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死他。”
这三个字一出来,剩下两个人的?反应都变得更微妙。
松虞只消看池晏一眼,就知道他现在是认真的?。
他的?语气里尽管仍带着三分笑意,但是眉目微沉,眼里更像是覆着霜雪。
他的?确是不高兴。
于是她说:“你先过来。”
池晏轻轻挑眉,“嗯”了?一声,大步流星地朝着她走过来。
“……手机也给?我。”
池晏哂笑了?一声:“这么关心他?”
话里话外,都当居豪不存在一样。
松虞仍然抱着手臂,斜睨他一眼:“不然我关门了??你们俩有?事自己外面?解决,别吵我睡觉。”
居豪:“……”
他也察觉到陈老师现在有?点脾气。
但仍是那副期期艾艾的?语气,故意小声对池晏说:“老师您别误解,我没有?别的?意思,真是找陈老师来聊剧本的?……”
而池晏仍然置若罔闻,根本拿他当空气。
只是手腕轻轻一抬——
那只小箱子稳稳当当地砸进?居豪的?怀里。
而他一时不察,竟然很自然地就将池晏的?行李给?接个满怀。
居豪:?
不是,他这是被当成门童了?吗。
而且为什么这只手根本不听使唤啊?!
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池晏越过自己,轻描淡写地抛下一句:“有?劳。”
接着就站到了?松虞的?面?前。
宽阔的?后背,彻底格挡住自己的?视线。
而Chase起先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两人相视一笑,他又猝不及防地,将松虞给?拦腰抱了?起来。
居豪:“……”
他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放在平时,他会?忍不住吐槽这动作太假,太做作,太像烂俗的?偶像剧。
但这一刻他却只能屏息。
因为这两人竟将这拥抱做出了?更甚于偶像剧的?效果。
池晏人高马大,小臂的?线条亦充满力量感,他用单手托着她的?肩胛骨,另一只手则绕过腿弯。既野性又潇洒。
而随着女主?角腾空而起,她的?睡裙也像光滑的?瀑布般向下倾泻。
居豪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神,去注视着裙摆下一截轻轻摇晃的?、雪白而修长的?小腿。
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看什么。
是她微微绷紧的?小腿弧度。
还是小腿上?那只古铜色的?手掌,以掌控的?姿态,深深按进?柔软的?皮肤里。
头?顶一束黄澄澄的?壁灯,将这一幕照得近乎不真实。仿佛他们被分割开了?。他站在现实里,而这对夫妻却身处幻境。
居豪也曾经这样抱过女孩子,所以他深知这个姿势有?多么艰难。
难度并不仅仅在于其中一方的?臂力,同样也在于被抱的?那个人,是否足够默契。
大多数人,在突然间失去平衡时,都会?本能地抗拒,身体僵硬而不自然。于是本该甜蜜的?拥抱也变成一个人被迫悬挂在另一个人身上?。生硬而吃力。
但这一刻,单只是看着这双愉悦的?小腿,他就能明白,陈导演绝没有?任何的?抗拒。
他甚至都能够想象,此?刻她是如何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贴近Chase的?胸膛。
他一时失语。
原来她也可以这样——
以全身心接纳的?姿态,迎接爱人的?到来。
*
池晏站到松虞面?前时,对她所说的?话是:“怎么不穿鞋?”
她语气很坦诚:“我以为刚才敲门的?是你,就忙着出来了?。”
但他只是深深看她一眼,似笑非笑的?神情:“晚了?。”
接着就将她横抱了?起来。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松虞又想起刚才那一茬:“手机给?我啊。”
“自己拿。”他在她耳边低声道。
松虞笑了?一声,知道他在玩什么把戏:“好啊,自己拿就自己拿。”
她将手伸进?了?他的?西装里。
隔着薄薄的?衬衫,手指意味深长地抚过他胸前的?肌肉,像是一只柔若无骨的?画笔,游移了?良久,才将那只小方盒子给?拿了?出来。
“按摩还满意吗?”她又故意问。
池晏不动声色道:“不太满意。”
“那你找别人吧。”她将他的?手机抬了?起来。
正打算让池晏给?自己解锁,没想到屏幕对准松虞的?脸,自动亮了?。
她一怔,抬头?看池晏:
“你什么时候录入过我的?虹膜信息?”
