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蕴见书铺内无人,她正暗自纳闷。
她伸出纤柔的手,掀开了卷帘,便见掩藏在卷帘后的是小门厅,她走了进去后发觉门厅后有一个狭小的院子。
院子打扫得极为干净,正对门厅有几间小屋。
她踱步过去,站在廊下,发觉有一间的门并未阖紧,遂伸手在门上敲了敲,轻声问道:“有人吗?”
隔着一道门,屋子里头似乎有轻微的响动,她硬着头皮,推门走了进去,只见屋内较昏暗,床榻处隐约躺着一人。
“曹哥哥,是你吗?”季蕴脚步轻轻地走至床榻旁,小声问。
床榻上的人闻见声音,语气有气无力地问:“是谁?”
那人轻咳几声,挣扎着从被褥中坐起身来,他满脸病容,掀开了帷帐,朝外看去时,瞧见了一位明眸皓齿的女子站在床头。
她肤色白皙,蛾眉敛黛,身着一件秋香色的褙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清幽淡雅的气质。
“请问娘子找谁?”曹松脸色青白,他艰难起身,语气温和地问道。
“您是……”季蕴闻言,待看清曹松的面容时,她骇然地问道,“您是曹伯父?”
曹松见她认识自己,神情有些讶然,他细瞧了一会儿才认了出来,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季家二房之女季蕴。
“三娘,你,怎会在此处?”曹松用帕子捂住嘴,他忍不住咳了几声,声音断断续续地问。
“我……”
“你,父亲!”
就在季蕴犹豫着要开口时,屋外却传来了曹殊的惊呼声。
二人循声望去,见曹殊身形清瘦,匆匆地踏进屋内。
他神色紧张地越过季蕴,连忙弯腰将曹殊放平躺在床榻上,颤声道:“父亲躺好,郎中不是叫你别乱动起身吗?”
“我,咳咳,三娘来寻你。”曹松躺了下来,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知晓了。”曹殊为他抚着胸口,轻声道,“父亲别说了,我给你煎药去。”
言罢,曹殊站起身,拉上帷帐。
“娘子,随我出去罢。”曹殊敛眸,低声道。
季蕴点头,她神色凝重地回过头,望了一眼床帏中曹松,跟着曹殊走了出去。
二人走到廊下,曹殊将门带上。
“娘子,您来寻我所为何事?”曹殊登时觉得有些累,他转过身看向季蕴,轻叹一声道。
“曹哥哥,我方才想来书铺买几本书,进来时你并不在铺内,我正巧见帘后有门,这才擅自闯入。”季蕴面带歉疚,她道,“抱歉,我不知曹伯父在病中,如若我知晓,定是不会去打搅他的。”
“没关系。”曹殊摇头,他眼底似乎弥漫上了一层雾气,扯起嘴角道,“您不是要买书吗?咱们去前面。”
“好。”季蕴应声,同曹殊朝着书铺走去。
二人一前一后地踱步至前头的书铺。
季蕴在曹殊的注视下,随手挑了几本书籍放在了柜台上,她拿出其中一本,翻开来瞧,便见里面的届时手抄的。
季蕴边看书边抬头,双目微张地问:“曹哥哥,这些都是你手抄的?”
“部分是,如若你不想要手抄的,便换了。”曹殊面容清疏,墨发半以木簪束起,半披在肩头,他黯然垂眸,鸦睫下留着淡淡的阴翳。
“不用换,我觉得你的字十分好,我很喜欢。”季蕴抬头,声音清脆婉转道。
曹殊掀起眼帘,他定定地望着她,朝她微微一笑,举止守礼却带着疏离感。
季蕴付完钱,倏然想起方才在屋内瞧见卧病在床的曹松,以及曹殊焦急的神情,想必曹松的病很重。
她迟疑了一下,问:“曹哥哥,曹伯父他怎么病得如此重了?”
“两年前就如此了。”曹殊眼眶微微发热,他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道。
季蕴思忖片刻,她小心地打量着曹殊的神色,轻声道:“曹哥哥,如果你有难处,我会尽我所能帮你。”
曹殊眼神微黯,他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下,面上露出温和的笑容,道:“不用,多谢娘子的好意。”
季蕴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她同曹殊一起长大,怎么会不了解他,他向来是自尊心强,就算是有难处的话必定会藏着掖着,不肯轻易示人。
他那双清亮如水的眼眸似乎晕染了一层淡淡的雾气,瞧着隐忍又悲伤,她便只是看了一眼,心中却堵了起来。
“既然如此,我就不叨扰了,先走了。”季蕴一时不忍心拆穿他的伪装,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跟他话别。
说罢,她心事重重地走出书铺,回了书院。
季蕴踱步至青玉堂,云儿瞧着她手中拿着几本书,便知晓她这是刚从书铺那儿回来。
之后,主仆二人坐了下来,安心用晚膳。
云儿得知季蕴今日与书院的陆学究陆珍发生了争执,不由得为她担心了起来,劝道:“娘子,您这才来书院不久,还是不要轻易得罪人为妙,陆学究在书院教书多年,是老学究了,要是他记恨上您了,可就不好了。”
“他已经记恨上了。”季蕴颇为无奈道,“云儿,不是我要与他发生争执,你不想想,我与这个陆学究素未相识,我又为何会无缘无故地与他发生争执?”
