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4
时盏来到病房门口。
VIP病房, 里面宽敞安静,隔着长方形的窗口,能看见闻时礼就安安静静躺在那儿, 正中间的病床上。
闻靳深低润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进去吧。”
时盏回头, 对上男人清和眉眼。
她这才发现,他只要不是满脸冷漠时, 英俊的五官都会柔和许多,有一种并非刻意为之又不容忽视的温柔。
时盏思忖片刻, 轻声:“你不吃醋么。”
“怎么不吃呢。”闻靳深握住她的手, 唇角浮出无奈的浅笑, 自嘲道:“吃醋有用的话, 就不用犯贱了。”
“......”时盏低了头,不想再看他落寞神情, “我进去看看他。”
“嗯。”
他缓缓松开她。
时盏握住门把,往下,打开病房门踏进去。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道比廊道上更甚, 有点冲鼻子,时盏轻轻关上门后, 一步一步靠近病床。
病床上, 男人面色如纸, 唇也苍白得很。像是察觉到她的靠近, 他有些费力地朝右一点一点转过头, 脸上还罩着呼吸面罩, 罩面上有因他呼吸而凝成的不规则小粒水珠。
人虚弱时, 眼皮都是半睁半合的状态。
连看她,都显得那么费尽。
目光对上。
时盏浑身一怵,她光这样隔着一段距离看他, 心底便有无限悲凉起。明明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虚弱地躺着。
喉咙像被人割开口子,说不出话。
时盏噎在床边。
他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隔了很久很久,闻时礼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缓慢地向上,途中五指都在轻微颤抖着,修长,苍白,脆弱得易似的。
光看这一幕,令人根本不敢去想,就是这样的手曾经揍过那么多人,做过那么多坏事。
最终。
闻时礼的手落在氧气罩上,他没有犹豫地,直接摘掉氧气罩,露出惯有的浮浪笑意,对她说:“......小千岁,我救你,可不是让你这样丧着脸的,懂?”
说完就开始剧烈咳嗽。
“你干嘛阿。”时盏去夺走他手里的氧气罩,想要等他咳嗽完后重新给他戴上。
听医生说过,他的伤势严重,心脏、两边心房、肺部和肺组织能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伤害。
能将他救活,完全是医学奇迹。
此外,时盏还从护士的口中得知,闻时礼的急救医生,已经拿着他这一例在各地知名医院开分享交流会议了。
难度可想而知。
闻时礼每咳一下,脸上的痛苦就加剧一分。剧烈咳嗽会牵动胸部伤口,咳到最后的闻时礼双眼通红,面色由苍白转为灰白色。
他却不肯戴上氧气罩,反而松垮垮地握住她拿氧气罩的那手,微微喘息着道:“......说会话再戴。”
病房外。
将一切纵收眼底的男人神色愈发落寞,他静静看着闻时礼握着时盏的那手,也静静看着闻时礼看时盏时的那种眼神。
那是他以前从来没有看过的眼神。
似剥去一身利刃,
顷刻间沦为裙下臣。
闻靳深替自己点上一根烟,尼古丁会令他稍微好受一些。
没抽两口,护士提醒:“闻先生,这里不让抽烟。”
“抱歉。”
闻靳深这才注意到上方有牌子写着禁烟区,“我这就离开。”
......
“那——”时盏眼睫下垂,看着脸色很不好的闻时礼,慢吞吞地说:“就说五分钟,五分钟以后你就得把这个东西戴上。”
说完,时盏指了指氧气罩。
“好呢。”
闻时礼松开她的腕,说话的声音很小,要不是病房足够安静,时盏可能根本听不清。
时盏注意到他的唇很干,有要裂的迹象,“喝水么。”
他也配合,低低回:“喝。”
旁边白桌上有杯已经冷掉的水,时盏拿着去厕所倒掉,洗了杯子后,正要出去,放在右边病服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
掏出来看,是闻靳深发来的微信,问她要待多久。
时盏想了下,回复:【还要一会儿。】
闻靳深那边秒回。
【一会儿是多久?】
盯着屏幕,时盏没想明白他问这个做什么,只好回:【我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出来,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么。】
闻靳深:【没什么。】
正当时盏放回手机时,消息又跳出来。
【想着你单独和我小叔待在一起,心里难受得要死,其余倒是没什么。】
“......”
就连吃醋,也要轻描淡写地傲娇一下,也真是没谁了。
时盏回了个尽快,然后回到病房里,到角落饮水机处接水。饮水机下方放着塑料吸管,时盏弯腰从袋里取出一根,插进接有大半杯水的玻璃杯里。
回到病床前。
时盏将吸管送到闻时礼唇边,“你不方便起来,用这个喝吧。”
闻时礼含咬住习惯喝水,喝得很慢,他现在这个状态连吞咽也显得费劲,喝上两口后,他撩起眼神笑说:“看不出来,你还挺会照顾人。”
说完,又重重地喘了两下。
明明说话都难受得要命。
还偏要和她说。
窗外无边黑夜,拉着窗帘的缘故月光照不进来。
时盏背对着灯光,低脸静静地看着男人喝水,目光无声地一一滑过他的眼角、眉眼、鼻梁、瞳仁、苍白的唇,一下就想到两人初遇的场景。
那天灵寒寺的香客稀少。
随着一句——“姑娘,佛祖不该这么叩”,还跪在蒲团上的时盏回头,看见那时候的闻时礼,他也跪在蒲团上,西装笔挺,背也直,朝她斯斯文文的笑,笑意却浅显无比一点儿也融不进他金丝眼镜下的沉眸里。
啪嗒。
温热的液体砸落在男人苍白的手背上。
一滴。两滴。
好多好多滴,连串儿似的。
闻时礼眼神微愕,舔了舔干巴巴的薄唇,去看时盏,发现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脸上却是水光一片。
就连时盏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居然哭了。
“夸你会照顾人还哭呢?”闻时礼吐出吸管,慢慢抬手去轻轻揩她脸上眼泪,“不夸了,行不?”