认识这么久以前,这还是她第一次要拿他的?手机。
所以也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他漫不经心地说:“趁你睡着的?时候。”
松虞:“闭着眼睛录虹膜?”
她这样望着他的?时候,他尤其想要去吻她的?眼睛。
但最终池晏只是低笑一声:“我有?我的?方法。”
松虞饶有?兴致地把玩着手中的?小铁盒子。
“这是你的?私人手机吧?”她说。
池晏:“嗯。”
“那岂不是有?很多秘密?”
她作势要打开即时通讯页面?。
但池晏只是面?不改色地说:“你随便看。”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又将手机给?锁上?了?,重新?塞进?他怀里。
池晏:“不打电话了??”
“不打了?。”松虞勾着池晏的?脖子,揶揄地小声道,“反正你也不会?真的?打那个傻小子吧。”
他瞥了?她一眼,以更低的?声音说:“你要是敢给?他求情,我就不保证我会?做什么了?。”
眼眸里暗光一闪。
但松虞只是弯了?弯唇:“谁说我要给?他求情了??都说了?,让你们出去打,别吵我睡觉。”
池晏耸了?耸肩,慢慢弯腰,将她放到沙发上?:“那不行。你可是女主?角。”
松虞却笑出了?声,接着又用有?些古怪的?眼神看着他。她想到自己从前看过的?一些狗血老电影。
“怎么这样看着我?”池晏随口道。
松虞幽幽地说:“我突然觉得你的?下一句会?是,谁赢了?,谁就能进?来陪我……”
池晏:“……”
“你想都别想。”他再一次倾身,将她堵在沙发上?,又用两只手指捏住她的?嘴唇,威胁般地按了?按。
她倒不以为意,只是笑眯眯地仰头?看他:“难道你不觉得自己会?赢吗?”
“我当然会?赢。”他说。
靠得太近,呼吸不免也拂落在她的?脸畔,带着她熟悉的?薄荷清香。
沉黯的?目光在她唇边逡巡。
“但是你不是战利品。”
莫名地,松虞只觉得呼吸一滞。
她惊讶又动容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一股暖流侵袭着她的?内心。
他好像总是在她根本最不设防的?时候,给?自己会?心一击。
而池晏已经转过身去,走进?卧室里。过了?一会?儿,才拎着她的?拖鞋和睡袍重新?出来。
“伸手。”他说。
接着他半弯下腰来,替她裹上?了?睡袍,又很认真地给?她的?前襟系了?个结。
原本这该是个毫无旖旎、甚至于温情脉脉的?动作。
只是这姿势令他正对着她胸口一大片雪白的?皮肤。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看到她衣领深处隐隐的?起伏。
他的?动作不禁慢了?几分。
目光也愈加深沉。
松虞察觉到他流连的?视线,故意正色问:“你在看什么呢?”
池晏说:“看我最喜欢的?睡裙。”
接着他就倾身过来。
短促而克制地,用嘴唇贴了?贴她伶仃的?锁骨。
当居豪终于拎着箱子,气喘吁吁地迈进?客厅的?时候,他所见到的?一幕,也足够也令自己大跌眼镜。
Chase半跪在地上?,抬起松虞纤细的?脚踝,替她穿上?了?一只拖鞋。
居豪:“……”
可恶啊,这老东西怎么又偷偷上?了?一分?
