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4

  林婴用了很长时间才确定自己并没有死。虽然右手疼得厉害,并且被包得严严实实,但自己好歹还活着。那个自称叫翼聆远的羽人一脸担忧地守在自己身边。

  剑!剑呢?林婴一下子坐了起来,焦急地左右张望。翼聆远看出了她要干什么:“别找了,在这儿呢。”说完把手里的东西扔了过来。那东西砸在地上,却只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响。林婴一愣,用左手将它抓起来,发现猎心被一层灰蒙蒙的好像枯藤一般的东西包住了。

  “这是蓝血蝠,”翼聆远解释说,“血质中带有古怪的毒性,邪灵对它有特殊的敏感,会优先选择吸收它,因此可以暂时封印邪灵兵刃。但只是暂时而已,等它被完全吸干后,就没有效用了。”

  林婴仔细一看,这层“枯藤”上果然有细细的茸毛,还能隐约看出头部和爪子,不由得一阵恶心,将它扔开。她定了定神,慢慢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我记得我的手被猎心牢牢地吸住了,你是怎么把它弄下来的。”

  翼聆远有点不安地回答:“我想办法弄断了你三根指骨……你放心,我的手法很特殊,已经全部接续好了,加上我调配的药,痛一阵子就没事了。”

  林婴摇摇头:“我不是指的这个。这把猎心现在对我而言有如附骨之蛆,片刻不能离身。你怎么保住我的命的?”

  “吃两只蓝血蝠就行了,百用百灵。”翼聆远说得很轻松,林婴却吓了一跳:“你让我吞了这种恶心玩意儿?我杀了你!”

  翼聆远慌忙摆手:“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其实是这个……”他伸出手来,上面摊着一块薄薄的小石片,看起来黯淡无光。

  “这是一小片星流石的碎片,”他说,“我用它全面抑制了侵入你体内的邪魂,只要以后你不去尝试着运功,就不会有害处了。”

  “我要是继续运用精神力呢?”

  “那邪魂就会苏醒,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我也无法估料。”

  “还好,反正已经憋了三年,”林婴喃喃自语,“习惯了就麻木了。”

  翼聆远一乐:“你倒还真想得开。”

  “你到底是什么人?”林婴禁不住问,“我肯定你不是和那帮羽人一样来复仇的。”

  翼聆远沉默了一阵子,最后说:“我的确是来复仇的,但并不是冲着全城的人而来。我要找的人,就躲在秋叶城里,但是最近城防甚严,凡有羽人,格杀勿论。碰巧我遇到这些同族策划袭击秋叶,就混在他们当中进来了。”

  火是羽人放的,普通百姓有气也没处撒,只能忍着。兵丁们抓住了几名无处可逃的羽人,押回去领取赏银去了。暮色降临时,秋叶城恢复了暂时的平静。

  翼聆远用药物将头发暂时变成黑色,弓着腰,随林婴回到城东。身边陪着个人类总归是比较安全一点,毕竟经过此次袭击后,即便是原本同情羽人的人类也开始对他们充满仇恨,林婴这样的人,倒还真是异类。

  “你就一点也不恨我们羽人?”翼聆远有点疑惑地发问。

  “不关我的事,”林婴答得简洁痛快,“谁杀谁都不会给我半个铜锱。”

  “你还真是直截了当,”翼聆远一呆,“可是你是人类啊。”

  林婴将对方一扯,两人缩在墙根,让过了一小队巡逻的士兵。等士兵们离开后,两人才钻出来,林婴接着说:“我是人类又怎么样?我活到现在,想要杀我的全都是人类,倒是最近帮助过我对付猎心的,一个是羽人,一个是魅。”

  翼聆远哑然:“要是世上所有人看事情都像你那么简单就好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踏入了东城。东城的夜晚有着别样的景观。在依旧没有消散的焦煳气息中,还混杂着臭水沟的气味、发馊的米饭的气味、腐烂的垃圾的气味以及其他种种可以想象的味道。这里很难见到灯火,因为寻常的穷人家为了省油,总是舍不得点灯的。倒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们会把捡到的垃圾放在一起,点上火焚烧,以此取暖。

  “你知道吗?东城的人虽然穷,但是每年从这里出生的小孩远比西边的多。”林婴兴致勃勃地说。

  “为什么?连自己都养不活啊,还要养孩子?”翼聆远有些不明白了。

  “因为长夜漫漫,无事可做呀,”林婴坏笑着,“又舍不得点灯,男男女女在屋里还能干些什么呢?”

  翼聆远的脸一下子从脖子红到了头顶,心里想着:见到一个活生生的女流氓,也算是来到秋叶城的收获之一吗?