“......”
时盏没说话,眼泪却还在啪嗒啪嗒地掉。
哭得无声无息。
闻时礼现在说话很累,每说一句就要歇一会,安静下来时,能清晰听见他微重的喘息声。他长长吁出一口气调整呼吸,然后稳住发哑的嗓音对时盏说:
“你别哭了,是我做错了,对不起。”
时盏的眸微动,双眼闪着泪光,口吻却还是平静的,“你为什么要道歉?”
闻时礼又轻喘了一口气,然后笑着说:“你哭了啊。”
说得非常理所当然。
就好像。
只要她哭,那错就在他。
“我都说了不夸你了,别哭了呗。”闻时礼的手上沾满时盏的眼泪,“叔叔不想看你哭。”
时盏声音变得很轻:“不是因为你夸我。”顿了下,“就是觉得你不应该躺在这里,为了我,完全没必要。”
脸上微微一痛。
闻时礼稍微用力地捏着她的左脸,低笑两声。
“是么。”
“......”
闻时礼见她没反抗,唇角弧度更深,声音也大了点,用一种意味深长的口气说:“那你当时,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回头看我?”
“......”时盏不知道自己自己当时什么眼神,“哪样?”
闻时礼的手指停在眼角处,替她擦拭泪痕,一边擦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你那样的眼神,就像是在对我说‘叔、叔、救、我’,不是么?”
叔叔救我。
四个字被他拖腔带调说出来。
听着便就愈发耐人寻味。
时盏知道他这是故意的,但看在他现在重伤在床,也没有计较,收了眼泪晃晃手里的杯子,“还喝么。”
他摇摇头。
时盏把水杯放到一旁,回过头,看着他说:“五分钟到了。”
闻时礼:“没到呢。”
其实五分钟早到了。
时盏沉默着。
闻时礼眼神向她身下一瞥,“腿没事吧?”
时盏如实说:“没事,没有伤到骨头,我现在都能走了。”
又安静下来。
整间病房里,只有男人略重的呼吸声。
“你这个......”时盏打破沉默,“医生说,恢复得快的话一个月,慢一点的话两三个月。”
闻时礼始终看着她的脸,哑声说:“你陪我一天,好么,小千岁。”
时盏呼吸微微一屏,她说:“我现在是——”
“我知道。”
闻时礼低低打断她,“知道你是别人的妻子。”他顿了好几秒,吃力地一字一顿说:“我什么也不做,就陪我一天。”
时盏问:“那我们做什么。”
闻时礼想了会儿,拉住时盏的小指,轻轻裹在手心后,声音变得更哑了。
“去游乐园。”
“游乐园?”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时盏不解,“为什么是游乐园。”
闻时礼没说为什么,他凝视她:“我想去。”
如果去游乐园,时盏觉得问题不大,抽出自己小指后说:“那你等你出院了,我们就去游乐园。”
“还有——”
时盏盯着他:“就一个,其他的不答应。”
闻时礼虚弱地笑了下,“这么抠,就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时盏看着他要死不活的样子,抿抿唇,“那你先说来听听。”
闻时礼眸光温润,看她时眼神没有半点阴冷,他徐徐道:“等三四月,西府海棠的花期到了,你到我那去看看花。”
时盏微怔,想起那次去他家的时候,他也提过这件事,不过被她拒绝了。
没等她开口,闻时礼又说:“上次你说我那儿黑,现在已经不黑了,一路的灯,很亮很亮。”
时盏心里瞬间五味陈杂,这么看他,他真是孤独得可怜。
时盏一直没说话。
闻时礼以为她不愿意,又说:“上次,你不是说要一个铜制的树叶工艺品吗,我已经装好了,下次去我给你。”
他就像是一个费尽心思讨好大人的小孩子。
时盏松口,“好吧。”
闻时礼笑容加深,直勾勾瞧着她。
“你该休息了,我回去了。”说完,时盏刚想走,又被拉住,她只好回头,“怎么了。”
闻时礼:“再答应我一个。”
“......”
这!人!怎么回事!
时盏的目光转为审视,“是不是太多了?”
闻时礼也看着她:“最后一个。”
时盏直接说:“过分和越界的我都不会答应,你得清——”
“小千岁。”他突然喊了一声。
时盏也停住没说完的话:“怎么了。”
“最后一个请求。”
闻时礼定定看她,目光似能探进她的灵魂深处,接下来的每一个字组成的字句,都显得极为深刻。
“答应我。”
“要一世平安,年年顺意。”
只有这样。
才不枉我,
生死鬼门关闯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