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上,大家离校回家,学校里仅剩下寥寥无几的少数人,其中便有在教室里们奋笔疾书的苏慕青。她身后还坐着三个男生,正凑在一起讨论恐怖小说。
其中一个男生忽然鬼笑起来,估计是看到什么刺激的剧情,顿时把苏慕青吓了一跳。
“你能别一惊一乍的吗?”苏慕青转头,对着教室后方的三个男生嚷道。
“哎哟,老前,别这么凶嘛。”
老前是她的外号,由“前任副班长”演变而来。女生从来不这么叫,但男生们却格外爱叫。
苏慕青回转过头,不再理他们。男生们不再讲话,教室霎时间变得安静异常。
但是,约莫两分钟后,她耳边突然传出一声诡异的大叫——“呦——!”
苏慕青果然被他们成功吓到,肩膀霎时颤了颤。男生们见自己的恶作剧成功,一个个笑得跟猴儿似的。
“你们有病是吧?!”苏慕青明白这三人有意捉弄她不让她好好学习,她气得跳起来就追着他们打。因为追不到,心中一口气憋得难受,苏慕青来到讲台快速拿起两个板擦,朝着三个男生砸去。一个板擦正中男生的脑袋,另一个则扑了空。
就在这时,任逸拿着一罐苏打水从外面走进教室,看到眼前的场景,他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对着三个男生说:“你们的鬼叫声在操场都听得一清二楚。”
“也许你听到的鬼叫声是老前发出来的。”其中一个男生嬉皮笑脸地说。
苏慕青最不希望自己泼妇的一面被任逸看到,她希望在自己任逸眼里哪怕不算聪明也至少是很刻苦努力的,但事与愿违,任逸的目光已经转向了她。
“别理他们。”任逸对苏慕青说。
苏慕青一边从讲台上下来一边跟任逸赶紧解释:“他们先吓唬我。”其实她完全没必要跟任逸解释,但这一刻她就是这么说了。
任逸刚打完篮球,看起来精神很好的样子,他笑了笑,对苏慕青说:“不是要向我问数学题吗?”
“要啊,”苏慕青应答完这句话,朝着三个男生狠狠地瞪了一眼,“今天先饶了你们。”
她回到座位上找到自己的错题集,朝着任逸的座位走去。两个人都是靠墙坐,一个靠北墙坐,一个靠南墙坐,属于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的两个地方。苏慕青没到过他的座位,感觉很是生疏。
她坐在了他的前面,把错题集放到他面前:“题目有点儿多,你别嫌烦。”
“不会。”任逸放下手中的苏打水,从笔袋里掏出一根白杆的签字笔。
苏慕青在他看题目的时候,细细地观察着这块属于任逸的小天地——他座位旁的窗台上有一株绿萝,长长的茎叶下垂,叶尖刚巧触到他的桌子,使这一方天下看起来清新又雅致;他的笔袋是灰白色的,里面的文具不多,比较显眼的是那根2B铅笔,竟然是老式的木削笔;他的桌面很干净,只在右下角贴了一张课程表,是蓝色的便签纸,上面有他好看的字迹。
苏慕青的视线这样慢腾腾地流转了一圈,才终于看向任逸握着白杆签字笔的手。这双手也很看,和那天从她手里抽走背诵纸条时一样还是那么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他握笔力量不大,写字行云流水,没几分钟,她的错题本上已经满是他的字迹。苏慕青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坐在他前面就只能倒着看他写的答题步骤,这样很不方便,于是,她默默站起,坐到了他的旁边。
任逸偏过脑袋看了她一眼,随即又回转过脑袋,将视线重新放到了本子上。
苏慕青在和他对视的那一瞬间,微微笑了一下,她分明看到任逸也笑了,但笑得很浅很浅,仿佛是天边暮色里飘过的一片浮云,片刻便了无痕迹。
“我坐这里方便看你解题。”苏慕青解释。
任逸“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苏慕青果然如自己说想,她和任逸相处,很难将心思放在学习上,她不是看任逸的手,就是看任逸的手腕,渐渐视线上移,再上移,她竟然已经大胆到在看任逸的侧脸。
好帅的侧脸,尤其在他专注解题时,他投入的神情简直更加令人痴迷,苏慕青的心跳在不知不觉间逐渐加速,等她意识到时,早已面色绯红。
她赶紧收回目光,努力平复情绪,强行想要将自己拉回到学习状态,于是问任逸:“这些题目对你来说有没有难度?”
