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一号楼最高层,电梯门向两边打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出来。
江初翠走在最前面,身上的白大褂随着走动荡起又落下,她眉头紧皱忧心忡忡,正在脑子里打草稿,不断润色待会要劝说妹妹的话,力求增强说服力。
他们一行人走到病房门口不约而同地停下,只让江初翠一人进去,其他人在外面等候。
江初翠一进病房门口,就看到妹妹江云霏躺在调成倾斜状的病床上,陷在柔软的枕头里,专注地看着光脑投影出的全息景象,满屏幕都是她看不懂的数字公式和图像,一看就知道又是在忙活她那个意识上传的项目。
江初翠看到这里简直火大,连忙上前查看妹妹现在的生命体征,她从小立志学医,长大后坚定地按照计划走下去,勤学苦练、医术精湛,年纪轻轻就坐到主任医师的位置。可是多精湛的医术都不能拯救一个即将基因崩溃走到生命尽头的人,即使这个人是与自己相依为命的亲妹妹。
面对姐姐的怒火,江云霏自知理亏,乖顺地听话躺下,由着她重新给自己接上各种监测仪器。
“怎么到这个时候了还在忙活,就不能好好休息一下吗,那个实验离了你难道就不能运转了吗?”江初翠毫不客气地教训妹妹。
长姐如母这句话可没说错,江云霏小时候父母去世,姐姐一个人把她从小带到大,江云霏很是尊敬她。更别说江初翠板起脸来颇有压迫力,是个能教训不遵医嘱的病人足足几十分钟的狠角色,江云霏在姐姐面前毫无反抗的余地,只能举双手投降,把光脑关闭,做出一副静气养神的模样。
她一边“嗯嗯嗯”地应和着姐姐的话,一边挽上姐姐的手撒娇讨饶:“好了姐姐别说啦,我知道错了,我下次一定好好规划工作时间,绝对不影响自己的身体状况。”
江初翠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说表明来意,慢慢说道:“你还没有改变主意吗,还是坚持走最难的那条路?”
江云霏是一名专攻意识上传的脑科学专家,在她之前也有不少人研究这方面的奥秘,可无人能得出确定结论,说自己已经揭开关于意识的神秘面纱。
慢慢的,得不到答案的人要么放弃这一课题,转去其他方向,要么就坚持死磕。一代人倒下,又有一代人起来,江云霏从先辈的手中接过旗帜,继续坚定地在意识上传这条路走下去。跟前人一样,她带领的团队在这条科学道路上也耗费了不少的时间,长路漫漫又看不见曙光,这才是最折磨人的。
江云霏立志要将一辈子都奉献给意识上传,虽然一直不得要领,但她坚信迟早会打开这扇神秘的门。
就在她信心满满继续研究的时候,一次例行体检,却查出来基因崩溃这个绝症。本来以为只是些昼伏夜出、经常熬夜导致的小毛病,但这个结果一出来,直接打断了她规划好的学术计划。
虽然现在已经是二十七世纪,医学在科技的发展下也取得不少重要成果,许多几百年前的疑难杂症都已经有了很好的解决方法。但基因崩溃这种病,还是确确实实地难倒医学家们了。基因崩溃是一个人走向绝路的征兆,这种疾病一般多发在即将走向生命尽头的老年人身上,但不知道为什么,江云霏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也患上这种疾病。
短短几年的时间,江云霏的各种器官就开始罢工,一个器官衰竭还可以用人造器官进行移植,但是全身器官同时衰竭,是不能全部同时更换的,这正是基因崩溃的可怕之处。它往往从最细微之处开始显现,一开始还跟正常人没有什么两样,到后来就越来越不可控制,患上这种疾病的大多数人最后都选择了安乐死,不然的话就要一直清醒地面对自己慢慢变得千疮百孔的身体。
知道患上绝症后,江云霏非常坦然,恰好在这个时候,她带领的意识上传团队又在完善理论后面临着一个难题:没有志愿者肯当这个实验的小白鼠。江云霏想了很久,决定亲自来当这个实验的志愿者,也不枉自己为这个课题奉献出多年的心血了。
江云霏:“这不是就差最后一步了吗,科学殿堂的门正向我缓缓打开,姐姐你也不希望我身体进了一半另一半在外面吧,这不成卡门了吗?”她试图用轻松的语气糊弄过去。
姐姐江初翠可没法做到江云霏这样的坦然面对,一针见血地戳穿了妹妹的话:“谁说只有一条路了,不是还可以选择冰封身体吗?你的身体会被保存下来,等到以后有基因崩溃的治疗方法了就可以解除冰封,这就相当于睡一觉,睡醒过来还是活蹦乱跳的。”
她还给妹妹举了好几个例子:“我们三院前几个月刚刚解封了一个病人,是几十年前患了癌症选择冰封身体的,解封的过程一切顺利,用了现在的技术之后癌细胞控制得很好,到现在还生龙活虎的。”
江云霏笑着说:“姐姐不要老说那些成功了的案例,我可是记得几年前第一批病人解除冰封的过程中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他们都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眼睛就在冰封舱中去世了。如果说这是一场睡眠,醒不醒得来还难说呢。”江云霏对于其他领域的前沿科技也是十分关注的,知道得清清楚楚,江初翠可不能拿这个糊弄过去。
江初翠反驳:“这也是没办法避免的,当时冰封的技术也不成熟,再加上是第一次解除冰封,难免有遗憾。不过现在来说好了很多,许多案例都有一个好的结果。”
她竭力地为冰封身体这个方法做辩护,说完又反问妹妹:“冰封这条路你说走不通,那上传意识这条路就一定走得通吗?你研究这个方向那么久,在你之前将近一百年的时间里有那么多的前辈也在跟你走同一条道路,他们成功了吗?那些科学家前辈中不乏惊艳绝伦的天才人物,他们都失败了,你为什么认为你一定会成功呢?”
