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自带一种功能,能把他附近的所有阳光都吸附到他的身上,并加以妥善利用。
天气十分晴朗,天空仿佛一整块翠玉,蓝得发亮。
我趴在公司的办公位上琢磨我的未来问题。
大哥说得没错,和乔希宁绑在一起这么久,让我直接地了解到: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和不适合自己的工作范畴——最初的好奇之后,明星助理这份工作对我来说渐渐变得索然无味了。
但我知道乔希宁是舍不得我走的,自从几年前我帮了他大忙后,他一直视我为他的幸运女神,觉得我无所不能。
我妈妈和他妈妈是手帕交,我和他同年出生。
但我的学业比他超前两年,我本科毕业那年他刚刚上大二,参加了电视台的选秀节目。他雄心勃勃,非常希望成为风靡大江南北的明星,找到我请我帮忙在网络造势,在各大网站刷票刷帖。
念在我们多年交情的情分上,我帮了他这个忙。
我花了半个月时间研究了几个主要的投票网站和几个大论坛,针对漏洞写出了刷票软件;随后编了个自动发帖、顶帖、刷点击的软件。这事儿到底是作弊,我当时的技术不如现在纯熟,但也做得不动声色,自始至终都没有人怀疑过。
他学的是音乐,声音十分清澈,街舞又跳得酣畅淋漓,让小姑娘们目不转睛,形象又那么出色,因此没多久,唱片公司以优厚条件签下了他,所以他一路过关斩将最后笑傲江湖。
因为这事,乔希宁对我非常感激,一直说是我的举手之劳忙了大忙。
毕业后我留学在外,和他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偶尔看看新闻,依稀觉得他的名声日复一日地响亮,到了后来,我的软件已经完全派不上用场,连升级都不必了。
我颇觉欣慰。他希望成为明星,于是求仁得仁。
唯一的问题是,我辞职后又去做什么?我的未来仿佛置身在云雾中。恢复到以前的独立工作室生涯吗?大哥第一个不同意,而我也觉得没有意思。在家中虽然可以通过网络与外界联系,但那到底不如真实的世界来得有趣。
我趴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技术论坛的职业版,兴趣全无——到了我这样级别的系统安全工程师,也只觉得工作枯燥乏味,毫无新意。大哥倒是说过,他觉得我可以叫上一帮人自己组一个系统安全公司,为大公司提供网络安全评估。但这样太麻烦,从小看到爸爸大哥为了公司焦头烂额,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找一份工作不是问题,问题是,怎样才能找到一份有意思的工作呢?
乱七八糟的想法构思到了一半,我听到敏姐叫我去会议室。
这几天公司为了乔希宁的新专辑讨论了多次,原以为敏姐是因为这件事找我,没想到居然不是。
乔希宁满脸兴奋地告诉我,“公司安排我演电影兼唱电影主题歌。”
我瞥他,“你?拍电影?”
“你这么惊讶做什么?”他不满,“我的粉丝都觉得我挺有表演天赋,说我在MV里展现了精湛的演技!”
“是是,”我问,“那是什么电影?”
敏姐晃晃两根手指,眉飞色舞道:“是邹小卿大导演的新片,具体细节尚不清楚,但绝对大制作,投资都是这个数。”
即便我这样对娱乐新闻不关注的人也知道邹大导演,他堪称二十一世纪的希区柯克。
乔希宁高兴地拍我肩膀,“还有件事你肯定很想知道。这部电影的原声是张维安创作的,主题曲自然也是。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
我眨眨眼。
——辞职还是不辞职,这是一个问题。
