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深夜,凤凰街派出所。
向衡坐在自己办公位,正在看电脑里的监控录像。
那是东阳路上,他抓到许塘的那一段影像。
东阳路是小有名气的夜市小吃街,有一连排的餐饮店,到了晚上这些店都做夜宵生意,烧烤炒菜以及各种小吃应有尽有,生意很火红,这也是他们凤凰街派出所晚上巡逻必查的地段。
监控里,人群熙熙攘攘,各铺面挂的灯红火热闹,铺面外有序地摆了桌椅,食客坐得满满的。
许塘提着个塑料袋,抱了个酒瓶在这街上走着。他已经走到了路段的尾部,人流少了许多。
一辆警车远远从他后方驶来,许塘忽然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他继续向前走,但步子明显急促了些,还拿着酒瓶喝了一口。
画面里没拍到许塘表情,但向衡知道,正是许塘回头那警惕防备的姿态让他当时产生了警觉。
向衡停下画面,顺着许塘的视线方向认真看了看。许塘回身这一眼,能看到后方热闹的夜市,临近几家食店,还有后方的警车。
人群范围有些大,向衡没看出什么。他点了播放键继续看。
有两个人从侧面走了出来,撞上了许塘。
许塘将其中一人一把推开,手上的塑料袋掉在了地上,他用拿酒瓶的那只手指着对方骂。被推的那人倒地,他朋友火速上前一步,拦在许塘面前,并抬手要触碰许塘。
许塘一把把那人甩开,甩的时候身体侧转了一下,这角度可以再次看到警车方向。
警车加速赶到他们面前,许塘和那两人已经打了起来。许塘摔倒在地,酒瓶砸开,他拿着破酒瓶指向那两人。那两人也未示弱,一人拿了树下立着的扫帚,另一人抄起了一块地砖……
向衡看到屏幕里自己跳下了车冲过去,许塘向他挥舞酒瓶,另两人被打红了眼,仍试图袭击许塘……
向衡把时间进度条向前拉,打算重新再看一遍。
这时候手机响,是罗以晨的来电。
向衡接了起来。罗以晨问他可有什么进展。
“没有,我拿到监控了,正在看,暂时没发现什么。”向衡道:“你们呢,还没找到许塘吗?”
“没有。他不住那个酒吧,酒吧老板也不是他的朋友。他骗关队的,用这个酒吧做障眼法,耽误我们时间。他手机信号定位显示他之前确实住在那一带。我们费了不少工夫,查到他其实住在酒吧附近一家小旅馆。但他前天下车后又关机了,电话打不通,信息不回。手机定位没信号。从他下车的地方开始排查监控,也找丢了。他还是很有反侦查意识的。”
“这么警惕不正常啊。”向衡道:“他那晚被我抓的时候肯定就是故意犯事。他察觉到有危险,想让警|察带他离开。事后危险过去了,他又继续躲警|察。他的话不能全信。”
“对。关队也是这么说,他觉得许塘可能被拉下水了,不然不会这么怕警|察。他拖延我们时间应该是有些计划。”
向衡道:“跟他打架的那两人,孟强、吕军华,审的时候我观察了,没什么疑点。档案明面上也没问题。没前科,没吸|毒,正当职业。人际关系方面你们自己再找找。超能力人群这部分,我暂时也没新发现。毒|品那边有新消息吗?”
“没有。”罗以晨答。“缉毒科说的还是那些,比较接近的可能是卡|西|酮|类,僵尸毒|品,但吸食后反应也不是许塘说的那样。目前除了范志远,我们还没有遇到过什么特殊人群。除非我们有具体目标,不然也没法从医院方面查。”
“我记得许塘是一月份报的料吧?”
“对。然后二月就失联了。”
向衡沉吟着,二月到现在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许塘经历了什么事?
“失踪人口调查呢?”
