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椅上的玫瑰如鲜血般猩红。
法官是一位老人,老态龙钟。他的脸颊清瘦,声音如鹦鹉一样干涩,双手青筋暴露,身上穿的鲜红长袍映衬着椅子上猩红的玫瑰。尽管令人窒息的审判已经持续了三天之久,他却看不出一丝的疲倦。
法官把自己的记录整齐地收进一个夹子,转头向陪审团说话。他没有看那个被告,但被告却一直看着他。被告眉毛浓密、目光呆滞,看起来好像既不害怕,对审判也不抱任何希望。他们都在等待着。
“各位陪审员——”
耐心的老法官似乎要求大家集中注意力同时又好像在估量着大家的智慧。陪审团中有三位有名气的商人,一个高个子,喜欢争辩;一个体态臃肿,留着胡须;另一个得了重感冒,无精打采。
此外还有一位似乎非常希望陪审团不要耽误他的宝贵时间的大公司的首脑;一位很不合时宜地显得兴高采烈的酒店老板;两位属于技工阶层的年轻人;一位想必曾经有些地位,文质彬彬却又其貌不扬的老人;一位留着红色胡子、尖下巴的艺术家。陪审团里还有三位女士,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处女,一位体态臃肿而又精明的糖果店老板,一位忧郁的家庭主妇,好像她的思绪还围绕着自己被抛弃的家庭。
“各位陪审员——你们已经很专心也很耐心地听取了这件棘手的案子的情况,现在我要做的工作是将由博学的大律师和辩护律师提供的证据和疑点尽量清楚地进行归纳,以便大家做出裁定。
“但是首先我想对判决本身说几句。我相信大家都知道,英国的法律中有一条重要的原则是被指控者在被证实确实有罪之前,他是无罪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有必要证明他或她是无罪。用句时髦的话来说,法院的责任在于证明他是有罪的,但是如果各位和法院针对每一个‘合理的疑问’都无法证明他有罪的话,那么你们的责任就回到了下一个‘无罪’的判决。当然这并不是说本案的被告已经被证明无罪了,简单地说,只是法院无法证明她有罪。”
塞尔库姆·哈迪将他忧郁又柔和的目光从自己的笔记本上抬了起来,很潦草地在一叠纸上写了两个字“重判”,然后把纸推到了韦弗斯·牛顿面前,韦弗斯点了点头。他们像老猎狗善于辨别血迹一样经验老到。
法官继续说着:“你们也许非常想听我解释‘合理的疑问’究竟是什么意思。这种疑问就是像大家平日里生活或者生意上普通问题一样的平常。这是一起谋杀案,在这样的一起案子里,很自然你想到的不仅仅是谋杀。但事情并不是这样,‘合理的疑问’并不意味着你就可以认为这个案子非常的简单,可以异想天开地下个结论。‘合理的疑问’是指那些像普通买卖或者普通转移一样容易被接受的证据。你们不要轻信这个囚犯,当然也不要不经过认真的思考就接受那些证明她有罪的证据。
“就说这么几句,希望你们不要因为国家赋予的使命而产生的沉重的责任压得喘不过气,现在我将尽力清楚地从头为大家陈述我所知道的事情经过。
“对于我们来说,这件案子是被告哈丽雅特·文用砷毒杀了菲利普·博伊斯。
“我不主张大家再花更多的时间来研究詹姆斯·卢博克爵士和其他的医生提供的有关死亡原因的证据。法院称菲利普·博伊斯死于砷中毒,辩护方也不反对,因此证据显示死亡原因是砷毒的这个事实你们必须接受。那么现在留给各位的唯一的问题就是砷是否是那个被告故意用来谋杀而使用的。
“众所周知,死者菲利普·博伊斯是一个作家,他三十六岁,曾经发表了五本小说和大量的文章。所有他的作品都属于我们所谓的‘前卫’派的文学,其中所主张的思想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不道德的或者是叛逆的,例如无神论、无政府还有所谓的‘自由恋爱’。他的个人生活所尊从的也是这样的思想。