呃,再拖延几天好了。
下午我们一行人去电影厂试镜。
虽说是试镜,但这个角色多半已经定下来了,只要乔希宁不要太不靠谱——在路上敏姐同我说,Polu唱片和盖亚电影公司都是林氏传媒集团的下属公司,两家利益相关,合作多年,十拿九稳;乔希宁在片中的角色恰好是一名歌手,本色演出即可,据说戏份还不少;电影主题曲将作为他新专辑的主打歌,曲风定位是抒情歌曲,卖点是“张维安”三个字。
我们说笑间已经到了电影制片厂,正在往邹导的摄影棚走,就巧遇邹大导演和制片人本人,邹大导演戴着顶圆头小帽,一把络腮胡,貌不惊人,眼睛却精光四射。
敏姐连忙把乔希宁推过去打招呼。
乔希宁也很乖巧,毕恭毕敬叫了声:“邹导,张先生。”
他今天基本没有上妆,完全素颜,看上去像足了二十岁的大学生。
邹小卿用审视的目光看他一会,最后摸了摸下巴,“乔希宁是吧?去换服装。”
我们面面相觑,不解其意,他也不解释,跟着制片人进了摄影棚。
随后才知道怎么回事。
和想象中喧闹的摄影棚不同,这里十分安静空旷,工作人员有条不紊地搭建场景。我睁大眼睛看了又看,可惜缺乏想象力,实在看不出那是怎样的场景。
乔希宁去化妆室换了衣服,完全是二十年前R&B歌手最经典款式,白色休闲衬衣,黑色皮裤,白色运动鞋。他规规矩矩走到摄影棚里被导演审核,我和敏姐站在角落里看热闹。
邹小卿盯着他看了一分钟,又让他站到一米高的台子上去,拊掌微笑,“好了,果然没选错。这个角色是你的。”
乔希宁脸上露出笑容,跳下舞台。
我感慨,“真是好说话啊。”
敏姐很喜悦,“邹大导演其实是最挑剔演员的,这次是角色实在合适,当然也是阿宁运气好。”
“他从小到大运气都很好。”
“这几年我一直想带他进影视圈,不是本子不好就是忙着发片时机不对,”敏姐志得意满,“没想到第一次踏入影视圈就是大制作,起点高人一等。”
我莞尔,抬起头,却发现邹小卿身边多了一男一女,其中一道青色的身影我甚为熟悉,忍不住咦了一声。
敏姐抬头也看到了,笑了一声,毫不意外,“奇怪什么?这片子的主演自然是他了。但凡有好角色,邹导第一个考虑的,绝对是沈钦言。”
“噢……”我说,“那女演员呢,是谁?”
留学多年,我对国内的娱乐圈完全茫然,跟着乔希宁这段时间,每天疲于奔命,也没能长多少相关知识,所以总是劳烦敏姐普及常识。
“是宋亦涵,最近正红,去年金像奖的最佳新人。不变的男主角,流水的女主角,邹大导演的风格啊!”敏姐莫名地感慨了一句,“男演员总是比女演员好,年纪越大越有风度,老少通吃。女演员则完全相反,姿色渐衰,一年不如一年。”
我哈哈失笑,心说难怪敏姐多是带男艺人了。她这张嘴真是厉害。
大抵是我笑声太大,或者摄影棚太空旷,我的笑声惊动了摄影棚的其他人。
乔希宁恰好结束了和导演的谈话朝我们走过来,附赠我一个白眼。
我本不理他,冲他撇嘴,却发现沈钦言也抬头,向我看了过来。
今天我戴着隐形眼镜,于是他的表情看得异常分明,他看我的眼神显得有些意外。我想他认出了我,十分不好意思,红着脸对他点头,还使劲地笑。
他冲我点了点头,又侧过脸和宋亦涵交谈起来。
这一段小插曲,让敏姐和乔希宁都诧异得很,“怎么,你认识沈钦言?”
那时候我们已经在回程的车上,大家都目光炯炯地盯着我。
我心说这可不好解释,总不能说我糊里糊涂靠在人家肩膀上睡了半小时,于是含糊地说了两句,“前两天希宁去电视台访谈那次,我去买咖啡,在贩卖机前看到了他,机器出了问题,我帮他把钱取出来……算是有一面之缘吧。”
敏姐很疑惑,“我听说他性格内敛,你就是这么认识他的?”
莫非她觉得我的话不靠谱吗?我抿了抿嘴,“真的啦,骗你们做什么。”
乔希宁夸张地抓住我的手,泫然欲泣,“阿梨你不可以变心啊!沈钦言有什么好的!”
