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一个礼拜日,但是英庇·比格斯爵士取消了所有的应酬来打高尔夫(他根本不在乎天正下着瓢泼大雨),还开了一个特殊的战前动员会。
“嗯,现在,温姆西,”辩护律师说,“对于案子你有什么看法?我来介绍一下被告的辩护律师梅瑟斯·克罗夫兹和库珀律师事务所的克罗夫兹先生。”
“我的看法是她没有做,”温姆西说,“我敢说现在您也有和我一样的看法,尽管事实上毫无疑问这是我想像出来的。”
克罗夫兹先生还没有弄清楚这种说法是否荒谬或者是可笑,所以只是随和地微笑着。
“真是这样子,”英庇爵士说,“但是现在我很想知道陪审团里有多少人和我们有一样的观点。”
“嗯,因为我认识他们其中的一个,我可以告诉你,至少有一位女士,另外有半个女士,还有大约四分之三位先生。”
“说得确切点?”
“嗯,我知道有一位女士坚信文小姐不是那样的人,她在陪审团中备受欺侮,因为她无法指出证据链中的薄弱环节。但是她说囚犯的行为也是证据的一部分,她有权利把它考虑在内。她是一个消瘦的、坚强的女人,有很好的胃口;高教会好战的道德规范使她有着惊人的力量来坚持自己的观点,心理非常坚定。她会在他们的疾风骤雨似的观点发表完以后告诉他们,她不相信,也不准备说文小姐曾经做过那些事。”
“这非常有用,”英庇爵士说,“一个坚信基督教教义的人是不会因为一些相反的证据而畏缩不前的,但是我们千万不要抱有陪审团里的成员都是忠实的基督徒的任何希望。那另一个女人和那个男人怎么样?”
“嗯,那个女人在一定程度上没有希望。她体态臃肿,开着一家糖果店,属于比较富有的一类人。她觉得案子还没有完全的水落石出,是博伊斯自己服毒或者是他的表哥给他投毒有很大的可能性。她以前曾经参加过一两个有关于砷的案子的审理,而且很奇怪,她受以前案子的影响很大。她对以前的案子的判决并不满意,特别是赛登一案。总的来说她对那个男人一无所知(她的第三个有关于砷的案子中的死者),她对所有的专家的证据都不相信。她说,就她个人来说,她觉得文小姐也许做过,但是她不愿意就仅仅因为药物的证据就绞死一个人。一开始她也想和多数人一样投票,但是她不喜欢那个陪审团团长,因为他试图用自己的男权来压制她,所以最后她表示她支持我的朋友克林普森小姐。”
英庇爵士笑了起来。
“真是有意思。真希望我们总是可以掌握陪审团的内部消息。我们拼命地准备证据,而别人的决定根本就不取决于证据,实际上她根本就不相信证据。那个男人怎么样?”
“那个男人就是那个艺术家,他是惟一可以理解被告和死者的生活的人。他相信你的当事人关于争吵的描述,他说如果真的一个女人对于一个男人有那样的感觉的话,这个女人最后想做的事一定是杀了那个男人,她更有可能会站在男人的背后看着他疼痛,像看着喜剧中生了蛀牙的人一样。而且他也相信你的当事人关于毒药的理由,当然,这对于其他人来说就是无稽之谈。他说据他所知,博伊斯是个伪君子,如果谁处置了他就是为民除害。他曾经读过博伊斯的书,他觉得博伊斯就是社会的毒瘤。事实上他认为死者是自杀,如果有人持这样的观点他就会作第二个。他还告诉陪审团他很适应晚睡和沉闷的空气,对于坐一晚上他一点意见都没有。克林普森小姐也曾经说,立足于正直,一点点个人的不舒服是小事,她的宗教已经让她练就了禁食。就为了这个陪审团里的第三个女人歇斯底里了起来,另外一个男人由于第二天有重要的事情,也大发雷霆。为了避免大家动起手来,陪审团团长对大家说我们现在能达成的共识就是没有共识。于是事情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好,他们给了我们新的机会,所以不是一件坏事。”克罗夫兹说,“案子只有等到下次开庭才能够继续审理,也许下一次开庭是班克罗夫特法官,他可不像克罗斯利那样严厉。接下来的就是我们能否让我们的案子有所改观。”
“我会做一次艰苦的努力,”温姆西说,“大家知道,一定会有证据的。我知道大家都像河狸一样的辛苦努力,但是我要做河狸之王。我比你们更有优势。”
“你脑子聪明?”英庇爵士呵呵笑着问。
“不,我真的不想那样说,比格。但是我确信文小姐是无辜的。”
“可恶,温姆西,难道我精彩的辩护还不能证明我也是深信不疑吗?”
