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风波过去后,季惟以养身子为由,派人将季梧接回了季宅,曹默自然不允,但也无可奈何。
曹杨与徐氏则是满面愁容,私底下忍不住狠狠地训斥了曹默一番,骂他竟为了一个娼妇昏头至此。
姜氏那日被打三十大板,臀部被打得皮开肉绽,伤势十分严重,已是奄奄一息。
奚尾曹家的人不敢得罪季家人,遂也无人去请郎中为姜氏医治,硬生生拖了好几日,姜氏的伤口突然开始恶化,最终人也没熬过去,不过倒也省得众人送去府衙了。
接着季家派人前来送和离书,曹默这时却幡然悔悟,怎么也不肯和离,日日跑至季宅的门楼前悔过,不过次次都被季宅的看门小厮赶了出去。
“这混账,看他这架势是要闹到人尽皆知才肯罢休啊。”于氏骂道。
季惟面色凝重,道:“他要闹尽管让他闹去,反正丢脸的不是咱们。”
此事很快便惊动了季氏族中的各位耆老,他们前来苦心劝说季惟,曹季两家联姻牵扯甚广,又涉及两家的命脉,遂季梧与曹默二人不可轻易和离。
季惟爱女心切,急忙出言反驳,奈何各位耆老坚持,他虽为家主,但实在有心无力,最后只能强颜欢笑地送客。
于氏忽闻此噩耗,哭着闹着都不肯,一时想去找耆老们理论,一时又想去奚尾曹家打曹默,总之季宅闹得不可开交。
“这一切都怪你,要不是你当初一意孤行要同曹三郎退婚,梧娘怎会有今日?”于氏满脸泪痕地指着季惟,骂道。
季惟面对妻女心有愧疚,他听着于氏指责的话语,不停地唉声叹气。
“当初母亲劝你不要退婚,你不听,转头给梧娘挑了个曹家的旁支,这登不上台面的旁支能跟嫡系相比?”于氏扯起嘴角,冷笑道,“虽说曹松被罢免了官职,但曹三郎的人品、相貌、才学哪点不比曹平川强,还怕没有来日?”
季惟自知理亏,被骂得一声不吭。
季梧知晓后,她命苗儿唤季惟夫妇二人过来,望着以泪洗面的于氏,苦笑道:“母亲别闹了,父亲也没有办法,您这般闹着又有何用?”
“我苦命的女儿,当初我就不该同意这门婚事,要是你嫁给了曹三郎,或许就……”于氏抱着季梧痛哭不已。
“是我与他有缘无份,我认命了。”季梧阖目,她勾起一丝自嘲的笑,一滴泪水从眼眶中滚了下来。
季棉站在一旁,她双眼泛红,渐渐攥紧双手。
她暗想,实在太不公平了,为何季梧要受到如此伤害,而曹默却可以安然无恙?
季棉心生一计,她偷偷叫来钱媪婆,命她出了门寻几个泼皮无赖,再遇见曹默时,狠狠地揍他一顿。
“记得告诉那些人,给我狠狠打,不必留情。”她咬牙切齿道。
钱媪婆一时拿不准主意,但也不能不听从季棉的命令,她只好赶忙出去。
又过几日,已是临近立夏了。
孙老媪替张氏传来了消息,道是张氏娘家道外甥女张秋池从东京府回来,且同舅母李氏一起前来季宅做客了。
季蕴人在青玉堂得知后,她喜不自胜地同允儿一起回了季宅。
待登上车舆后,季蕴满面的喜色遮掩不住,她笑道:“我倒是许久未见秋娘了,也不知她现下如何了。”
“是呢,算起来奴婢也有三年没见张娘子了,还怪想她的。”云儿眉眼带笑,附和道。
车舆行驶了一段路,小厮稳稳地在季宅的侧门口停下。
季蕴在云儿的搀扶下踩着脚蹬下车,说笑着进入季宅。
二人踱步至清晖院时,便见月洞门的桃树下站在一位身姿绰约的女子,她正抬头静静地欣赏着园内的桃树,桃花已是散尽。
“秋娘。”季蕴双眸登时一亮,笑着唤了一声。
那女子闻声徐徐地转过身,只见她面若银盘,双眼如一汪清水,梳着桃心髻,髻下绑着红头须,额间盘着云间巧额。
她内穿素白色的一片式抹胸,外穿桃夭色的褙子,披了一条素色的披帛,下身则是白色的百迭裙,远远瞧着像是一朵娇美灵动的桃花。
“蕴娘。”张秋池见到站在不远处的季蕴,不由得双目微张,她的腮上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季蕴缓缓踱步过去,拉住了张秋池纤柔无骨的手。
二人寒暄了一会儿,执手相看泪眼。
