗你助他找寻慧姑娘,我料定他将收你为弟子,授你沉雷剑法派用场。你得注意,只能说艺自家传,并未拜师受艺,不然老家伙为人固执,必不会夺人之徒授以无双绝学。之后,你便告诉他,我可能带着慧姑娘去找逸泉,老家伙必定上当,会带你到藏匿逸泉之处找我。以后的事,你不用管了,可到岳阳等我。”
“你不去见逸泉了?”
“我在你们后面跟踪,见了逸泉你便可以走了。”
秋雷呵呵一笑,说:“金姐,你如不说出你和逸泉的故事,我可懒得替你跑腿。”
金四娘突然以手掩面,哀伤地说:“这事看来复杂,其实也平常,说穿了只为一个情字害人的。早年,家祖一度败在沉雷剑法之下,我一时心动,想获得这种奇学,便在这儿安排机会接近逸泉。那时,逸泉的妻子去世已有三年之久,接近一个有老父需要侍奉,有稚女需要照顾教养的壮年人,当然不会有困难。可是,当我近一步了解逸泉的为人时,我发觉他是一个值得我爱的人儿,我堕入了情网,沉雷剑法对我已毫无重要。同时,我发觉他爱我比我爱他更为深切,我知道我已握住了我所梦中祈求的幸福,我愿以全生命去爱他。那时,老人家不知我的身份,对我甚有好感,慧丫头刚牙牙学语,也对我依恋。天呀!幸福来得快,消失也快,只有灾祸才会永留人间的。平地一声雷,老人家的师弟毒王前来君山探望师兄,认出了我的身份,便将实情说出。毒王这人我不怨他,他知道我和逸泉相爱后,曾经劝过老人家不可走极端,认为我出于凶人之家,本性不一定坏,他希望老人家给我一次机会,我定会改变气质做一个览妻良母好媳妇。可是,老人家嫉恶如仇,不但将我赶走,也从此不许毒王上门。我一气之下,便离开了君山。但我忘不了逸泉,痛苦得不想活,最后我又回到君山,但……但,他却疯……疯了。”她痛苦地饮泣;说不下去了。
“金姐,安静些。”秋雷黯然地说。
金四娘无助地饮泣良久,又道:“从此,我远走南荒,找寻治疯灵药。同时,痛苦令我疯狂了,我杀人,迫人要治疯药,杀那些自以为侠义的人,我不再爱惜我自己,我自己已不值得爱惜了,自然而然的,我成了三凶之一。”
“令祖呢?他老人家……”
“家祖不管我的事,我也不愿找他。多年来,我曾带药五至君山,偷偷医治逸泉。但那些该死的药一无用处,我痛苦极了。这次我在大雪山得到一种奇药,在云贵也找到一种金颠茄,听说也有效,但需要相当长的时日调治。因此,我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缠住老家伙,让我有时间调治逸泉的疯症,愿以沉雷剑法相酬。目下我决定将逸泉带走,你不必缠住老家伙了。”
“那也好,以后我再将沉雷剑法转教给你好了。”
“不!不要。如果逸泉能治好,我将和他遁隐穷荒,永远脱离是非人间。”
“如果治不好呢?”
金四娘凤目泛上了无穷怨毒的火花,冷冷地说:“我要回到爷爷身边,重新打天下。”
秋雷心中一懔,暗说:“有你在,还有我秋雷的事业?目下一切都听你的,日后我岂不成了你祖孙两人的小跑腿?”