“不管怎样,1927年的某个时候死者认识了哈丽雅特·文。他们的相识就是在讨论‘前卫派’文学的圈子里,不久他们就成了朋友。哈丽雅特·文也是一个职业小说作家,大家还应该知道她是一个‘神秘’或者‘侦探’小说作者,她的小说描写了隐蔽的谋杀或者犯罪的方法。
“你们都听说过现在站在被告席里的被告,你们也听说了许多人都前来为她的人格作证。她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年轻女子,现年二十九岁,在一个严格的宗教家庭中长大;她二十三岁开始独立生活,依靠自己的勤劳工作养活自己,依靠自己的表现她赢得了很好的信誉,她独立、守法,过着既不依靠别人也不亏欠别人的生活。
“她非常坦白地告诉我们她是如何地为菲利普·博伊斯痴迷,一度她又是如何地坚持拒绝菲利普·博伊斯要和她住在一起的要求。事实上菲利普·博伊斯没有任何的理由不与她正式结婚,但是他又很明确地表示自己不能接受正式的婚姻。西比尔·马里奥特和伊鲁恩德·普赖斯提供证据说菲利普·博伊斯对于婚姻的态度令被告很不高兴。你们大家也应该还知道死者是一个让任何女人都无法拒绝的英俊、迷人的男人。
“事实上,一九二八年三月,像被告自己说的,她终于经不住菲利普·博伊斯的请求,和他在婚姻的约束之外同居在了一起。
“大家肯定毫无疑问地感觉到这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在同情这位年轻女子毫无保障的境遇的同时你也仍然应当察觉到这个女子在道德上不可靠。大家不要因为那些作家所主张的‘自由恋爱’的吸引而觉得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事实上这是错误的、庸俗的行为。英庇·比格斯爵士用他卓越的口才为他的当事人辩护,他把哈丽雅特·文的行为染上了浓重的玫瑰的色彩。他称哈丽雅特·文的行为是一种无私的牺牲,并且以此来提醒你在这种形势下女人的付出要比男人多得多。我很相信诸位不会过多地在意这样的陈述,在这种事情上诸位应该很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试想如果哈丽雅特·文没有在她所处的环境的影响中堕落,她就不会‘无畏地’背叛社会而和菲利普·博伊斯住在一起。
“但是,诸位请不要过多地将注意力放在这一小的错误上,男人和女人不顾道德地同居是一件事,谋杀是另一件事。诸位可能会认为,既然一步走上了歧途那么下一步就更容易犯错了,但请不要过多地考虑这一点。你们可以将此考虑在内,但不要因为这个原因对被告有过多的偏见。”
法官停顿了片刻,弗雷迪·阿巴斯诺特用肘撞了一下彼得·温姆西勋爵,此刻勋爵正在出神。
“天啊!千万不要!如果一件小事就导致谋杀,那么我们中的一半将被另一半人杀死。”
“你会属于哪一半?”勋爵目光冷冷地看着他问道,随后将目光转向了被告席。
“被害者,”弗雷迪说,“被害者。我站在守旧的人一边。”
“菲利普·博伊斯和被告在一起住了近一年,”法官继续说道,“很多的朋友都证实他们非常恩爱地住在一起。普利斯小姐说,尽管哈丽雅特。文对自己的境遇感到非常的不幸,断绝了和家人的联系,为了避免尴尬她从公司辞职,她依然对自己的爱人非常的忠贞,并且表示有他的陪伴自己感到骄傲和快乐。
“然而,一九二九年二月的一场争吵后,这对爱人分开了,没有人否认争吵的发生。住在他们楼上的戴尔夫妇证实说,他们听到了高声的对话和愤怒的争吵、男人的咒骂和女人的哭泣。第二天哈丽雅特·文就收拾了她所有的东西离开了那里。此案最有意思,也是我们必须考虑的正是这次争吵的原因。关于原因,惟一的证据只有被告一个人知道。根据马里奥特小姐的陈述(此人曾在哈丽雅特·文离开死者后为她提供住处),被告拒绝对争吵的原因透露任何事情,只是说她很痛苦,因为她被骗了,她永远都不想再听到那个人的名字。