江初翠这番话倒不是说自己妹妹笨,自己妹妹如果智商不够高也不会再年纪轻轻就出任大学教授带领一个团队了。她只是说出了自己一直担忧的地方,前几次意识上传的临床实验都是不好的结果,虽然找了很多的志愿者,但没有一个成功的。
甚至在几十年前的一场实验中还发生了重大事故,传感机器不知为何发生爆炸,直接把当时的志愿者烧得面目全非。这场重大医疗事故直接造成的后果就是意识上传这门课题被封存了几十年之久,直到艺高人胆大的江云霏再一次启动尘封的研究项目。
不过就算江云霏重新研究起上传意识这个方向,也没有多少人看好它的前景,姐姐江初翠就是这些人其中的一个。意识上传这门无人成功过的项目还是过于虚无缥缈了,不管怎么看都是自己这个医生亲身参与并且成功过的冰封身体项目比较靠谱。
江初翠极力劝导妹妹选择冰封这条路,见妹妹油盐不进,不禁言辞激烈了几分:“我说过多少次了,要是能回到从前那段日子,我一定拦着不让你去学这门课!”江初翠发了狠地说道。
两人父母去世得早,江云霏还是一个小不点的时候就失去父母的庇佑,可以说是江初翠一手带大的,这几十年来姐妹俩相依为命,感情深厚,江初翠做了几年的心理建设都实在接受不了妹妹在这个大好年纪就撒手而去。
又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但江云霏就跟着了魔一样想去走上传意识这条路,这怎么能不让她这个做姐姐的生气呢?
江初翠非常理解姐姐的慈母心肠,但知道归知道,她偏不改变想法,一点也没被姐姐激烈的语气影响到。
江初翠讲了好一会都听不见妹妹的反驳声,也闭上嘴,姐妹两个在病房内部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好长一会,就是不说话,中途进来检查江云霏身体状况的医生还以为两人在参加什么“看谁先出声”的幼稚比赛。
好一会江云霏才另找了一个话题:“盼晴呢?她现在在学些什么?”
唐盼晴是江初翠、唐毅夫妻俩的独生女,也就是江云霏的侄女,夫妻俩一个是医生,一个是警察,忙起来饭都吃不了,哪里有时间顾得上这个女儿。相比之下,江云霏这个教授虽然也很忙,但照顾一个小女孩的时间还是有的。接送上学、饮食起居这些照顾小孩子的活,平常都是她这个当小姨的在干,二人感情非常深厚。
不过在江云霏检查出基因崩溃这个病之后,就在医院里长住了,照顾唐盼晴的活重新落在江初翠二人身上。小姑娘平日里要上学,只能挤出休息的时间来探望小姨,晚上回家睡觉,周末再跟着爸爸妈妈来医院。
江初翠想了想才回答:“应该在准备一些竞赛班的事情吧,我不太清楚,都是她爸爸在忙活。”
江云霏:“那她现在心情怎么样?”当初她做下意识上传这个决定之后,家里反对最激烈的除了江初翠,就是唐盼晴了,小姑娘直接跳到桌子上,发表了一通饱含眼泪的“我不能没有小姨”的讲话,情感真挚,引人落泪。不过江云霏早就下定决心,痛哭过后还是坚持了自己的选择。
江初翠:“能怎么样?反正不哭也不闹了,但有些东西光从外表上也看不出来。”
江云霏深以为然。
两人聊过天,江初翠就要继续去忙自己的事情,她深知自己今天是说服不了江云霏了,只能另想办法。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妹妹手上的光脑:“别忘记你答应我的话,好好休息,不要再忙着工作了。”
江云霏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个名为Moon187的光脑是父母送给自己的礼物,在这个通讯设备更新迭代速度极快的时代,她一直没有换新的光脑。在她的用心维护下,Moon187一直保持着优越的性能,跟新的设备没什么两样。
江云霏扬起笑脸:“姐姐放心,我肯定会好好休息,谨遵医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