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青去看罗奕佳的比赛,随后感慨幸亏去她比赛的人不多,不然自己会连同罗奕佳的份儿一块感到尴尬不已。这家伙躺平的心态太严重,从比赛开始就摆烂,一直摆烂到比赛结束,成功成为最后一名冲线的选手,可惜了苏慕青费半天嗓子给她喊加油……
罗奕佳自己却像是很满意似的,尽管仍旧是一脸惯常的淡漠表情。她正为自己人生中第一次跑完1500米而暗暗满足。
回到班级,苏慕青的目光不自觉地搜索着任逸的身影,这是不知在何时养成的习惯,就如同条件反射——只要她知道这个地方一定会有任逸,她的眼睛就会不自觉地向他望去。尽管苏慕青很怕某一天自己对任逸身影的找寻目光会引起他人的注意,并就此发现了她隐藏在心里的暗恋秘密,但无可奈何的是,这个习惯,她一时间还真是改不了。
任逸正低头看书,手里没有握笔,大概看的不是数理化。
苏慕青在看见任逸后便立刻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她也要看书,至少要把从教室里带出来的杂志给看完。只是,这个时候的她没有想到,能够安安静静、本本分分看书的时间其实还不到一分钟。
“苏苏——!!!”
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从苏慕青的斜后方传来,把正在聚精会神看书的她吓了一大跳。想要度过这一天,到底还要受到多少惊吓呢?苏慕青禁不住这样想,于是寻声回头望去。
果然是张紫依。
“干嘛?”苏慕青见她正坐在一堆男生女生中间,拼命向自己招手。
“你过来——!!!”张紫依并不说明原因,只是苦苦哀求苏慕青过去,明显是有事相求。
周围的三五个男生女生也都笑吟吟地看着她,似乎在看一出即将上演的好戏。
苏慕青完全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于是放下手上的杂志,迈过几组杂乱摆放的椅子,终于来到人群旁。
“苏苏,你得救我!”张紫依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整张脸往上贴,“我刚输了四局,要写二十份通讯稿,我真的写不完!”
苏慕青听了这话,再看了一番眼前散落在椅子上的许多扑克牌,立刻明白了这里发生的事情。
“你们打牌?”她有些不可思议,扑克牌是被严禁带入校内的。
“运动会嘛,娱乐一下。”
开口的人是徐伯远,是苏慕青的前桌,同时也是周珉的室友兼死党,毋庸置疑——周珉也在场,属于“玩家”之一。
苏慕青看了身为班长的周珉一眼,那家伙正在认认真真地洗牌。
“苏苏你救我!”张紫依拽着她的胳膊不放手,“你最会打牌了不是吗?你自己说过的!”
哦?她说过?什么时候?在周围人好奇的注视之下,苏慕青陷入了懵懂的回忆——
好像,确实说过。
在寝室夜聊的时候,聊到各自喜欢的男生类型时,殷恬说自己喜欢表面放荡不羁实则内心隽秀的男孩子,那时苏慕青不以为然,于是反驳道,根本不存在表面放荡不羁实则内心隽秀的男孩子,只存在表面放荡不羁内心更加放荡不羁的男混子。这是她三年初中普通班的经验所得,比起这些实验班的女生,她认为自己更了解男混子——他们不值得。聊到这里的时候,苏慕青分享了自己曾经和男混子做同桌的事情,自然而然地变聊到了该男混子教她打牌的事情……
当时苏慕青的同桌是班级里的混混头子,平时不学无术,最爱聚众玩闹,因此一到下课,一堆男生便火速围聚在他的桌位旁,一众人等在有限的十分钟内兴致盎然地玩上两局,嬉笑怒骂的声音吵得苏慕青脑袋痛。后来的某一天,打牌的男生在推搡之中不小心误伤到了苏慕青,直接把她从椅子上挤了下来!当是时,她二话没说立刻甩脸,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大步流星地往教室门口走去,这架势就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这是要去“告老师”。男生们怕了,立刻跑去拉住她,几个人好说歹说,才终于暂时性地劝住了她,最后,混混头子以倾尽自己的打牌高技为筹码,破费了一番工夫,这才换来了苏慕青的原谅。当时苏慕青之所以会同意这个“筹码”,是因为她对打牌的基本认识是:打牌纯纯靠运气,不存在技巧可言。然而,跟着混混头子学了一些之后,她才恍然,原来,赢牌真的需要些本事。
在夜聊的最后,苏慕青总结道:和男混子的相处之道就是六个字——发脾气,告老师。
“你忘了吗?”张紫依问她,“难道你是骗人的?”
