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殊眉目清浅,墨发束起以一根木簪插.在其中,漆黑的眼眸似乎氤氲着淡淡的雾气。
他身着一袭青衫,已浆洗得发白,此时渐渐被雨打湿。
当雨水落在油纸伞时,曹殊骤然收回了视线,伸出左手从季蕴的手中接过了伞,轻声应了一声。
他敛起眼眸,转身走进书铺内,季蕴则跟着他一同走了进去。
曹殊察觉到身后的人,他神色平静,语气冷淡地问:“娘子,可还有事?”
“无事就不能进来了?”季蕴凝眸看向他,她勾起唇角,反问道。
曹殊低声否认,他收起油纸伞,抬眸扫向她,略微无奈道:“那您请自便,我还有整理书籍。”
“我来帮你。”季蕴打量着曹殊,好心地笑道,“对了,曹哥哥,我今后就要在对面的书院教书了,往后咱们见面也方便些。”
“不用,怎敢劳烦娘子。”曹殊放书的手一顿,他摇了摇头,不紧不慢道,“还有,恭喜娘子得偿所愿。”
幼时,曹殊曾询问过她,她的志向是什么。
年幼的季蕴许久回答不上来,便急忙胡诌了一句:“我想当教书先生。”
此时,书铺内。
季蕴心中微动,暗忖道,想不到曹殊还记得。
她注视着他,语气缓缓道:“这么客气做甚?”
说罢,季蕴伸出手想要帮他整理书籍。
“当真不用。”曹殊还是轻声拒绝,“娘子千金贵体,怎可帮我做这种事?”
季蕴听他左一句娘子,右一句拒绝的话语,仿佛他们是从未相识的陌生人似的,她着实忍耐不下去了,神情有些伤心,叹了一声道:“曹哥哥,你我虽是三年未见了,但你现在却如此疏离,真是令人难过。”
曹殊闻言,朝着书铺外的脚步微顿,他的眼底闪过一丝苦涩的情绪,轻哂道:“娘子身份尊贵,而在下已经一介罪臣之子,实不敢与您攀关系。”
“曹哥哥,你一定要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吗?”季蕴一眨不瞬地看向他修长的背影,她闻见他如此贬低自己,竟有些微怒,问道。
曹殊浑身僵硬,他的身上恍若萦绕着淡淡郁气,待他慢慢地转过身,与季蕴四目相对。
季蕴注视着曹殊,发觉自己方才失言,顿时心生悔意。
“娘子,娘子?”
这时,书铺外传来了云儿的呼唤声,两人连忙各自别过视线。
季蕴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后,她低声道:“抱歉,方才是我失礼了,还望曹哥哥别往心里去。”
“没事。”曹殊淡然一笑。
“我还有事,就不叨扰了。”季蕴越过他的身旁。
曹殊脸色苍白,他应了一声,静静地望着季蕴离去的身影,漆黑的眼眸闪过着苦涩的情绪。
季蕴走后,他缓缓地倚在书架旁,狼狈不堪地攥紧拳头。
曹殊阖上双目,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
季蕴走出书铺后,云儿有些不明所以,问道:“娘子怎地去了这么久?”
“没什么,只是同曹哥哥聊了一会儿,咱们现下进去罢。”季蕴轻声道。
主仆二人走进奚亭书院的侧门,进入了书院之中。
吴老先生安排季蕴住在离吴园不远的青玉堂中,季宅的家仆们已将行囊收拾妥当后,便离开了书院。
季蕴先去吴园拜见了吴老先生,随后同云儿一起前往青玉堂。
青玉堂环境安静清幽,其中大概有四五间屋子,正屋、卧房以及膳厅等等。
院内斑驳的墙壁上雕有花窗,墙角里植着一棵槐花树,瞧着是有些年头了,虬曲的树枝伸出了墙头,只见垂挂下来的枝条上花苞渐成,想必再过段时日就要开花了,届时院子内清甜的香气四溢。
树下有一张圆形的石桌,桌面上雕刻精致的花纹,石桌的对面则是青玉堂的正屋,踏入正屋后正对面的是一张罗汉榻,榻上置着茶几,两侧则是几张圈椅。
罗汉榻后方置着一张山水墨画的屏风,绕过屏风,则进入后院,后院内有几间卧房。
季蕴将云儿安置在正屋旁边的小耳房中,之后二人收拾了一段时辰,一晃便至用膳时分,在书院中有专门而设的厨房,只需派人去厨房取即可。
云儿放下手中的伙计,去厨房取来了今日的晚膳,晚膳是崇州当地菜,瞧着色味俱全。
季蕴忙了一会儿,她的腹中早就在抗议了,便坐了下来打算用膳,她转头却见云儿还站在一旁,忙笑着招呼云儿坐下。
“娘子您先用,奴婢不急。”云儿闻言摇摇头,她有些惶恐地拒绝道。
“你今日是怎么了?”季蕴瞧着云儿忙不迭摇头的模样,疑惑地问。
“奴婢没怎地,待娘子您用完,奴婢再用。”云儿笑道。
“这又不是在家中,不必如此拘束。”季蕴忍俊不禁道,“快坐下来罢。”
云儿在季蕴的再三坚持下,神情略有动容,她有些感动地坐了下来,道:“是,多谢娘子。”
二人用完晚膳,至掌灯时分。
季蕴在灯下看了一会儿书籍,便洗漱完上榻。
她躺下后,却辗转反侧起来,倏然想起从前在江宁时,秦观止曾说过,她的观点太过偏激,不适合教书育人。
秦观止不是说她不适合当先生吗?