“当然可以证明,我几乎为你的辩护流泪。我对自己说,如果判决不符合你的意愿,老比格,你会从辩护席上退役,你会割断自己的喉咙,因为你再也不会相信英国的法律了。你这匹老马,他们没有形成共识就是你的胜利。正如你所说,结果有些出乎意料。顺便提一句,但愿这不是一个愚蠢的问题,谁给你酬劳,比格?”
“梅瑟斯·克罗夫兹和库珀律师事务所。”英庇爵士狡猾地说。
“他们给你酬劳是为了他们的身体健康?我说的对吗?”
“不,彼得大人,事情的真相是,这个案子的费用是由文小姐的出版商提供的,嗯,是一家把文小姐的新书作为连载刊登的报纸。他们和我们期望着同样的结果。但是,坦白地说,我还不知道他们是否同意为新一轮的审理提供费用,我希望明天早上能够有他们的消息。”
“这帮狡猾的东西,”温姆西说,“他们最好继续,告诉他们我希望看见他们的担保书,但是不用提我的名字。”
“您真是慷慨——”
“这没什么,尽管这样的案子真的很棘手,但我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失去我的快乐。但是作为回报,你要让我探望一下文小姐,你必须把让我顺利地进去并见到她作为你整个计划的一部分,因为见到她,我才可以听到她对于整件事情相对隐私的叙述。听到了吗?”
“希望我可以做得到,”英庇爵士说,“同时我想问你有什么建议吗?”
“还没有时间想,但是我会找到的,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已经着手削弱警察方面的信心了。想必帕克总巡官现在已经回家开始编织自己墓碑上的花环了。”
“注意啊,我们所能发现的任何起诉中没有涉及到的事情都可能变成有力的证据。”
“我会像在蛋壳上行走一样仔细的,但是如果我找到了真凶(如果有的话),你不会反对我让他们被逮捕吧,对不对?”
“不,我不会反对的。警察会行动的。好了,先生们,如果我们现在没有什么更深入的,就到这里吧。克罗夫兹先生,你会帮彼得大人实现他想做的吧?”
克罗夫兹先生花了很大气力,彼得勋爵终于在第二天早上手持着证明站到了豪乐威监狱的大门口。
“哦,是的,勋爵大人,你将和囚犯的律师有同样的权利。没错,我们和警察有着单独的联系,这些都没有什么,大人。监狱的看守将带您进去,他会告诉您里面的规定。”
温姆西被带领着穿过了几条无人的走廊来到了一间有玻璃门的小房子里,房子里放着一张长条桌,桌子的两头分别放着一张让人厌恶的椅子。
“就是这儿,大人。您必须坐在桌子的一端,而在押犯则坐在另一端。您不能离开坐位,也不允许从桌子上递任何东西过去,我会在玻璃门外看着你们,但是我听不到你们的谈话。如果您现在坐下来,他们会把人犯给您带来。”
温姆西坐了下来,心里充满了好奇。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过后,人犯被一个女看守带了进来。女看守把人犯安排在温姆西的对面坐下,关门退了出去。温姆西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
“早上好,文小姐。”他随意的说,人犯看着他。
“请坐吧。”她用好奇的、曾在法庭上让他着迷的低沉声音说道,“你是彼得·温姆西勋爵,我想你是克罗夫茨律师事务所派来的。”
“是的,”他说,她的目光让他有点不知所措,“是的,我——呃——我听说了这个案子的所有经过,呃,知道吗?我觉的我可以做点什么。”
“你真是一个好人。”在押犯说。
“不是,不是,唉呀!我是想说,我喜欢调查案子,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知道,作为一个侦探小说作者我很自然地怀着兴趣研究过您的职业。”
她突然冲他微笑了一下,这让他心里充满了不解。
“当然,这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样你可以了解到我并不是像看起来那样无能。”
这样的语言让她大笑了起来。
“您看起来并不是那样的无能,至少,您比大多数身处这样的环境的绅士们要好得多。也许这个案子并不适合您,但是您的出现让我精神为之一振,尽管我觉得这个案子真的毫无希望了,我还是要感谢您。”
“别这样说,这不可能是一个没有希望的案子,除非你真的杀了他,但是我知道你没有。”
“嗯,事实上我没有。我觉得整个案子就像我所写的一本书。在那本书里我设计了一种相当严密的犯罪,连我自己都没办法侦破它,我都不得不相信凶手的供词。”
“如果是那样,我们也得做同样的事,但是我猜,你不会恰巧认识凶手吧?”