“我们可以试想菲利普·博伊斯对哈丽雅特·文不忠诚、不关心或者是始终不肯给她正常人眼中的地位,这些激起了哈丽雅特·文对他的怨恨。但是哈丽雅特·文坚决否认这一点。根据她自己的陈述——关于这一点菲利普。
“博伊斯写给他父亲的信可以证明这一切——菲利普·博伊斯最终答应和她结婚,而这也导致了争吵。也许诸位觉得这个说法不同凡响,但这确实是被告在法庭上宣誓后提供的证词。
“你很自然地会想到,求婚会把被告对于菲利普·博伊斯的怨恨一扫而净。任何人都会说,在这种情况下,被告没有杀害菲利普·博伊斯的动机,但是恰恰相反他们依然有争吵的事实。被告自己说尽管她得到了体面的求婚,她却不是十分想接受。她的辩护律师为她辩护说,求婚把她对于菲利普·博伊斯的怨恨清除得一干二净,尽管被告很有理由这样说,可是她本人没有这样说。这些都是英庇爵士说的,并不是被告本人自己这样说的。被告说菲利普·博伊斯令她感到愤怒,因为他让她违背自己的意志而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事,他不断重复着他自己的行为方式,这把她变成了一个傻瓜。
“嗯,这就是值得大家思考的:求婚是否真的有理由成为谋杀的动机的解释。必须提醒大家,这件案子中还没有其他的杀人动机。”
根据老处女铅笔在纸上的运动来看,她就这个问题做了一个很有力的建议递给了法官。彼得·温姆西勋爵摇了摇头,低声咕哝了几句。
“此后的两三个月里没有特别的事情在两人之间发生,哈丽雅特·文离开了马里奥特小姐的房子,自己在多弗第大街租了一套房子。与她相反,菲利普·博伊斯发现自己的孤独生活很失意,于是接受了表哥诺曼·厄克特的邀请,住进了沃伯恩广场新盖的房子里。尽管他们居住在伦敦相同的街区,但除了一两次在朋友的家中偶遇以外,自分手后他们似乎并不经常见面。他们见面的时间已经无从考证了,都不是正式的聚会,但是有证据显示他们在三月底有过一次会面,还有一次在四月的第二个星期,第三次在五月。这三次会面的时间不是十分清楚,所以不值得大家在此浪费太多的注意力。
“现在我们来注意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四月十日,一个年轻的女子,后来被确认是哈丽雅特·文来到了布朗先生在南安普敦大街的药店以毒老鼠为由买了二盎司的商业砷,她在购买有毒药品的登记本上写的名字是玛丽·斯莱特,笔迹已经被证实就是被告的,而且被告也承认她因为自己的理由确实买过砷。但是被告居住的房子的房东来到法庭证实说她所居住的地方没有老鼠,大家可以不把被告讲的原因当回事。
“五月五号,又一次购买砷。根据被告自己陈述,这一次她买了一听与基德韦利投毒案同牌子的含砷的除草剂。这一次她使用了伊迪丝·沃特斯的名字。但是她居住的房子没有花园,在那里也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使用除草剂。
“自三月中旬至五月初的这段时间里,被告曾几次购买了毒药,包括氢氰酸(表面上是为了摄影用)、马钱子碱。还有一次试图购买乌头碱,但是没有成功。在不同的药店她使用了不同的名字,尽管只有砷直接与本案有关,但是由于是其他毒药的购买将她的行为曝光,所以也相对重要。
“被告曾经为她的这些购买毒药的行为做了解释,这些解释诸位可以考虑它的价值。她说她正准备写一本关于投毒的小说,之所以买那些毒药是因为她实验一个普通人要想得到致命的毒药究竟有多容易。为了证实这一点,她的出版人特鲁夫特提供了书的手稿。你们手头都有这个手稿,以后还要再给你们一份,如果大家喜欢,你们可以在我作完总结以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看看。你们应该读一下此书关于用砷谋杀的主题的段落,有关于一个年轻的女子去药店购买相当数量的有毒物质的描写。现在我必须强调我所提到过的从布朗先生药店里买的商业砷,根据法律的要求已经染成了黑色或者靛蓝色以防止被当做糖或者其他无毒的东西使用。”
