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寿衣

燕姨娘着急地替桃桃说话,桃桃十分心疼。

外面有人报:“世子爷给老夫人贺寿。”

原本热闹的堂中霎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像圈里被掐住脖子的鹅,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动静。

空气凝滞,冰冷,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眼中盛满了惊惧。

桃桃身在其中,感受尤为强烈。

她扭过头,看到晏时清坐着轮椅背光而来,面容隐在暗里,看不清神色,光线描摹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

待再近一些,众人面前一亮,寿堂都因他熠熠生辉。

他面容清隽,剑眉星目,悬鼻薄唇,如书中君子,积石列翠,如磋如磨,便是整个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俊美的人。

桃桃听说,以前他是京城闺阁千金中最想嫁的如意郎君。

他身着白色的广袖锦袍,头戴银色抹额,墨玉簪起发,说不出的风流意气。

众人惊艳,甚至有小姐目露痴迷,双颊染粉。

很快他们便意识到了问题,今天明明是老夫人大寿,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就连寿饼刻的福字都是红色的,贺喜的夫人、小姐也都衣着鲜亮体面。

身为老夫人的嫡长孙,世子穿了一身白。

平时无碍,可今日穿成这样,说的轻了是不重视老夫人的寿辰,往重里说那可是冲撞老夫人,有违孝道。

怨不得,她们听说齐南王府的世子爷,残废之后,脾气越发的古怪暴戾,行事无章法,府里经常有被世子爷虐死的下人尸体抬出,他对长辈也是毫无敬意,经常顶撞,今日一瞧,果真如此。

众人摇头,目光移到他的双腿,虽说他少年成名,战功卓著,可如今成为残废,再无法征战沙场不说,就连日常走路也许靠着轮椅,行事也是如此地肆无忌惮,让人害怕。

“孙儿月白恭贺祖母花甲寿诞之喜,愿祖母松鹤长春,天伦永享。”

老夫人脸色难看,碍于人多,她几乎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道:“大好的日子,你怎么穿了这么一身?”

晏时清笑起来,他抬起衣袖道:“怎么祖母不喜欢吗?孙儿还以为祖母见到一定会高兴,以前祖母不是经常给我母亲赏下这种料子做衣裳,日日让她下厨吗?”

老夫人脸色微变,众人再细瞧,这料子刚刚晏时清穿着,只觉得儒雅风度,现在认出来,这其实是最下等的绫绡,里面加了葛布,一般他们只会赏给家里的下人穿。

世子爷说的母亲,自然是他的生母,以前听说老夫人不喜那军户女,看老夫人脸色不善,可能是真的,那这几乎是苛待了。

老夫人不悦,晏时清在她的寿宴上偏偏提起早死的前儿媳,分明是让她堵心。

王妃在一旁道:“世子,以前府里日子捉襟见肘,你母亲孝顺,洗手为老夫人做羹汤,你母亲去了之后,老夫人常念她……”

晏时清看向了她,目光如刀,幽深如墨,带着冷漠至极的冷冽。

王妃心下一跳,未尽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是吗?祖母原来这么想念母亲,那我可要代母亲好好尽孝。”

晏时清手一抬,渔舟呈上礼物,上面盖了白布,晏时清笑道:“祖母,这是孙儿的寿礼,请祖母笑纳。”

渔舟上前,老夫人身子微微后仰,仿佛面前的是吃人的怪物。

身边的侍女立刻上前要接过,渔舟却没有放,晏时清道:“祖母还是打开看看吧。”

他就坐在轮椅上,拨弄手上的扳指。

桃桃注意到,那扳指绿得几乎发黑,似银非银,似玉非玉,上面雕刻了图案,不知是何异兽。

他姿态散漫,语气却不容抗拒

老夫人的脸再白三分,却似乎忌惮晏时清,终于伸手揭开,双眼睁大,嘴唇发抖:“这是什么东西?”

木盘里放了一套衣衫,裙袍、鞋袜、帽子,应有尽有,大红的内里,外面用的是青蓝的外罩,帽子用了兽皮和珍珠,富贵大气。

……这是一套寿衣。

众人目瞪口呆,纷纷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已然话也说不清:“孽障,你到底是来贺寿的,还是想诅咒老身?”

晏时清面上露出极为愉悦的笑容,他道:“祖母这就冤枉我了,自古送寿衣都有增寿添福之意,祖母不是一直腰酸背痛不舒服,孙儿提前为祖母添置寿衣,冲一冲喜,说不定这病就没了,祖母可以活上千年。”

王八才能活上千年之久,这晏时清分明就是在骂老夫人。

桃桃惊讶地抬眼望了望晏时清,她没想到,世子对自己的祖母毫无半点敬意,甚至十分厌恶。

“冲喜,谁不知道只有七十三、八十四的老人才需要冲喜过坎,老身花甲之年,哪里需要冲喜?”

