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清和跑出来,先恭敬地喊了“父亲”。她虽有满肚子的话想要问,但也只是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陆峥,陆峥微笑着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她唇角跟着弯了弯,安安静静的站在沈定疆身旁。
沈定疆喜怒不形于色,除了在沈夫人面前唠叨些爱说话,其余时候在晚辈面前,总是威严刻板。同样的,他没开口,也不喜欢晚辈叽叽喳喳问个没完。
“先进屋说话吧。”沈定疆拍了拍陆峥的肩膀,走在前边领着兄妹俩进了院子,陆九飞快凑到清和身边说了句悄悄话,便也回家了。
陆娘见儿子平安回来,感激涕零,说什么也要谢沈定疆夫妇,几人又是一番肺腑之言,才在桌前坐下用晚饭。
现在是陆爹的丧期,陆娘做的也是几个家常素菜,她怕京城来的大人物吃不惯,又特地去酒馆买了两道肉菜,还有一壶酒。
沈定疆早年在外行军打仗,环境清苦,倒是不拘这些。饭桌上,他先给陆爹的牌位斟酒上香,郑重谢了这些年陆爹陆娘对清和的养育之恩,才坐下道:“阿峥入狱,实在是那个贪财的混账和德不配位的县令闹出来的污糟事,如今两方已商议妥定,这事便算解决了,至于王县令,我会亲自书信一封送给吏部陈侍郎,由他派人下来与岭州知府共同清查,届时玉成的冤情也能肃清,还陆家,还临沧一个太平日子。”
陆娘原以为儿子能平安出来已是足矣,不曾想,还能清查王县令!她感激得站起来,边拉陆峥道:“快,谢将军大恩!”
陆峥起身,清和也下意识跟着起来,异口同声道:“多谢大将军。”
当然,清和说的是“多谢父亲。”
沈夫人看着兄妹俩,陆峥生得高大挺拔,越发显得她的阿和玲珑娇小,可站在一起时,就莫名有爱。沈夫人笑着道:“快坐下吧,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说着,便给丈夫递了个眼神。
他们坐下,沈定疆便道:“陆夫人,我与夫人商量过了,等王县令的罪肃清,你和阿峥,随我们一起回京吧?”
陆娘惊讶道:“这怎么行?”
她以为是晌午跟女儿说的那番话被沈夫人听见了,沈夫人这是怕她不给相思回京,才出此下策,赶忙解释道:“将军,夫人,你们放心。我虽一农妇,倒不是不讲理的,相思能寻到亲生父母,是福分,我心里也高兴。她回京城,有你们亲自教导照料,读书学礼,往后的婚事才好打算,我还去凑什么热闹啊!”
沈夫人眉心一皱:“瞧你,说的什么话?今年阿峥错过了会试,可下次总归还要再考,正好我府上还有两个不争气的,到时我与将军认阿峥作义子,他们兄弟几个互相督促,日后进士及第,扶持上进,你留在临沧不是反叫儿女们担心了?”
闻言,陆娘果然犹豫了。
京城的世面广,能人多,尤其是将军府那样的高门大户,她倒不是盼着儿子攀附权贵,而是想着,要是儿子有幸能跟着见多识广的教书先生再读三年书,想必学识气度更上一层楼,可要是继续留在临沧这样的小地方,恐怕就埋没了!
清和看了看娘,娘的顾忌她大概晓得,于是又看看哥哥,可哥哥平常的神色,她看不懂。
按说,这辈子没有牢狱之灾,不能阻挡哥哥施展才华抱负了,可自哥哥回来,她就没有看到他身上任何高兴或者期待的情绪。
清和想开口劝些什么,却先听到陆峥恭敬道:“多谢将军与夫人的美意,此事容我和娘再细细考量可成?”
陆娘听儿子这样说,也附和下来。
沈定疆笑道:“自然,自然,此事不着急,先吃饭吧。”
饭后,李生过来询问沈定疆,夜晚是否要在镇上客栈落脚暂歇,沈夫人舍不得女儿,便问陆娘,这家里还能不能腾出一个空闲的屋子,如此她和丈夫就不必去外头住了。
其实屋子早就腾好了,可陆娘怕家里简陋,忧心两位贵人看不上,或许没有留宿家里的意思,所以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提。可夫人说了,她也笑着应下,带沈夫人去右边的院子看看。
大人们走了,清和才放松下来,拉着陆峥坐下,跑去拿药,边问:“哥,你身上还有别的伤,不然我们去找关郎中瞧瞧吧?”
陆峥说不必,“都是皮肉伤,未及筋骨,回来时已经给关郎中看过了。”
清和眉头还是皱得紧紧的,只好再给他脸颊和嘴角的青紫伤处上药。
陆峥垂眸看着,夜的静谧让二人有一阵沉默。他知道先前相思想问是如何与老于协商的,便开口打破了这样奇怪的沉默:“王县令狐假虎威,见了京城来的大将军,吓破胆,被问案情时哆哆嗦嗦,恐怕得罪大人物,便将事情推到老于身上,老于见王县令都如此惧怕,自然是改了说辞,他说是误会,我和阿九这杀人的罪名自然不成立了。此事对于我们而言,是天大的,可对于将军而言,如小儿嬉闹般戏剧,所以他才没细说经过原委。”
“原是这样。”清和上完药,坐在了陆峥身旁,有些欲言又止,“哥,爹的事……”
陆峥默了会:“事发突然,多有蹊跷,但也没有确凿证据,这件事哥会留意着,你别担心,也别掺和进来。”
但清和记得,老爹的死,不是王县令害的。
前世也这么查了一番,王县令狗仗人势为非作歹是真,但酷刑之下,心腹下属连十年前强抢民女的勾当都抖落出来了,就是没有谋害陆爹的罪,王县令顶多,是利用陆爹意外身亡大做文章,公报私仇。
害死陆爹的究竟是谁呢?