塞尔库姆·哈迪嘟哝着:“多久,天哪!我们还要听这些关于商业砷的鸡毛蒜皮的事多久啊!现在凶手们在他们妈妈的膝盖上就都学会这个了。”
“我特别希望你们可以记住这些日期——我再跟大家说一遍——四月十日和五月五日。”(陪审团都把时间记了下来。彼得·温姆西勋爵自言自语:“他们都记在自己的本子上,‘她根本相信这些’。”弗雷迪勋爵说道:“什么?什么?”可是法官已经将自己的记录翻到了另一页。)
“也就差不多是这段时间,菲利普·博伊斯开始遭受他以前也曾遭受过的胃病的困扰。你们都读过格林大夫的证词,他在一所大学研究胃病。此外一段时间之前韦尔大夫也为他诊断过类似的症状。这不是一种非常严重的病,但是疼痛让人感觉到精疲力竭,许多人都会不时地有这种症状。但是菲利普·博伊斯胃病发作的时间却和我们以前提到过的时间有着非同寻常的巧合。他发病的时间——韦尔大夫的记录中有——三月三十一日、四月十五日、五月十二日。也许诸位会认为这是三次巧合——菲利普·博伊斯和哈丽雅特·文在三月底有过会面,菲利普·博伊斯在三月三十一日胃病发作过一次;四月十日,哈丽雅特·文购买了两盎司的砷——他们在四月的第二个星期有过一次会面,在四月十五日菲利普·博伊斯胃病再次发作;五月五日哈丽雅特·文买过除草剂——五月的某个时候他们第三次会面,五月十二日菲利普·博伊斯第三次生病。诸位也许会觉得很好奇,但是请大家千万不要忘记法庭无法证实在三月份的会面之前哈丽雅特·文曾经购买过砷。当你考虑问题的时候,你必须记得这一点。
“在五月份胃病第三次发作以后,医生建议博伊斯出去换个环境,于是他选择了威尔士的西北角。他去了哈勒克,在那里他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身体得到了很大的恢复。但是陪他一起去的,你们曾经见过的他的朋友赖兰·沃恩先生说‘菲利普并不高兴’。事实上,沃恩先生觉得菲利普一直担心哈丽雅特·文。他的身体得到了恢复,可是他的心理却越来越沮丧了。六月十六日他曾经给文小姐写过一封信,现在这是一封非常重要的信,我给大家再读一遍:
“‘亲爱的哈丽雅特,生活真是一团糟,让我无法忍受这里。我已经决定停止漂流去西方旅行,但是在我走之前我想再见你一面,看看是否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当然,我还是无法理解你为什么用这样的态度对我。你自己决定是否见面。但是,如果这一次我还是无法让你改变想法,我将放弃。我二十号回城,当我拜访时请允许让我把话讲完。’
“所以现在诸位已经意识到了,这是一封非常含混不清的信。英庇·比格斯爵士解释说‘停止漂流去西方旅行’、‘无法忍受这里’、‘放弃’都表达了菲利普如果不能与哈丽雅特和好,将自己消失的意图。他还指出‘去西方旅行’是众所周知的比喻,指的就是死亡,当然你们也可以相信这一点。但是厄克特先生在大法官验证这封信的时候说,信里所说的‘去西方旅行’是指他所建议死者的横渡大西洋去巴巴多斯旅行,顺便观光。博学的大法官却有别的想法,他认为死者说‘无法忍受这里’指的是英国,或者仅仅是‘哈勒克这个地方’,如果他要说的是自杀,他可以简单地说‘无法忍受’。
“毫无疑问,诸位对这封信的含义已经有了自己的认识。死者要求二十号会面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大家应该记录下来。被告关于这封信的回复也在我这里,读给大家:
“‘亲爱的菲利普,如果你愿意可以在二十号的九点半到我这里来,但是你无法使我的心意改变。’
“落款是简单的‘M ’,一个冷冰冰的字,你可以觉察到这封信的语气几乎是怀有敌意的。但是约会的时间还是被定到了九点半。