周珉这时插话进来:“苏慕青到底会不会?”
“会是会,就是不太敢。”她怕纪检部的人下来巡视。
“苏苏你救我!”张紫依进一步抱紧了她的胳膊,“我们都玩半天了,根本没人查。”
徐伯远冲苏慕青挑眉:“周珉在学生会有人。”
苏慕青看向周珉,像是在确认徐伯远话里的真伪。
周珉露出纨绔一般的笑容,以此作为回答。
“不早说。”苏慕青活动了一下筋骨,做出一副要放大招的模样。
“哟,你这架势,有些唬人啊。”周珉调侃道。
“老规矩,输一局写五张通讯稿。”徐伯远让张紫依给苏慕青让座。
苏慕青安静落座,她不爱在胜出之前说大话。
“摸牌,女士优先。”徐伯远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苏慕青浅浅地看了他一眼,那模样看上去非常冷静。随后,在一轮又一轮地摸牌过程中,不论摸到什么牌,她都面无表情、镇定自若,仿若看淡了牌局上的起起伏伏。就单从这一方面的表现来看,她确实像是有两把刷子。
一轮过后,苏慕青用实力证明,她并非只是“看起来”有两把刷子,而是实实在在真的有两把刷子。
不,不止两把。
苏慕青玩牌,走的是“出其不意”的战术。
在周珉和徐伯远一拨又一拨地出牌的时候,苏慕青只罕见地出了三次牌而已,在往后,她全部跳过出牌机会,任由另外二人几乎要将手里的牌都给出完了,还是保持奇奇怪怪的观望态度。
她的这一操作,把其他人看得是云里雾里。
然而,在某个看似寻常的时机,苏慕青突然笑了一瞬,眼里透着笃定的自信,然后淡淡地说了句“慢着,这把我要”,紧接着,她开始出牌。
什么叫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她给诠释得明明白白——
在那两人手里仅剩下三两张牌的时候,苏慕青将几套三带一、四带二的王炸组合一一甩了出来。
她甚至都没问对方“要不要得起”,因为她心里非常清楚,他们要不起。于是,在堪称行如流水的扔牌姿势下,苏慕青手里的牌越来越少,直到——她出光了所有的牌。
她、赢、了。
周珉和徐伯远的双眼都看直了,伴随着张紫依惊喜的尖叫声,他们眼前的苏慕青并没有嘚瑟,只是云淡风轻地耸了耸肩,仿佛这场胜利是必然的结果,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为了帮张紫依赢回她欠下的三十张通讯稿,苏慕青还需要继续玩下去。
在刚才几个围观同学的宣传下,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他们四个人周围。
苏慕青完全没有受场外变化的影响,继续稳定发挥。倒是周珉和徐伯远这两个男生,在连输三场之后,状态明显下滑,显得越发焦躁,完全已经丧失了玩牌的乐趣,仿佛饱受折磨。
观众席上也不自觉地慢慢分成了男女两个阵营,女生们连连为苏慕青的胜利而呼唤,男生们则为周珉和徐伯远的失败而感到抑郁。
就在苏慕青连赢了四场之后,徐伯远坐不住了,他要退出。连输几场,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确实令人倍受打击。
“谁来顶替他?”苏慕青朝男生群里看去,很淡定地发问。
“我来。”
任谁也没有想到,说这两个字的人,竟然是任逸。
场面立刻被一股难以掩饰的刺激氛围所包裹,苏慕青抬眸对上任逸的眼睛,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掩饰自己眼里的惊疑。
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刚才也在围观吗?