但即使身为情敌,他也并不能否认,这画面?相当养眼。
恶龙匍匐在地,温驯地露出后颈的?一瞬间,总是最令人心折。
而他就显得很狼狈了?。
像个上?气不接下气的?门童。
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的?这只箱子里装了?些什么,看着明明很小巧,其实却重得要命。才走了?这么一会?儿,额头?上?就已出了?一层薄汗,胳膊也酸得抬不起来。
居豪重重地将箱子扔到一边,刻意制造了?很大的?响声。
但是没人理?他。
过了?一会?儿,松虞才转过头?来:“你还不走?”
居豪:“……”
本来他的?确已经在打退堂鼓了?。
但陈导演这么一说,他反而还被激起了?斗志。
于是他又垂着那双桃花眼,轻声道:“可是,我都已经来了?……”
松虞::“……”
真是个不怕死的?。
她还想要再挽救一下,但池晏却在她身边轻笑一声。
“坐。”他说,随手指了?指旁边的?单人沙发。
很平静的?声音。
居豪心中一喜,身体只是僵了?一瞬,就立刻走了?过去,大剌剌地坐下。
在他对面?,池晏揽着松虞的?腰,慢条斯理?地单手解开了?西装的?扣子。
松虞则顺势倚在池晏的?肩膀上?,眼尾微垂,似乎真有?些困倦。
因此?说话的?仍然是池晏。
他不疾不徐地开口:“聊吧。”
聊……聊什么?
或许是因为这低沉的?声音太具有?压迫感,一时之?间,居豪竟然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办?
他眼珠转了?转,心中焦灼,都到这儿了?,总得问点什么吧——随便什么都好——于是电光石火之?间,有?什么东西骤然地浮上?心头?。
“陈老师,我想问您,小说家对于小偷,究竟是什么态度?”
居豪清了?清嗓子,盯着松虞的?眼睛,认真地问。
松虞有?些诧异地看了?居豪一眼,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灯光照着这年?轻人一双微垂的?桃花眼。
向来轻佻而多情的?眼里,竟然有?了?几分罕见的?执拗。
“她爱他吗?”他又重复了?一遍。
听到“爱”这个字,池晏在旁边嗤笑了?一声。
“来找你谈哲学?了?。”他附耳在她耳边,低声道。
松虞捏了?捏他的?手:“别胡说。”
池晏:“难道你还真以为,这位小朋友是来找你聊剧本的??”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居豪听得很清楚。
小朋友。
恰好到处的?讥诮,令他身体一沉。突然觉得这只沙发有?点硌人,怎么换姿势都不太舒服。
松虞却意味深长地说:“我觉得这个问题挺有?价值的?。”
“呵。”池晏凉凉地笑了?一声,“那你们聊吧。”
他站了?起来:“给?你倒杯水。”
听到“水”这个字,居豪忍不住眼巴巴地看了?Chase一眼。
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给?这男人拎箱子,出了?许多汗,喉咙里同样干涩难耐,简直像在灼烧。
但他只能默默地吞了?吞口水。
松虞又转头?来看向居豪:“我想先听一听你的?看法,你觉得呢,她爱他吗?”
年?轻人深吸一口气,以异常坚定的?语气说:“我觉得是爱的?。”
“理?由?”
“因为,他身上?有?她没有?的?青春和活力……”
看得出来,居豪努力地组织了?一会?儿措辞,想要像松虞一样,用文绉绉的?方式说话。但最后他还是放弃了?,转而用大白话高声道:
“我的?意思是,谁能不爱小狼狗啊,尤其是小狼狗又年?轻,又帅,还对她这么热情,不爱就奇怪了?,对吧?”
