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丝
李孜自以为是个心肠很硬的人,却被Yuan先生这番话弄得不知所措,她总是假装讨厌人家把所有的心事都告诉她,把她置于这样的境地之下,好像她是个万能的救死扶伤的天使,心里却希望自己真的能成为那么一个天使。
Yuan先生并不知道她想的事情,继续把她当做那根救命稻草,对她说:“我希望你能告诉Han,我还有Russell,我们都是爱他的。Russell对我说过,只要Han需要,他可以做不在场证明,哪怕查出来是伪证,要他一起去坐牢也好,因为Han看起来太傲太显眼了,在监狱里是很容易招人欺负的。我告诉他这帮不了Han,但也知道他只是想帮忙。Russell从小就很崇拜他哥哥,他一直都爱着Han,曾经说过的那些话都无心的,那个时候他只是太伤心了,想找个地方发泄罢了。”
“我会告诉他的。”李孜花了一点力气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但你们也会有机会当面跟他说的,那样会更好。”
“还有Esther。”Yuan先生继续说道,“让Han不要责怪Esther,她为他付出了许多,但他始终都对她不够好。其实,Esther跟我妻子很像,她们都很固执,也很坚强,一个家庭能有这样一个妻子和母亲是极其幸运的事情。”
说完这些,Yuan先生起身告辞,李孜送他到事务所前台,再慢慢地踱回来。她想着这案子里的点滴,以及牵扯出来的千丝万缕的往事,突然发现自己从前经手的那些程式化的商业案件是多么简单干脆,无论输赢,台面上的筹码只是钱罢了。她说不清楚哪种更好,只是一遍遍地提醒自己不要投入得太深了。
那天剩下的时间,李孜和Ward都在为第二天的开庭作准备。她从没有进过刑事庭,手上又没有什么言之凿凿的证据,感觉就好像书没有背熟就要考试了,紧张得不行。到了这临时抱佛脚的时候,任何一点点细枝末节的东西都可能被李孜拿来当救命稻草,所幸Ward总是在一旁提醒,如果走一步棋,没有想好接下去的三步,不管眼下这一步有多风光神勇,还是不走为妙,否则很可能会在法庭上犯下致命的错误。
快到傍晚时,李孜突然接到Yoshida打来的电话。他告诉李孜,刚刚收到一个包裹,里面装着他送给G的那只宝丽来照相机,还有许多照片,看邮戳是去年十月间从法国寄出的,收件地址写的是他们从前在东村住的那个地方,因为查无此人被辗转退了几次,今天下午才终于到他手上。李孜被这个意外的消息惊得跳起来,立刻就到Yoshida那里去了一次。
还是在格林尼治村那间屋顶大宅里,Yoshida把他收到的那只包裹拿出来给李孜看。那是一个普通的棕色瓦楞纸箱,里面装着一部用防震塑料薄膜包好的宝丽来SX-70 690照相机,还有一叠方方正正的宝丽来相片,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了。可能是因为在海关检查的时候被拆开过,纸箱有些地方破了,又在许多人手里辗转了多次,也不知道里面的东西有没有少。
李孜拿出那叠照片来看,其中大多数拍的都是一些瓷质的摆件:天鹅、穿芭蕾舞衣的女人、捧着一大把雏菊的孩子……每张下面都写着一串数字,看上去像是购买的日期。只有几张例外,拍的是人或者风景,下面空白的地方用细细的黑色马克笔写了许多字。
第一张是唯一的人物照,一个胖胖的亚洲女人站在花园的一角,好像故意躲着镜头,但真的被捉到了还是咧着嘴笑得挺开心的。照片下面写着:来见见我朋友Lou。
第二张看起来像是一幅粗略的油画,是从窗口望出去的一片冬季的海滩,天空阴沉,除了远处的一座深蓝色的灯塔,什么都没有,显得有些荒凉,却又有一种别致的蓝调。Yoshida告诉李孜,那是用硬物刮去相纸表面的聚酯薄膜,让药水分布在画面上形成的效果。下面写着:今天第一次下霜,不想浪费掉最后一张Time Zero相纸,但我不能去城里,不能去镇上,甚至没办法走出那扇门,所以,只能这样。最后的Time Zero,纪念我的新家。
