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房门后,钟芫才知道自己多虑了,箫怀执此刻正沉沉睡着,他手边还有本书卷微微先开着。
钟芫上前把书拿开,这一动箫怀执才被惊醒,他看着满身寒气的钟芫,微微皱了下眉。
“外面又下雪了?”
钟芫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拎起手中的雁灯借花献佛起来。
“今日婢子去看了灯会,只是可惜不能与殿下一起,所以便买了一只回来,也不知殿下喜不喜欢……”
箫怀执看着钟芫期待的眼神,犹豫了下才开口,“你一个宫婢在宫中也没有多少月俸,以后还是不要浪费了……”
说罢他似又觉得不妥,便又改口道,“不过这灯确实很好看,放在屋中便是。”
钟芫听着却缓缓荡开笑意,她抱着粗制的雁灯歪头望着箫怀执。
堂堂东宫的太子殿下,什么样的稀罕宝贝不曾见过,又怎么会把这么把种街市玩意放在眼里,他不过是心软,不想她觉得难堪。
箫怀执啊箫怀执……
钟芫一边笑着一边柔声道,“殿下现在饿不饿,要不要婢子去热些饭菜来?”
她今日离开前只备了些糕点茶水,看桌上还剩了不少,想来他是不和胃口,所以没有多吃。
“这个时辰了,你在宫外游玩一天也该累了,早些歇息吧。”
箫怀执说着便准备躺下,可钟芫却不放过他,她倚着床榻坐下,然后便开始与箫怀执说这一整天的见闻。
“殿下知道吗,婢子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出宫,魏都这般大,婢子险些迷了路……”
钟芫语速很快,恨不得将所见所闻都与箫怀执说完。
当然除了关于箫成玉的部分。
箫怀执此时已经有些困倦了,可看到钟芫兴高采烈的模样,他只得继续忍着困意听着。
被抱在怀中的雁灯已经微微有些变形,可只顾着说话的钟芫也未注意,箫怀执只得亲自动手将那灯接了过来,然后小心地搁置在床边。
男人的身体比之前已经好了许多,可到底是伤了元气,稍微动作大些便会有些虚喘。
女子看着却笑道,“婢子还想这般粗俗东西必是配不上殿下,想不到殿下竟是喜欢的。”
箫怀执的动作微僵了下,他抬眸望了眼倚在身边的女子,然后又移开了视线。
“少贫嘴,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
说罢箫怀执便合衣躺下,钟芫却不急着休息,她靠在床榻边静静地望着阖目假寐的男子。
殿下的睫毛纤长浓密细致动人,钟芫忍不住想要抬手轻抚。
可正在她伸手的时候,箫怀执却突然睁开了眼,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指尖,不由得叹了口气。
“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知晓自己是个女子,男女有别,不可如此逾越……”
钟芫恍如未闻,那冰凉的指尖的还是落了下去。
男人的皮肤白皙细腻,钟芫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度,在男人忍无可忍之前收回了手。
“真好,殿下如今还活着……”
女子的声音轻缓仿佛由心而发,箫怀执听着微滞了下,刚刚升腾的怒意也因这一句话而蓦然消散。
他僵持了稍许,最后只憋出一句没什么威慑力的“莫再胡闹”。
箫怀执说罢便背过身去,沿着床里躺下。
看着男人背影,钟芫嘴角的笑意却渐渐延展。
她的殿下,当真是容易心软……
朦胧的烛火下,女子笑意却渐渐淡去。她望了眼搁置在床边的灯笼,此时灯笼中的烛火突然开始剧烈地闪烁起来,没过多久那火便也跟着熄灭了。
灯火灭去之后,钟芫也收回了视线。
她望着窗外略显疲惫的叹了口气。
今日箫成玉出宫的事,必是瞒不住各宫的娘娘,恐怕明日又要受一番折腾了。
身后传来女子褪鞋的声响,箫怀执没有回头,但是脸上却没有由来的发起热来,他从未想过世上还有如此不拘礼法放肆大胆的女子。
她似乎很在意他的死活,却又不那么在意他的想法,有时箫怀执也琢磨不透她的意图。
若非要说一个,那便是他的容貌了。
她似乎十分痴迷他这张脸。
思及此箫怀执脸上的热意也有几分退却,他闭上眼眸,让自己不去想这些毫无意义的事。
此时钟芫又端了盆热水回来,没一会箫怀执身上的被褥便被钟芫掀开。
男人正欲发火,却被迎面而来的暖袋堵了回去,然后她便如往常一般,扶着他的身子靠在床边坐下。
随着身体牵动,那锁链也发出微弱的声响。
钟芫把箫怀执的双脚按在木桶中,然后便蹲着帮他按着膝盖上的穴位。
“婢子今日出去时还偷偷找了郎中,郎中说着筋骨受伤想要好,便要常常按摩活动,以后婢子每日都帮殿下按腿好不好……”
钟芫嘴边噙着淡淡的笑意,她垂首蹲在盆边,即便不看她也能猜到箫怀执此刻的神情。
他必是又感动又惊慌……又忍不住心灰意冷。
而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其实她并未去过什么医馆,她说的这些不过只是当初讨好过姜太妃的手段罢了。
只是如今换个人依旧是得心应手。
他们这种心肠软的,最喜欢把人往好处想。
他会想自己一无所有,旁人无所图谋,便一定是出自真心。
可钟芫有的只是耐心。
果然很快头顶便传来箫怀执略显艰难的嗓音。
“我这种废人,不值得你如此浪费心神。”
箫怀执说罢不见钟芫回答,便继续道,“再说你还这般小,既然箫成玉愿意允你出宫,你不如把时间放在自己身上,出宫之前谋些财物傍身,以后寻个良人,也能快快活活过一辈子。”
钟芫依旧没有说话,她熟练地揉按着男子小腿,然后抬头对箫怀执弯起眉眼。
“殿下以为婢子多大?”