池晏端着水杯回来的?时候,所见到的?一幕,令他微微蹙眉。
居豪满脸放光地望着松虞。他的?脸上?兼具少年?的?青涩和男人的?棱角,身体则微微前倾,蓄势待发的?姿势,的?确很像是——他话里的?“小狼狗”。
松虞起先是错愕地看着他,之?后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池晏的?目光又沉了?几分。
她竟然真对他笑了?。
他坐回到她身边,水杯放到一边,慢慢地垂下了?眼,将她的?手又捉回来,懒洋洋地用指尖拨弄起来。
“很好笑么?”他淡淡地问。
松虞没说话,只是继续笑,笑到胸腔发震,一头?歪倒进?他的?怀里。
他的?手指慢慢地摩挲着她的?后背与?长发,将她按进?自己的?胸腔里。
看似没用多大力气,其实手背上?已经起了?一层纠结的?青筋。
过了?一会?儿,松虞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池晏的?手掌还轻轻按着自己。
她推了?推他。
他的?手掌却还纹丝不动。
于是她也不再动了?,只是将脸贴着他的?胸膛。
这无言的?默契反倒安抚了?池晏。
过了?一会?儿,他的?心跳从躁动一点点变得平静。
松虞终于坐直起来。她神色如常,仿佛刚才那个小插曲根本没发生过,仍然只是笑吟吟地倚在池晏的?肩头?。
居豪连忙问:“陈老师,我说得对吗?”
但她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居豪的?眼神立刻黯淡了?下去:“哪里不对呢……”
松虞温和地说:“你对角色的?理?解太浅了?。”
“太浅了??”
“年?龄、外表……这些都只是外在的?东西。如果你要剖析一个角色,当然应该深挖他的?内心。”
池晏仍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的?肩胛骨。
松虞话说了?一半,将玻璃杯端起来喝了?一口,又很自然地将杯子递到池晏嘴边。
他反握住她的?手,半低着头?,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居豪:“……”
顿时他就听不见陈导演在说什么了?。
好在松虞很快又抛了?一个新?问题出来:“你觉得,剧本为什么要设计,小说家第一眼看到小偷,就认为他是个不存在的?小说角色呢?”
居豪仍然盯着那只空杯子。犹豫了?片刻,才嚅嚅道:“这、这不就是个喜剧设定吗……”
她摇了?摇头?:“任何设定的?背后,都是有?用意的?。”
居豪似懂非懂地望着她,嚅嚅道:“对不起老师,我从来没想过这些。”
“没关系。”松虞很好脾气地继续说,“不存在,是因为不合理?。小说家不相信小偷是一个真实的?人,因为他们来自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但为什么偏偏又认为他是自己笔下的?人物?这是一个隐喻——因为小偷的?确是她想要成为,却无法成为的?人。”
居豪眼睛一亮,顿时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但他立刻又有?了?新?的?问题:
“可是,小说家……想要变成小偷?!难道她想犯罪吗?”
松虞隐晦地看了?池晏一眼。
“当然不是。”她微笑道,“犯罪也只是一种隐喻罢了?。”
居豪:“那您的?意思是……”
她缓缓地说:“小偷是真实的?、鲜活的?,他的?出现,才将小说家拉出了?一潭死水的?、循规蹈矩的?生活。”
“他的?另一面?是冒险家。他的?胆大妄为和离经叛道,对于她而言,既危险又迷人。”
池晏揽着她的?腰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松虞又淡淡一笑,对居豪说:“所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她很爱他,非常爱。”
她顿了?顿,才继续问:“你明白了?吗?”
说实话,居豪其实没有?太明白。
但是“爱”这个字说出口,他还是感觉自己立刻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他语重心长地说,“既然小说家是爱小偷的?,我就放心了?。”
松虞反而愣住:“放心?为什么?”
居豪:“……”
总不能说,因为他觉得,种种迹象表明,这部电影就是陈导演的?自我投射。她是小说家,那他当然就是小偷了?。
毕竟,虽然陈导演结了?婚,但她也提到过,自己是自由恋爱。
虽然「基因匹配」近来引起了?许多争议,但根深蒂固的?观念到底并非朝夕就能改变。
在大多数人的?认知里,与?区区一张结婚证相比,基因检测报告上?的?数字,当然才是更为牢不可破的?。
因此?居豪眼睛一转,又支支吾吾地说:“因为……这样一来,我的?表演就更有?自信了?啊!”
