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32
警察局。
时盏坐在审讯室内, 对面坐着见过两次面的陈正和郑颖,她身上的外套被取走,说是要提取上面残留的指纹。
郑颖在记笔录。
她把大致情况叙述出来, 省略掉闻时礼出现的那一环。
陈正没有表情, 观察着她。
“时小姐,”陈正打破沉默, 站在她正前方,“我注意到你脸上还有胶布粘过的红痕, 手腕上和脚腕上也有被捆过的痕迹, 既然如此, 你怎么逃脱的呢?”
“......”
“详细说明一下?”
时盏脑子里不停浮现出闻时礼鲜血淋漓的脸孔;
和他奋不顾身奔向她的样子;
以及他被灭火器重重击打头部后栽倒在地的样子。
时盏面无表情, 迅速地在脑中组织语言,片刻后, 冷静道:“绳子并没有绑得很紧。”
陈正:“是吗?”
时盏抬眼,对上陈正那道从警二十余年的审视目光,还是点头肯定:“是的。”
沉默下来。
审讯室内空旷阴冷, 一点动静都会被放大好几倍。
陈正并没有放她离开的准备,继续问道:“时小姐, 那你当时怎么和他进行搏斗的呢, 还把他砸昏在地成功逃脱。”
“......”时盏心中有股不适感, “陈警官, 我貌似是作为受害者在录笔录吧, 为什么要这样一直审我。”
陈正精明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细细打量着, 慢悠悠地说:“因为那个人——”
说到一半停下,在时盏注视下,语气沉重地进行补充:“经过指纹比对, 是近日女性连环杀人犯的嫌疑人之一。”
时盏呼吸一滞。
她对“连环杀人”这类的词语一向敏感,并且感到不适。
这也令她忽略掉两个字。
——之一。
陈正朝前两步,靠近时盏,微微俯身把手撑在她面前的桌上。
有警察在此时开门进来,手里拿着几张纸,走到陈正面前,凑上前低声说了句什么。
陈正往那几张纸上扫一眼。
他维持着手撑着桌面的姿势,把身子俯得更低,脑袋垂着,和时盏维持在同一水平线上:“时小姐,经过指纹提取,除开你自己的指纹,和落网的那个嫌疑人,你的外套上有第三个人的指纹。”
“那又如何?”
“......”
陈正偏头看她:“第三个人的指纹,和其中两具女性受害者身上提取到的嫌疑人指纹一致,所以,你现在得告诉我,第三个人是谁。”
“......”
脑子里一白。
她短时间里失去思考的能力。
闻时礼浮浪不经的笑浮现在眼前,他低沉玩味的嗓音回荡在耳边。
——“小千岁。”
——“答应我。”
——“要一世平安,年年顺意。”
良久死寂后。
时盏微抬下颚,背部挺得笔直,平静道:“陈警官,我不明白你说的第三个人指纹是什么,我也不是嫌疑人,我该走了。”
陈正突然笑了出来。
郑颖停笔,对她温声道:“时小姐,请你认真配合我们的工作,任何包庇行为都会被追究法律责任的。”
时盏下颌收紧,唇线拉直:“我就是不知道。”
陈正撑在桌面的手指,轻轻点着,凑得更近紧紧盯着时盏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你在保护谁?”
时盏喉咙发紧,有如刀割,连带着痛到内心深处去。她回望着陈正,挽出笑容:“没有保护谁呢,我确实不清楚。”
陈正盯着她。
盯了一会儿后,陈正立起身来:“时小姐你休息会儿,等会我们再继续。”
“......”
陈正和郑颖离开审讯室。
到外面后,陈正有些焦躁地点燃一根烟,松开警服外套的两颗扣子:“他妈的,烦死了。”
郑颖站在旁边,叹气道:“陈队,你说巧不巧,偏偏指纹数据库里没有第三个人的指纹。”
陈正吁出一口白烟,说:“里面那个也不好审。”
郑颖说:“我们队员在她车的后备箱里发现带血的拖把。”
陈正抽烟动作一顿,眼皮一抬,语气提上去:“送去检验科,让他们检!”
郑颖:“好,我这就去。”
-
周围一片安静。
时盏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有些乱,和同样有些乱的呼吸声。
陈正开门进来。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想来他刚刚抽完烟进来。
陈正回到她桌前:“时小姐,你要是不说,我们也能查得到,所以你不如现在告诉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说呢。”
时盏:“我不知道。”
“......”
陈正有些无语,表情却带几分好笑:“真不知道么?”
时盏没说话。
陈正目光老辣,一直盯着她:“要是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呢?”
“......”