“暂时没发现。没有相符合的。”
“嗯。”向衡道:“我这边也留意一下,有发现就告诉你。”
罗以晨默了默,道:“兄弟们都很想你呀。现在名义上老关自己管重案组,但也没什么大案子交过来了。目前除了以前旧案的首尾,就是盯这个许塘。”
“哼,那他把重案组解散得了呗,反正都归他刑侦队的。”向衡道。
罗以晨叹气:“其实你要不服个软。你这个下基层也不是死的,还是能调回的。”
“他让老子背黑锅,老子服个屁的软。”向衡语气很硬。
罗以晨不说话了。当初范志远案给局里造成很大压力,证据够不够硬,程序有没有问题,对方律师的各种可能采取的辩护手段等等。关阳与向衡意见相左,争执不断。最后案子结果不理想,矛盾爆发。互相指责与埋怨,向衡从前做事的手段和一些“自做主张”成了被关阳追究的责任。向衡是队里明星警探,未来准副支队人选,他的实权,做事的自由度远比“重案组组长”的职权范围大。从前这种自由是有他的破案率支持的,现在案子出了问题,这情况就微妙了。
结果如何,就看魏局站在谁的那边。
魏局站关阳。
于是才有了现在这结局。
“兄弟。”向衡对罗以晨道:“你赶紧的,好好表现,升个官,把老关干掉,再给魏局吹吹风,我就回去了。”
罗以晨没好气:“那还不如你好好表现自己回来。”
“我表现再好点就得留下当所长了。”向衡大言不惭。
“滚蛋吧你。我忙去了,还开会呢。回聊。”罗以晨挂了电话。
向衡看了看手机,这才发现晚上八点多他妈给他发了个微信消息。有一张照片,还有一段热情的介绍词。是那个他妈妈极力推荐的姑娘,弹钢琴的,长得挺漂亮,在艺术培训机构兼职教小朋友,也有乐团演出工作。
丁莹最后还发了一句:“儿子,不打扰你工作。就是你有空了可以欣赏一下美女,了解了解。再有空一点加个微信认识认识。”
向衡拿着手机走到黎荛的办公位,对着她桌上的相框拍了张照。这时他看到门外有个人。那人看到向衡身影赶紧进来了。
“向衡,你还在啊。”是钱威。
向衡淡定点点头:“回家也没事,加一会班。有事可以叫我啊。”
“没事没事。”钱威回到自己位置上,拿了个文件夹,“我拿个文件。”
向衡笑笑,回座位坐下了。他看着钱威出去,然后把黎荛那张照片给丁莹发了过去。
“妈,给你看看我派出所同事。”后面附上一个微笑的表情。
照片里,黎荛穿着警服,英姿飒爽,笑容很甜。
丁莹很快回复了三个叹号。
向衡继续输入消息:“25岁,热爱工作,很有活力,要拜我为师,还说以后要当局长。”
丁莹有点小激动。啊,儿子喜欢这一款的吗?师徒恋可以的。都是警|察,工作上当然更能互相理解。还要当局长呢,有点可爱。
丁莹赶紧回:“行,那你好好带徒弟。脾气改一改哈,耐心一点。”
“我很耐心的。”向衡回道。
“行,行,你心里有数,妈妈放心。晚了,早点休息。”丁莹回复完,盯着手机。然而后面向衡就没话了。丁莹一边把手机放下一边吐槽,耐心个鬼咧,多聊几句都不愿。
向衡这边也放下了手机,他看了看门口方向,接着继续研究监控。
一个旧小区居民楼里。
宁雅听到敲门声,她走到门后从猫眼往外看,犹豫了几秒,她把门打开了。
门外站着顾寒山。
宁雅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笑了笑:“啊,怎么是你。顾寒山,好久不见。”
顾寒山微微点头:“宁姐你好。”
宁雅微笑着。
顾寒山看了看她,道:“我可以进去吗?”
“啊,不好意思,当然,进来坐。”宁雅热情地招呼,“我就是太惊讶了。你出院了吗?”
“两个多月了。”顾寒山走进宁雅家,环顾了一圈。
“你坐。”宁雅把顾寒山引向沙发。“你看起来很好呀,恢复得不错。”
“嗯。”顾寒山应着,坐下了。
“我给你倒杯水。”宁雅往厨房去。
顾寒山看着她走进厨房,起身跟了过去。
宁雅拿了个玻璃杯子,正往里倒水,见得顾寒山站在厨房门口,笑了笑:“我还记得你不喝茶的,我家没矿泉水,就白开水吧。”
顾寒山没说话。她接过了杯子,默默回到了沙发位置。
宁雅也不介意顾寒山态度,跟在她身后,拉了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笑道:“怎么突然来了?”
“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我记得当初你应聘资料上的地址,就来看看。”顾寒山道。
“啊,你有打电话吗?”
“是的,还是以前的号码,没有变。”
宁雅笑了笑:“我没你号码,以前我都是跟你爸爸或者你阿姨联系的。最近太忙了,有些不认识的号码我就没接,现在诈骗电话挺多的。”
顾寒山没说话,只看着她。
宁雅拿出手机:“这样吧,你告诉我号码,我存起来。下回就不会漏接了。”
顾寒山报了一串手机号。宁雅输入号码,手机界面上跳出已存号码,上面名字标注着“顾寒山”。宁雅装模作样地把号码再存一遍,道:“好了。”
顾寒山捧着杯子,表情平静。
宁雅问她:“你现在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
宁雅又问:“你住哪儿?”
“还住原来的屋子。”
“那你阿姨……”宁雅顿了顿。
“我自己住。”
“哦哦。”宁雅点头。
“我没法照顾自己。”顾寒山道。
宁雅默了。
“我不喜欢做饭,也不想打扫。你能回来继续做我的家政吗?”