季蕴平复了一下心绪后,便拉着张秋池来至距清晖院最近的半山亭中,二人你言我语,一面行走,一面寒暄,顺着弯弯绕绕的游廊走进亭中,二人便坐在了石凳上。
“秋娘,你何时从东京回来的?”季蕴双眸如秋水,笑道。
“刚回来没几天呢,母亲便特地带我来探望姑母了。”张秋池一双远山眉如黛,俊俏的脸上带着笑容,腮上的两个酒窝仿佛也在笑似的。
“原是这样。”季蕴颔首道。
“听姑母说,你如今正在镇上的奚亭书院任职,书院如何,你可待得习惯?”张秋池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即神情关切地问道。
“一切都好,你且放心。”季蕴眉眼含笑道。
云儿端着茶水走至亭内,为二人倒了两杯清香四溢的茶水后,便低头侯在一旁。
“那就好。”张秋池笑吟吟道,她伸出纤纤玉手端起茶托,垂头啜了一口气茶水。
季蕴看向她,含笑道:“我还没问你,你这些年随舅舅舅母在东京可好?
“没什么好的,也没什么不好的。”张秋池放下茶托,沉吟道,“不过东京城当真是繁华,蕴娘你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瞧瞧。”
“如若有机会自然会去的。”季蕴嫣然一笑,她随即问道,“对了,你此次回崇州所为何事?”
“诶,还不是因为父亲被调任了。”张秋池笑意微收,她轻叹一声道。
“调任?舅舅怎会突然调任?”季蕴闻言愕然,感到有些意外地问道,“被调往何处了?”
“不远,就在宣州府。”
“如此说来此次莫非是升迁?”
“现今朝堂形势风谲云诡,男女官各自为营,明争暗斗不断,父亲年岁大了,此次虽是明升实则是暗贬,不过在我看来其实远离东京这些是非也好。”张秋池怅然若失,悠悠道。
季蕴喝了一口茶水,示意她继续说。
“此次回崇州虽是为探亲,实则父亲是让我随母亲以后一同留在崇州祖宅,他一人只身赴任即刻。”张秋池娓娓道来。
“如此说来,咱们以后见面也方便些了。”季蕴闻言心中甚是欢喜,她笑道。
“是呢。”张秋池弯起嘴角,似是月牙一般。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
张秋池突然压低了嗓音,故作神秘地对季蕴招了招手,笑道,“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讲呢,可否能让你的婢女先暂时离开一会儿。”
“也好,云儿,不如你先去帮我们准备些果子。”季蕴并无异议,她转头对着云儿吩咐道。
云儿轻声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季蕴瞅着云儿渐渐走远的身影,连忙将头凑了过去,神情无奈地笑道:“好了,她已经走了,你到底要说什么,快快说罢。”
“我说了,蕴娘你可不要笑话我啊。”张秋池莞尔一笑,两颊却多出了两团可疑的红晕,微微羞赧地说道。
季蕴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张秋池此刻的羞涩,她嘴角勾起揶揄的笑容,打趣道:“该不会是你在东京识到了一位心上人罢?”
“你说什么呢!”张秋池神情羞恼地瞥了季蕴一眼,面红耳赤地否认道,“才不是。”
“那是什么呢?”季蕴掩口笑之。
“就是,就是我父亲门下的一位门生。”张秋池低下头,用手指反复地绞着衣袖,红着脸说道。
“那敢情好,能入秋娘的眼的,想必是一位长得极为俊俏的门生了。”季蕴了然一笑,故意拉长语调地打趣道。
“他是长得极为俊俏,性子也温和,待我十分守礼,从不逾矩。”张秋池抬头,心急地夸赞道,待她触及到季蕴一双含笑的眼眸,她脸上霎时火辣辣的,眼神不自然地闪躲过去。
“既是舅舅的门生,想必定是极好的。”季蕴笑道。
“不过他从未同我说过他的任何事,我只知晓他叫林春生,是去年才拜入父亲门下的,不过仔细听他的口音似乎是从岭南过来的。”张秋池轻蹙的眉恍若黛色远山,思忖道。
“岭南?”