但他不动声色,安详地说:“但愿奇药对症,逸泉兄早占匆药,愿花长好,月长圆,金姐,小弟祝福。”
“谢谢你,咱们该走了。雷弟,君山秀士的人,如果你决定结交君山秀士的人,便得留下,免得树敌。只消君山秀士返回,便会知道是你在这儿捣乱的。四金刚和七煞为你所用,知者不多,但君山秀士是不易受骗的,他断无不知之理,潜势力之大,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消息比你还灵通,不然也不会名列三邪之首。”
“小弟理会得。咱们这就分手。”
两人分手各奔东西,隐入夜暗之中。
秋雷在右手小臂上划了一条血缝,向东急走,蓦地,北面传来一声异啸,那是人熊传来的暗号,告诉所有的人君山渔父已到了北面。
他脚下加快,向北飞掠。
四金刚和七煞,皆知老家伙的利害。同时,他们只奉命激怒老家伙,不必冒险。用不着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阴豹开始不服气,一照面便挨了一剑,几乎吓破了胆,再也没有人敢于尝试的了。因此,他们只伏在草木的暗影中,传递老家伙的行踪而不出面。
君山渔父急怒攻心,但他无法搜遍附近每一棵草木,人藏在草木中,搜起来相当危险,不仅不易发现,更随时有挨暗器的可能,追搜了半里地,远远地发现有一个黑影急掠而至。
他虽己听到不时有此起彼落的异啸声,但弄不清啸声的含义,发啸的人总是在他身后很远的地方发出,等他回头再搜,已失去发啸人的踪迹了。
月华如水,草地中视野可远及二十丈外。前面就是一处荒草坪,丝茅草高与腰齐,有人超越草坪,老远便发现了。
他向草中一蹲,心说:“狗东西们,你们总会有人落在我手中的。”
黑影如飞而至,他持剑的手放松了,倏然站起,叫:“雷……”
“咋!”黑影虎吼,剑如匹练横空,急射而至。
他向侧一闪,叫:“雷公子,是我。”
黑影是秋雷,闻声撤剑闪在一旁,一面喘气一面说:“是老丈么?快走,金四娘快追来了,小可已受伤,贼贱人的剑法可怕极了。”
“你先歇息养神,老朽等她。”
可是,金四娘始终没追来,许久,老人家跌脚叹道:“想不到会是这女鬼人前来兴风作浪,她竟带了这许多江湖恶贼大举而至,掳走了慧丫头。哼!她永不会如意的,她会后悔的。”
“老丈,令嫒既已被她掳走,她的人多,声势浩大,何不请君山秀士助一臂之力?”秋雷接口建议。
“哼!君山秀士也不是好东西,老夫虽不才,还不至于向他求援,而且他逗留荆州还未返回哩!走,先到寒舍再说,他们会前来送死的,老夫已决定开杀戒了。”
“也好,小可不才,已卷入这场是非,义不容辞,愿与老丈分忧,得好好从长计议。
唉!可惜小可学艺不精,无法和那泼妇拼命。”
君山渔父一面走,一面冷冷地问:“你内力修为火候不弱,极为难得,但不知令师是谁?”
“小可艺自家传,由家父一手调教,但小可天资愚鲁,不堪造就,家父甚为失望,惭愧的很呢!”
“令尊一向在江湖作何生理?”
“家父不是江湖人,不过问江湖事,耕读传家,不与武林朋友来往。”
“难怪,你的剑法凶猛有余,灵诡不足。目下老朽人孤势单,凶险自在意中,祸迫眉睫,大难将至,公子还是早走为上,免得卷入这场是非凶险之中。”
秋雷倏然站住,俊脸一沉,接着哈哈狂笑,笑完说:“老丈差矣!小可虽不是江湖人,但岂能路见不平而怕死畏事逃避?老丈未免把小可看得太不值钱了。”
“雷公子,须知逞匹夫之勇,不是大丈夫所应为。
“偷生怕死,怯懦畏事,比匹夫之勇更等而下之。”
“你真愿助老朽一臂之力么?”
“小可义不容辞。”
“好,公子义薄云天,老朽感激不尽。无以为谢,愿以一昼夜工夫,将一套宇内无双的剑术相授,俾报万一。”
秋雷心中大喜,但不愿引起对方的疑心,岔开话题道:“老丈,听金四娘话中之意,显然有为而来,她是否挟慧姑娘为人质,威迫利诱迫使慧姑娘就范呢?”
