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俞安行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
目光里带上了几分审视。
屋内安静了下来。
静得能听见燻笼里炭火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响。
极小极轻的一声,清楚落在青梨耳畔。
突如其来的安静教她心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慌乱。
俞安行握着她手腕的力道比之方才要轻上许多。
柔柔地纠缠着,却似乎比刚刚力气极大时还要更难摆脱。
她轻动了动手,想将细腕从他的掌心中抽离出来,却仍旧是失败了。
俞安行好整以暇地看着青梨面上的神情变幻。
欣赏够了,才徐徐出声。
“妹妹多想了,我怎么会不想见到妹妹呢?”
隔着堆叠的幔帐,俞安行的指腹轻摩挲着她白皙的纤腕。
一下又一下,像是在细细把玩着什么珍爱的物件一般。
他动作虽放得极轻,但幔帐上的纹路粗糙,从青梨手腕白嫩的肌肤上蹭过,很快便泛起了红。
看着那一节雪腕慢慢变红,俞安行满意地勾唇。
“我只是有些担心,会将身上的病气传给妹妹。”
手腕被俞安行闹得有些痒。
但青梨又抽不回手,便只任由着他动作。
静静听完了他的话,她心里才恍然。
他原是在担心这个。
才会青天白日的用幔帐来将自己挡了个严实。
瓷白的小脸往俞安行的方向凑了凑,青梨声线柔婉。
“我不怕。我只想看看兄长好不好……再说了,我还特意送了鸡汤过来,眼下有这幔帐阻着,哪里方便喝汤?”
说起鸡汤,俞安行面上笑意却是淡了一瞬。
青梨见他没反应,忍不住轻晃了晃被他握住的手腕,像是在朝他撒娇。
“这鸡汤同之前每日送给兄长的鸡汤一样,都是我自己亲手熬的,兄长可一定要喝。”
“是吗?”
俞安行说着,目光看向青梨光洁如初的手背。
“可我怎么觉得,这几日送来的鸡汤的味道好像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他沙哑的声线是低低沉沉的,青梨听了,手上动作一僵,又很快若无其事般挤出来一个自然的笑。
“我之前手艺不精,如今做的多了,愈发熟练起来,味道自是比之前要好上一些。”
俞安行看着她转瞬便堆砌着满满笑意的眉眼,不知在想着什么,久未说话。
许久,他终于松开了一直禁锢着青梨手腕的掌心。
“既如此,那就烦请妹妹将鸡汤拿过来吧。可不能辜负了妹妹的一番心意。”
见俞安行终于肯松了口,青梨自是欣喜,也不作他想,转身将汤盅从食盒里拿了出来,放在床头摆着的一张小杌子上。
接着,她将垂地的幔帐撩开,用金钩束成两束,踮起脚尖挂好,才垂眸看向床上的俞安行。
往日里,他只是面色苍白了些许。
眼下却连唇色都带上了病态的白。
脊背也失去了挺直的力气,只有气无力地半倚着床榻,眉眼间满是虚弱的颓气。
平心而论,俞安行长得极好。
即便已病重到了如此程度,也丝毫不损他出尘的样貌。
但青梨的心还是禁不住揪作了一团。
俞安行的病,果真同外边的传言所说一般,比她想的还要重上许多。
明明只是近半个月没见。
那时她给他的手上药,从椿兰苑里离开时,人还是好好的。
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面前的情景,突然便勾起了青梨的思绪。
她想到了去世的娘亲。
当时的娘亲也是这般。
而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娘亲躺在床上,人一点点变得消瘦……
青梨已经刻意许久不去想一年前娘亲去世的事了,但此时仍旧有些忍不住。
她原本只是顺道过来打探一下俞安行的情况,不想眼下却竟然真切地难过了起来。
青梨低头,别开视线,去拿小杌子上的汤盅。
俞安行看着她明显变得失落的眉眼,长眸眯起。
秦安说,即便是换血成功,身子也会极度虚弱,至少要将养上个把月,才能勉强恢复些生气。
为了不让换血的事情被发现,也为了让秦安能够进府,俞安行演起了这出病重的戏码。
一言一行,皆按着他当年刚中毒时的情状来。
于他而言,当年的那段日子,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他很厌恶当时的自己。
感官、意识格外清醒,身体却用不上半分力气。
直到现在,他还能回忆起那种能清楚感受到自己已濒临死亡的感觉。
掌心攥紧,眼底冰冷的眸光褪去,唇边又泛起如常笑意。
俞安行看向青梨躲闪的眼,抬手抵唇。
“咳咳……妹妹可是被我的模样吓到了?”
