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器远远地驶离了总督山。
突然池晏问她:“你想不想去?看一看傅奇?”
松虞一怔:“我以为他已经……”
池晏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他还活着。”
很快他们来到一座隐蔽的?地下医院里。
机关重重,如同戒备森严的?壁垒。走过?一段甬道,无?数四处晃动的?探照灯,刺目的?白光几乎就织成?一张密密的?保护网。铅灰墙壁上,松虞匆匆一瞥,看到一个熟悉的?图腾。正是她曾经在池晏手下的?身上所?见到过?的?刺青。
隔着玻璃墙,傅奇躺在病床上熟睡着,呼吸平稳。
宽大的?病房服和复杂的?治疗仪器遮挡了大部分视线,但想也知道,他一定满身是伤。
松虞还记得那一夜自己所?触碰过?的?,被鲜血浸透的?温热躯体;以及自己当时惊骇的?心情。
“他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她喃喃道。
但很奇怪,她并没有得到回应。
转过?头去?,松虞看到池晏沉默站着。玻璃窗里的?倒影,虚虚实实的?轮廓,目光锋利,甚至是阴郁。
他并不为此高兴。
困惑不过?是片刻,松虞立刻想明白了为什么。
她甚至想要?倒吸一口冷气,因为那实在是一个非常残酷的?想法?。残酷,黑暗,但是却真实。
傅奇不该活着。
她轻声问:“你们是什么时候找到他的??”
“第二天。”池晏淡淡道。
他抬眸,看了一眼松虞。从这个问题里,他已经知道:松虞也想清楚了这背后?的?关窍。她的?确很太聪明。
她慢慢地说:“我听?说,官方?定论是,这是一场意外事故的?爆炸……”
“嗯。”池晏轻轻颔首,“当夜贫民?窟戒严,第二天他们再进去?,所?有的?痕迹都?已经被抹去?了。包括杀手的?尸体。”
有人?把事情压了下来。是谁,他没有告诉她。
知道得太多,对她并没有好处。
“那你的?……人?呢?”
池晏淡淡一笑:“就是在收尸的?时候,找到了傅奇。还剩一口气。”
一时之间,松虞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甚至不能说一句“他真幸运”。
大脑在飞速地运转,两道声音同时打起架来。
一个声音说:“傅奇怎么可能没死?他肯定是内鬼。谁没死,谁就是内鬼。那一夜的?围剿本来就疑点重重,如果不是有人?里应外合,怎么可能做得天衣无?缝?”
另一个声音说:“如果傅奇真的?是内鬼,那群人?会不管他的?死活,就把他扔在这里等死吗?”
反驳的?声音又回来了:“他们是故意的?:就是要?演一场苦肉计,才能够彻底地取信于池晏。”
松虞垂着眼,望着病床上那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内心却像是被一只机械手臂抓住,泛起一阵冷意。
突然之间她明白:这真是一个恶毒的?选择题。
或许那些人?就是故意要?这样做。
当夜发?生的?事,已经彻底死无?对证。既然没有证据,怎么解释都?说得通。傅奇究竟有没有背叛,最终就只看两个字。
看池晏的?选择:
看他是相信,还是不信。
设身处地,即使是她自己,也不可能完全信任傅奇。
可是往日里与?他朝夕相处的?画面,慢慢地浮现在松虞眼前:她记得有一次自己故意为难他,让他一次次地跳海,他还真就照做了。到最后?整个人?都?泡得脸色发?白,嘴唇发?抖,依然毫无?怨言。
这样一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会背叛她和池晏,会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夜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送死吗?
松虞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我知道这是你的?事,我不该多嘴,但你至少再想一想,再想一想,不要?轻易做出这个决定……”
话还没有说完,池晏从背后?抱住了她。
一瞬间,松虞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感觉到他将头埋进她的?颈项里,过?分依赖的?姿态。温热的?呼吸,沿着耳廓游移到锁骨。
莫名地,松虞却感到心疼。隐隐的?抽痛。
心疼傅奇。但更心疼池晏。
假如她和这个年轻人?,只是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都?心存不忍,那么池晏呢?傅奇跟他的?时间更久。他也是人?,他也有感情。
但他被硬生生地推到了这个位置: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看着他的?落败。不仅兄弟们都?死了,他还被迫要?将矛头指向?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人?命关天的?事。不能怀疑,但也不得不去?怀疑。
理智,猜忌,权衡。
这一切,一定都?像刀子一样,血淋淋地剜着他的?心。
“我知道。”她听?到池晏说。
他的?手臂慢慢收紧。
声音亦是低哑和含糊的?。
“如果你需要?的?话,”她轻轻地说,“好歹傅奇也跟在我身边一段时间,我还算了解他。”
他低笑一声:“所?以呢?你相信他?”