第三张带着一抹陈旧温暖的黄昏般的橙色,是一扇落地窗边一地的瓷器的碎片。下面写着:每天晚上入睡的时候,好像都能听到碎裂的声音,想到他说,要结束,就都一起结束。
接下来是一张法文报纸上的一则新闻,绝大部分都模糊不清,只有标题上“纽约”和“芭蕾”两个黑体字最醒目。下面空白的地方写着一句很短的话:我想去巴黎。
最后一张是一本台历,翻到二○○九年九月的那一页上,下面写着:九月,最后一包相纸过期,恐怕也是我最后的期限,我早已经准备好了,但他还没有。
Yoshida说,那几张照片上的话让他有些不好的感觉。李孜也有同感,但同时又很好奇,难道黑巫师绑架公主的故事是真的?但是,在如今这个世界上,要了无声息地囚禁一个人并不是这么容易的,而且,这包裹又是谁寄出的?如果那个寄件人就是G本人,那么现在Eli York已经死了,她也应该重获自由,尽可以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了。
李孜又去看箱子上写的发件地址,一串陌生的法国地名,只知道是在南特,地址后面跟着三个大写字母——LOU。她想起照片上那个胖女人,Lou? Louise(路易丝)的缩写?包裹可能就是这个Louise寄出的。
李孜没有带走那只纸箱,只是在手机备忘录里记下了箱子上写的发件人的名字和地址,又让Yoshida把那几张照片都扫描成数字文件发给她。回到事务所,她打开电邮信箱,让Ward看那几张照片。
“所有线索都指向法国。”胖子吹了声口哨,拿腔拿调地说道,“想要旅行吗?看起来我们不得不去一次了。”
一晃已是晚上十点多,李孜早已经觉得头昏脑涨,Ward劝她,“走吧,明天就算要做小丑,被人笑的那个也是我,回去吧,睡个好觉。”
虽然李孜仍旧心怀忐忑,却也很听话地跟胖子道别走了。回到家里,她又打开电脑,找出那几张照片看,突然想起那个记在手机备忘录里的地址,在Google地图上寻找,搜索结果仍旧是些极其陌生的地名,只知道那是在南特的市区。
快零点的时候,床头的电话响了,李孜接起来,是Terence。这一天忙得不可开交,她几乎把自己的事情全忘了,直到听出他声音里的僵冷,才想起来两人上一次见面刚吵了一架,搞得不欢而散,还没有和好。
“我在楼下,上来拿点东西。”Terence说。
李孜“嗯”了一声算是回答,那边电话已经挂了。
几分钟之后,Terence开门进来,看见李孜,没打招呼也没说话,自顾自地打开壁橱找他要的东西。李孜便也坐在写字台边上没动,仍旧低头看着电脑屏幕,心里很气,却又觉得有点好笑,他完全可以趁她不在家的时候过来拿东西,何苦等到她回来了再来,见了面又这样绷着不说话。
“我那件蓝色的冲锋衣在哪儿?”总算还是他先开口了。
“壁橱最上面那只写着Mount Baker(贝克雪山)的箱子里。”李孜回答,“你要去野营?现在是一月份……”
话刚说出口,她就明白了Terence为什么突然要找那件衣服。他们是在华盛顿州的贝克山参加一个初级登山课程时认识的,她第一次看见Terence,他就穿着那件灰蓝相间的冲锋衣。
Terence把那只纸箱搬下来打开,里面装的全都是他们初次相遇时用的东西,他从箱底抽出那件衣服来,转过头来看着李孜。两个人恐怕都想起同样的事情,那个时候,他们曾经那样认真地计划要去上中级和高级的课程,然后把惠特尼山、西耶拉和圣胡安山脉挨个儿爬个遍。
李孜觉得自己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冒出来的竟然是一句:“我明天一早要上庭。”
“我这就走。”Terence回答,在原地踟蹰了片刻,终于还是走到她身边,俯身在她额角的头发上印上一个吻,然后转身走出去,快到门边了又回头说,“普勒冈海湾。”
“什么?”