任逸勾起嘴角,没有看向她,而是一边答题一边应道:“有一点。”
“就一点?”尽管是预料之中的但,但苏慕青仍旧感到一股挫败。
“你很喜欢攒题目?”任逸终于扭头看向她,这话的意思是说,她错题集上没有解决的难题多得有点儿超出他的预想。
苏慕青摇头:“李老师经常不在办公室。”
“李老师不是说过你找不到他的时候就来找我?”任逸看着她,似乎很期待她的反应。
砰砰——砰砰——砰砰——心跳加速了。
苏慕青回避他的目光,心想他不过只是重复老师说的话,没必要过度解读想太多。
“为什么不来找我?”任逸一直看着她。
“……”苏慕青不知该如何回答。
时间在滴滴答答中流逝,每一秒对于此刻的苏慕青来说都是绞尽脑汁的焦灼,因为她发现,正是由于自己的沉默,气氛变得颇有些暧昧不明。
任逸这时笑了,将错题本推到她面前,企图打破彼此间的沉默:“先讲这道题吧。”
这一瞬间苏慕青如释重负,她赶紧将脑袋凑过去,做出一副认真好学的模样:“请讲。”
任逸偷瞄了她一眼,很快将目光收回,他拿着笔点了点本子,说:“这道题还算有些难度。”
“那你讲慢一点,讲细一点。”苏慕青撩了撩耳畔的发丝,视线已经开始顺着他的字迹看步骤。
“好。”任逸似乎嗅到了她发丝间散发而来的洗发水味道,淡淡的清香。
任逸按照自己刚才写下的步骤一步一步地给她讲,期间多次问她“到这一步能看懂吗”,苏慕青微蹙着眉头,努力去理解他的思路。好一番功夫,在任逸的细致讲解下,她总算是明白了这一类型题目的解答诀窍。
在任逸给苏慕青讲题的过程中,他曾无数次抬眼看向她,看她又长又密的睫毛,看她清淡均匀的双眼皮,看她专注明亮的眸子,看她高挺秀气的鼻梁,而她,则始终没有将目光从他的笔尖上移开过。他开始明目张胆地看她,看距离自己这么近这么近的她,眼里溢出些悸动,就像他明目张胆的视线一样,丝毫不加掩饰。这个时候只消苏慕青稍微和他对视一眼,就会发现一个藏在他心底的天大的秘密,但可惜,她太想弄明白这些题而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放在本子上,始终没有抬眼。
约莫一个小时的样子,苏慕青这一周攒下来的题目终于全部被解决消化。她无比崇拜地看向任逸,对他极尽溢美之词:“你真是我见过的最会讲题的人,李老师上课我听不懂,但是你讲题我就能听得懂,要不是我太笨,那就是你太厉害。”
任逸一手托腮,忽然笑着问她:“所以,你要不要经常来问我题?”
苏慕青被他的神情刺激到再次心跳加速,她还从未见过这种状态下的任逸,那么松弛那么自信那么肆无忌惮地向女生发起魅力攻击,这简直不是他。
“……还是不要了吧。”苏慕青回答。
这样的回答显然不再任逸的预料之中,但他也没有任何异样的反应,而是平静地问道:“为什么?”
苏慕青老老实实地回答:“和你走太近不好。”
“为什么?”他还是托着腮。
“前段时间和周珉走得太近,就传出了一些不好的谣言。”苏慕青无奈耸肩,浅笑一瞬,“从那件事我学会了一个道理——像我这种长得太漂亮的女生,一定要和长得太帅的男生保持距离。”
任逸也笑,又问:“你是在夸我吗?”
“我一共夸了三个人。”苏慕青比划了一个“三”的手势。
任逸点头,终于收回了自己那不断散发着魅力的目光,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说:“不过,还是要以学习为重。”
他这句话像是在鼓励她多来找自己问题,又像是在同意她说的“保持距离”,令苏慕青一时间摸不清究竟。
“什么意思?”苏慕青问他。
任逸垂下眼眸后笑了笑:“自己理解。”他想,苏慕青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那句看似轻巧自然问出的“你要不要经常来问我题”,几乎是拼劲了他所有的勇气。
苏慕青郑重地对任逸再三道谢,起身准备回自己的座位时,看到后排的三个男生还凑在一块看恐怖小说。顿时,她心生一计。
不得不说,苏慕青那古怪的报复欲有时还是挺强的。只见她左右手各着一本书,蹑手蹑脚地来到三人身后,她微微举起双手,然后猛地将两本书拍到了一起——“嘭”的一声巨响,打破了白炽灯下的宁静。
“我草——!!!”三个男生下意识地双臂猛缩,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都叫了起来。
伴随这声“我草”同时响起的是苏慕青爽朗的笑声,她终于大仇得报。
“苏慕青!”男生们吓得要命,对她吼道,“我们刚读到最吓人的情节!你这样会把我们吓出心脏病的!你负不负得起责任?!”