“我不相信真的有凶手,我真的坚信是菲利普自己吞下了毒药。你知道,他是一个非常失败的人。”
“我想他很难接受你的离开。”
“嗯,我敢说这只是一部分,他总是觉得人们对他不够赏识,总是在暗中联手破坏他的机会。”
“别人真是那样吗?”
“不,我不那样认为。我认为他总是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他总是觉得自己有权利那样做,他伤害也激怒了许多人。”
“是,我也这样觉得。他和他的表哥相处得怎么样?”
“噢,还好,当然尽管他总是说厄克特先生有责任照顾他。由于厄克特先生有很多业务上的联系所以经常外出,但是菲利普并不因此而抱怨。对于他来说照顾不包括钱一类的东西,在菲利普看来一个成功的艺术家应该有一个普通人提供食宿就够了。”
“请允许我继续发问,但是——你非常喜欢菲利普是吗?”
“曾经非常喜欢,但是在那种环境下,我一点都不喜欢了。”
“不,没必要说那些,”温姆西鼓足勇气说,“也许你曾因为他而伤心,也许你曾为他而痴迷,也许你会因为他的死而纠缠不清。”
“这些感觉都有。”
温姆西略加思索了片刻:“你们是朋友?”
“不。”文小姐竭力控制着愤怒说出了一个字,这让他吃了一惊。“菲利普不是那种只和女孩子交朋友的人,他需要献身,你知道的,我给了他,确实。但是我无法忍受他的愚弄,无法忍受像一个办公室勤杂人员一样的试用期去证明我对他的迁就。当他说他不相信婚姻时,我觉得非常诚实。但是后来的结果是,这只是一个试验,用来证明我的献身有多么不幸的试验。哎,我不喜欢作为对我错误的行为的奖赏的求婚。”
“我不会谴责你。”温姆西说。
“你不谴责我?”
“不会的,我听说那个家伙是个伪君子,而并不是个无赖。像他那样的令入厌恶的家伙总是把自己伪装成专画风景画的画家一样浪漫的人,然后让那些不幸的姑娘承受她们本来不应该承受的名誉的负担的困扰。毫无疑问他画里的老桦树,家用的盘子,行屈膝礼的佃农等等都让人无法忍受。”
哈丽雅特·文再一次笑了起来。
“是啊,真是荒唐,也真是耻辱,但是曾经真的有过。我觉得菲利普把他和我都变得荒唐了,直到我看清楚这一切的那一刻,哎,一切都轰然倒塌了。”
她做了一个结束的手势。
“一种维多利亚式的态度,我真的了解这些。”温姆西说,“一个怀着激进的思想的男人只为上帝活着,而他们又是女人的上帝。很高兴你能对于过去的一切有这样的看法。”
“真的吗?这也许对现在的危机没有什么帮助!”
“不,我想的远不止这些。现在我想说的是,当这一切都结束了,如果你可以忍受我和我的一切,你可以嫁给我吗?”
正微笑着的哈丽雅特·文皱起了眉头,眼睛里流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厌恶的神情。
“哦,你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你是第四十七个了。”
“第四十七个什么?”温姆西问道,好像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
“求婚者,他们干什么的都有,我觉得很多蠢人都愿意和臭名昭著的人结婚。”
“噢,”温姆西说,“亲爱的,真是很尴尬。你知道,事实上我不需要任何不好的名声,我自己就可以上报纸,这对我没有好处。也许我最好不要再提起这件事。”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文小姐懊恼地看着他。
“对不起,但是处在我这样的位置,这样的举动让我有一种受到伤害的感觉,我的心里有那么多的痛苦。”
“我知道,”彼得爵士说,“我真是蠢——”
“不,我想真正蠢的是我。可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哦,嗯,我觉得你是一个很迷人、让我想结婚的人。就这些,我的意思是,我对你充满了幻想,我也说不出为什么,你知道,这没有什么可以约束的。”
“我懂了,谢谢你。”
“真的希望你不要觉得我的话很可笑。我知道现在我看起来很傻,但我是控制不住才那样说。事实上,我喜欢那种能够让我在谈话时很理智的人,那样能让我的生活更加有趣。如果你乐意的话,我可以讲出你的小说里的很多情节。”
“但是你不会希望娶一个只会写书的妻子,不是吗?”
“我想要这样的妻子,比起其他的只会做针线、只会围着人转的普通人,会写书的妻子有意思的多了。当然退一步讲只会针线、只会围着人转的妻子也行,我并不是想说我排斥针线活。”
“那老桦树和家里用的盘子怎么样?”