我打他,“这么好的演技,用到电影里去吧,免得被邹大导演批。”
敏姐随即笑起来,“总之认识了也没坏处。沈钦言在圈子里口碑不错,人脉也广,听说结识的都是高层,女友还是安家大小姐,啧啧。”
我点点头。他那么好的人,当然会拥有最好的口碑。
虽然邹大导演看中了乔希宁,但进他的片场可真是难。
他的保密措施做得相当周全,合同上的保密条款足足一页,强调的只有一点,演员可以接受采访,但绝不能说有关本剧的任何一个字。几位主要的演员进剧组时可以带上一个自己的助理,但要保证这位助理对看到的一切都守口如瓶,如果不能做到,马上换人,没得商量。
当然邹大导演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他热爱悬疑诡秘的情节,所以对剧透一事深恶痛绝。
不仅如此,为了保密,邹大导演连完整的剧本都不给演员——比如乔希宁只拿到了半本有他戏份的剧本。
几天后,我又拿到了《众里寻他》剧组的时间安排表,两周后开机,拍摄周期是十五个星期,也就是三个多月。这部戏的各种宣传已经开始,大部分演员名单都已经公布,全是当红的明星。市井传闻却说,还有重量级人物要加盟本片。我觉得现在的这些演员已经算得上重量级了,想不出更重要的人物。
直到开机仪式上这个答案才真正揭晓。
开机仪式在某酒店举行,司仪是著名主持人安露。
我觉得挺奇妙的,当你知道某人后,你就会发现这个人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你的生活里。
作为沈钦言的女友,她和电影圈的接触肯定也不少,所以开机仪式请了她来主持——当然,也侧面说明《众里寻他》这部戏确实是大制作。
酒店内外场面都很热闹,我们这种小助理自是不能进,但在后台也能通过大屏幕看热闹。
主演主创坐在前两排,沈钦言自然也是,我看到他身边还有个空位。
安露介绍完了主创,随后是主演。不知是不是存心的,她第一个提到沈钦言,全场人员都在微妙地笑——毕竟谁都知道他们是一对。安露也十分配合,冲沈钦言眨眨眼,微微一笑,又面带笑意地介绍下一位主演。
世人皆知邹小卿对演员的容貌素来要求很高,这剧组的几位主演容貌不差,名气也不小,一眼望去,满堂星光熠熠生辉。
几位主演和他们饰演的角色按部就班地介绍完毕后,安露指了指大屏幕——那是由电脑控制的,每介绍一个演员,屏幕上就会弹出一个演员角色对应的名字。
“大家已经发现了,这部电影里还有一位十分关键的人物没有介绍。他是谁呢?”
后台也有些小骚动。
大家都是有些消息门路的人,对这个空缺的角色也有所猜测,但似乎很难猜到。
安露笑着侧身,伸手对入口处比了个“请”的姿势,浅紫色长裙微微摇曳着。
“……大家都在猜想是谁,是吗?实际上,这个角色直到昨晚才定下来。”
于是,所有人统统盯着入口,果不其然,有位高大的男人信步从幕后走出。
黑色风衣下是挺直的白色衬衣,衣领、袖口都微微敞开。说来也奇怪,很多人一眼看过去先是看脸,但他不一样,你会首先注意到他的风度。明明是很简单的出场,他在现场走了不到十步,居然造成了先声夺人的效果。当真是风度卓然。
世界上真有气质这种东西啊。
现场的记者哗然,下一秒闪光灯拼命地闪耀,大有照爆存储卡之势。
他似乎不觉记者们的疯狂,脸上笑意加深,站在台上笑着跟众人挥一挥手,并不说话,略一欠身,便走到沈钦言身边的空位坐下。
这一幕看得我眼睛发直,这位是谁?
在我说出话之前,其他人已经开始惊呼了,“顾持钧!”
敏姐盯着屏幕上的人良久,我还以为她要发表什么经典言论,结果她忽然一脸少女模样,“居然,还是这么英俊!”
我几乎要倒地身亡。
但顾持钧这个名字却有些印象,也知道他在十多年前是红极一时的电影明星。娱乐圈最是喜新厌旧,此时后台诸人的震惊,完全说明了他当年多么红,十多年前的影响力到现在依然余威犹存。
我求助地看着敏姐。
“你当然不知道了,他退出影坛的时候你才十来岁。”敏姐说完又看向大屏幕,且叹且笑,“哎,你不知道我当年多爱他,墙上贴满了他的海报。当年的他才叫红极一时,电影界的黄金十年中最红的男演员,现在没有哪个影星比得上,沈钦言都不行。”
“这么传奇?”
“他忽然息影更增加了传奇程度,”不管身边的人怎么沸腾,敏姐继续满脸怅然地沉浸在回忆中,同我碎碎念,“急流勇退,大概十多年没看到他出现在大荧幕上了,真是损失。太可惜了。”
敏姐难得如此忧郁,把一席话说得荡气回肠,可见当年爱他之深。
我顺着她的话题往下问:“可他为什么息影?”