“你电脑上那张照片,是普勒冈的海湾,在法国,南特附近的。”
屏幕上显示的是那张油画效果的海景。“你怎么知道的?”李孜抬起头来问。
“那个蓝色的灯塔,很特别。”他回答,“大学最后一年的暑假,我一个人去欧洲旅行,曾经到过那里。那一个月我几乎没有一个晚上是睡在床上的,火车上、车站里,通宵营业的咖啡馆,很难忘的日子。”
“怎么没听你说起过?”李孜问。
Terence笑了一下,答道:“我们彼此之间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说完就走了。
第二天早晨,李孜头一遭进了刑事庭,也是她第一次见到本案的地区检察官,一个四十五岁左右的黑人男子,不曾开口就显得声色俱厉,很具正义感。相形之下,法官反倒和煦了许多,六十岁上下的女人,有些胖,看起来应该心肠很软。陪审团由十二人组成,三名黑人妇女,三名西裔妇女,一个菲裔男子是其中唯一的亚洲人,剩下的五个都是白人,三男两女。这些人都是Han的前任辩护律师在预审之前参与选择的,无论喜欢与否,他们也只能接受了。
Han坐在李孜身边的被告席上,穿着一身黑色西服,白衬衫,没有打领带,显得很平静。他的家人、朋友和几个芭蕾舞团的同事都坐在旁听席听审,倒是受害人那一边没有任何人出席。李孜觉得有些意外,她曾以为Ming可能会来,至少Eli York遗嘱里提到的那个姓Vernette的法国人肯定会来,受托料理丧事的总应该是很亲近的朋友吧。
法官宣布开庭之后,检察官先陈述了指控的性质和案情经过。由于缺乏有可采证据支持的辩护要点,Ward出于诉讼策略考虑,放弃了辩方的开场陈述。
之后的控方举证进行了整个上午,检察官先后提交了数十件案发现场取得的物证,包括银厦的监控录像,Han留在公寓客厅里的几处指纹,其中一个酒杯上的唾液DNA检测报告,还有Eli York留给Guary Criton律师的遗嘱。
Ward仅仅在交叉询问当中提出,所有这些证据只能显示被告在案发前到过现场,无法直接证明他有实际的犯罪行为。但接下去的几份证物和证人证言很快就让这一观点显得苍白无力。
先是Han的心理医生到庭作证,证明Han在八月二十日离开纽约前临时预约了一次门诊,带走了一张处方。
“你总是一次开给他两周的药量吗?”检察官问。
“不是。”医生回答,“一般总是七天的量,但他说要出差两周,在那之前他已经连续服药半年左右了,突然停药可能会有些不良反应。”
“什么样的不良反应?”
“梦境怪异、幻觉、嗜睡、情绪低落等等。”医生说道,“当然,跟服药过量的副反应根本不能相比。”
检察官紧接着呈上了上西城一家药房的销售记录,记录显示,八月二十日当天,Han曾用那张处方购买了两盒共两千一百毫克的文拉法辛缓释胶囊。
随后出庭的是为本案出具验尸报告的犯罪鉴识专家,他应检察官的要求陈述了尸检结果,说Eli York的死因正是过量服用含有中枢神经兴奋成分的文拉法辛,估计剂量在两千毫克左右。按其死亡时间推断,服药的时间是在九月十日凌晨一点至两点之间。
检察官适时地重提了一下监控录像里Han离开银厦的时间,一点三十五分,刚好落在这个区段里。
Ward并未对此提出异议,只是提出两个假设,以及随之产生的两个问题。
假设一:死者在不知情的状态下喝下混入文拉法辛的酒。但留在现场的两只酒杯属于威士忌纯饮杯,容量是三盎司,两千毫克的药物能否在短时间内不留痕迹地混入?
假设二:死者被迫服下药物。死者和被告均为成年男性,身高均为六英尺上下,体重也相当,为什么尸检时并未在死者身上发现明显伤痕?
接下去的一个证人便是Lance Osler,按检察官的要求重复了一遍他的证词:去年八月三十日,曾在巴黎和平路上一家商店里看到Han打了Eli York,并威胁要杀了他。
Ward站起来做交叉询问,装作很随便地问:“Osler先生,请问你在市立芭蕾舞团的职衔是?”