张秋池忙点头。
“岭南多瘴气,所处之地十分潮湿,且山林众多,蛇虫鼠蚁也很多。”季蕴眉拧成一团,思索一番道。
“这些我自然知晓。”张秋池垂下头,她的神情有些沮丧。
“秋娘……”
“蕴娘,你说我该怎么办?”张秋池垂头丧气道,“父亲是不会同意我与春生在一起的,可我当真是喜欢他。”
“秋娘,听我一句劝,在你还未彻底看清他时,还是不要与他推心置腹,凡事要多留一个心眼。”季蕴拉过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劝道。
“我会的。”张秋池看向季蕴,挤出一丝笑来。
“只因女子在世,处境本就艰难,要是我们不为自己考虑的话,那该如何生存呢。”季蕴双目静静地凝视着张秋池,意味深长道。
“你说的话,我明白。”张秋池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二人又撇开这个话题,开始聊起了幼时的趣事来,凉亭内时不时传来她们清脆的笑声。
此时,半山亭湖对岸的游廊中,季棉正巧经过,远远地便瞧见季蕴与一位年轻娘子坐在一处嬉笑,好不快活。
“三姐姐这是与谁在一处呢?”季棉眉头紧锁,不觉心动猜疑,便低声问身边的女使萍儿。
“回四娘子,今日二大娘子外家的亲戚过府做客,那位娘子想必就是三娘子的表妹罢。”萍儿想了想回答道。
“可是那个张秋池?”季棉继续问。
“正是呢,四娘子可是要前去寻三娘子她们?”萍儿笑着提议道。
季棉闻言神情似有动容,她迅速反应了过来,故意撇了撇嘴,她扬起下巴,眼神轻蔑地瞥了萍儿一眼:“你说什么呢,我才不会同她们搞到一处呢。”
说罢,她抬脚便离开了此处,萍儿则急忙地跟上她。
凉亭内,正当季蕴与张秋池聊得正欢的时候,张氏与张秋池的母亲李氏一同走了过来。
“你们两个丫头偷偷地嚼什么蛆子呢,这么高兴?”张氏笑问。
“拜见姑母。”张秋池看见来人,率先站了起来,恭敬地向张氏行礼道。
季蕴也站起身来,向李氏盈盈地一拜道:“拜见舅母。”
“这许久未见,蕴娘是出落得愈发好看了。”李氏拉过季蕴的手,上下打量着她,眼中带着满意的笑意,转过头来对着张氏夸赞道,“连我家秋娘啊,都比不上她。”
“多谢舅母夸赞,秋娘才是真正儿的美人,我哪里比得上她。”季蕴谦虚道。
李氏含笑不语,但眼底对季蕴的喜爱似是要溢出来似的。
之后,众人皆留在清晖院用午膳,热热闹闹地过了一天,快至傍晚时,李氏与张秋池便起身告辞。
张氏出声挽留,李氏笑道:“下次罢,今后我与秋娘就留在崇州了,还怕没机会再见?只是回去后还有一堆事情要等着我去料理,就不便久留了。”
“也好。”张氏颔首道,送李氏与张秋池出门。
她们母女二人离开后,季蕴也打算回书院了。
临走前张氏思及快至立夏了,便塞了几盒煮熟的鸡蛋给季蕴,叮嘱道:“这些鸡蛋你可送给吴老先生或你那些同僚,母亲命人都分好了,还有最后这些是留给你的。”
“多谢母亲。”季蕴低声谢过之后,与云儿登上车舆离开了季宅。
到达书院后,季蕴遂命云儿将鸡蛋一一送了出去。
当她见桌案上还留下两盒时,眸光微动,便拎起了一盒走出青玉堂,朝着奚口巷走去。
推开书院的偏门后,季蕴顿时心生怯意,有些踌躇着不敢出去,便来回地徘徊着。
许久,她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深吸一口气后踏出书院,走至曹殊的书铺门口。
书铺同前几日没有什么不同,书籍整齐地摆放在书摊儿上。
季蕴暂且将盒子放置在窗台上,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趴在门后探出头,往里看去,但是因有书架挡着,遂她瞧了许久竟都未见到曹殊的身影。
“难道不在书铺里吗?”季蕴心下纳闷,她失望地收回了视线,嘀咕道。
“你在此处做甚?”
这时,她的头顶上方忽然响起了曹殊清润的嗓音。
季蕴登时身体一僵,吓得差点站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