  “我原来一直以为,秋叶的夜色是那种美到让人沉醉的,”他赶忙岔开话题,以免女流氓继续发挥,“房屋和树木上都覆盖着白色的积雪,银亮的月光从空中照下来,反射出迷人的光辉。”

  林婴淡淡地说:“现在不也一样吗?喏,房屋和树木上还是覆盖着白雪,月光从空中照下来,还是一样反射出光辉。有什么区别?”

  翼聆远看着周围破败狰狞的房屋,看着脚下肮脏的黑雪,看着街角几个正围在火堆旁瑟瑟发抖的流浪汉,苦笑了一声。那是一些最底层的城市贫民,和穷苦的农民相比,他们连种地都不行,又不像林婴这女飞贼有着不凡的身手,只能靠着乞讨、偷窃、诈骗为生。

  他们很冷吧,翼聆远想。初春的秋叶仍然充满寒意,流浪汉们挤坐在火堆旁,不停地转着身子,以便让全身各部位都能被烤到。他们的衣衫单薄而破旧,完全不能御寒。

  翼聆远探手入怀,摸出了几个铜锱,想要扔过去,却被林婴一伸手夺了过去,把钱纳入怀中。羽人愣了半晌,有些不知所措。

  “我也是穷人,给他们不如给我呢。”她严肃地说。

  这一排临时用的帐篷仍然是黑漆漆的,和那些未烧毁的房屋一样,没有灯火。翼聆远蹑手蹑脚地跟在林婴背后,听着某些帐篷里隐约传出古怪的呻吟声,想起方才林婴说的话,禁不住脸上又有点红。

  然而到了分配给林婴和江烈的帐篷前时,他却感到一阵不对劲——太安静了。不是这一顶帐篷,而是周围的十余顶都很安静,别说那种呻吟声了,就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林婴也发觉了其中的问题,江烈的呼吸那么粗,在这样的夜里不可能听不到的。她抢上一步,想要撩开帐篷。

  “快躲开!”翼聆远突然喊了起来。林婴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羽人冲上前来抱住了自己,把自己推倒在地,两人在地上滚了若干圈才停下来。她正想扬起手来狠狠给对方一耳光,却听到一声巨响,整座帐篷炸裂开来,一篷飞针擦着两人的头顶飞过,巨大的气浪掀翻了其他帐篷,声势非凡。

  翼聆远这才松手,林婴跳了起来,面色煞白地跑上去,却见帐篷里空空如也,既没有江烈,也没有她想象中的断臂残肢,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其他人都死了,”翼聆远检视了被波及的帐篷后说,“都是提前被杀死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应该是秘术。你的朋友不见了?”

  林婴点点头,翼聆远叹气:“那他一定是被抓走了。你能想到是什么人干的么?”

  “也许是……江烈的仇人?”她猜测着,“他一直都很小心翼翼,一定是在逃避着某些人,说不定就是……”

  “等等!”翼聆远打断了她,“你说他的名字叫什么?江烈?”

  林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是叫江烈。怎么了?”

  翼聆远并不回答,却继续发问:“是不是一个长相很难看的魅,鼻子又大又歪,像个肉瘤,两边嘴角都裂开了?他的精神力很强,对吗?”

  “你认识他?”林婴大吃一惊。

  “我不认识他,”翼聆远摇摇头,“但我知道他。他本来应该已经死了的,我从我师父那里听说过他。”

  “他是我的师叔。”

  “原来如此,你们的关系牵扯得可真够久远的,”林婴听完翼聆远的讲述后长出了一口气,“不过你们这个师门听起来神秘兮兮的,究竟是做什么的?”

  翼聆远犹豫了一下,林婴已经噘起嘴:“你这人真不爽快,不说算啦!”

  翼聆远尴尬地一笑:“等以后有机会告诉你吧。我们还是先想办法把我师叔救回来。既然知道了他的身份,我想,抓他的人是谁我也应该猜得到了。”

  “什么人?”

  “就是我一直追踪的一帮家伙。他们装扮成贩运宛州丝绸的商人,昨天就入了城。我偷听过他们谈话,似乎是要去找一个姓汤的丝绸商人,那应该是他们的同伙。”

  “那你今晚可能没机会混进去,”林婴说,“我白天碰巧在那儿踩盘子,见到里面拥进去很多陌生人,一个个看上去都不是一般人。”

  “踩盘子?”翼聆远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犯罪分子的黑话,“你现在不是用不了功夫么?还踩什么盘子?”