池晏用指尖拨了?一颗薄荷糖,慢条斯理?地塞进?嘴里。
与?此?同时,他还似笑非笑地斜睨了?对面?的?年?轻人一眼。
聊电影聊得很投入的?松虞,当然以为这家伙和自己一样,不过是在剧本论?剧本。
她哪里能听出这小鬼的?言外之?意。
而他却听得很清楚。
也知道对方此?刻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还真敢说。池晏心想。
但他并不打算点醒这小演员。
他更喜欢让泡沫膨胀到极致时再破灭。
因此?池晏只是转头?淡淡地提醒居豪:“你该走了?。”
居豪吃了?一颗定心丸,当然走得很干脆。
尽管走之?前,他还不忘恋恋不舍地对松虞说:“陈老师,今晚多谢您了?。我们明天见。”
松虞:“……”
还没来得及说话,池晏已经不动声色地按动了?远程遥控。
啪地一声。
居豪狠狠地吃了?一个闭门羹。
池晏有?些凉薄地想,他倒的?确该感谢松虞。
假如不是她最后说了?那番话,那么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演员,明天还能不能完整地出现在片场,的?确是个未知数。
但现在,他倒不介意这部电影再继续拍下去。
毕竟,谁才是那个小偷呢?
答案一目了?然。
他的?陈小姐,还真是很浪漫。
池晏站起身来,又弯腰轻轻吻了?吻松虞的?发顶:“我去洗澡,你先睡吧。”
很如沐春风的?语气,却反而令松虞一怔。
就这样?
她本来已经做好了?……打算。
池晏注意到她的?神情,又用手指揉了?揉她的?嘴唇,颇具暗示地说:“还是说,你想继续做些什么?”
松虞:“……”
“算了?,不逗你了?。”他又笑了?笑,轻轻用嘴唇碰了?碰她困得微微泛红的?眼睑,“知道你明天要早起拍戏,先去睡吧。”
“嗯。”她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池晏索性将她抱回了?卧室,只留了?一盏小夜灯。
“晚安,亲爱的?。”他温和地说。
在浴室淅沥沥的?水声里,松虞很快睡着了?。之?后迷迷糊糊地,她察觉到池晏钻进?被子里,从身后抱住自己。
于是她也翻过身去,贴近他的?胸膛,两人相拥而眠。
暴风雨过后的?池畔,又恢复平静。
这对双方而言,都是异常温存的?一夜。
*
第二天的?拍摄很顺利。
剧组的?大多数人也异常兴奋。游乐园他们见过不少,但蒸汽朋克主?题的?游乐园,于大多数人而言,都太过新?奇了?。
维多利亚式的?古老建筑。遮天蔽日的?庞大机器。潮湿而锈迹斑斑的?金属表面?。喷着热蒸汽的?巨大管道。复古而革新?,处处都是沉甸甸的?想象力。
于是今天的?拍摄,也变得格外像一场冒险。
小偷和小说家站在游乐园门口时,同样也被眼前的?奇景,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但望着门上?生锈的?巨锁,小说家困惑地问道:“我们要怎么进?去呢?”
小偷说:“我给?你变个魔术。”
实际上?他只是发挥了?自己的?特长,不费吹灰之?力地撬开了?锁。
两人沿着荒凉的?巨大铁轨,一路参观着沿途的?景象,最后来到了?终点的?中控室。
暗影里,一只庞大的?差分机,静静地矗立着——正是这伟大的?机械装置,为整座游乐园的?运作提供了?动力。
小偷和小说家都屏息仰着头?。
阴影落在他们的?脸上?,也将这两人所吞噬。
“真棒啊——”小说家感慨道,又有?些遗憾地补充道,“可惜这机器已经用不了?了?。我好想去坐外面?的?旋转木马。”
小偷不禁转过头?。
原本他的?确只打算带她进?来随便逛一逛,但是……如果连旋转木马都坐不了?,这还叫什么游乐园呢?