“首席演员。”Osler回答。
“据我所知,案发时本案被告是首席演员,而你还只是独舞演员,你是什么时候晋升到现在这个职衔的?”
“去年十一月。”
“也就是本案被告被拘捕之后不久……”Ward话音未落,检察官又一次叫了“反对”。
Ward转向法官,解释说只是想阐明证人与被告之间存在利益冲突,却没能得到法官的支持。Lance Osler回答问题的态度起了很大的作用,很坦率,没有犹豫,也毫无愧色。
Ward只得抛出了那个问题,“Osler先生,你和被告的妻子是什么关系?”
“反对”声又从检方坐席上响起来,但这一次法官示意Ward继续。
“对不起,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证人席上的Lance Osler沉默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那个问题,反而看着坐在旁听席里的Esther问,“Esther,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算是什么关系?”
这句话让旁听席上一片哗然,检察官在证据开示的过程中已经看到过相关的物证,所以也不意外,但肯定在那里后悔,太倚重Osler一个人的证词,没有准备得再充分一些。
Ward走回辩方坐席,拿出那几张酒店账单,一个日期一个日期地问下来:当时在哪儿?和谁在一起?做了什么?
Lance Osler一一回答,始终看着旁听席里的Esther。李孜没办法很清楚地看到Han和Esther脸上的表情,她听着那些咄咄逼人的问题,禁不住自问,那些原本隐没在岁月和琐事里的秘密一旦被这样清晰明白地说出来,当事人到底是怎么样的心境。
法官敲击法槌,叫了声“安静”,问检方还有没有其他要向法庭出示的证据,然后便宣布休庭,把Ward和那个检察官都叫进了办公室。法庭上旁听的人陆续散了,Han也被法警带走,李孜便也跟着进了候审室。
一看到李孜进去,Han就问:“她怎么样?”
“谁?”
“Esther。”
李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把之前Esther说的那些话告诉他:“她觉得是她让G离开了你,又隐瞒了那么多事,还有Lance Oster,把所有事情搞得无法挽回,你不可能原谅她了。”
“我才是无可救药的那一个。”他摇摇头,轻笑了一声,“G离开我不是因为Esther,她迟早要走的,我们根本没可能在一起。至于Esther和Lance的事情,我很早就知道了。”
李孜不知道Han为什么会说他“没可能”和G在一起,但更让她意外的是,他早就知道Esther和Lance的事情,连忙问他:“之前你怎么不说?”
“只要Esther不想说,我就不说。”Han回答。
“为什么?”李孜不能理解,那是性命攸关的事情。
Han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喃喃地说:“我们在一起许多年了……”
“但Esther觉得你从没爱过她。”
“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我是一个几乎患上自闭症的孩子,你觉得为什么我会主动跟她讲话?”他笑起来,却仍旧没有给出一个直截了当的答案,“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你说的那种爱,只知道我喜欢半夜里醒来,发现她握着我的手熟睡,喜欢看她站在镜子前面换衣服,喜欢看她做所有的事,工作上的,家里的,她没意识到自己有多坚强,虽然许多人都只当她是个被宠坏了的公主。”
“但你说过陪她去毕业舞会是为了卖掉手上的利他灵。”李孜打断他,“这是她一直介怀的事情。”
Han闭上嘴巴,过了很久才说:“Esther让我想起我母亲,那个时候,她那样不顾一切地为我奔走,我害怕也会有不好的事情在她身上发生,就像我母亲一样。我只想要把她推出我的生活,她值得拥有更好的东西。我不想做个自私的人,但我的确是。”
“那G呢?为什么你始终放不下她?”
“我和Esther一起经历了许多事,她更真实,是我的朋友,也是家人。至于G——”Han沉默了片刻,“我无法解释我对她的感觉,可能她就是我遗忘的那个理由,为什么要跳舞的理由,我的命运。”
“Esther不仅仅想做你的朋友或者家人,这对她来说远远不够。”李孜知道自己越线了,却还是忍不住要说出来。
Han沉默了很久,突然问:“她爱Lance吗?”