君山渔父一怔,抽口气冷冷地道:“不至于吧?唔,不得不防,慧丫头决不会将沉雷剑法说出,但说出她爹的藏身所大有可能。快走!尽一夜工夫,你必须将剑法学会,明天咱们走一趟芦洲。”
秋雷暗暗后悔不迭,一昼夜减为一夜,要学一种无双剑法,委实嫌仓促了些。他后悔在这紧要关头,自己为何愚蠢得又去照应金四娘的事?但话已出口,想收回已来不及了,将所有的愤懑全记在金四娘的头上了。
黎明时分,天候变了,天际殷雷隐传,金蛇乱舞。浩瀚的洞庭湖浪涛汹涌,惊涛拍岸声如同万马奔腾。东方现出了曙光,倾盆大雨光临大地。
草草膳罢,君山渔父取出两件蓑衣,两人穿着停当,再将四段竹简做成的浮水具交给秋雷拥在腰上防险,冒着黎明的风雨,勿匆登船,冒雨向西赶。
不久,另一艘渔舟也驶离君山,也向西发航。渔舟上,驾船的人只有两个,那是七煞中水性相当高明的青龙煞与红纱煞,这两个家伙本来就是江湖的水上悍贼。
船里也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金四娘,另一个是被制住穴道无法动弹的慧姑娘。
金四娘的神色相当友善,向怒目而视的慧姑娘说:“慧丫头,你该信任我的诚意,你爹疯了难道你爷爷不管,你也不关心?在情在理,你都不该拒绝我替你爹治疗的好意。哦!小慧,你还记得么?小时候你亲密地叫我四姨的声音,至今似乎还在我的耳中紫回,而你,却和你爷爷他老人家一般固执,视我如仇,这是多么不公平的事啊!我怎会存心谋骗你家的家传沉雷剑法呢?家祖虽则名列四大凶人,但儿孙无罪……”
“但你也成为三凶之一,不错吧?”姑娘厉声问。
“那得怪你爷爷,是他迫我走极端的啊!”
“强词夺理!闭嘴!我不听你的。”
任凭金四娘如何劝说,姑娘充耳不闻,干脆闭上了眼睛,不理不睬。
芦洲,那是靠湖北的一座荒洲,绵延二十余里,遍生丈余高的芦苇,象一座二十里长的青纱帐,里面泥沼密布,死汉港星散,人船驶入其中,方向难辨,经常迷失在内饿死其中,所以渔民视为畏途,相戒不敢驶近。但这一带的鱼产量极丰,是鱼群觅食之地。君山渔父对这一带了如指掌,闭着眼也不会迷失,只有他敢来,因此,他的鱼获量无人能及,被人尊称为君山渔父。
风并不大,但暴雨如注,半里外视线被雨所阻,景物难辨。君山渔父没有留意后面的船,视野潆潆,他并不介意那时隐时现的渔船是何来路,反正湖面船只甚多,他怎么料到会是跟踪的船呢!
船进入芦洲,驶入一条汊港,三转两折,后面的般梗被扔掉了。
金四娘的船冒雨赶到,但已失去前船的踪迹。她心中大急,一把将慧姑娘提至舱口,故作从容地说:“小慧,告诉我你爹藏在何处,你只须站在一旁等候,让我替你爹下药医治,奇药不管是否有效,我决不逗留,独个儿回南荒苦度下半世的日子。念在我和你爹相爱一场,让我替他尽最后一次力吧,求求你,好么?”
她已苦求了好半天,慧姑娘不免心动,再一看已到了芦洲,知道金四娘已打听出父亲的居处了,长叹一声,苦笑道:“你真的下药之后,从此不再来了么?”