  西城的夜和东城相比,可就截然不同了,这里体现出的是秋叶城美丽光鲜的一面。秋叶的美丽和其他人类的繁华城市并不相同。翼聆远想起他曾到过的宛州的那些城市:纵然夜色深沉,青楼酒肆门口挂的灯笼依然亮得耀眼,一辆辆马车或来或往,运送着衣着体面的上等人们;容色艳丽的姑娘们倚窗而立,不断将如丝的媚眼抛将下来;通宵营业的赌房里喧闹声此起彼伏,财富在这里飞速地流动着。

  但秋叶并不是这样的味道,它有着一种恬静淡然的美。那些矗立在皑皑白雪中的小酒馆,有着松木的清香和柔和的灯火。一阵阵悠扬的琴声从酒馆里飘出,点缀着寂静的夜。

  “真想去喝一杯啊,”林婴说,“我好久没到这边来喝过酒了,秋叶城的小酒馆,是别处见不到的。”

  翼聆远侧头看了她一眼,这时候的林婴眼里闪动着憧憬的目光,既不像是飞檐走壁的强盗,也不像是口无遮拦的流氓,看起来俨然有几分纯真少女的风采,这简直让他有些不适应。

  “那我请你喝一杯吧,”翼聆远突然说,“那帮人今晚防范一定很严密,我们着急也没用。”

  这是一家典型的秋叶酒馆,充满了淡雅的风格。壁炉里的柴火轻声燃烧着,松脂的气息让人的身上暖暖的。两人在一张桌子前坐下,这桌子就是一整个巨大的树桩,翼聆远看了脸色有点发白。

  林婴不解地看了他一眼,翼聆远解释说:“羽人的本能……看到树桩这样的东西,总有点不舒服。没关系了。”林婴依旧茫然,他也不便再说什么。

  秋叶城始终处于人族和羽族的反复争夺中,战争频繁的时候一个月之内都会反复易主好几次,因此这座城市留下了两个种族的不同烙印。这些树桩都磨损得很厉害,一望而知搬动十分频繁,大概是羽族占据的时候藏起来,人族占据的时候再拿出来用。

  酒很快拿上来了。翼聆远按照在其他人类城市游历的习惯,向店伙要了一个装着热水的小罐,将酒温了再拿出来,一杯杯慢条斯理地喝着。林婴却大碗大碗地朝嘴里倒着冷酒,看来颇有几分山大王的风采。

  “没必要喝那么急吧?”翼聆远忍不住说。

  林婴一笑:“不过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一起学艺的孩子太多,吃的喝的都得靠抢,谁手软动作慢了,谁就吃不上饭。”

  “学艺?跟谁学?”翼聆远有些好奇。

  “当然是跟着贼头子了,”林婴往嘴里扔了块牛肉,含混不清地说,“我们那帮孩子,要么是被捡来的,要么是被拐来偷来的,反正都得训练成小偷。那时候我们之间别说打架斗殴,就是弄死一两个都没人管,因为被弄死的肯定都是没本事的,长大了也没用,早死还能早点节省饭费呢。”

  翼聆远打了个寒战,林婴又是一大口酒灌下去,几碗酒下肚,脸上有点微微的红晕,脑子似乎也活跃了些。有些一直以来懒得回忆,或者不愿意回忆的事情浮出了水面,在自己眼前充满嘲弄地跳动着。

  她看见了那座位于瀚州某小城郊外的破败房屋,年深日久,她已经不记得城市的名字了,印象里只有永远灰蒙蒙的天空和布满沙尘的地面。瀚州原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除了北都城几乎没有其他任何城市,但在一段长期的和平到来时,华族人也曾在这里建立了一些小城镇,后来随着和平的破裂又落到了蛮族人手里,却无法再发挥以往的功用了。这些城镇要么被废弃,要么纯粹变成行商歇脚的地方。不过有行商的地方,自然也有东西可偷。

  二十多个孩子挤在一间大屋里,每天在唯一的一口井里打水,一个个看起来脏兮兮的。老大每一天对他们进行严苛的训练,不分男女,一律平等对待,奖惩分明。林婴至今都能记得自己扒光了衣服跪在黄昏的风沙中,一群男孩儿在旁边指指点点:

  “原来女人就长成这样?”

  “看起来和我们也差不多嘛。”

  林婴没有作声,牢牢地记住了当时说话的是谁。一年后,在例行的格斗训练中,林婴用一把和锈铁片差不多的剑割断了第一个男孩的脖子,刺穿了第二个男孩的心脏。当她即将与第三个人碰面时,那个男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好似筛糠。

  “饶了我吧!”他竟然哭了出来,眼泪混合着泥土,抹得一脸都是污垢:“我再也不敢了!”