宁雅捏了捏大拇指:“你找我是为了这个呀?”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顾寒山问她。
“还是家政。”
“你先生还是原来那个吗?”顾寒山又问。
宁雅有些尴尬地笑:“还是那个。他现在变得好多了,脾气没那么差了。我们,嗯,过得挺好的。他今天夜班,没在家。”
“那你能继续做我的家政吗?”顾寒山道:“每周只需要过来两三次,帮我买买菜,做成半成品放冰箱,帮我打扫屋子。就跟以前我爸爸在的时候一样。”
宁雅犹豫:“现在活多,我时间排得挺紧的。”
“我想回学校读书。但我休学太久了,而且还有病史,学校那边的态度有点消极。我还在争取。我也不是总在家里。你什么时候来都行。我把钥匙给你。”顾寒山道:“别的人不了解我的情况,我也不认识,我不想找别人。我可以给你高薪,按以前的两倍算,补偿你推掉其它工作造成的损失。”
宁雅抿抿唇。
顾寒山看着她,又道:“我有钱的。我爸给我留了遗产。”
宁雅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样吧。我把我手上的几个活排一排,尽量挤出空档来。我明天给你回话。”
“好的。”顾寒山把杯子放在茶几上,站了起来,“我等你消息。”
宁雅起身将她送到门口:“你自己注意点安全,身边也没个亲人朋友的,晚上一个人出门要小心。”
“我很小心的。谢谢宁姐。”
门关上了,宁雅吐了口气,她拿起手机,在通讯录里搜索出号码,想了想,拨了出去。
——————
几分钟后,宁雅家的房门又被敲响了。
宁雅看了猫眼,还是顾寒山。
宁雅把门打开,惊讶道:“怎么回来了?”
“之前那个司机师傅答应等我,可我下去没看到车子。然后我发现我手机没电了。我可以借你的手机叫辆车吗?”
“可以的。当然。”宁雅转身拿手机。
顾寒山报了一串号码,宁雅帮她拨了号,把手机递给她。
顾寒山接过手机听,对方接通了。顾寒山往旁边稍走了两步,背过身,问了对方车子是否有空,然后报上这边的地址,几句话很快讲完。
宁雅看着她的背影,耐心等着。
顾寒山讲完电话,低头挂掉了,她看了眼手机,转身把手机还给宁雅。
宁雅问她:“是认识的司机吗?”
顾寒山点头:“以前我跟爸爸坐过几次他的车,留过电话。”
顾寒山一边说一边看着宁雅。宁雅赶紧解释:“啊,我是担心你的安全,没别的意思。”
顾寒山便报出一个车牌号:“他车牌是这个,你手机上也有他的电话了,如果我今晚失踪,你可以报警提供线索。”
宁雅张了张嘴,又闭上。
顾寒山仍看着她。
宁雅咬咬牙:“一天500,买菜打扫做饭,一周至少上门两次。”
“可以。”顾寒山很爽快。
“那行吧,我去帮你做饭打扫,时间我尽量安排。”
“谢谢。”顾寒山从包包里掏出一把钥匙和五百块钱,递给宁雅:“我家的钥匙。这钱先预付。你过来之前跟我说一声就行。”
“好。我这两天空出时间就去。”
宁雅给顾寒山写了个收据,再次送她出门。
——————
顾寒山在楼下很快等到了她叫的车子。司机还认得她。
“小姑娘,好久不见。”
“你好,罗师傅。”
“哎呀,你还留着我号码呢。好久没叫我的车子了。你爸爸呢?”
“他去世了。”
“哦哦。”司机师傅有些尴尬,看看顾寒山的脸色,并没有跟他聊天的热情,于是司机师傅闭了嘴,专心开车。
顾寒山拿出手机开机,在键盘上输入了一个手机号码,尾号3078,她很快听到电话里传来提示音:“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顾寒山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收起,打开了车窗。
宁雅手机通讯界面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她之前刚走,宁雅就拨了通电话,名字写的是“司机小刘”。谁的司机?宁雅想跟他说什么?可居然是空号。
窗外凉风吹了进来,将顾寒山颊边碎发拂到脸上。顾寒山白净的脸在车外灯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毫无情绪。
——————
一个瘦长的人影从一栋楼后面狂奔出来,迎着顾寒山的方向急冲,速度非常快。顾寒山盯着他看。
那人转眼便拐进了一个窄巷子,奔进了另一栋楼后面。
顾寒山的车子驶过了那栋楼。
顾寒山喊道:“罗师傅,停车。”
司机有些惊讶:“啊?”他靠边停下了。
顾寒山扫码付款:“我就在这里下。”
“还没到地方。”司机道。
“有点事。”
“等你吗?”
“不用。”顾寒山推开车门下了车,朝着刚才那个身影的方向走。她看了看地上,观察楼宇的环境,拨通了电话:“110吗?我要报警。我看到有人行凶逃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