他会对玩牌感兴趣?
那,他到底会不会玩?
就在苏慕青心里万千问号的时候,周珉带着玩味的口吻向任逸问道:“你会不会玩?”
问得好。
“玩过几次。”任逸在众人的注视下坐在了刚才徐伯远的位置上,正对着苏慕青。
“玩过几次可不行,她很强的,输了要写通讯稿。”周珉好心提醒他。
任逸毫不在意,笑着说:“洗牌吧。”
苏慕青依旧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就在场所有人对任逸的了解而言,这个大学霸完全不会对这种小游戏感兴趣,甚至连围观人群里都该出现他的身影才对,所以——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参与进来?
就这样,两个现任班长,一个前任班长,聚众扎堆带头违反起了纪律。
兴许是任逸成绩太好所以给人造成了一种他大概做什么都很优秀的“刻板印象”,因此,当他毫无征兆地输掉了第一局牌时,围观的同班同学都发出了不可思议地叹惜。
“任逸,你到底会不会?”周珉第一次对任逸产生了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他原本以为任逸之所以敢主动参与进来,一定也是有两把刷子在身上,刚好为一直“士气低迷”的男生们争口气。然而,情况显然跟他想的不一样。
“玩过几次。”任逸笑得有些抱歉。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苏慕青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任逸,就刚才那一局他的出牌套路来看,这家伙完全不会玩啊。原本苏慕青还以为任逸之前那句“玩过几次”是一位老手的谦虚说法,现在看来,那是坦诚的实话实说。那既然如此,他到底为什么要参与进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看到苏慕青定定地看着自己,任逸向她问道:“怎么了?”
“你这……”她想开口问,但又考虑到周围围观的同学太多,直言或许会驳了他的面子,只好将后面的内容咽了下去。
“我不太会。”任逸自己倒是大大方方地将这句话说出了口,而且说得相当坦荡。
在场的诸位还有谁看不出来吗?但凡稍微会打牌的人都看得出来,你确实不会。然而苏慕青想要知道的是,既然不会,那你为什么要参加?
这种行为,也太不符合你任逸的个性了。
总不能是因为……
苏慕青之所以这么想要知道他这看似相当“出格”的举动,是因为她的大脑已经开始再次不受控制地“过度解读”了——
总不能是因为我吧?!
于是乎,两个人之间曾经那种隐秘得无人可知却又热烈到不同寻常的互动联系,再次突袭苏慕青的大脑。
但是,之前所有的“暧昧误会”,其实已经被解开了,要么是因为他的“友好”,要么是因为她有“能力”……总之,并不会是因为“喜欢”。
苏慕青的冷静如同她内心的躁动一样,来得又急又烈——
绝不可能是因为她的存在,毕竟,任逸不是那种俗人,他刚刚才拒绝了一个勇敢向他告白的女生,他是没有七情六欲的!
因此——对他这一反常行为的唯一合理解释,只有可能是,他学累了,想要借此休息休息。
苏慕青已经连赢五局,她只需要再赢最后一局,就可以帮张紫依把欠的三十份通讯稿给抹平。
一旁的张紫依开心得合不拢嘴,而徐伯远此刻已经撤离了这“耻辱之地”,正趴在自己的座位上写通讯稿。在刚才的五局中他输了三局,要写十五份通讯稿。
任逸又跟着玩了一局,同样不出所料地又输了一局。
苏慕青成功将张紫依从三十份通讯稿中给“拯救”出来,这才终于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她挺了挺背伸了个懒腰,表示自己不再继续玩下午。正当她起身的这一刻,任逸竟毫无征兆地也跟着站了起来。
“你也不玩了?”苏慕青好奇地问他。
任逸点头:“嗯。”
苏慕青心中的疑问号再次升腾起来——为什么她一离席,任逸就紧跟着离开呢?这架势就好像……他真是因为她才来参加的。
一直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苏慕青始终没有想明白任逸此番反常举动的目的,如果真的是因为学累了,那连输两局牌能起到放松的作用吗?