  从此林婴慢慢成为了这一群小孩中人人畏惧的一个。那一年她不过十一岁。

  “那你后来怎么摆脱掉贼头子的呢?”翼聆远问。林婴想了想:“我忘了那时候我几岁了,总之有一次我偷回来的东西,他很不满意,觉得不值钱。但我很喜欢,想留下,结果他一脚把它踏碎了。我没办法,只好杀了他,然后自己出来了。”

  “什么东西?”

  “一块玉蝴蝶,”林婴说,“那块玉材质很差,是染色出来的,但是那只蝴蝶雕得真好看,像活的一样,我一看就喜欢。我小时候是在草原上长大的,那里有很多蝴蝶,在草丛里飞来飞去,我经常追着蝴蝶跑,一跑就是一天,直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可是到了那座小城之后,没有花,没有草,就很难见到蝴蝶了。”

  “原来你是蛮族女孩,”翼聆远一愣,“还真没看出来呢。我以为只有华族女孩才会……”

  他原本想说“长得那么清秀”,又觉得这话说出口很轻浮,于是住了口。林婴却并没有在意:“不,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族的。我妈一直到死都没说过,我也几乎没有这个概念。瀚州草原上也不是只有蛮族人。打了这么久的仗,大概什么族的人都该有吧。”

  翼聆远苦笑一声,知道眼前这姑娘显然缺乏九州各种族的基本常识。不过这样也挺好,他又禁不住想,这样的人不会被仇恨的漩涡卷进去,也许生活中不会有那么多的恐惧。

  “你们羽人被赶走了真是可惜,”林婴突然低声说,“那家伙弹琴软绵绵的,真难听。”

  翼聆远回头一看,坐在炉火旁抚琴的是个相貌平庸的年轻女子,但她的琴其实弹得不错,琴声淡雅而余韵悠长,点缀着雪城的夜晚,正是相得益彰。让林婴这样的女孩来听清冽的琴音,还真是对牛弹琴啊,他忍不住这么想道。

  “那羽人在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他问。

  “羽人唱的歌多好听啊,”林婴有点兴奋地说,“以前我来这里的时候,请到了羽人唱歌的小酒馆都是生意最好的。好多人都不是为了喝酒,就是为了听歌来的。那些羽族的情歌,虽然你一个字都听不懂,却总会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感染力,让你觉得自己就是个羽人,正在宁州的森林上空自由地飞翔。”

  她的声调一下子高了起来,引得周围的几个酒客都扭头看了过来。她迎着他们的目光凶狠地一瞪眼,酒客们都乖乖地把头扭了回去。林婴若无其事地继续着谈话:“说起来,你究竟是怎么惹上这么一堆麻烦的敌人的?江老头的秘术很强的,要抓住他可不容易。”

  翼聆远犹豫了一下,压低嗓子说:“其实我一直都在寻找一样东西,而他们也在寻找同样的东西。”

  “找什么?宝贝?”林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一定值很多钱吧?”

  翼聆远顿了顿:“比你所能想象到的宝贝可怕得多。我想要寻找龙。”

  林婴一呆:“龙?真有这种东西存在吗?”

  “我们相信是有的。”翼聆远的语气坚定,但林婴却毫不为语气所动:“你们相信……这么说到现在这还是件没影的事儿?”

  “你说话还真是直接……”翼聆远咕哝了一句:“就算是吧……可是难道你就从来没有过这种信念,为了某一样东西,可以舍弃自己的一切?”

  林婴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我可能和你正相反。为了自己,我可以舍弃身外的一切。”

  翼聆远再次感受到了对牛弹琴的悲哀。店伙过来换了热水,他沉默地倒了一杯酒,不知道该怎么向林婴解说这其中的伟大意义。林婴却已经笑出声来:“你一定是在想,和我说这些真是对牛弹琴吧?”

  翼聆远一窒,林婴笑嘻嘻地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们这些人想法很多啊。龙嘛,虽然我只听过一些传说,也知道这东西很可怕啊,又有智慧,又有力量,要是能借助龙的力量,你一定可以做九州的霸主了吧?”

  “你误会了,”翼聆远说,“我们从来不会动这个念头,要去做什么九州的霸主。正相反,我们希望利用龙来制止这世间的争斗,把和平带回给这片土地。”

  “打仗总有停下来的时候吧?”