“大家已经集中精力听了这么久了,但是我还是想要求大家集中精力,尽管你们一直都很耐心也很敬业。因为我们马上就要说到案子发生的那一天了。”
法官双手紧握,将一只手重叠在另一只手上放在他整齐的记录上,身子稍稍向前倾了一下。他已经把一切都装进了脑子里,虽然不到最后的三天他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还没有到像小孩子一样不知所措的境地,他还可以牢牢地把握住现实,还把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满是褶皱、指甲灰白的手中。
“菲利普·博伊斯和沃恩先生于十九日的晚上回到了城里,一切都很正常,而且博伊斯似乎正处在身体最健康的状态。博伊斯和沃恩先生晚上一直呆在一起,第二天他们吃了和往常一样的早餐:熏肉、蛋、土司、柑橘酱和咖啡。十一点钟博伊斯喝了一杯轩尼诗,像广告里说的,它‘有益健康’。一点钟,他在自己的俱乐部里吃了一顿丰盛的大餐。下午他和沃恩先生以及其他的朋友打了好几局网球。在打网球的过程中他的一个朋友说,哈勒克让博伊斯恢复了好的状态,而且他也说自己感觉状态不错已经有好几个月了。
“大约七点半的时候他和他的表哥诺曼·厄克特先生一起回来吃晚饭。厄克特先生和一直都守在餐桌旁的女仆都说他的表现一切正常。晚饭是八点整开始的,你最好把晚饭开始的时间以及晚饭中他们吃的和喝的东西的都记下来(如果你还没有记下来的话)。
“这对表兄弟单独在一起吃的晚饭。一开始,作为鸡尾酒,他们每人喝了一杯雪利酒。那酒是一八四七年奥勒鲁索的佳酿,女仆在他俩还在书房里的时候新开的一瓶,倒进了杯子里。厄克特先生一直保留着古老而又高贵的就餐习惯,在吃饭的时候,女仆一直要陪在一旁,所以对于那天晚上的这一段时间,我们有两位证人。大家看一下证人席里的女仆汉纳·韦斯特洛克,她给你们的印象一定是敏感又善于观察。
“喝完雪利酒以后,汉纳。韦斯特洛克给他们端上了从餐具柜上的汤盘里盛出来的冷的肉菜浓汤。汤的味道很重,是清澈的胶状物,他们两个人都吃了一些。晚饭以后剩下的汤被韦斯特洛克小姐和厨师在厨房里食用了。
“浓汤之后上的是带酱汁的大菱鲆,鱼是在餐具柜上被分好的。酱汁盘子被依次递给了他们每个人,剩下的被端走在厨房里被食用。
“接下来上的是一道用鸡肉块和蔬菜在防火的厨具上用慢火炖出来的法国菜,他们两个都吃了一些,剩下的被女仆吃了。
“晚餐的最后一道菜是由菲利普·博伊斯自己在餐桌上的火锅里做的甜煎蛋卷。厄克特先生和他的表弟都很注意在蛋卷一出锅的时候就趁热吃——这是一项非常好的习惯,我建议大家也能这样去吃蛋卷,不要等到它变硬了再吃。桌子上准备了四个带壳的鸡蛋,厄克特先生把它们依次打到碗里,加好了糖,一边把碗递给博伊斯先生,一边说:‘菲利普,你是煎蛋卷的专家,这就交给你了。’接下来菲利普·博伊斯把鸡蛋和糖搅匀,放进火锅然后把韦斯特洛克小姐拿来的热酱加了进去,最后他把煎好的蛋卷分成了两份,一份给了厄克特先生,一份自己吃了。
“这里我想提请大家注意的是那天晚上所有的东西最少都是由两个人分享的,最多的时候有四个人吃过。唯一没有被带回厨房的东西——煎蛋卷——是菲利普·博伊斯自己做的,表兄弟两个人分享的。而厄克特先生、韦斯特洛克小姐还有厨师佩蒂肯夫人都没有因为这顿晚餐感到不适。
“需要告诉大家,还有一样东西是菲利普·博伊斯自己食用的,那是一瓶波艮地葡萄酒。它是一种老牌子的好酒,拿到桌上时是买来时的原瓶装着的。厄克特先生拔下瓶塞将瓶子递给了菲利普·博伊斯,并说自己不想喝了——在这顿晚餐上再也喝不下任何东西了,但是菲利普·博伊斯仍然喝了两满杯,剩下的酒很幸运地被留了下来。后来大家都知道,这瓶酒被检验过是无毒的。