苏慕青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以至于尽管手里拿着杂志,但心思却始终定不下来,脑袋里全是任逸的脸,实在扰得她心绪不宁。
老天爷,真烦。
就在这时,苏慕青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砰”地一声,她将杂志合上,缓慢站起身来,像是不受控制似的,转身朝着任逸的座位走去。
目之所及,她看见任逸此刻正低着头写些什么,一副认真的模样。
他写的是什么?数学?物理?还是化学?苏慕青一边揣度一边一步步向他迈去,终于站到他跟前。
原来,任逸写的是通讯稿……
是了,他刚才输了两局牌,要写十份通讯稿呢。
任逸意识到眼前来了人,停笔后将头抬了起来。很显然,他没有料到眼前人会是苏慕青。
“你刚才为什么要玩牌?”苏慕青开门见山地问他。
她知道任逸听了这话会感到很奇怪——我玩就玩了,为什么要跟你交代?
可尽管如此,苏慕青还是忍不住自己那颗好奇心,她就是要问。因为“过度解读”正疯狂地折磨着她,让她的内心不得安宁——他是因为你是因为你是因为你!
他怎么可能是因为我?!苏慕青努力与自己头脑中的“过度解读”做着对抗。
只可惜,她实在对抗不过,简直要缴械投降。
所以,她必须要面对面向任逸问问清楚,她想要让他亲口说出自己反常行为的理由,以此来平稳这位花季少女躁动不安的心,这样,苏慕青才能重新投入到学习中去,不至于脑袋里全是些不着调的粉红色幻想。
任逸认真地对上她的眼睛,没有开口回答,却突兀地笑了一下。
“笑什么?”苏慕青感到更加莫名其妙。
“你对我很好奇?”任逸问她。
这是什么大越界的问题啊?!苏慕青的心率瞬间飙升。
“……有、有点吧。”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羞赧,“其实!大家都很好奇。”
“但没有人来问我。”
任逸仰头看向她的角度,恰好正对着太阳。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令人一时间分不清,无比耀眼灿烂的到底是那阳光,还是他的笑容。
借助柔和的光线,苏慕青可以清楚地看到任逸微微泛着棕色的诱人瞳孔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
“我这不是来问了吗?”苏慕青大着胆子开着并不好笑的玩笑,“难道我不是人?”
任逸竟然被这不好笑的玩笑话给逗笑了,接着盯住她的眼睛,露出十分认真的表情,说:“因为你在那里。”
——啊啊啊啊啊!犯规犯规犯规!!!
苏慕青突然按住自己的胸口,想要制止那澎湃的跳动,但嘴角却止不住地向上扬起。
下一秒,她猛地睁开眼睛——原来,自己的想象力竟然可以有这么强啊!
一切都是假的。
时间过去了不过一分多钟。
她依旧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两本杂志还摊在她的膝盖上。
封面一朵鲜艳的向日葵在阳光下折射着绚丽的光,像是对她的一种召唤。
苏慕青长出一口气,心道,不能再陷下去了。
她从教室里带了两本杂志来操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看完三篇文章。
“得学习了。”她自言自语。
“学习”就像是她的保护罩,每当她在念起这两个字,一股神奇的力量就将她从纷乱繁杂的心绪中拉出来。下一秒,她拿起放在一旁的圆珠笔。
不远处的任逸,正一直盯着苏慕青的背影。
他为什么要玩牌?
简单来说就是两个字:冲动。
就在之前,他远远看见苏慕青被周珉握住手腕;后来不久,又远远看见两个人坐在人群中玩牌。
于是,他学不下去了,心里蹿出一个不成体统的念头:得想个办法让自己出现在苏慕青的面前。
操场仍旧一片热闹,满是嘈杂的欢呼和喊叫。
深秋的阳光肆意倾洒在这些少年少女们身上,柔和的风儿拂过树梢,也拂过少女鬓边的细发和少年干净的衣角,多少千回百转的悸动心事在这幅金光灿灿的图画中升腾,而后又慢慢消散,最终流逝在时间的长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