“娘子的意思是说陆学究是故意为难于您?”云儿惊讶道。
“我刚开始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才发现这个陆学究他呀,是因为瞧不起女子,见我来书院当了先生,便将我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教唆他的儿子在课堂上故意挑衅。”季蕴蹙眉道。
“他这,瞧不起女子?奴婢原以为当上先生学究的必定是文采斐然,人品贵重的人,想不到陆学究竟会瞧不起女子。”云儿顿了顿道,“可今上也是女子,不也将国家治理得风调雨顺的。”
“云儿,想不到如今你也变得能说会道了?”季蕴调侃道。
“娘子就别打趣奴婢了,奴婢这不是跟在您身边,耳濡目染的。”云儿面露羞赧。
“陆学究太过狂妄,活在自己的那一套旧思想里,觉得就该以男子为尊,可惜。”季蕴勾起唇角,轻笑道,“今日我本不想与他起争执,是他步步紧逼,我才不得不自保而已,狠狠臭骂了他一顿。”
“娘子,做得好。”云儿附和道。
“你方才还不是这样说的。”季蕴有些好笑道。
“陆学究寻衅在先,活该,活该被骂。”云儿小声骂道。
季蕴忍俊不禁地瞥了云儿一眼,心情也跟着舒畅了几分,她笑道:“今日你是没瞧见他的脸色,那叫一个难看。”
“娘子,要是这陆学究往后还来针对您,那该如何呢?”云儿忧心忡忡地问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季蕴毫不迟疑道,“你放心,他要是还敢来的话,我自然不会忍着。”
入夜,至掌灯时分,天色愈沉,皓月当空。
季蕴坐于院中的石凳上赏月,皎洁的月光照在了她的身上,犹如被一层轻纱所笼罩。
她端起一杯幽香四溢的茶杯,低头啜了一口茶水,抬起头见今夜风清月朗,月光柔和,好似缓缓流动的湖水,好不惬意。
云儿端来一盘果子,笑着问:“娘子,吃不吃果子?”
“你先搁桌子上。”季蕴柔声道。
云儿应了一声,她神情好奇,抬头看向月亮,不解地问:“娘子,这月娘有何好瞧的?今儿又不是中秋。”
“月娘自然是阖家团圆时最美的,但不论是节日还是寻常日子,月娘的美,都是不同的,需要去细细品味。”季蕴耐心地解释道。
“娘子您说美那就是美呢。”云儿嘀咕道。
“好,现下无事,我这儿也不需要你伺候了,你早点回房休息。”季蕴无奈地摇摇头,笑道。
云儿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回了房,独留季蕴一人在院中。
季蕴捻起一个果子放入口中,骤然想起今日曹殊强颜欢笑的模样,瞬间便觉得果子也不得滋味了。
她暗自思忖,这书铺地处奚口巷深处,有些偏僻,想必一日卖书是卖不了多少钱财的,现下曹松缠绵病榻,生病抓药自然需要钱财,遂曹殊替人抄书以此养家糊口。
思及此处,季蕴不由得心疼起他来。
如今曹家落魄,曹松又病了,曹殊的日子肯定是也不好过,日后她得寻个机会,去接济他。
翌日。
季蕴晌午上完课后,午时她回了青玉堂一趟,趁着云儿还在午睡,悄悄地打开了她的钱囊,里面是她多年攒的私房钱,且只有云儿一人知晓。
之所以要背着云儿拿钱,季蕴还不是生怕云儿知晓后,心疼钱一哭二闹三上吊,她一向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所以得偷偷摸摸地拿钱。
季蕴屏住呼吸地打开了钱囊,在其中寻了张银票,一鼓作气放回原处,便蹑手蹑脚地离开了青玉堂,朝着奚口巷走去。
她暗叹一声,明明是她的钱,现下却要像做贼一般。
走至书院的侧门,季蕴远远地就瞧见了曹殊正在书摊儿前摆放书籍,她便快步走近。
曹殊察觉到了动静,他回过头,见是季蕴,她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他眉心蹙了蹙,心中不知为何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故意去问她:“娘子可是又要买书?”
“不,曹哥哥,我不是来买书的。”季蕴眉眼弯弯地笑道。
曹殊漆黑的眼眸扫向她,他不知她的来意,只好沉默着等候她开口。
“还有,曹哥哥,你别老是娘子娘子的称呼我,显得我们多生分似的。”季蕴见曹殊不说话,她笑意微敛。
“这于理不合。”曹殊垂眸,低声道。
“你我之间,还管那些个虚礼做甚?”季蕴凝眉,她没同他计较,眉眼带笑地道,“对了,曹哥哥,我有事同你说,此处有些不方便,不如咱们先进去罢。”
曹殊的右眼登时,狂跳了几下,他顿了顿,轻声道:“好。”
言罢,二人一同走进了书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