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度过了几日,秦观止没再命人来传季蕴,在此期间,何毓倒是来寻过她一次。
季蕴命贴身女使云儿给她沏了一盏茶水。
何毓踏进屋内,她今日在额间画了桃花妆,显得更加淡雅宜人。
她像是闻见了风声般,坐在了季蕴的对面,神情略微严肃地问:“听说你半月后就要离开,我心中好奇便来问你,你为何不留在书院呢?”
“我离家三年未归,家中父母对我甚是思念。”季蕴见她一进门便开门见山,神情有些无奈,搪塞道。
“收起你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我要听的是实话。”何毓伸出纤细的手指摩挲着腰间香囊的流苏,语气略微不满地说道。
“我文采一般,留在书院只能是平白消磨了时光,况且三年一次春闱,天下学子斗争何其激烈,要在其中脱颖而出,更是难上加难。”季蕴叹了一声道。
“你这话倒比方才的要真,其实留在书院是最好的选择,崇正书院闻名天下,官家每年都会派遣官员来书院考察,届时要是得了官家的青睐,方可入朝为官。”何毓抬头看向她道。
“话虽如此,我却无心朝堂,只盼着能够偏安一隅,在家乡寻个普通的书院教书即可。”季蕴为何毓倒了一杯茶水,推至她的面前。
“要人人都如你这般,那辽东故地怕是永远都无法从鞑靼手中夺回了。”何毓摇摇头,像是揶揄地说道。
“这两者之间怎可相提并论?”季蕴反驳道,“鞑靼向来无耻狡诈,趁前朝内忧外患南下侵占辽东,现我朝养精蓄锐多年,夺回辽东指日可待。”
何毓不欲与季蕴争辩,她转移了话题,问道:“对了,我见你最近老是闷在屋内,也不怎么出门走动了,莫不是身子不适?”
“劳烦你关心,我身子没有任何不适。”季蕴摇摇头,轻声地道。
“那我就放心了,还有从前总见你黏着师父,如今怎么很少见你去青园了?”何毓神情疑惑地问。
“我这不是怕打扰到他吗?”季蕴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微怔后讪讪地笑道。
“从前不觉打扰,怎么如今倒觉打扰了?”何毓的神情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她故意拉长了语调问道。
季蕴瞧着她一副刨根究底的架势,一时没了办法,只好和盘托出,苦涩地笑道:“我一向令师父不喜,要是老去他跟前晃悠,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怎会?”何毓闻言纳罕,问,“你怎么会这样认为?”
她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
季蕴有些恍惚地想。
何毓继续道:“在你我同届当中,师父最关心的就是你了,我可从未见过他关心过旁的学生。”
“是吗?”季蕴颇为意外地看向何毓,苦笑道,“那你怕是错了,师父最不喜的就是我了。”
“原来如此。”何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什么?”
“怪不得你会疏远师父,原来是因此缘故啊。”何毓斟酌道。
季蕴垂下眼睑,不语。
“师父是个内敛的人,他的性子你是知晓的,虽然有时嘴上不饶人,可他到底是为了你好,你也莫要记恨他,要是他知晓了,怕是要伤心了。”何毓继续道。
为了她好?
季蕴心中想,他哪是为了她好,他分明是眼高于顶,瞧不上她出身商贾之家,还记得他曾说过他怎会收她这般冥顽不灵的弟子。
季蕴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你这几天还是去瞧瞧师父吧,待你离开后,就没什么机会再见师父了。”何毓见季蕴兴致缺缺的模样,便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一下,苦心地规劝道,“日后要见上一面,可得舟车劳顿了。”
季蕴这人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听到何毓软下声来,她神情似有动容,觉得颇有些道理,不知该如何婉拒了。
“我就当你同意了。”何毓忙站起身来告辞,一点也不给季蕴拒绝的机会。
“临臻,可否再吃盏茶?”
“不吃了,不吃了,我还有些事,先行离开了。”何毓摇头笑道。
季蕴不好强留,便随着何毓站起身来,目送她离开。
“你可别忘了去青园啊。”何毓走之前,还不忘提醒道。
季蕴失笑,颔首道:“晓得了,我自会去的,你且放宽心。”
何毓离开后,云儿站在季蕴的身旁,神情带着担忧地问道:“娘子,当真要去青园吗?”