“小慧,我恨不得把心刺出来让你看看。一个痴心的女人。对她心爱的人,是任何的痛苦,任何折磨皆可以忍受的。我对你爹痴得令人伤心,多年来浪费了大好青春,走遍了海角天涯找寻治疯药,受尽万苦干辛,为了什么?小慧,决不是为了沉雷剑法,那不值得用半生的痛苦去换取。再说,剑法再好,也无法在我的蛊毒下逃生,我要来做什么?小慧,你不知爱是怎么回事,因为你还没爱过人。快了,你也该找归宿的时候了,等到那一天到来,你便会了解爱是多么痛苦、艰难、深沉。到了那一天,你便会了解我所身受的十余年痛苦是怎么回事了。”
慧姑娘死盯着金四娘梨花带雨的粉险,死盯着缓缓下流的一串串泪珠。那是一张已显鱼尾纹的脸,一张憔悴中饱含哀伤感情的脸,一张青春行将消逝的脸。在这张脸上,看不到一丝虚假和做作的表情,找不到半分阴谋诡计留下的痕迹。她的心开始颤动,怨恨的冰山开始溶解。
她还不知道爷爷已进入了芦洲,还以为爷爷还在君山家中呢!她幽幽一叹,凄然地说:
“好吧!解开我的穴道,我在前面指示航道。”
良久,船已进入了芦洲中心,暴雨打在青葱的芦苇上,响声震耳,风拂动着芦梢、和着雨声似万马奔腾。船在芦苇中钻来钻去,苇叶拂船,象是在陆地行舟。
蓦地,风雨中传来一阵凄厉的狂笑:“哈哈哈哈哈哈……”
“天啊!”金四娘以手掩面狂叫。
“快到了,四姨。”慧姑娘低声说,语气中充满了哀伤。
“是他么?他……他……”金四娘倚伏在舱门上,浑身可伯的痉挛。
船向左一折,便看到六七丈外芦苇丛中的两艘船,一艘是长方形的方舟,结实的木架象一栋小屋。另一艘船,赫然是君山渔父的船。
风雨太大,方舟的木船门闭得紧紧地、显然君山渔父与秋雷已经进去了。
“爷爷先来了。”慧姑娘惊叫。
船急冲而至,靠上了君山渔父的渔舟:
金四娘冲入风雨,疯狂地枪上方舟。“砰”一声暴响,她将木门冲倒了,抢入尖叫:
“逸泉,逸……泉……”
声如中箭哀猿,令人闻之,心弦亦为之抖动。她站住了,脸色死灰。
“哈哈哈哈哈……”凄厉的狂笑声震耳欲聋。
龙吟乍起,左侧的秋雷撤下了长剑,丢掉蓑衣。
右侧,君山渔父老眼中泪下如绳,咬牙切齿。徐徐抽出腰带上的竹剑。
慧姑娘随后奔入,尖叫道:“爷爷,求你再给四姨一次机会。”
这是一间只有一座门的四方舱,坚实的支架,垒木为墙,有三丈见方,高仅丈二左右。
中间近后壁处,竖了一根包了铁箍的大木柱,用一条碗口粗的铁链锁着一个鬼怪般的人,扣住两条足,双手也有一条扣住双手的链子,一端连在下面的脚链上。
这人高有八尺以上,但瘦得已形销骨立,只剩下骨架子。头发短及耳下,乱得象鸡窝。
脸上只有皮不见肉,只有一双布满红丝的大眼仍然光闪闪,在无肉的头脸上显得特别深大。
眼眶占了头脸的大部分面积。穿一身麻布袋似的两截衣裤。柱根下屎尿堆积,臭气薰人。柱后端不远,有一个食物架,放了不少米糕、熏肉、熟肉,还有一个水葫芦。
这人便是一度英俊超人的欧阳逸泉,金四娘十余年来念念不忘的梦中情人,但目前已不象是人了。他用脚勾住木住,用手上的链子勒磨着裹了铁箍的柱上端,目光中充满狂野的敌意,扫视着室中的人,一面拉动着铁链,发出刺耳的响声,一面间歇地狂笑。
“逸泉!”金四娘惊叫,向前急奔。
“刷”一声轻啸,君山渔父的竹剑伸出了,挡住了进路。
