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还是没有想得太明白,”十岁的翼聆远对青奚说,“如果说,从来没有任何可靠的史料对龙有过记载,为什么龙的传说无所不在?为什么不论是人族、羽族、夸父还是河络,甚至于鲛族,都有龙的神话流传下来?”
“这正好说明了我们所做的事情并不是空中楼阁,也不是痴人说梦。”青奚耸耸肩回答说。
“妈的!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到底听懂没有我在说什么?”年轻的学生很恼火。虽然他一时冲动,鬼迷心窍地上了老师的贼船,但这些日子以来读了很多书,越读越觉得迷茫。
青奚轻笑一声:“我懂你的意思。这也是当年我的老师一直怀疑的事情。他认为,历史上曾经出现过某些人为的事情,强制消除了一切有关龙的文字记录,以至于除了口口相传的神话传说之外,我们对龙一无所知。当然,这也只是一种推测。”
“推测推测,可能可能,传说传说……就没有点干货么?”翼聆远用确保老师能听得见的话小声嘟哝着。
青奚又好气又好笑:“你这浑小子真是像足了我小时候。好吧,我告诉你,也并不是没有干货存在的,这世上还有一些地方,或许会保存着确凿的记录。不过要想拿到它,却是无比艰难的事情。”
“什么地方?”翼聆远的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
“在越州,北邙山脉,河络族的地下城中。在那些久远得连建造日期都不可考的神殿中,或许会存在着河络族的神启。”
“神启?什么东西?”
“你要是在河络面前把神启称之为‘什么东西’,只怕要小命不保呢,”青奚摸摸他的头,“所谓神启,可以追溯到冰川的纪元了。据说那时候有一位北邙山的女性河络,在燃烧的地火旁边见到了真神,获得了神的启示,并从此确立了河络对真神的信仰。而神启里有对这个世界过去的解释和未来的预言,也包含了关于龙的信息……”
“你的意思是说,找到神启,就能找到龙了?还有,别摸我的头……”
“是的,您说得没错,”二十二岁的翼聆远对阿络卡说,“我希望能从中找到龙隐之地的线索。据我所知,河络族的神启可能是唯一包含相关信息的可信内容了。在传说中,河络的祖先曾根据神启的指引,游历到某个神秘的所在,在那里见到了不可思议的奇观。”
阿络卡点点头,吟诵起来:
“地火喷涌,大地咆哮星曜隐没,万物无光石头里流出红色的血雪水向着高山的方向疾奔神兽的双瞳在黑暗中闪耀巨大的脚爪踏着倒悬的天空。”
阿络卡声音低沉,怀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敬畏。翼聆远面色苍白地点点头:“我所听到的描述,就是这样的场景。听说,河络的祖先亲眼见到了那所谓的巨大神兽,它的力量能够让大地开裂,江河倒流。但最后,它被一股超乎自然的力量封印起来,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在世间出现过。”
“所以你想要找到它,把它再从封印中解救出来?”阿络卡问,“你为什么想要这么做?我能够看得出来,年轻人,你的心里没有邪恶,也没有野心,那你为什么想要它?”
“力量原本是无所谓正义与邪恶的,”翼聆远答非所问,“对与错都是由人来掌握与判断的。”
阿络卡微微一笑:“一切的智慧种族,总以为自己能完美地掌握对与错的认知,但到了最后,他们总是发现自己是错的。我们河络一直以创造取悦真神,以为这是获得真神庇佑的唯一途径,但有一天我们突然产生了怀疑和动摇,很多人以为,凭借自己的智慧就能解决一切问题。于是夫环取代了阿络卡的地位,我们开始离开地下,建造城市,以为能和人类共享地面上的世界……”
翼聆远沉默了。他知道阿络卡说的是什么,那是河络历史上著名的“叛离真神的迁徙”。这次迁徙的后果也是人所共知的,鬼怒川留下了百万河络平民的尸骨。那是河络最惨痛的回忆之一。
“所以,某些事情应该交给真神来决定,而不是我们自己去妄自行动,”阿络卡说,“我们的智慧终归是有限的,一点微小的细节就可能蒙蔽我们的双眼,从而作出极端错误的判断。这错误的代价,或许需要用成千上万的人、需要用整个九州去承受。”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翼聆远叹息着,“无论如何,感谢您能抽空接见我,并且原谅我今天犯下的罪过。但我会记住的,并且一定会想办法补报。那些黑暗的寻龙者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再来的,我请求留在这里,协助你们作战。”
阿络卡摇摇头:“这件事情,我们自己会解决的。”
翼聆远不再说什么。他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个躬,转身向门外走去。阿络卡却突然叫住了他:“年轻人,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假如你真的找到了龙,又有什么办法能够利用龙的力量呢?在它的面前,一整支军队也许都只是像一群蝼蚁一样微不足道。”
翼聆远犹豫了片刻,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阿络卡猛然间倒退了两步,脸色煞白。
“这太可怕了,”她喃喃地说,“九州的命运悬在你的手心里。”
快脚佩罗在第二天清晨将翼聆远送出了山谷。铁钉沃勒只是送到地下城的出口,对他而言,应当说的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翼聆远知道,这位师叔将返回地下城,在自己的余生中潜心创造,以此取悦真神。这是绝大多数河络宿命的结局。
“我还是把一切都交给真神定夺吧,”沃勒临别前说,“既然真神选择了封印所有的龙,我想我们凡人不应当去改变这一点。”
但是快脚佩罗并不这么想。他跟随着这位苏行学艺也有年头了,从来没听他说过这些有趣的往事。在这个年轻河络的心里,龙是一种神秘而壮美的存在,有着地下城的炉火所不能比拟的吸引力。
“我很快就能独自去游历了,”他对翼聆远说,“希望到时候我能去找你。”
“你也对寻龙感兴趣?”翼聆远有些惊奇地看了他一眼。这个矮矮小小的河络,眼神里跳动着一种和他自己颇有些相似的火花。他不知道,在这趟充满了耻辱与失望的北邙山之行即将结束时,这会不会是他唯一的收获。
“是的。”河络毫不犹豫地回答说。羽人苦笑一声,拱手做了个告别的手势,踩着脚下的泥泞走向远方,细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笼罩北邙山的雨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