“我不知道。”她说,“但我希望自己可以相信他。”
“希望。”池晏淡淡一笑,“很可惜,我们的?世界,没有希望。”
松虞噎了一下。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心好像又被揪住了——因为这毫无?感情的?声音。
“那我们就等一等再做决定。”她低声道,“一定会有办法?的?。”
我们。
不知为何?,这个词取悦了他。
池晏“嗯”了一声,蜻蜓点水地吻她的?锁骨,更含糊地说:“好,等他醒了再说。”
柔软的?唇贴上来。
像是一块小小的?熨斗,她被狠狠烫了一下,但到底不忍心推开他。
交叠的?玻璃面里,她看到自己,和拥抱着她的?男人?。
男人?低着头,眼中尽是晦暗,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明明是灯火通明的?病房,四壁皆是刺目的?白,只有他们站在虚幻的?阴影里。身后?便是一道漩涡,侵扰着她,勾缠着她。
他在想什么?
她不知道。
但突然之间,池晏翻过?身来,抓住松虞的?胳膊,拖着她往前走——
砰。他近乎蛮横地用肩膀撞开了一扇门。
将她随便拖进了哪个杂物间。
门又被狠狠砸上了。
一声巨响。一片黑暗。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让人?眩晕。
接着是疾风骤雨般的?吻。
他将她按在门背后?,按住她的?手肘,额头抵着她的?脸,十指交叠。
这姿势应该是温柔的?。
但他狠狠地压住她的?唇,吻她,咬她。最原始的?,最本能的?,最凶猛的?攻城掠地。堵住她的?呼吸,吞咽她的?气息。舌尖相抵,太大胆的?纠缠。
接着是他的?手。手指灵巧地伸到她脑后?,伸进她的?头发?里。搅乱了她柔软的?发?丝,肆无?忌惮地将发?髻扯开了。
啪的?一声,束发?的?绳子不知掉到哪里。一轮满月被他揉碎了——月光也倾泻而下,顺着他肆虐的?指尖,缓缓地流淌下去?,在这没有光的?房间。
有一瞬间,松虞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巨大的?氧气瓶:他们站在高山上,海拔太高,空气稀薄,日光刺眼。于是这个高大的?男人?,只能紧紧地压着她,向?她掠夺,向?她索取。
她被迫承受着这近乎令人?缺氧的?吻。
起先是太过?激烈,太身不由己;但慢慢地,她顺应了他的?节奏,他的?心跳。他们的?身体都?化作同一频率。
她真切地感受到了某种情绪的?罅隙:究竟该如何?对待傅奇,信还是不信,此刻他也没有答案。
而那些说不出口的?犹豫和踟蹰。
都?被压在唇舌之间。
他在暗夜里行走了太久。
所?以一旦看到光,本能也只有吞噬。
无?尽的?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池晏终于放松了对她的?桎梏。
终于恢复了呼吸。她头晕目眩,挣开他的?手,下意识地往旁边靠,没想到“砰”地一声,猝不及防,直挺挺地撞上了一只巨大的?架子。哗啦啦的?声音,一大堆东西摔了下去?。
而她的?半边身子都?痛得一麻。
池晏低声一笑,长臂一伸,又把她捞进了怀里。
按住她的?手,取而代之的?是他温热的?掌心,紧紧按住她的?皮肤。他垂着眼,懒洋洋地替她揉肩膀。
“痛吗?”
松虞老老实实地说:“痛。”
他笑得更愉悦。
但终于,某种郁结的?、烦躁的?心情,近乎失控的?破坏欲,在这一刻,彻底地消弭殆尽。
他们相拥着彼此,在这狭窄的?杂物间里,在刺鼻的?消毒水里。密不透风的?黑暗,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什么都?不用说,语言都?是多余的?。
过?了一会儿,池晏终于揽着她的?肩,重新拉开了那扇门。
“我让人?先送你回去?。”他说,“你还有事,是吗?”
松虞:“嗯,去?找一个剪辑师。”
她往外走,脚边却突然踢到了什么。
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把坏了的?锁。
这时松虞才意识到,刚才池晏真是硬生生把门给撞开了。
真够疯的?。
松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叮嘱道:“如果他醒了,记得要?告诉我。”
“好。”池晏勾了勾唇,声音已经变得平静。
松虞转身离去?。而他仍然站在原地,长久地凝视她。
走廊的?每一束灯光,都?照耀着这单薄而纤细的?身影。
只是当她彻底消失于尽头,一切就又回到黑暗。
*
松虞离开后?,池晏去?做了一次全身检查。
这是他名下的?医院:也只有在这里,他才能真正放心。
但体检结果却很好。
“恭喜你,Chase,你的?身体并没有任何?问题。即使你现在拿着这份报告去?参军,对方?都?会举起双手欢迎。”
池晏嗤笑一声:“参军?他们也配?”