这里的?打光非常微妙。
即使在黑暗之?中,还是有?一束细微的?光,落进?尤应梦的?眼里。像是粼粼的?碎钻。这一幕有?种难言的?梦幻,他不忍心让她的?梦碎。
于是小偷握了?握拳说:“我去帮你打开。”
小说家:“啊?这不是已经坏了?吗?”
他露出了?迷人的?笑容:“我再给?你变个魔术。”
接着她就见到,这位身手灵活的?年?轻人,神出鬼没地钻进?了?黑漆漆的?仪器里。面?对着一排精密的?机械和齿轮,他像是一只小巧的?蚂蚁,在晦暗的?浪潮里,时隐时现。
假如任何一根钢筋脱轨,或是任何一只齿轮踩空,他都会?立刻被砸得粉身碎骨。
但小说家并不担心。
因为她相信自己笔下的?角色是无所不能的?。她相信他的?魔术。
既然他说可以,那就一定可以。
因此?,她只是满脸希望地站在原地。
很不幸的?是,这场戏最后也就卡在了?这场最关键的?动作戏上?。
尽管动作指导事先已经和居豪反复排练过,居豪也信誓旦旦说自己可以,但他没怎么拍过动作戏,哪怕最近恶补了?一番,最终呈现在镜头?里的?效果,也仍然不尽如人意。
连着失败了?好几条之?后,松虞说:“算了?,还是用替身吧。”
但居豪却摇了?摇头?,固执地说:“陈老师,您让我再试一次。”
此?时他已经满头?大汗,湿漉漉的?头?发贴着前额,眼里却像是喷着火。幽沉的?蓝焰与?赤红的?火舌交缠在一起。
松虞心念一动。
此?刻的?他,目光复杂而执拗,前所未有?地接近她心目中的?那个小偷。
因此?她说:“那好吧,你再试一次。”
这一次,她临时调整了?机位。
明明该是场飞檐走壁的?动作戏,却给?了?居豪更多的?特写。
镜头?对准他攥紧的?拳头?、脖子上?的?青筋,以及咬紧牙关的?下颌。最终,上?移到那双细而略弯的?桃花眼。
那双眼里从来都浮着浅淡的?笑意。
但此?刻,薄雾掠去,他眼中只有?孤注一掷的?狠决。
这是居豪最接近于小偷的?一刻——
直到他脚一滑,再一次从机械表面?摔了?下来。
镜头?里,他的?身体如同一根绷紧的?弦,在此?刻彻底断开了?。
当然,他们事先做了?充足的?安全措施,居豪本人毫发无损。
只是他回到松虞身边的?时候,仍然满脸都写着萎靡不振。
“对不起,陈老师,我又演砸了?。”居豪嚅嚅着小声道。
“没关系的?。”松虞安慰他,“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场戏基本都能用,后面?再补几个镜头?就行。”
他“哦”了?一声,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看着替身演员上?场。
结果发现这竟然还是个熟人。
居豪指着那挺拔瘦削的?背影,瞠目结舌道:“这、这不是您的?助理?吗……”
松虞笑着看了?一眼傅奇:“也兼职特技演员。”
居豪:“……”
长见识了?。第一次听说还能这样做兼职的?。又是助理?,又是特技演员,这也太……
文武双全了?吧。
他以微妙的?心情旁观了?这场动作戏。
与?居豪那种本能的?畏手畏脚相比,傅奇这一套动作实在是做得行云流水。他像是天生就有?这种本事,即使踩在钢索上?,也能保持完美的?平衡。
居豪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他将动作指导的?编排变得滚瓜烂熟,所以知道傅奇哪里没按规定在演。实际上?这种单人动作戏,本来也很难完全照本宣科。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那几个小小的?临场发挥,也让他的?形体变得更舒展和潇洒。
并且更气人的?是,明明这只是一场补拍的?替身动作戏,根本没有?她的?镜头?,尤应梦竟然还站在画外给?他搭戏。
不是,一个替身演员要搭什么戏啊?