“爷爷”慧姑娘哀叫,“砰”一声跪倒在地板上大哭。
君山渔父吸入一口气,冷厉地说:“我欧阳嘉隆宁可绝后,也不要一个满手血腥人神共愤的媳妇。金四娘,你给我走。”
金四娘直挺挺地跪倒,泪流满面,哀叫道:“老伯,我带了药来,给我一次机会,下次我不再来了,永远离开中土,老死南荒……”
秋雷走近君山渔父,伸剑叱道:“斩草除根。永绝祸患。”
“哈哈哈哈哈哈……”逸泉的厉笑声震耳欲聋。
“且慢!”君山渔父伸手虚拦低叫。
秋雷冷笑一声,长剑急挥。他与君山渔父并肩而立,剑挥出恰好砍入君山渔父的肚腹。
“啊……”君山渔父惨叫,突然将竹剑拂出,人向后退,鲜血和断了的内脏向下流。
秋雷剑摔出入向后飘,但仍慢了些儿,竹剑尖一闪而过,“叮”一声脆响,他的长剑竟然被击飞.竹剑尖也在他的左胯骨划开一条血缝。
同一瞬间,金四娘跃起叫:“天啊!你……”
“哎……”秋雷惊叫一声,立即去拾起被击飞的长剑、这瞬间,金四娘突用传音入密之术,向慧姑娘叫道:“快逃!机会不再,留住性命。”
慧姑娘人本精灵,知道要糟,多死无益,金四娘的话令她脑门一清,立即向外滚,向门口冲出。
秋雷反手打出一把棋子,叫道:“杀!斩草除根。”
金四娘却不加理睬,冲向狂笑不已的逸泉。
冲至门口的慧姑娘“哎”一声尖叫,背部连中三颗棋子,人踉跄扑出,劈面碰上了两煞。她命大,棋子打入肉中而末伤穴道,手中竹剑本能地攻出沉雷剑法中最凶狠的“飞雷沉雷”。
秋雷抓住剑,立即飞跃而起,捷逾电光石火,猛扑慧姑娘的背影。
两煞堵住了大门,一声怒吼,双剑齐上,但竹剑已先一步到达。两把剑被竹剑一振,向外急荡。
“啊……”两人的左胸更擦一剑,深达肺部,同向左右退。
青龙煞果然凶悍,向从中间冲出的慧姑娘背影一声怪叫,脱手将剑掷出。
姑娘向水中跳,剑稍快一步,“得”一声钉入她的左琵琶骨“啊……”她再次尖号,人向水中一栽,“噗通”两声水响,泥水一涌,沉下水底了。
秋雷来晚了,他清晰的看到姑娘背上有棋子伤,更看到青龙煞的剑钉在姑娘的背上,她还能不死?但他不放心。站在船头向下看。暴雨如注,雷声殷殷,他只看到水底涌起一些水泡而已。他不谙水性,不敢下去,便往回走,想叫两煞下水捞尸体。死不见尸,怎成?
但没有机会了,两煞胸伤沉重,正手忙脚乱地在门内撕衣裹伤,怎能下水?他只好罢休。
“天下间,会沉雷剑法的人,只有我一个人了,用三阳神功驭剑,可无敌于天下。”他快活地想,胡乱抓一把金创药敷上胯尚,向里走。
金四娘已制了逸泉的穴道。正爬伏在逸泉身旁,将革囊中的瓶瓶罐罐取出,哭泣着准备下药了。
秋雷到了金四娘身后,心说:“这家伙医不好了,今后金四娘必定与金神重新在江湖扬威,那还有我飞龙的天下?”
他收到入鞘,左手中扣了三枚棋子,暗运三阳神功运至腿部,走近金四娘的身后,低声说:“金姐,要小弟帮忙么?”
金四娘已泣不成声,抬头颤声叫:“请替我弄些水来……啊三颗棋子贯入她的脸部,再一脚踢中她的小腹,她惊叫着倒飞而起,“砰”一声撞在木壁上向下伏倒。但她仍然撑起有三血洞的血脸,口中喷血,含糊地叫:“秋……雷,狼……
子野心,你……你好……狠的心……”话未完,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