医生:“咳咳,我就是打个比方?。”
“至于你所?提到的?失眠,从身体监测记录来看,最大的?可能性,的?确只是精神原因:压力过?大,忧虑过?度。你知道吗?从前还有一种心理疾病,叫做「大选焦虑症」……总而言之,尽量试一试我推荐的?行为疗法?……”
池晏没再说话,端详着手中这份详尽的?报告,神情平静。
但医生很快话锋一转,声音又变得严厉:“但作为你的?主治医生,我有义?务提醒你,无?论你的?失眠多么严重,都?不可以再去?尝试那些精力药剂了。就算这种新型药物,短期内的?确看不到副作用,但也不可能是万能药剂,一定会对你的?身体有影响。”
池晏不置可否地问道:“比如呢?”
“暂时我也无?法?确定。”对方?叹了一口气,“我只能推测,你的?中枢神经系统会受损,也许会导致躁郁、易怒、焦虑、紊乱……”
“有可能做噩梦吗?”
“当然。”
他又“唔”了一声。
他的?确用过?几次精力药。当时他彻夜失眠,白天却要?频繁地出入公众场合,没办法?,总不能在镜头前显出疲态,只好靠药物来支撑。
所?以这听?起来是个很合理的?解释——但是,太合理了,天衣无?缝,反而可疑。
而他从来不只满足于浮在表面的?答案。
医生仍然絮絮叨叨,像个老父亲一般,继续给池晏另做了几项检查。
指标仍然是一切正常。
他松了一口气。反而池晏的?脸色不变,一贯的?喜怒不形于色。
直到离开的?时候,才蓦地对医生微微一笑:
“放心,我已经不会再失眠了。”
医生怀疑地看着他:“为什么?你不会是找实验室研发?出了什么新式安眠药吧?我跟你说,别瞎折腾了。任何?化学物质,只要?能够调节你的?生理机能,都?一定会伴随着不良反应。药效和毒性是不可分离的?……”
池晏:“是安眠药。”
他的?笑意更深,甚至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但不是你想的?那种。”
*
与?那位剪辑师所?约定的?时间,就在今天下午。他在闹市区开着一家自己的?工作室。
出于一贯的?良好习惯,松虞到达的?时候,比约定时间还提前了一点。
然而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她错愕地看着面前的?情形,疑心自己找错了地方?。
这竟然是一家酒吧。
狭窄而逼仄的?装潢,毫无?审美地挂满了各种成?人?电影的?海报。桌子和椅子乱糟糟地堆在一起,像是昨夜经历过?了一场大战。没人?收拾,空空荡荡。
大白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到了营业时间。
总之门还大喇喇地敞着。
而稍微往里走几步,就仿佛踏进了幽深的?洞穴。灯太暗,一股乱糟糟的?烟味并着酒味,熏得人?头晕。
翻了翻手机,松虞才发?现张喆百密一疏,只发?了地址,却没附上联系方?式。而在麻烦的?三人?远程对话和当场解决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恰好旁边还有一家餐馆,松虞毫不犹豫地走过?去?问:“劳驾,请问隔壁的?老板叫阿奇吗?”
“是啊。”服务生正在算账,头也不抬地说。
“噢,多谢。”松虞说完就回去?了。
服务生这时才抬起头来,看着她的?背影,在心里咋舌:阿奇这家伙,刚刚不是才抱着一个辣妹进去?吗,怎么又来一个?
抱着看好戏的?心情,他故意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往里看。但没想到没过?一会儿,又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也走了进去?。
尽管只是一个背影,也莫名透着压迫感。
服务生顿时不敢看戏了。灰溜溜地将脖子伸了回来。
松虞耐着性子往里走。
很快就听?到了一点断断续续的?声音,从走廊的?尽头飘过?来。似乎是有人?在说话。
看来是找对地方?了。
于是她继续向?前走。
直到听?清的?一瞬间,她的?动作僵了一下。
这两个人?并不是在说话,而是光天化日之下……
这破门的?隔音效果真是相当可以,几秒钟时间,已经足够她坐如针毡。
然而更讽刺的?是,门板的?正中央,还挂着一个小牌子。
清晰地写着「Archie\\\'sStudio」。
还真是那个剪辑工作室。
松虞:“……”
这什么人?啊。
在敲门和给张喆打电话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于是她转过?身。
毫无?征兆地一头撞进一个厚实的?胸膛。
根本不知道池晏是什么来的?。
又是何?时无?声地站在她的?身后?,像是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一头撞进来。
酒吧里昏暗的?光线,海报的?倒影,将他的?轮廓照得异常深邃。
池晏目光沉沉,俯视着她。
而一门之隔,还有一对孤男寡女,激战正酣。
高高低低的?声音,太妩媚,也太放浪。渐渐变成?了千回百转的?、勾人?的?鸣泣。
他的?眼神里浮上了一丝暗色。
将松虞按在墙边——指尖上仿佛还残留着消毒水的?味道。
又慢慢地低下头来,凑近在她耳畔,声音低哑:“嗯?这就是你要?找的?剪辑师?”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好早!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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