“饭后博伊斯坐在地上,咖啡被端了上来,他没有喝土耳其咖啡,也许后来他喝了哈丽雅特·文端给他的咖啡。九点一刻,博伊斯离开了厄克特先生在沃伯恩广场的房子,乘出租车来到了半英里以外的多弗第大街一百号,哈丽雅特·文的住处。我们从哈丽雅特·文本人和住在一楼的布莱特夫人那里得知这些,此外那时正经过这里的警察D1234 证实说菲利普·博伊斯九点二十五分站在被告门前的台阶上按响了门铃。此时哈丽雅特·文正在等他,马上就让他进了屋。
“那么此后的会面就是一个很私人的行为了,除了被告自己以外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被告曾经告诉我们,‘死者一进门,她就给他了一杯已经在煤气炉上煮好的咖啡。’当我们博学的大法官问被告咖啡是装在什么容器里时,被告很显然没有理解这个问题的意思,她回答‘在壁炉上保温’。当这个问题被更清楚重复了一遍以后,她回答说咖啡是用平底锅煮的,放在壁炉的煤气上。
“当大法官把囚犯的第一次回答告诉了警察,问题就出现了。‘在他来之前,我准备好了一杯咖啡’,诸位马上就注意到了这句话的重要性。如果咖啡煮好并在死者到来之前被单独倒了出来,那么这杯咖啡有很大的可能被下了毒并端给了菲利普·博伊斯;如果咖啡是当着死者的面从平底锅里倒出来的,那么即便可以趁死者的注意力被分散的时候下毒,但是那样下毒的可能性就小多了。被告为她先前的回答解释说,她所谓的‘一杯咖啡’仅仅是形容咖啡倒了一杯那么多。诸位可以自己判断她的解释是否自然。
“被告说死者喝的一杯没放糖也没加牛奶,这一点厄克特先生和沃恩先生都证实死者习惯在晚饭后喝黑咖啡。
“根据被告陈述,这次会面没有令人满意的结果,双方互相指责。大约十点钟的时候死者对她表示了想走的意思,她说死者看起来不舒服,死者自己也说不舒服,当时她以为是自己的表现令他不舒服。
“请大家把这个时间记录下来,十点十分,站在格尔弗德大街树丛边的出租汽车司机博克说菲利普·博伊斯走近他,要他把自己送到沃伯恩广场。他说菲利普·博伊斯说话急促像是心理或是身体不舒服。当车到达了厄克特先生的住处,博伊斯并没有下车,于是博克开了车门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他发现死者手捂着肚子蜷缩在汽车的一角,脸上全是汗水。他问死者是不是生病了,死者回答‘是的,糟透了!’博克把他从车里弄了出来,按响了门铃,他用胳膊撑着死者站在门前的台阶上。汉纳·韦斯特洛克开了门。这时候菲利普·博伊斯腰弯得直不起来,几乎无法行走,他呻吟着一屁股坐进高背椅,要一杯白兰地。汉纳·韦斯特洛克从餐厅给他倒了一杯加了苏打水的烈性白兰地。博伊斯喝完恢复了一些,他从口袋里掏出钱付了出租车费。
“由于博伊斯看起来病得很厉害,汉纳·韦斯特洛克把厄克特先生从书房叫了过来。他对博伊斯说‘喂!老家伙,你怎么了?’博伊斯回答说‘天知道,我感觉糟透了!我不应该吃那些鸡肉。’厄克特先生说但愿不是,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博伊斯回答,不,不是,他觉得可能是老毛病犯了,但是他以前没有感觉到这样难受过。然后,他就被抬上了楼,后来最近的医生格兰杰被电话叫了过来。
“在医生到来之前,病人吐得很厉害,以后也不停地在吐。尽管病人的体温很高、脉搏很快,腹部压起来有剧烈的疼痛,但是没有阑尾炎和腹膜炎的症状,所以格兰杰医生将他的病诊断为严重的胃炎。于是大夫回到他的诊所去准备控制呕吐的镇静剂,这是一种小苏打、钾碱、橘酊和氯仿的混合物,并不包含其他的药物。
“第二天菲利普·博伊斯依然呕吐。因为韦尔大夫对病人的体质比较了解,所以被请来和格兰杰大夫一起为他诊断病情。”
说到这里法官停下来看了看钟:“时间不早了,关于药物的证据还需要我们熟悉,现在我宣布休庭,吃午饭。”
弗雷迪说道:“正是最让人讨厌的时刻,所有的胃口都没了,来啊,温姆西,咱们去包一块肉排来吃,去不去?喂!”