想接近这种从云端坠落的人,最忌的便是心急。
男人怔了下,下意识地回忆起初见钟芫的年岁,“十七?”
钟芫笑着摇了摇头。
他们往往不能放下内心的孤傲清高,却又因为失意自怨自艾自暴自弃。
这个时候就必要不冷不热的待他,若是热了他便不识好歹,当你所作所为皆是应当;若是冷了他又会觉得你轻视他怠慢他,与背叛他之人同为鼠辈……
“那……十八?”
听到箫怀执还未猜中,钟芫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她扬首望着男人清雅俊逸的眉眼。
“殿下,婢子十一岁入宫,如今已有十年了。”
箫怀执愣了下,“二十有一,那你与皇兄同岁?”
钟芫笑着点点头,然后又不怀好意的笑道,“是,所以婢子比殿下还要虚长一岁……”
不知为何,听到钟芫这话,箫怀执脸上又有热了几分,他没有回答,只是悄悄瞥了眼女子低垂的眉眼。
这个宫婢在他面前总是言笑晏晏的模样,他有时猜不透她,可又觉得她的笑容让他安定。
箫怀执动了动双腿。
“不用捏了,等白日里我自己来就是……”
钟芫闻言顿了下,然后似惊喜一般猛地抬头。
“……殿下?”
她站起身来,然后伸出沾着水渍的手掌捧住男人的脸颊。
女子的力气不大,但是箫怀执却挣脱不得,他被钟芫的动作吓了一跳,双眸却蓦然撞入女子弯起眼眸中。
“殿下终于振作起来了……”
女子的喜悦不似作假,箫怀执却回忆起不久前还在寻死觅活的自己,他下意识地想避开钟芫的目光,可下一秒自己唇上便传来一阵温热。
那柔软的触觉转瞬即逝,男人双唇微张,眼神动荡,而刚刚放肆过的女子却垂下头露出羞赧的笑意。
钟芫看了眼地上的木桶,然后飞快道。
“婢子去倒水。”
女子赤着脚小跑着离开,箫怀执抬起手却没有阻拦。
那双毓秀俊雅的眸子里满是纷杂的情绪,箫怀执抬起手抚摸自己的唇,回忆着方才快的来不及捕捉的一吻。
他突然开始期盼钟芫曾与他述说的一切。
可这种期盼却也让他觉得惊慌不已。
他惶恐的发现,此刻的自己居然生出一种莫名的畏惧。
居所之外,站在后院的钟芫也在轻抚自己的双唇,她望了眼晃动着烛光的房间,然后抬头看向漆黑的夜空。
大雪依旧如雾般笼罩着整个魏都。
钟芫脸上毫无波澜,她朝着纷扬的风雪缓缓伸出手。
她喜欢下雪,只有落雪的时候她才觉得这个肮脏又不堪的魏宫会变得稍微干净一点。
雪花落在女子的掌心很快便融化消失,钟芫站了好一会才回了屋子。
箫怀执依旧坐在床边,他望着女子冻红的双脚,动作迟缓的从怀中掏出方才暖袋。
“怎么在外面待这么久,过来……”
男人还是很虚弱,可他现在却努力让自己坐稳,努力让自己拿暖袋的手不那么颤抖。
钟芫静静地望着箫怀执,直到他快要坚持不住,才走上前扑到男人怀中。
女子笑意温柔,声音缱绻,“殿下,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好不好。”
箫怀执张了张口,却无法答应,他不知道如今的自己能允诺给她什么。
他被女子紧紧地抱着,却有些无措。
男人怀中满是女子沾染的寒意,可他却没有推开。
夜已深了。
箫怀执也不知这一晚自己如何睡去的,他醒来的时候钟芫已经不在屋里,只有一碗温热的药粥搁在床边。
箫怀执准备去拿,抬手的时候却愣了下。
原本锁住他的两条锁链,此时已被卸去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