她还偏偏就要当一名先生,证明给他看。
思及此处,季蕴赌气地想,并暗暗发誓。
清凉山,崇正书院。
天色清明,月华如练,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了屋内的地面上,留下了斑驳的竹影。
秦观止还并未睡,他只披着一件长衫,面色清冷地端坐在桌案前,提着笔在纸上写字。
烛光明灭之间,他一时无法专心,便搁下笔,轻叹一声。
忽然,门外的秋行扣了扣门,随即踏进了屋内,他笑道:“先生,是季娘子寄来的信。”
秦观止瞬间抬头,他深邃的眼眸瞥了一眼秋行,故作淡漠地说道:“拿过来罢。”
“是。”秋行颔首,将信递到秦观止的手中,便静候在一旁。
秦观止接过,慢条斯理地拆开了信封,将叠好的信纸翻开来,他竟是有些迫切,可没想到再他一一看完后,脸色却逐渐阴沉了下来。
“先生,季娘子信中写了什么?”秋行眼瞅着秦观止的面色变化,他小心翼翼地询问。
秦观止没回答他,只是伸手揉了揉眉心处,语气微冷道:“你先下去。”
秋行悄悄地观察着秦观止的神色,便知晓季蕴心中写的大概是不回江宁了。
他心中暗叹一声,慢慢退了出去,守在门外。
秦观止见秋行出去了,他又低头复看季蕴的字迹,不知为何陡然想起她离去那日别扭、欲言又止的神情。
这一刻,他无比后悔自己不小心令季蕴发觉了他对她的情意,如若她未发觉的话,也许她不会对他如此避之不及。
自他知晓自己心中有她后,他无时无刻不在克制着自己,不断地告诫自己她是他的弟子,他不能,也不该。
可倘若真正喜爱一个人时,并不会因为在乎世俗的眼光、世人的唾骂而改变。
就算是被千夫所指,又有何惧呢?
思及此处,秦观止拿起信纸小心地贴在心口处,唇角带着苦涩的笑容。
次日。
吴老先生一早地派书童润生过来,告知了她今后的教书安排,因念及她是初来乍到,遂令她去教授院内年幼的弟子们。
季蕴用完早膳后,她漱了漱口,心中知晓自己晌午,便早早地去了书院中的思勤堂。
踏入思勤堂后,季蕴便见堂内布置得十分严肃沉静。
堂内正面墙壁上挂着一幅警句字幅——业精于勤,荒于嬉。
季蕴发现学堂内年幼的弟子们竟至得差不多了,堂内座无虚席,且是男女分座,以一道屏风隔开来。
此时他们皆正襟危坐地盯着季蕴,眼神各异。
她顿时感到有些诧异。
对于季蕴的到来,弟子们一束束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不停地打量着,一瞬间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季蕴初次当先生,心中不免地感到忐忑。
没想到弟子们便很快地接受了她,只因书院中还从未有女教书先生,再听说她曾在崇正书院学习,师从青一先生秦观止后,众人顿时开始崇敬起她来。
就这般过了几日后,季蕴同思勤堂的弟子们逐渐熟悉了起来。
“先生,弟子也想考入崇正书院。”一位名唤唐娣的女弟子,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季蕴地说道。
季蕴知晓面前女弟子的名字时,心中登时咯噔了一下。
“好,你有这份决心很不错,我信你日后定会考入崇正书院的。”季蕴见她一副认真的模样,她笑着夸赞道。
再然后便进入教学之中,她首先了解弟子们从前学习古诗词赋的程度,从而再考虑从何教起。
季蕴不经意间瞥见那位名叫唐娣的女弟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她轻声问:“我现下正巧有一论题请诸位辩论,诸位可知,何谓男女平等?”
话音刚落,底下的弟子们开始窃窃私语来。
“先生,弟子陈润认为男女平等是男子与女子处于相等的地位,互相尊重,互相理解。”名唤陈润的男弟子率先站起身来,他挺直着身板,语气恭敬地答道。
“不错,你说得有理。”季蕴眸光温和,她十分赞许地瞥了一眼陈润。
名唤许萧然的男弟子在陈润答完后,站起身,躬身回答道:“先生,弟子许萧然认为男女平等是男子与女子拥有平等的权利,双方势均力敌。””
“可以,你先坐下罢。”季蕴颔首道。
“先生,弟子陆享认为这世上根本不存在真正的男女平等。”名唤陆享的男弟子站起身来,他面上却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轻蔑的笑容。
“哦?”季蕴朝陆享看去,她神情好奇地问,“你为何有此见地?”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球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