时盏下意识地用手摸了下脸,指尖触到点点濡湿。她又抹了一把脸,竟然一手的水光。
连她自己都没察觉,什么时候流了这么多眼泪。
时盏擦干净脸上的泪水,语气依旧没有起伏:“我哭不代表我知道,也可能是纯粹被吓的。”
“是么。”陈正笑了下,“时小姐不像是个胆子这么小的人。”
时盏没再说话。
一直一直保持着沉默。
审讯无疾而终。
她不是嫌疑人,不能强制留下,陈正放她离开。
陈正离开审讯室,叫来两个警察,吩咐:“去调她所在小区的监控,电梯的,地下停车场的。”
“收到。”
-
离开警局。
时盏打车回家,坐在的士的后排,脑子被糊住似的,令她不能思考。
被害的女性死者身上为什么会有闻时礼的指纹。
他到底做了什么。
手机屏幕上显示几十通未接来电。
闻靳深打来的。
她没有接,把手机攥紧,目光落在窗外,开着路旁飞快倒退的树,看下午三点钟的热闹街道。
阳光温暖,天空碧蓝,她的心却一瞬间判若两人。
回到公寓。
开门前,时盏不停地在设想着他会给出的解释,很多很多种。
推门的手指抖得很厉害。
屋内的血迹还没来得及清理。
沿至沙发处。
时盏一步一步朝沙发靠近,闻时礼躺在上面,旁边茶几上的医药箱打开的,他胡乱往脑袋上缠一圈纱布,凌乱,看得出手法极为生疏。
他正闭着眼睛,唇色苍白,鼻尖有几粒冷汗珠。
她刚停下。
闻时礼就缓缓睁眼,眼皮无力地撑起,瞳孔好几秒后才缓缓对焦,看向她的脸。
他有些费劲地从沙发上坐起。
注意到时盏的眼神不对,他弯唇一笑,伸手去拉她:“谁惹我们小千岁,你——”
话没说完。
时盏故意避开他的手。
闻时礼拉了个空,笑意收敛,舔了舔发干的唇,低哑问了句:“怎么了?”
时盏低头,目光笔直地看着他,开口时的也有些发哑:“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闻时礼怔住。
时盏浑身绷紧,她有些发抖,一点一点地蹲下去,在他面前。
与其平视。
视线在空中相汇。
时盏手指揪住男人黑衬衫衣领,她的眼泪流出来,牙齿死死咬住自己口腔内壁,直到泛滥出血腥味。
他见到她哭,眼神瞬间慌了:“叔叔做什么了,你要哭,小千岁?”
“......”
安静的客厅内。
女人的哭音被无限放大。
时盏紧紧揪住他的衣领,开始摇晃,非常用劲,一下又一下地,不停晃不停声嘶力竭质问:“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的啊!”
“......”闻时礼没反抗,任由她的动作,“叔叔错了,你别哭。”
啪——!
耳光甩到他脸上。
不留余地,也不讲情面。
闻时礼被打得偏脸,怔在那里,一截白色纱布应景地垂在脸颊旁边,整个人看上去都显得非常狼狈。
时盏又用劲地攥着衣领,将他拉至眼前:“你怎么敢的?!”
他看着她,静止不动。
眸黑如长夜。
半晌后。
闻时礼抬指,揩擦着她眼角的泪,擦到一半,时盏彻底失控,嚎啕大哭起来:“这不是你一句错了就能解决的——!你为什么要杀人——!”
“......”
闻时礼一言不发。
时盏焦虑发作,她松开他,开始砸东西,砸掉手边一切能砸的,花瓶,玻璃杯,挂壁电视等等,瞬间客厅内一片狼藉。
再扑到一旁抱着垃圾桶开始呕吐。
由于没吃东西,什么也没吐不出来。
那些熟悉的白影开始出现。
层层围困。
闻时礼下沙发,到她旁边跪着,扶着她肩膀,拍着她的背低低说:“我惹你发病了。”
是我有罪。
时盏手心里冒出一层细细密密水光,
闻时礼脸孔苍白,他紧要着牙关,跪在她旁边:“你不要难受了。”
她没理他。
等稍微缓解后,时盏无力地跌坐在地上,面对着他,眼睛红肿,声音也是哽咽的:“你为什么要杀她们——”
闻时礼看她的眼神里全是怜惜,低哑着声音:“小千岁,叔叔没有。”
时盏眉皱得很紧。
她满脸的不可置信,盯着他:“你现在还要骗我,是么?”
听到这句话,闻时礼心脏像是被人用力一刺,再穿针走线般缝合进悲伤。那些记忆像是被烧得滚烫的岩浆,疯狂地烫着他。
他在混乱中挣扎,却寻不到出路。
灵魂都在颤抖。
而他现在,亟需一个人来拥抱住他这摇摇欲坠的灵魂。
看着她的眼睛,闻时礼倏地抱住她,很紧很紧地抱住她。
时盏察觉到他在颤抖。
在叹息。
在向她求助。
时盏被锢得有些喘不过气,连说话也变得艰难起来:“我知道你向来行事没有规矩,但是你真的不该犯这样的错。”
——无法弥补,不可挽救。
“我没杀她们。”闻时礼的声音低沉嘶哑,还在抖,“小千岁,我没杀她们,相信叔叔。”
时盏抬手,想要回抱住他。想到什么,又停在半空,她感受到薄凉的脸贴着自己的脸,她轻轻说:“那为什么受害者身上会有你的指纹。”
闻时礼没有回答。
落地窗外有港城四月的阳光,却照不亮两人的一寸方地。
门在这个时候被打开。
闻靳深看到的就是那样一幕,——茶几边,她和他跪在废墟中,两人面对面紧紧相拥,两人的脸上都有泪水,仿佛一对生死离别的恋人。
而他才是那个局外人。
多余得像个笑话。
闻靳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病服,单手护捂住右腹部,长腿迈进去,踩过地上的碎片狼藉,表情逐渐变得玩味讥诮,他靠近两人,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他们,扯着唇角,笑道:
“你们是不是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