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醒和惊醒是不同的。
惊醒是让对方处于一个失衡的状态,唤醒是让真相缓慢的浮出水面,让对方渐渐的接受。
裴茗翠本来处于焦灼的状态,事实上,任何人处于她这种情况,都难以保持平静。
你如果多出了成千上万倍的记忆,会如何自处?
事实上,世人能安稳的活着,不是因为记忆多,而是因为遗忘!遗忘才会让世人不用受到太多不同矛盾事实的冲击,进而维系在一种平和状体。
哪怕这种状态是虚幻的,错误的、假想的、不真实的。
了然世界一切真相的人,如果没有强大的意志,最终会和太多哲学家一样,陷入虚无主意,最终落得抑郁而终的下场。
修行和哲学家的思考是不同的,修行并非执空,那些张口闭口四大皆空的人,不是痴的,就是骗子。
修行是在打破一切的约定俗成,然后以无双的意志,面对那真实的实相!
裴茗翠不是修行者,她更像落入哲学家的那种思考中,听沉约解释时虽然竭力思考仍旧不明,摇头道:“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我是生是死?人怎会处于非生非死的状态。”
沉约平和如初,和缓道,“你当知树根生树干,树干生树叶?”
裴茗翠不由点头,这个道理太过浅显,让她微有放松。
沉约随即道,“但根从何来?”
裴茗翠一怔,片刻才道,“根从种子来。”
沉约再问,“种子从何来?”
裴茗翠毕竟聪明,早在沉约第一问时就想到接下来问题的答桉,“种子从果来。”
沉约微笑道,“很好,那种子未落地时,是生是死?”
裴茗翠知道沉约以譬喻说之,略有沉吟道,“种未生芽非生,种仍可生芽非死。因此无机之时,种子就处非生非死状态?”
见沉约微微点头,裴茗翠并未停止思考,“你想说种子如此,人亦如此。”
沉约反问道,“既然天人都可合一,那天地万物为何理不能合一?种子如此,人为何不是如此?”
裴茗翠瞬间而悟,“因此人亦有非生非死之态?”
沉约肯定道,“修行常说四禅八定,实则还有第九定,灭尽定!”
“何为灭尽定?”裴茗翠立即问道,在和沉约交谈的时候,她感觉到有着说不出的坦然、自然。
原因无它,沉约无敌意、无压力,只启发她自主做想,让她本是趋于混沌的思绪慢慢晴朗。
沉约缓声道,“灭尽定实为破有色、无色两界束裹,暂存跳脱三界的一个空隙。你可认为其为种子,不生不死,但机一至,立得解脱!”
裴茗翠有些蹙眉道,“那我处于灭尽定?”她对此深有怀疑,因为她有自知之明。
果然,沉约摇头道,“非也。生死轮转中有一种定类似灭尽定,但和灭尽定却有天壤之别。”
“那是什么定?”裴茗翠暗想自己莫非就处于沉约要说的那种定中?
沉约沉声道,“无想定。”
裴茗翠微有讶然,“顾名思义,无想就是不想?”
沉约赞同点头,“不错。修行之人,因悟性有限,见识不同。有出家离世俗之人,痛恨红尘丑陋,厌倦世俗情感牵扯,于是绝世出家,舍弃亲人……”
裴茗翠蹙眉道,“此等证得,又有何用?”她始终坚信情之永恒,对于这种绝情的行为,自然不算认可。
沉约默然片刻,“你说的不错,修行之基,在于慈悲。慈悲未有,修行终空。既入红尘,当是有因,有因缘攀,解脱方明。”
他在叙说时,暗想自己始终如一,因在不同空间、时间游走,反对合一的理念了解的更是透彻,可为何始终寻不到入世之因?
其中必定有个关键的问题,他迄今仍未想通,但疑念一闪,随即消散,他并不执,知道若执必有更多问题的出现,只能静静等待真相慢慢显露。
这就和修行明心见性般,你哪怕想的再是透彻,却是在不为想念所执的时候,才会得到收获。
裴茗翠却是听的眉飞色舞,赞叹道,“高见。”
沉约有些怜悯的看着裴茗翠,“知人不易,知己更难。”
裴茗翠神色转为凝重,听出沉约的言下之意,“你是说我和那些绝世的出家人一样?”她实在难以认可这个结论。
沉约并未径直回答,只是道,“这种出家人因为讨厌感情牵扯,这才采用断灭法来平息念头的扰乱。”
裴茗翠眼角微有抽搐。
沉约再道,“但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斩断并未解脱。何为解脱?解开方能脱去累赘负荷,你一刀可斩断生命、情感,甚至将一切掩埋,但那些被你斩断的一切,却变成了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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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茗翠感觉周身发冷,“是种子就可以再度生根发芽,卷土重来?”
沉约轻轻点头,“这也是这个世界始终周而复始的真正的原因。斩断并非断,藕断丝还连。”
“因此那些绝情离世的出家人入了什么定?”裴茗翠感觉一颗心都是颤的。
沉约默然片刻,“他们会进入一种无想有情天的境界。”
“无想有情天?”裴茗翠喃喃自语道,“顾名思义,无想就是不想,有情就是有种。既然如此,他们虽不想,可情之种子仍旧纠缠着他们?”
沉约微有点头,“正是如此。”
裴茗翠盯着沉约,“你对我说了半天佛法,最终只是想告诉我,我就是处于无想有情天的定中。我虽自认斩断了对李玄霸的情感,却始终驻在被有情反击的状态?”
沉约轻叹道,“这虽然不是个好的结局,但却是事实。”
“我入驻此境应是很长时间。”
裴茗翠声音微有颤抖,“因此有情之种不停的萌发死亡,也就形成了我这多根本不存在的记忆?”
沉约再次点头,“在修行中,此等证得除惑有入、住、灭三个阶段。有人入而不解,陷入混沌,就会定在其中,直到真灭。”
裴茗翠霍然站起,“你是说我入而不解,一定住在无想有情天中?”不待沉约回答,裴茗翠紧张道,“那我住了多久?”
沉约尽量仍保持唤醒的方式,不过还是说出了真相,“你恐怕一住,就是五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