  “很难。九州虽然广大,可是人口更多,总有吃不饱肚子的人,也总有嫌自己的领土太小的君王。夸父没有吃的,会想到去劫掠蛮族人;蛮族没有吃的,会想到去劫掠华族;华族的君王一旦拥有了军力,就会想着向北陆扩张,把蛮族、夸父、羽族的地盘都抢过来。”

  “嗯,就像以前我们帮派之间抢地盘啊,”林婴拍手说,“有实力的帮会能够占据最好的地段,控制码头啊、赌场啊之类的地方;没实力的只能忍着,暗中积蓄力量,等待一个好时机再去翻盘。”

  “但是有没有谁能始终控制着一座城市,谁也扳不倒呢?”翼聆远问。

  林婴思索了一会儿:“很难,听说很久以前,宁州的厌火城被一个叫铁问舟的老家伙控制了好几十年,那算是一个了不起的记录了。”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林婴挠挠头,“这我可没想过,大概是因为大家都在不断扩充自己的实力吧。有时候能找到一两个高手加入,就能够挽回败局。而且帮会的头儿总有死的时候,他一死,帮会的力量也会被严重削弱。”

  翼聆远点点头:“这就是龙的意义了。你想想看,现在鲛人远在海中,魅与其他种族混居、并没有组织,但是剩下的各种族实力相差都并不大,谁也无法完全压制谁,谁都觉得自己有机会吞掉对手,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战争爆发。但是如果谁获得了龙的帮助,那就是足以压倒一切的力量,这样的平衡就将不复存在。”

  翼聆远说得激动起来,眼睛里似乎都在冒光,林婴嘲弄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想法倒是挺好,但是可能实现吗?”林婴说:“比如现在我是秋叶城的主人,我要杀你们羽人,你告诉我说:‘喂,我手里拥有龙的力量啊!你赶快给我投降!’你觉得我会听吗?”

  翼聆远想了想,有些颓丧地叹口气:“多半是不会听的吧。”

  林婴很得意:“所以啊,最后你还不是会说,他妈的,居然敢不听我的号令,看我用龙来杀了你!我肯定不服,让我手底下的人和你打啊,于是打了个稀里哗啦,等到这一仗打完之后,你胜利了,你制止了争斗——秋叶城也没了。”

  “就算你说得也没错,开始的人多半是会反抗的,等到见识了龙的威力之后,可能就会选择臣服,”林婴接着说,“这样战争的确是暂时停止了。可是龙在你的手里,你会忍住只占据自己的一小块地盘,不去抢别人的?这可是必胜的实力哪。”

  “我会的。”翼聆远回答,但是声音已经明显放低了。

  林婴哈哈一乐:“就算你会,你的传人呢?你的继任者也会放着手里的龙不动心?总会有一个人忍不住想要尝尝九州霸主的滋味吧。反正要是我手里有一把苍银之月那样的魂印兵器,我肯定会先把全城的帮会都收罗在自己手下,然后……哼哼!”

  “而你得到了龙,别人也一定会眼红,一定会试图抢夺,或者干脆找到一条新的龙。龙和龙打架,啧啧,一定很好看……”

  她絮絮叨叨地做着自己志向远大的白日梦,翼聆远却是心里一沉。他有生以来头一次感觉到,从师祖路习之开始,三代人耗费毕生所追逐的梦想,很有可能会是一场难以想象的浩劫。即便他确信自己拥有可以控制龙的利器,此时此刻,他却不能肯定自己是否拥有一颗控制龙的心。

  天色渐渐发白。那个抚琴的女子早已离开,其他的酒客们也慢慢散去,小酒馆到了打烊的时候。林婴虽然好酒,但看来酒量并不上佳,走起路来已经有些摇摇晃晃。翼聆远扶着她走出门去,就在酒馆背后的屋檐下席地而坐。

  “喂,别灰心啊!”林婴拍着他的肩膀说,“我就是随口说说。什么战争啊龙啊的事情,太大了,我完全不知道,就是陪你瞎说说而已。我只是个偷东西的贼,什么都不懂。”

  她似乎是很困倦了,把头轻轻靠在翼聆远的肩上。羽人有点窘,却也不好推开她,只能说:“我送你回去吧。你已经替我领路了,这件事我自己去做就好了,别连累了你。”

  林婴迷迷糊糊地说:“我又不完全是为了你,我还得靠江老头替我拔除邪魂啊。”

  翼聆远轻声说:“可是他们很厉害,真的很厉害,他们摧毁掉了一整个河络部落。”但林婴已经睡着了,没听到这句话。他这时才反应过来,这个姑娘刚才说的是“不完全是为了你”,这话让他的心里起了一阵小小的涟漪,手上却仍然只是小心翼翼地扶住她,不敢越雷池半步,就像托着一块易碎的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