青梨摇头。
“我怎么会被兄长吓到……我只是,突然有些难过……“
说着,青梨将鸡汤递到了他眼前。
“兄长现在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
柔柔的嗓音软中带涩,似乎真的含了几丝心疼的意味。
俞安行想,她演得倒是越来越逼真了。
唇角的笑淡出一抹嘲讽之意,他柔声安慰。
“不过是多年的旧毛病,妹妹不用过分担心。”
话落,他低头去看她递过来的鸡汤,却没有伸手接过,清澈的汤面上映出他低垂着的落寞眉眼。
“……我手上没力气,妹妹可否……”
青梨听懂了他的意思。
再一想到他方才握着她手腕时的力道,本有些难受的心里愈发酸涩了起来。
许是在那时他便已将手上的力气都用光了吧。
青梨拿起小匙,舀起一勺鸡汤,轻吹了吹,觉得不烫了,这才放到俞安行唇边。
俞安行由着她喂了一口,却突然忍不住轻咳了起来,面色也在刹那间变得通红。
青梨见了,忙将手上的鸡汤放下:“怎么了?”
俞安行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对着青梨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今日这汤,好像有些过咸了。”
“是吗?”
青梨视线放回到汤盅上。
她熬汤的手艺还是跟着小鱼学的,小鱼怎么会出差错?
想了想,青梨自己端起汤盅,轻抿了一小口,唇上很快覆上了一层粼粼的水光。
俞安行看着她的动作,目光定定落在她娇嫩的唇上。
青梨没注意到他的视线,只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
入口的鸡汤味道鲜美,咸淡也正好,哪里咸了?
但想着俞安行既然不喜欢,青梨便也没有再继续喂他。
刚将汤盅重新放好,外边响起一阵轻轻的叩门声。
元阑的声音传了进来。
“世子爷,夫人过来看您了。”
对于扈氏今日会过来,俞安行丝毫不觉意外。
倒是青梨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老太太今日不来,还以为扈氏也不会过来。
她可不想同扈氏遇上。
收拾好了汤盅和食盒,又再嘱咐了几句,青梨俯身替俞安行掖了掖身上的被子,准备离开。
“兄长好好休息养病,日后有了空,我再过来。”
青梨说完,起身要离开,俞安行却虚虚握住了她的指尖。
这一次,没有了帐幔的多余阻隔,青梨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手上的温度有多么冰凉。
便也不忍心拂开。
她听到他沙哑的声轻轻问道:“我若是死了,日后妹妹可还会记得我?”
落寞的语调拂过青梨耳畔,教她愈发不忍。
“兄长说什么傻话呢。”
青梨垂下眼睫,缓缓反握住了俞安行的手,扬起唇,小声又笃定地说道:“兄长肯定不会死。”
她的手还和之前一般,柔柔的、软软的,带着暖暖的温度。
俞安行有一瞬的怔然。
毡帘微晃,青梨远去的背影掩映其中。
房门开了又关。
她走了,温度却还残存在他的手上。
俞安行松开另一只紧攥着的手。
掌心里的梅花络子被他揉成了乱糟糟的一团。
他看向了不远处烧得正旺的燻笼。
梅花络子被抛起,恰好落在火红的炭火之中。
毛线遇热,很快变黑。
有几缕焦糊味冒了出来。
下一瞬。
俞安行从床上起身。
长指将掉落在炭火间的梅花络子取了出来。
炭火燎过指尖,他并不觉得痛。
青梨推开门,见到站在廊下的元阑。
一旁的小花厅里,小丫鬟正给刚到的扈氏奉茶。
既然同扈氏碰上了,即便再怎么不愿,按着规矩,青梨还是得要去行个礼的。
下了台阶,路过元阑身边时,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上前多问了几句。
“元护卫,兄长身上的病症,之前在姑苏时可有犯过?眼下大夫可找到对症的药了?”
元阑自是不能说俞安行这病是装出来的。
对着老太太和扈氏的人,他都是往重了去说,眼下对着青梨,却有些犯难起来,只让她不用担心。
“主子这病虽来得又急又重,但如今秦神医已经被请到了府上,主子定然是能好起来的。”
青梨自是不相信元阑的这番话。
就连元阑都说俞安行的病来得又急又重,可见俞安行的情况确实很糟糕。
青梨想要多问些什么,又不知该从何问起,也就不再多说,同小鱼一道到花厅里给扈氏见礼。
元阑若有所思地看着青梨离开的背影。
他想到了青梨不间断地给俞安行送过来的鸡汤。
在国公府里,倒难得有二姑娘这么一个真的惦念他们主子的人。
秦安也从偏院里踱步出来看热闹。
他还认不得路,元翠便跟在他身后给他指路。
远远见着元阑愣在原地,秦安走近,顺着元阑的视线瞧过去。
只能隐约看到青梨一个侧脸,却仍是摸着胡子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女娃娃长得倒是水灵。”
元翠就在秦安身后。
听了他的话,面色微不可察地沉了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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