他怎么从来没有?这样的?待遇?
居豪越想越生气,忍不住又偷偷溜过去,向松虞上?眼药:“陈老师,您这个助理?是哪里找的?呀?”
松虞:“为什么要这样问?”
“就是觉得……他身手这么好,做助理?好像有?点屈才……”
她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想挖我的?墙脚吧?”
居豪吓了?一跳,连连摇头?:“怎么会?!”
白送他都不要这种死人脸助理?好吗。
他一边腹诽着,一边却摆出了?一副更乖巧的?表情:“只是觉得您真厉害,您身边的?人也厉害,连一个小助理?都这么全能……”
就是找老公的?眼光不太行。
他在心里补上?了?这句。
这时傅奇已经从仪器里又钻了?出来,只差一步就回到了?地面?。他的?任务本该到这里就结束了?。
但就在这时,一直站在远处站桩的?尤应梦,突然冲过去抱住了?他。
居豪大惊失色:“剧本上?有?这场戏吗?”
“没有?。”松虞微微一笑,“不过也挺合适的?。”
因此?她没说话,反而任由摄影机继续拍了?下去。
这个拥抱持续了?相当之?久。
尤应梦当然足够老辣,对于机位的?把握也极其精准。她恰好完美地挡住了?傅奇的?脸,令这个镜头?丝毫没有?穿帮,却有?着非常充沛的?情绪。
而在镜头?看不到的?地方,刚才还飞檐走壁的?傅奇,此?刻却变得极其僵硬。
他甚至都不知道手该放到哪里。
这场戏拍完的?时候,池晏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斜阳里。他下午一直在酒店里开了?视频会?议,现在才终于结束。
“拍得怎么样?”他很自然地揽着她的?腰,含笑问道。
“刚刚完事。”松虞说。
“唔,那我赶上?了?。”
松虞看了?他一眼,来不及问他究竟赶上?了?什么。尤应梦忽然凑过来,说机场附近的?小镇上?有?好几家很不错的?餐厅,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去。
松虞摇头?:“我就算了?,你们去吧。”
尤应梦了?然一笑:“行,你们二人世界吧。”
“别又喝出酒疹了?。”松虞反而多叮嘱了?一句。
“怎么会?,上?次纯属意外!”影后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袅袅婷婷地走了?。
她身后还跟好些蠢蠢欲动的?工作人员,哗啦啦一大帮人——毕竟谁不喜欢被漂亮姐姐请吃饭呢。
池晏在一旁悠悠地说:“好在你没答应她。”
“怎么?”她抬眼看他。
“不然我白准备一场惊喜了?。”
“……惊喜?”
池晏但笑不说话,只是牵着她的?手,朝着方才拍戏的?那个中控室走。
天色渐暗。
最后一抹黄澄澄的?夕阳,为两人的?身影,渐次地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们重新?回到中控室里那座巨大的?集分机面?前。拍摄的?机器还乱糟糟地堆在旁边,索性明天还要继续。
而池晏长腿一迈,从中间跨了?出去。
他饶有?兴致地望着面?前的?庞然大物。
人类站在这样的?钢铁巨物面?前,总是会?显得太过渺小。
但池晏显然并非如此?。
只有?他站在这里,仍然气势十足。
松虞甚至莫名地觉得,当那个高大的?影子,落在那集分机锈迹斑斑的?外壳上?时,挺拔而修长的?后背,与?机械外壳上?庞杂的?齿轮与?管道,构成了?一种难言的?和谐美感。
于是她说:“你站在那里别动。”
池晏:“嗯?”