“我之前也差点被你们吓出心脏病,可没逼着你们负责任。”苏慕青不仅丝毫没有愧疚,还笑得洋洋得意。
一个男生眯起眼睛对她说:“我劝你小心晚上回宿舍的路上别被无头女尸偷偷跟在身后,小心打开寝室衣柜的时候里头滚落下来那个无头女尸的头。”
“我好害怕哦,”苏慕青装出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顿了顿后继续说,“……无聊。”
周六留校的晚自习都是九点钟结束,三个男生要拉着任逸一块走,想留苏慕青一人独自面对漆黑宁静的校园小径。但任逸没有和他们同走,而是选择留了下来陪在苏慕青身边。
“你应该和他们一块走。”苏慕青对任逸说。
任逸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半米距离,不甚明亮的路灯照不清他的表情,他应道:“你真的不怕?”
“你觉得呢?”苏慕青笑着反问她。
任逸先是摇摇头,但看到她的表情后随即改口道:“也许你真的不怕。”
“我真的不怕,”苏慕青点头,“小时候我特别怕,但我爸说,鬼不找好人,只找做了亏心事的人。”
“有些道理。”任逸点头。
“对了,我想知道,”苏慕青突然转头看向他,很坦诚地问,“我不会是你入学以来讲话最多的女生吧?”
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几次对话,完全是围绕着“学习”这一话题,终于,在这一刻,苏慕青打破了这条红线,似乎有些逾矩的意味。
对于她提的这个问题,任逸根本想都不用想,她当然是。不过,一些奇怪的心理从中作祟,使他装出一番思考的模样,很模糊地回答说:“也许吧。”
“那我还挺荣幸的。”苏慕青毫不顾忌地聊了下去,“你在班级属于高岭之花,女生都不太敢靠近你。”
任逸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尽管他第一次听到“高岭之花”这个词,但并不妨碍他对这个词的快速理解。
“为什么是我呀?”苏慕青诚挚地问出了这个问题,没有装模作样是无心之举,也没有使用用含蓄的词汇,而是大大方方地表现出自己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任逸被她大胆的提问给搞懵了,他忽闪的眼神险些出卖了心底的秘密。
为什么?
为什么呢?
因为八月中旬入校的第一天就在教室里注意到了她?
因为惊异于她在军训期间为室友挺身而出的大胆举动?
因为机缘巧合看破了她那天下午假装晕倒的秘密?
因为不经意间听说她为了背好英语课文躲在被子里熬夜?
因为站军姿时微燥的秋风曾撩起她的发丝而恰好被他留意到?
因为……
要说原因,他似乎能举出很多。但是,又总觉得不太精准……其实,就是在某个本应平平无奇的瞬间,他们在命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安排下相遇,从此他的世界和她的世界开始产生交集,就是从这个瞬间开始,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生活多了一抹从未有过的绚丽色彩,令他感到一股隐隐的快乐。
“因为你之前是班干部。”任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她一般坦诚真挚。
他哪有勇气讲出真话呢,他所有的勇气都用在了那句“你要不要经常来问我题”。学习,是他们得以交流的唯一契机,其他的,他是一步也不敢往前迈,一步也不能往前迈,一步也不应该再往前迈。
“嗯?”苏慕青不是很能理解这个回答。
任逸慢条斯理地解释说:“你对大家都很友好,所以、我想,我也应该很友好。”
友、友好?
“是这样啊?”她看起来有些在状态之外。
谜底终于被揭开了,原来,自己是占了前任副班长的优势,所以和其他女生略显不同。
毫无疑问,苏慕青信了任逸的话,于是随即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轻快地应道:“感谢你的友好!”
“友好”这个词在她看来解释通了前面发生的所有事——他主动跟她讲话、帮她通过背书难关、愿意教她数学题,这些都是他展现友好的方式。
苏慕青心想,尽管副班长这个职衔使她被传出和周珉那乌烟瘴气的谣言,却也意外收获了任逸的注意和关照,这样一看,不算吃亏。
不得不说,她曾有过最离谱的猜测,猜测任逸也许是喜欢她所以才这么不合常理的主动靠近她,但是,今晚在微凉晚风的见证下,她暗暗为自己的“狂妄大胆”“肆意烂漫”感到荒唐可笑。
晚上躺倒在自己的小床上,苏慕青将自己和任逸之间相处的每个画面像过电影一样地在自己脑海里过了一遍。
“友、好,”苏慕青自言自语,并再次确信,“真是很、友、好。”
心里有些许失落,这种感受她本不想承认。翻了个身,定定地望着天花板,苏慕青心想,看来,在任逸的词典里,‘友好’,是一种能力。
而她,现在最缺的就是这种“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