“还能是什么?”敏姐叹息,“为了爱情。”
隔着一堵墙的发布会现场,记者纷纷对着顾持钧提问,问题大都围绕着一个焦点:他是否会复出。
顾持钧微微笑了一笑,“不会。我不演电影很多年,以后也不会再演。这部电影是例外。”
帮他解释的是邹大导演,他拍一拍顾持钧的肩膀,大笑着解释:“虽说我们是多年老朋友了,但我可是在他家围追堵截了一个月才劝说成功。他在这部影片中会客串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胜任这个角色。”
记者们又追问是什么角色,邹大导演自然不肯细说,只露出神秘的笑容,吊足了大家的胃口,连我都觉得他十分欠扁。
随后大家去吃开机饭。
开机饭是摄制组开拍前的必要仪式,为所有成员提供了相互认识的机会,大家共同为拍摄顺利举杯祝福。
主演主创都身着正装,但好在这顿开机饭是自助餐形式,为了活跃气氛,连我这样的小助理也被允许入场。
大厅很宽敞,两三百人也不显得拥挤。
敏姐抓着乔希宁和其他演员主创打招呼去了,说乔希宁虽然是音乐圈的小天王,在电影圈还是个小人物,趁现在搭上关系最好。
而我早就饿了,取了餐具就直奔长餐台开始寻觅食物,吃得不亦乐乎。
自助餐非常美味,我在现场寻觅一圈,品尝了若干种食物后溜达到了墙角,不由得大喜。那餐台上摆着金鳍黑背的小鱼,可长得异常丑,无人问津。大厨现场烘烤这种鱼,我端着盘子,眼巴巴地盯着大厨,烤出一条就吃一条。
四周无人,那戴着二十厘米白帽子的大厨对我比手指,“小姑娘有眼光啊!”
说着,他打开烤箱,翻开烤盖,在小鱼背上涂抹上各种调料,我急不可耐地把餐盘递出去。
我很得意,同他说:“我以前在国外吃过这种冷水鱼,味道鲜美极了,回国后到处寻找此鱼,遍寻不着。今天真是运气……”
那个“好”还卡在喉咙中,下一秒有个声音在我左侧响起,“这种鱼,还有吗?”
咦?声音很熟。
我回过头,仰起脸就看到了沈钦言。我坐他站,他一身黑色的晚礼服,衬托得腿长极了,再往上看,则是一张俊美的脸,十分耀眼。不知道为何,我想起了网上的评论——难怪有人说他是男演员中真正俊美的人,他好像自带一种功能,能把他附近的所有阳光都吸附到他的身上,并加以妥善利用。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我居然半点都没感觉到。
大厨正用食品钳夹起鱼身,结果被他一问,倒是愣了一下,手停在了空中。
我连忙说:“这条鱼我不吃了,您给这位先生吧。”
沈钦言低下头看我一眼,眼神中透露出疑虑,似乎在问:方便否?
咦,我何时会了读心术?
我抿了抿嘴,轻声说:“沈先生你吃吧,我刚刚吃了五……好几条这种鱼了。”
他眉梢一挑,果真没跟我客气,把餐盘递了过去。
大厨把香喷喷的鱼放到他的餐盘,他就在我身边顺势坐下,大快朵颐。他吃相很好,是那种你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的姿态,不急不快,安静沉默,让人觉得看他吃饭是一种享受。
不过,他怎么一个人过来吃东西,安露呢?
他可是这部电影的男主角,现在不正是熟悉剧组各色人等的时候吗?
哦,也许是他没什么好熟悉的,主创都是邹导的御用团队,他也是御用男主角,熟悉多少年了。
我心里奇怪,回头环顾大厅,果然看到了安露的身影,她从来都是爱出风头的人,此时站在人群最显眼的地方,一身紫色长裙极为醒目,言笑晏晏地跟某人交谈——和她访谈时伶俐的微笑表情截然不同,现在应该是真的开心。
难得看到她这种表情,有点温柔,还有点俏皮。她的交谈对象背对我,我看不到正脸,只觉得那个人影肩膀宽挺身材高大,有着青郁郁的头发。
侍者送来果汁,我看到和安露交谈的那个高大男人微微侧了脸,取出两杯香槟,递了一杯给安露。我终于看清,那男人是今晚大出风头的顾持钧。
我想,这可真有意思,原来安露和顾持钧也是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