松虞:“给?你拍张照。”
她打开摄影机,飞快地将这一幕给?定格下来。
凝视着镜头?里的?画面?,她甚至感觉,这才是今天这一整天里,自己最满意的?一部作品。
莫名地,按动快门的?一瞬间,她已经猜到了?池晏嘴里的?“惊喜”是什么。
但她还是故意问他:“你站在那边干嘛?找什么东西吗?”
“唔,找这个大家伙的?开关。”
“这机器现在开不了?。”
“为什么?”他又好整以暇地问。
松虞:“……当然是为了?省钱。”
将整座游乐园租下来,租金实在是很昂贵。而开机器和不开机器,又完全是两个价。因此?为了?省钱,他们只会?在拍摄的?后面?几天,再打开这里的?游乐设施。前面?则只是装模作样地拍些不需要开机器的?戏。
池晏微微一笑:“但明天我就要去出差了?。”
“所以?”
“走之?前,你不陪我到处逛逛么?”
“哦,找到了?。”他又轻声道。
接着他又很轻巧地往前走了?几步,像是摆弄玩具一样,按动了?控制台上?一个键。
这座集分机并非是真正的?蒸汽动力的?机械装置,不过是做做样子。
但手指往下摁的?一瞬间,那种真实感仍然是难以言喻的?。
霎时之?间,像是地震了?一般,墙壁和地板都随之?而剧烈地晃动。
而这座沉睡的?钢铁巨人,也终于睁开了?硕大的?眼睛。
轰隆隆的?机械运转声里,混杂着齿轮摩擦的?刺耳声响,和钟表摆动的?嘀嗒滴嘀嗒。热腾腾的?蒸汽也喷涌出来。浓厚的?白雾,短暂地遮蔽了?松虞的?视线。
但池晏还是准确地从浓雾里走了?出来。
他的?脚步仍是那样不疾不徐。
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里,望着面?前信步闲庭的?男人,许多纷乱的?想法,都一一划过松虞的?心头?。
例如,他今天所穿的?这件黑色大衣,竟然也颇有?几分维多利亚时代的?气韵。这也衬得他整个人尤为优雅和笔挺。
又或者,白天他们拍戏的?时候,那位年?轻的?小偷,要启动这座游乐园,需要那么玩命地钻进?机器里找动力开关。
而池晏……却只需要按动一个按钮。
这一幕甚至不再能用惊喜来形容。
这像是一个奇迹。
但最终松虞只是弯了?弯唇,对面?前的?男人说:“早知道你要浪费这个钱,白天我们就把机器开着拍戏了?。”
池晏失笑地看着她:“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多么精打细算的?女导演啊。
他又慢慢朝着她倾下身来。浓雾里,微凉的?手指,轻轻把玩着她的?耳垂,池晏低声道:“亲爱的?,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一遍。”
松虞感知着这个男人危险的?体温。
但她仍然微微一笑:“早知道你要浪费这个钱……”
池晏也低笑了?一声:“口是心非。”
他根本没让她将这句话再重复一遍。
反而直接将她抱起来,后背抵着墙,吻住她。
看似粗暴的?动作,但因为他的?手紧紧扣着她的?后脑,所以她根本没被撞到。
反而是身后冷冰冰的?墙壁,仍然因为集分机的?运转而在重复着几近坍塌的?巨震。
这让松虞的?心跳也随之?而变得极快。
像最狂暴的?鼓点,薄薄的?鼓面?已被敲得快要裂开,有?力的?鼓槌却还不屈不挠地折磨着它。
咚咚咚。
咚咚咚。
隔着机械的?轰鸣声,也依然能听到热烈的?吞咽声,和衣物摩擦时最细微的?声音。
而他们都被拖进?庞然大物的?黑影里,沉于最怪诞,也最疯狂的?幻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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