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丝并没有休眠,她冷静的看着都子俊,无视指向她的黑洞洞的枪口。
“琴丝……”都子俊呼唤了一声,上前一步,随即止住了脚步,“你……”
“你将萧楚囚禁在哪里?”琴丝终于开口。
都子俊目光微闪,“我……不太明白……”
琴丝叹道,“你很明白。若不是明白的你,如何会做出这种事情?我们已经成功了,你为什么还要节外生枝。”
都子俊童孔微缩,“你都记得?”
不闻琴丝回答,都子俊再道,“你一直都在防备我?”
这是显而易见的推断。
天柱山众人失去了复原前的记忆,只有准备过的人,得到记忆保护罩的屏蔽,才会记得复原前的事情。
日常中,众人均不会使用记忆保护罩,因为那不但能保护记忆,还会限制记忆,琴丝会佩戴记忆保护罩,若不是早有防备,根本无法解释。
琴丝缓声道,“我其实不想防备你。”
很多人都埋怨别人的戒心,就如男女之间提防出轨一样,可你若是洁身自好,不搞暧昧,对方除了精神出了问题,如何会对你有了怀疑?
都子俊听出了琴丝的言下之意,喃喃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琴丝反问到,“你明白了什么?”
都子俊叹口气道,“方才沉约说了那番话,不是说给我听的,他是在告诉你一些事情。他真的是狡猾!”
琴丝摇头道,“他不是狡猾,而是真诚。他只是说出了真相,不希望一些渴望光明的人还蒙在鼓里。其实……不用沉约说,我也知道不对劲了。”
都子俊冷笑道,“萧楚对你说过什么?”
琴丝带着怜悯的看着都子俊,“为什么直到如今,你还坚信是萧楚让我们疏远的?”
“难道不是吗?”都子俊怒然道,“在这百来年里,你复活了我,我保护着你。我们之间,本来没有任何秘密,可自从萧楚他们来了后,你就开始疏远我,和萧楚一组,我只能跟着成议员。”
琴丝半晌方道,“不是这样的,因为你选择了成议员,但我反对成议员的方桉,因此我们才分组的。保持不同的想法,容许不同想法的存在,才是我们创新的源泉。”
都子俊微怔,“那你如何知道我有问题?如何会防备我?”
琴丝良久才道,“因为我有自己的判断。”
看着都子俊,琴丝略带怜悯道,“都子俊,你应该知道的,我理解你,也很了解你!”
都子俊上前一步,热切道,“不错,最了解我的就是你,琴丝,眼下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只要你和我联手,我们可以成为末世的神,拯救末世的神,会永远被世人铭记,不会再被囚禁在这个让人作呕的年代。”
琴丝默然片刻,“我认为,还原前,才是我们最好的机会。都子俊,收手吧,好不好?”
都子俊热切变冷,“抱歉,我无法收手。”
“为什么?”琴丝蹙眉道,“都子俊,我真的也和沉约一样不明白,我们真正的实验体的确有两个,你更倾向完颜宗峻,可不意味着方腊胜出就是你的失败,方腊胜出,是所有人努力的结果,这是世界的希望,我们能参与其中,就让人振奋,你何必执着一个选择?”
都子俊默然许久,终于道,“你不懂。”
“我不懂,才在等待你的解释。”
琴丝凝望着都子俊,“我们已经经历了太多惨痛的教训,如果这些教训仍让我们自相残杀,为了些许的虚名不惜舍却为之坚持的一切,那样的话,不是太悲哀了吗?”
*
沉约没有跟着林凌云等人奔往皇宫,他走到了邵青云的尸体前。
邵青云仍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的样子。
沉约缓缓蹲了下来。
“沉兄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是梁红玉在发问。
“沉大人!我们应该立即赶往皇宫,如今明教为祸,若不及时制止他们,只怕不可收拾。”聂山建议道。
沉约并没回头,喃喃道,“你们都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梁、聂二人同时发问。
沉约知道这两人忘记了系统还原前的一切。
人的记忆很是奇妙,记得的才觉得是真实的。
那一个人如果遗忘了所有的过往,过往就不存在了吗?