“她爱你。”李孜回答,“自始至终。”
法警推门进来,告诉他们,开庭了。
李孜重新走进法庭,Ward已经坐在辩方席位上了,抬起头看着她问:“会说法语吗?”
“说得不好,但听得懂。”李孜回答,“干吗问这个?”
胖子拿腔拿调地说:“我们要去巴黎了。”
等所有人都陆续落座,法官也回到位子上,宣布再延期两周审理,然后就又休庭了。
由于时间紧迫,离开法庭之后,Ward就开始安排去法国的行程,订下当天晚上九点多飞巴黎的机票。一路上,李孜都犹豫着是不是要把出差的事情告诉Terence,直到到了事务所楼下,才下决心拨通了他的电话。
“我马上要去出差。”她轻声说。
“去哪儿?什么时候走?”Terence问。
“先到南特,可能还要在巴黎待上几天,今晚的飞机。”
“要去多久?”
“大概一周左右。”
“你一个人?”
“不,还有一个人一起。”
“男的女的?”
“男的,但又老又胖。”
她听得出Terence在笑。Ward从她身边走过去,目不斜视地抛下一句话:“当心点,我听得到。”
李孜做了个鬼脸,赶紧跟Terence说拜拜,挂断电话,去追那个胖子。
次日上午十点,李孜和Ward到达巴黎戴高乐机场,因为刚好在飞机上过夜,并没有多少时差要倒。他们搭巴士到奥利机场转机去南特,李孜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看外面的街景。一月底的巴黎,连日的冰雪寒潮刚刚退去,城市的许多地方仍旧覆着一层尚未融尽的薄雪,埃菲尔铁塔因为建筑材料的关系,清除积雪不能用常规撒盐、撒沙的方法,只能用暖风机慢慢地吹着,所以仍旧是银装素裹的样子。其他赫赫有名的地方也几乎看不到什么游客,满眼萧瑟的景象。她自嘲地想,她总算也见识到巴黎了,虽然一点也不浪漫,同行的还是这么一位胖子。
又是一程飞行之后,他们到达南特,时间已过中午,两人在机场简单吃了点东西,坐上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儿,典型的法国人,看到说英语的客人十分头疼。李孜只得说着一口生硬的法语,找出记在手机备忘录里的那个地址给他看。司机点点头,表示他知道那个地方,这让车上的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大约三十分钟之后,出租车停下来,司机告诉他们,就是这儿了。
李孜和Ward付钱下了车,面前是一幢颇具规模的老式建筑,像是座城堡,有些地方却又加造了些不伦不类的小房子,一座布满洛可可风格雕塑的拱门后面是一个典型的法国式花园,许多穿白衣的人进进出出,环形车道上停着几辆蓝白相间的车子,车身上印着阿斯克勒庇俄斯的蛇杖,即使不懂法语也看得出来这是一座医院。
他们从医院接待处辗转找到管理处的一个秘书,问她这里是不是有一个名字叫Lou的人。秘书被问得摸不着头脑,直到李孜拿出那张翻印的照片给她看,秘书立刻就认出来照片上的胖女人是心胸外科病房的护士Lou。
他们被带到一间会议室里坐等,二十分钟之后,一个穿着粉红色护士制服的亚裔女人出现在门口。
李孜站了起来问:“您就是Lou?”
女人三十出头,很矮很胖,也很随和。她点点头,又纠正李孜的发音,说:“这是个中国姓氏,我姓楼。不过没关系,大家都叫我Lou。”说完便等着他们说明来意。
“去年十月你是不是给纽约一个叫K. Yoshida的人寄过一个包裹?”李孜开门见山地问。
Lou点点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律师,正在找一个重要的证人。”李孜回答,“你认识一个叫G的女人吗?”
出乎她的意料,Lou摇摇头说:“不认识。”
“那是谁给了你那台相机?”李孜追问道。
“是这里的一个病人,她说那台相机是很难觅到的古董,托我帮她寄还给她的朋友……”Lou答道。
李孜立刻意识到G一定是在法国用了不一样的名字,而且那很可能就是她的真名,连忙问:“她叫什么?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
“她叫方杰雯。”Lou怔怔地看着他们,很久才开口道,“但她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