温姆西没有搭理他,自己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了法庭的中间,英庇·比格斯正和他的助手讨论着什么。
“看起来有点焦躁不安啊。”阿巴斯诺特先生温和地说,“我希望去寻找意中可以选择的理论。真不知道我为什么来看这样一场女孩子根本不漂亮的芭蕾舞,枯燥无味,你们知道吗?别以为我会跟着那帮蠢人再回来!”
他挣扎着走出来,却发现自己和丹佛的寡居公爵夫人碰了个面对面。
“一起用午餐,公爵。”弗雷迪满怀期望地说,他喜欢公爵夫人。
“谢谢,弗雷迪,我正在等彼得。多有意思的案子,那么有意思的人!你不觉得吗?真不知道这个陪审团是怎么构成的,除了那个艺术家,大部分陪审员的脸都像火腿一样。不过他除了那条让人讨厌的领带和胡须以外也没有特征,他看起来像个基督徒,不像真的基督徒,像那种穿着粉色的长袍带着蓝色帽子的意大利基督徒。是彼得的克林普森小姐也在陪审团里吗?我想知道,她怎么也在那里?”
“我想他已经把她安排到了附近的一座房子里,我想!”弗雷迪说,“他有一间打印社,自己住在打印社的上面,指挥着他那些滑稽、仁慈的人们。可笑的老东西,出自于九十年代的杂志,她不是吗?她倒是和他的作品相当适合他的工作。”
“是的,不错,回应着所有阴暗的广告宣传,展现着人们的英勇。他们当中的有些人是些可怕的老于世故的人,我无法想像的杀人犯!像她那样的,一个人们传说的长着猪一样脸孔的天生的女杀人犯,可能是摄影师的摄影不太公正,她们的形象居然看不出来,可怜的东西!”
弗雷迪想,公爵夫人说的比往常还要没有边际。当她在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比往常更焦急地搜寻着他的儿子。
“踮着脚尖等温姆西回来呢,是吗?”他单纯和蔼地说,“你知道吗?他对于这样的事情有多热衷!就像欢快的老战马嗅到了TNT 的味道一样,他会在一瞬间飞奔回来,通常眨眼就到。”
“哦,这是总巡官帕克的案子,他们是好朋友,就像戴维和比尔西巴,或者说是丹尼尔?”
正在这复杂的时刻,温姆西出现了,他亲热地挽起了他母亲的胳膊。
“真对不起,妈妈,可是我必须和比格斯说句话,他现在心情糟透了。那个老法官杰弗里斯以为他正在编造谎言。我要回家烧了我的书,关于毒药知道的越多越危险,不是吗?如冰一般清澈,如雪一般纯洁,你才不会被中央刑事法院找麻烦。”
“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并不想吃饭,不是吗?”弗雷迪说。
“你应该进陪审团,”温姆西用一种不寻常的酸溜溜的口气反驳道,“我敢打赌,他们此刻都在讨论,我确信陪审团团长是一个滴酒不沾的人一我刚才看见一杯姜汁啤酒被送进了陪审团的房间,我唯一希望的就是那酒在陪审团团长的体内爆炸,炸穿他的头盖骨。”
“好吧,好吧!”阿巴斯诺特先生平静地回答,“你想喝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