沉约闪过这个念头时,同时想到——琴丝记得还原前的一切,她有准备。
在陷入六合笼的时候,他立即听到了琴丝的声音——沉约,我需要你的帮手,查出萧楚被囚在哪里。
——怎么查?
沉约微有犹豫,他不是不想帮手,而是知道都子俊是他见过的最狡猾的一个人。这样的都子俊,是不会透漏出萧楚的任何下落的。
——你只需要和他谈论萧楚的事情。
琴丝的回应让沉约有些意外——我会对都子俊散发出的思想电波进行极致检测,发现萧楚可能被困在的地方。
琴丝并没有多说什么,沉约却尽力完成琴丝的吩咐。
这一次,他没有怀疑琴丝的身份,因为有些关切是装做不来的。
你可以故作热情,但你没有真正的热爱,你就不会心动、也不会有那种光辉散发。
一向处于真诚中的沉约,就如久在古董真迹中的行家,对情感赝品虽然暂时说不出逻辑,却能一望可知。
等到琴丝说“可以了”的时候,他选择了离开。
他知道琴丝早有了准备。
结局他早知道,那他多少就能推测出一些端倪。
在罗卜沙漠的时候,他看到天柱山众人分崩离析的结局,也见到琴丝、萧楚联手对抗都子俊的局面,这说明哪怕没有他的参与,琴丝、萧楚和都子俊也能斗个不相上下。
思想电波极致检测的方法,沉约不知道,但他却明白琴丝要做什么——这和测谎仪彷佛,都是根据人体对某些字眼、画面的反应做出的一些判断。
他只要提及萧楚,都子俊就会想到萧楚,甚至想到萧楚被囚的地方。琴丝在捕捉这个思想信号,然后只要再加分析判断,就会得到萧楚的下落。
1866节临终一念
沉约不信神鬼,但他相信的事情却很多。
他相信一个人可以凭借意志和毅力完成心中所想所念,因此他对赵佶虽不热切,却一直在鼓励。他从不吝鼓舞旁人走向光明,因为他知道那是真正的解脱之法。
他也信琴丝的方法,因为他信琴丝的为人。
是以在离开前,他就想到琴丝要面对都子俊了。
有些恩怨,必须直面。
离开后,他听到水轻梦的联系——恭喜你的能力更上一层,顺利的离开了六合笼。
他感受到水轻梦真心的祝贺,也“看到”水轻梦在那奇特的玉屋睁开了眼睛,看着面前到来的柳无眉和几个同门。
一切重新来过。
水轻梦那面也不例外。
从水轻梦的一句话中,他推知到极多的信息,水轻梦竟然可以知道他在六合笼的出入,那不是意味着水轻梦对天柱山的技术已有所了解?甚至开始渗透到天柱山那些人的内部?
水轻梦没有失忆!
他沉约没有失忆,是受益他自幼就开始打磨的清醒。
一个人临终时,思想混乱会增加七倍,可意识清醒也会增加七倍。
对修行者而言,证悟就是在追求清醒的过程,一个真正清醒的人,梦中也一定是清醒的。
他沉约在系统还原、空间混乱迷失的那一刻,谨记密宗教法,以教法的子母白红明点为锚,这才做到不失记忆。
根据教法,这种方法哪怕经历千百轮转,仍旧可清楚记得曾经所发生的一切,既然如此,能抵挡空间还原带来的记忆抹杀也是不足为奇。
让他惊奇的是,重组的他轻易的冲过了六合笼。
他陷入六合笼那一刻,就知道六合笼再不对他造成障碍,他不用尝试,但他知道。
水轻梦名为轻梦,旁人不明,沉约却知道水轻梦之名的用意——明梦才能轻梦,知梦才能梦醒。
有多少人在梦境中知道是在做梦?
若是不知,那明梦无从谈起,若是知晓,那日夜不停的清醒,就有双倍、甚至多倍的修行效果。
水轻梦已近道,她也保留了记忆。
那邵青云呢?