“噢,你不用为那些担心。我的兄弟会处理好那些。也许现在我说的有点多了,但是你真的不用担心那些,除非你喜欢那样做。”
“我指的不是那些,我是说你的父亲会怎么想?”
“哦,我只有母亲了,我母亲非常喜欢你,她见过你。”
“所以,你是来打听虚实的?”
“不,真是该死,看起来今天我说这些真是不合时宜。在法庭上的第一天我被彻底的惊呆了。我冲到母亲跟前——她是一个非常值得敬爱、非常善解人意的人——对她说:‘看啊,一个绝对的、仅有的女子被卷进了一桩这样的坏事,看在上帝的分上握着我的手。’你真的不知道我当时感觉有多糟。”
“听起来真是糟透了,请原谅我的无情,但是,顺便问一下,你心里也无法接受我曾有爱人,不是吗?”
“哦,是啊。我也一样的,如果说到这个,事实上我也有好几个爱人。这种事情可能会发生在任何人的身上,我可以给你提供好几个有力的证明。我对自己说,越是在不利的条件下,我越容易创造出完美的爱情。当然一个坐在桌子的另一端、门口有人看守的人是不会相信这一点的。”
“我会记得你的话。‘然而当你进来,毫无阻碍地信步穿过明媚的花园,我们是否可以将你的精神转移到另一件几乎同样重要的事情上?’有可能——”
“如果你引用的是诗歌中的语言,我觉得我们一定可以走到一起。”
“如果再进行一次试验,我觉得我一定不会幸免了。”
“不要那样没有勇气,”温姆西说, “我已经很仔细地告诉过你这次我是来调查案子的。任何人都会觉得你不会相信我。”
“人们在此之前判断错了。”
“绝对是,因为当时我不在那里。”
“我从来没那样想过。”
“现在想一想,也许你会觉得美好又充满力量。如果你可以暂时忘记我的外表或者其他的事情,你会觉得我和其他的四十六个人不同。当然我不会主动强迫你,我有吗?因为如果我那样做了,就是从等待的人的名单里去除了自己的名字。”
“不,”哈丽雅特·文友好又有些忧伤地说,“不,你没有强迫我。”
“我没有让你想到白色的蛞蝓或者让你满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当然没有。”
“那样我就高兴了。如果你希望我那样做,任何小的改动,诸如头发换个梳法、留个胡子或者是摘掉眼镜,我都乐意去尝试。”
“不要,”文小姐说道,“不要因为我的喜好改变你自己。”
“你真的那样想?”温姆西有点点脸红。 “我不希望你的意思是我做任何事都无法让我接近你。我每次来都会换不同的衣服,好让你对我有个全面的了解。邦特——我的伙计,你会认识的,会看到这一切。他对领带、袜子和诸如此类的东西有着很好的品位。好了,我想我应该走了。你——呃——如果你有空余的时间,应该好好想想,是吗?但是不用着急。除非你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的时候,你一定要尽快告诉我。你知道,我不想强迫你和我结婚。我的意思是说,无论什么事情发生,我是为了调查本身的乐趣来调查的,知道了吗?”
“你真是个好人——”
“不,不,一点都不是。这是我的嗜好。我的意思是,我不是来求婚的,我是来调查案子的。好了,振作起来,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再来的。”
“我会告诉看守无论你什么时候来,都让你见到我。”在押犯忧伤地说。
温姆西几乎是有些飘飘然地走在肮脏的街道上。
“我相信我会把一切解决的。当然,毫无疑问,在经历一个无情的人之后,她是很痛苦。但是她没有感觉到我强迫她——一个人是无法和自己讨厌的人相处的。她的皮肤像蜜糖——她应当穿深红色的衣服或者是石榴色的;戴好多的戒指——那种老款式的。我能搞到一所房子吗?——可怜的人啊,我会努力工作让她拥有这一切的。她也很有幽默感——聪明——不是枯燥无味的人,每天醒来都会有许多愉快的事情等着我们——然后当我回到家躺在床上,也将是一件美妙的事情。当她写书的时候我就出去散散步,这样我们都不会感到枯燥——也不知道邦特对我这件衣服的感觉对不对——我总觉得颜色有一点点深了,但是线条还不错——”
他在一家商铺窗前停了下来,打量着自己在窗子上的影像。一幅大型的彩色橱窗宣传映进了他的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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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期仅有一个月
“哦,老天爷啊!”他轻声说,然后立刻冷静了下来。“一个月——四个星期——三十一天,没有多少时间了啊,可是现在我还不知道从哪里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