清和直到临死,也只知一个“在查,未有结果。”
其实也只有哥哥在追查,毕竟一个无关紧要的平民陆爹,谁会在意?
后窗忽然传来几声响动。
清和回神看去,陆峥拉住她,警惕道:“别动,我去看看。”
清和立马提起了心思,陆峥拿了放在墙边的棍子过去,她忍不住跟在身后,两人来到窗前几步远,却见外头是提着灯笼的王二。
陆峥瞬间冷了脸,紧紧把清和护在身后,凶狠质问:“你在这干什么?”
王二又急又怕,赶忙摆手道:“陆峥,你先把棍子放下!我,我是来找你们说正事的!”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正事可说?”陆峥一口回绝,作势要关上窗户。
不料王二扑过来,灯笼都掉了,两手死死扒拉着窗户,嚷道:“陆相思,陆相思!我不娶你了,求你跟今天那位大将军帮我爹说说好话行不行?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们了!”
清和拽着哥哥的衣袖,毫不犹豫地摇头:“不,鬼才要你的保证!”
陆峥板着脸,高高举起棍子,王二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忙退了几步。
陆峥趁机迅速关了窗子。他已经厌恶了王县令害人的路子,不管有多大的愁怨,也不会在此时对王二动手,免得又被扣上一个“杀人泄愤”的罪名。
“陆峥!陆相思!我真心求你们的!”王二不甘心地喊道,可他又不敢太大声,“我爹他连夜派人给京城的姨夫送信去了,我姨夫是当大官的,说不定比你那位什么将军还要大,陆相思,你以后可是要在临沧过日子的!要是这回不帮我爹,以后没你好果子吃!”
瞧瞧,这就是王县令的混蛋儿子!大难临头还如此跋扈嚣张。
清和压根不听他胡言乱语,果断跑去院子找李生,叫李生把人赶走。
果然,不多会,窗外就传来王二的惨叫:“啊!你们是谁?快放开老子!”
声儿渐渐没了。
陆峥掀开窗子,确认人已经走远,才放心下来。他回身,不想清和就在身后,猝不及防地撞在他硬邦邦的胸口。
“唔!”他们明明是一起长大的,同吃同住,怎么她的胸口越长越软,哥哥的越长越硬,好像一块大石头!
“疼不疼?”陆峥紧张地拉她过来些,拿开她的手,在烛光下俯身看看,额头红了一块。他脸色瞬间不好了,方才的药还放在茶几上,他顺手拿来给清和抹了些。
清和小声嘟囔道:“哥,我又没事!”
陆峥严肃说:“姑娘家家,脸蛋多金贵?下次注意些,别靠这么近。”
清和的情绪忽然低落下来,咬着唇,不吭声了。
陆峥以为话说重了,低眸一看,却看到妹妹不知几时红了的眼睛,他微微一滞,“生我气了?”
清和别开脸:“我是生自己的气!”
陆峥笑了声,好脾气地把她的身子扳回来,仔仔细细抹药,温声哄道:“好了好了,是我不好,下次该我站远些,免得磕着你。”
清和呜哼一声,一头扎到哥哥怀里,“哥,你也对自己好点!”
她才只是碰了下脑袋,哥哥就紧张万分,可那时候爹出事,哥瞒着她,哥在牢里受了伤,鼻青脸肿的,却说只是皮肉伤,她心里不是滋味。
陆峥揉揉她的头,心软得一塌糊涂:“好,快起来,去睡吧。”
“还不困。”清和闷声道。
陆峥抬眸看了看后窗的位置,青年俊毅的面庞浮现一丝狠辣。以往王二就经常使各种小手段来吓相思,因此没少挨他揍,可王二仗着王县令这个爹,有恃无恐。
这一次,王县令一家逃不过了。
但他必须强大起来,他再也不想在下一个“王县令”、“王二”出现时,仍像今日这般束手无策,任人宰割。
“哥哥!”这时候清和忽然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期待道:“这次你说才有七分把握,那要是再跟先生温习三年,说不准就能连中三元了吧?”
陆峥微微一愣。
怎么琢磨到会试上了?
在清和心中,一个王二压根不值得她花心思害怕。她的心思在陆峥这里,没有牢狱污点的哥哥,满腹才华,就该站在恢宏壮阔的殿堂,日后登阁拜相,施展抱负,清誉流芳百世,而不是前世那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
她笑起来,语气骄傲:“那我就是状元郎的妹妹啦!”
陆峥扯唇笑了笑,垂下的眸子却藏着艰涩,他不敢告诉相思,也不忍破坏这份美好的期待。
但,他不会再等这三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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