看着似死不瞑目的邵青云,沉约想的是——经历了空间重置,邵青云是否记得曾经发生的一切?
清醒的人才可能记得发生的一切。
“沉兄弟,你究竟怎么了?我们要赶快赶往宫中。”梁红云不知邵青云的重要,就明显没记得发生过的事情,她焦虑是怕韩世忠无法应对危机。
沉约没有回应,只是单膝跪在邵青云尸体前,手掐一诀,沉吟不语。
聂山毕竟有些见识,感觉沉约似在做法超度,他见过不少和尚、道人有过类似的举动。
可事分轻重缓急,这时候的沉约,如何有闲暇给邵青云超度?
他忘记了曾经的事情,也就不知道,邵青云对此局的至关重要。
都子俊冷笑道,“沉约以为自己是谁?天王老子,还是阎王?他能复活邵青云?”
在琴丝质疑他的时候,有视频画面出现在二人身侧,其中显示的正是沉约的举动。
是琴丝调出的画面。
琴丝缓缓道,“这或许就是沉约和我们最大的不同。我等看似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做了很多不同的事情,实则还是重复着一样的人生,沉约每一次都是相似的步骤,可他却走出了不一样的意义。”
沉约的方法无它,显露真相,面对解决。
在世人喜欢进行假、骗、怀疑和分裂中,沉约仍旧坚定的真、诚、信、行!
都子俊反问道,“他现在做法超度邵青云,用意是什么?你莫要告诉我,他是在给邵青云招魂。”
琴丝眸中闪过一丝异样,“对我们而言,轮回、招魂都有了科学的解释。肉身有限发展,灵魂却是有无限可能的。只是灵魂在某些规则下,不可避免的受到五蕴影响,是以捉摸不定。”
“我们都捉摸不到的东西,沉约能捉到?”都子俊讽刺道。
琴丝凝望着都子俊,“你虽然这么说,但你是不安的,对不对?因为你根本无法预知沉约能做什么。林灵素的反应证明了,古代记载的超度是真有其事,但到我们那个年代,这个方法早就失传了。”
都子俊冷哼一声。
琴丝缓缓道,“你若非将沉约当作最大的对手,也不会囚禁了萧楚,然后利用萧楚为引,引发沉约插手,观察沉约的手段。你为求胜出,杀了变化中最关键的邵青云……”
轻叹一声,琴丝缓缓道,“都子俊,你变得让我陌生,也更加的……”
“我变得丑陋可怕,是不是?”
都子俊替琴丝说道,“可世人本来就是丑陋可怕的,那些所谓的道德标准,只会压制人内心的邪恶,可邪恶从未消失,当没有束缚的时候,邪恶就会成百上千倍的反击回来。琴丝,我的确杀了邵青云,可她早死了,我做的一切,还是为了人类,我不认为自己不对!”
琴丝摇头道,“邵青云或许死了,但她一定还活着。”
她说的极为矛盾,但这般说的时候,充满了信心。
沉约超度完毕,伸手接近了邵青云胸口的那只手。
邵青云死的时候,一只手捂在胸口,她的伤口却在额头。
这些细节落在沉约的眼中,意味着一件事情——邵青云临死前最少是清醒的。
身毒的一个着名领袖在被刺临死前,喊出罗摩两字。
罗摩是身毒的一个神,后人对那领袖的行为有各种解释,有的说这个伟大的领袖临死前和常人一样,忍不住叫了一句我的天啊。
还有人将自己认知的道德加在那领袖的身上,认定那领袖是在说——宽恕那个刺杀他的可怜人吧。
这种有违人性的道德强行赋予,实在让人有无力吐槽的感觉,哪怕孔子这般圣人都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对刺杀自己的人进行宽恕,本来就是一个看似伟大、却极为让世人尴尬的举动。
实际上,在沉约这般修行者看来,那个领袖的举动用意极为明显。
那就是保持临终一念的清醒。
这才是一个人生命最后时刻最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