她一拍桌子站起来,掀翻了寿衣,可用力过猛,差点摔下去。

丫鬟惊呼,席上众人也都倒吸一口气,王妃让人去传府医,同时上前端茶水,喂她顺气丸。

一群人手忙脚乱,王妃望向晏时清:“月白快给祖母赔个不是,你年纪尚轻,可能不知,这寿衣不能随便送,寿衣需用绢棉做,绸缎和皮毛寓意不好,没人会用这样的寿衣。”

“哦,什么寓意,难不成是穿了这样的寿衣,下辈子投胎会成为牲畜,还是子孙后代会再无子嗣?”

晏时清笑着反问,竟是承认自己早已知道这寿衣内里的文章,故意这么送的。

孝道一词与他根本毫无关系。

老夫人刚顺一口气,指着他:“你,你这个不孝孙……”

晏时清道:“祖母,你还是悠着点,这样昏过去的把戏,你还没玩腻?放心,你命长,死不了的。”

老夫人被他气差点再次撅过去,晏香雪怒道:“月白,这是你的亲祖母,你就这么气她,你还知道孝顺二字怎么写吗?”

王妃跟着劝道:“香雪,母亲你们别生气,月白他是个好孩子,只是今日见得许多熟悉的人来,好友、下属现在都得陛下重用,只他出了意外,落得这般无法行走的田地,他心里不舒服。”

众人的目光悄悄探向世子的双腿,又感叹王妃虽不是世子的生母,可她对世子真的好,此时还在为世子遮掩,挽回名声。

桃桃看到夫人们的眉眼官司,知道她们在说王妃好,看向世子的眼神则是充满了轻视。

仿佛有一双手,无形地将晏时清推到另外一侧,那一旁只有他,就像刚刚的自己被众人指责一般。

她心里升起了一丝同情。

她偷偷望向晏时清,晏时清神情冷峻,可突然又笑了起来道:“母亲真是贤惠,怪不得父亲执意要休了糟糠之妻,迎娶母亲。”

王妃脸色微变,晏时清又道:“我很好奇,刚刚进来前,听到里面吵吵嚷嚷,似乎是有人丢了母亲赏赐的镯子,是她吗?”

他目光扫向桃桃,桃桃正偷看他,目光相接,她忙低下头来。

座上的晏紫彤下巴还火辣辣得疼,晏时清的话让她心虚。

王妃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及刚刚的事,她道:“只是一件小事。”

晏时清摇摇头:“怎么会是小事,一个寄住在府里的姑娘敢随意丢弃母亲赏赐价值不菲的赤玉镯,实在是胆大妄为。”

桃桃一听,身子发软。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谁知世子爷又提了起来,难不成昨日她打扰到他,以致于他厌恶自己?

想到小厮被打死的事,她艰难地吞咽,整个人怯怯地望向晏时清,带着一丝祈求。

“世子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三小姐要看你的赤玉镯,你给她就是了,何苦还有辛苦她亲自动手打你的侍女,明知道她是嫡出小姐,这王府你连蝼蚁都不如,她要东西你竟然不给,还敢去要,这镯子可不就掉进水里了?”

桃桃愣住了,众人也都是面面相觑。

这,这听起来像是三小姐仗势欺人,她们看了看桃桃,果真发现她额头上有伤痕。

晏紫彤脸色涨红,她急忙道:“本来就是她的错,谁让她还敢过来抢……”

她想说自己也有伤,可她好不容易遮住的伤疤,还等着待会儿见太子,怎么能现在露出给她们看?

“紫彤……”王妃皱眉轻斥。

晏紫彤知道不对,紧咬下唇。

众人没想到短短一刻钟的功夫,事情就出现了反转。

王妃微微一笑道:“自家姐妹打闹,没想到惹了误会,倒叫夫人们看了笑话。”

谁敢看齐南王府的笑话,女眷们纷纷开始附和,说起自家儿女也在家中如此,为了一件小事会闹得人头疼。

气氛再次活络起来,晏时清却不让王妃如愿。

他再次张口:“母亲,听说那镯子值五百两,十分贵重?昨儿我恰好在荷花池里发现了这个……”

他拿着锦盒,锦盒里面装的的正是一个红色的赤玉镯。

晏时清看着桃桃问道:“这是不是昨日母亲赏你的?”

桃桃看清,顿时大吃一惊,湖水深又凉,她阻了娘亲去寻找,本以为这镯子找不回来,她就放下了心口大石头。

谁知这赤玉镯又出现,还是晏时清带来的,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晏时清眉头微蹙,这女子未免太过胆小,昨日见他就吓得跌倒,现在又如见鬼一般,他难道如此面目可憎吗?

作者有话要说:寿衣一般不用皮毛和绸缎做,怕来生变成兽类和断子绝孙,多用绢棉做成,取“眷恋”、“缅怀”之意。衣裤的件数,忌双喜单。——来自百度。

晏时清:“我难道如此面目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