“闭门龟缩终究不是法子,总归是要面对的。”季蕴站在廊下,若有所思地瞧着院内的玉兰花,叹了一声道,“起风了,进屋罢。”
翌日。
季蕴捎上昨日写好的文章前往青园,不料走至半路时天不作美,忽然落起了春雨,且愈来愈烈。
于是,季蕴不得不折返去拿了把油纸伞,待匆匆赶至青园时,身上也沾染了冰冷的雨水。
秋行在廊下瞧见了季蕴袅娜娉婷的身影,告知她秦观止在湖畔凉亭处听雨煮茶,并为她引路。
季蕴微微颔首,跟在了他的身后,走过一眼望不到头的长廊,终于在尽头处看到了一座太湖石堆叠的四角凉亭。
凉亭内。
秦观止正端坐在茶案前煮茶。
季蕴步履盈盈地走过去,隔着一道卷帘,秦观止如松的身影由远及近。
秦观止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襕衫,没有戴幞头,只是把头发束起插.了一根白玉簪子,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优雅,犹如一轮清冷的辉月。
季蕴静静地凝视着秦观止,恍若失神,倏然想起了初次见他时,他也是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襕衫。
当日,轮到季蕴行拜师礼时,她低头跪在地上,向上奉上一盏茶水。
她悄悄抬眸,在她的眼前缓缓出现了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指盖莹润,在她的注视下稳稳地拖住盏托,接过了茶水。
“起罢。”
头顶的上方响起了一阵清冽的嗓音。
季蕴闻言慌忙地抬头,不想却一眼就撞进了他的深邃的眼眸中,而他也正眸光温和地看着她。
待到季蕴慢慢回过神时,秦观止彼时的面容与现今的慢慢重叠。
“师父。”她向他行礼,轻声唤道。
“过来。”秦观止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吩咐道。
季蕴轻声应了,走进了凉亭中。
“坐下。”
她颔首,坐在了他的对面。
一旁的炉子烹煮着一壶茶水,壶口已渐渐飘出了一股茶水的清香。
凉亭外,细密的雨水滴落在了湖水中,湖水潺潺,泛起了涟漪,偶尔一阵风拂过,稍稍带着丝丝的雨水飘进了亭内。
四周除了雨水,还有茶水即将煮熟发出的尖锐的响声。
“师父好生雅兴。”季蕴开口赞道。
“总归是无事,赏雨品茶倒也无妨。”秦观止望着凉亭外的雨,神情淡泊地说道。
亭外的湖畔处种植着一片修篁,其四季常青,极目远望时挺拔秀丽,郁郁苍苍,虚影重叠,春雨微寒,落在了细长的叶子上,随风轻轻摇曳。
很快,在淅沥的雨声中,茶水已煮得滚烫。
季蕴想上前帮忙,可还没碰上茶壶,手腕处忽然被搭住了。
是秦观止的手。
季蕴愣了一下,他的视线轻轻扫过她,语气毋容置疑地说道:“我来,你坐回去。”
“怎可劳烦师父?”季蕴急忙道。
当季蕴与秦观止对视却触及他的眼眸时,她顿时慌忙收回视线,便没有再坚持地坐了回去,她低头看着方才被秦观止碰到的手腕。
就在季蕴出神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盏氤氲着热气的茶水,清香四溢,茶水微微泛着绿色,瞧着好看极了。
“在想什么?”秦观止抬眸,目光沉静地看向季蕴,他的眼窝不深,眼皮也薄薄的,深邃的眼眸好似是深夜里缓缓流动的湖水。
季蕴顿感窘迫,忙解释道:“弟子方才出神,请师父恕罪。”
“无碍,吃茶。”秦观止收回了视线,嘴角竟勾起了一丝笑意。
季蕴连忙端起茶水,也顾不得茶水是否滚烫,送入口中后立即被烫了一下,季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她强忍着不适咽了下去。
季蕴已经许久没和秦观止独处了,眼下便觉得甚是不惯,偷偷看向他时,他正低敛着眸,品着茶水,季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打破沉默。
正当她一筹莫展时,忽然瞥到她身旁的文章,她倒是差点忘了,遂将文章拿起送到他的面前,道:“师父,这是弟子重写的文章。”
秦观止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茶杯,接过季蕴的文章上下扫了一眼,又放回了茶案上。
季蕴瞧见这一幕的时候,真是忐忑万分。
“你归家后,可有打算好来日做什么呢?”秦观止没有再看季蕴的文章,随即问她。
季蕴怔了一下,轻笑着回答:“弟子想,许是去书院当一名教书先生。”
“你的观点太过偏激,性子也急些,不适合教书育人。”秦观止瞥了季蕴一眼,慢条斯理地讲道。
季蕴的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一时之间忘记了回答。
秦观止的目光瞥向季蕴,继续道:“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你年纪还尚轻,倘若真做了教书先生,你可否能够向弟子传授正确的观点呢?”
“那么师父的意思是?”季蕴顿了顿,强颜欢笑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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