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2
夜色似水, 月光透过尽头一扇窗,铺陈在消过毒的医院长廊上。
时盏位于住院部的七楼。
这一整层,都是重症ICU病房。有人曾经说过, 想看看人间炼狱什么样么, 去医院的ICU就知道了。
住在这里的,九成病人没有自我意识。
时盏在楼梯间处抽烟。
她久久踌躇, 一直没到闻靳深的单间病房。可能缺乏勇气,可能无法面对, 有什么东西捆住她的身体, 告诉她, 前方禁止通行。
时盏的脚边, 已经掷满吸完的烟蒂,横七竖八地散在地上。
她腕上有一只女款银表, 自从到这后就没看过一眼。在徘徊期间,闻家人先先后后离开,最后留下两名保镖守在门口。
她又抽完了一支烟。
时盏准备再续上一支时, 发现一整包已经被她全部抽完。她肺有些承不住,开始咳嗽。
时盏盯着空空如也的烟盒, 就觉得, 这是一种无声提醒, 提醒她是时候该去看看他了。
时盏止住咳嗽, 烟盒捏扁在手中, 来到闻靳深所在的单间病房前。
守在门口的两名保镖。
其中一名看着时盏, 说:“有事?”
时盏说:“我要见闻靳深。”
对方说:“不行。除开医护人员外, 任何人不能进。”
时盏神色淡漠,只是说:“我是时盏,我要见闻靳深。”
“管你是谁——”
话音陡然停住, 两个保镖对视一眼。
保镖们显然听过她,但不敢擅自做决定。另外一个保镖说:“这样,时小姐,你等一下,我打电话询问一下。”
时盏说:“可以。”
那保镖退到一边打电话,声音不大,但因为长廊太过安静能听得清楚对话内容。
“闻总。”
“嗯。”
“是这样,有位时小姐要进病房看闻公子。”保镖问得十分小心翼翼,语速温吞缓慢。
“有什么好看的——!”
一记年轻女孩的嚷声,被闻成打断,“闭嘴。”
保镖忐忑询问:“那您看......?”
闻成回答:“让她看吧。”
“爸爸!你...你!怎么可以让那女人——”
闻雨涵的声音因电话挂断而中止。
保镖揣好手机走回来,替时盏打开病房门。
踏进病房的那一瞬,时盏呼吸渐紧,每一步都迈得很轻,怕惊扰到沉睡中的某人。
病房里没有开灯。
月光渗进来,还有床头边监护仪的微弱亮度,上面多条不一的线条。
时盏来到床边。
都知道ICU病房的患者都不穿衣服的,闻靳深也一样,白被盖到下巴位置,令时盏看不清他身体现在的模样。
站了好一会儿。
月光下,病床前的女人似要就此站成永恒。
要是闻靳深现在是清醒状态在她对面,一定不忍心她这么傻站着。他会拉她的手,眉眼清和地将她带进怀里,哄她,问她怎么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躺在这里,并且有可能一直躺在这里。
时盏从不逃避自己的内心,她一直独自生活,遇到闻靳深以后,她想要他,欲望赤/裸裸,目的赤/裸裸,爱也赤/裸裸,全部呈现出来给所有人看。
现在内心也一片赤直。
她不想和他重蹈覆辙纠缠不清,但她希望这男人能苏醒过来。他这一生,就适合高高在上地耀眼,成为万人不能企及的太阳。
时盏想问他一句,真就这样了么。
躺在面前的闻靳深,脸上罩着氧气罩,时盏听不到他的呼吸声。
就那一瞬间,时盏很想哭。
但她没有。
又站了会,时盏手指摸上被角,以一种很缓慢的速度掀开。男性躯体呈现在面前,月光下,他的肌肤透着病态白,胸骨和锁骨间贴着电极片,手臂上戴着血压袖带,手指上有指脉氧。
滴答滴答——
时盏听见吊瓶中液体的声音。
不止这些,闻靳深的身上还插着好多管子,胃管,气管插管,尿管,cvc,picc。
还记得医生说。
【患者每一下呼吸都会有拉扯性的疼痛。】
时盏看向他围满绷带的胸腹部,那里的肋骨断了好几根,一定很疼吧。所有的这些,只为救下一个不愿意回头的她。
闻靳深,你后悔么。
思索这个问题时,病房门被人推开。时盏背对病房,一开始以为是保镖进来催她,她没身,目光游移在男人苍白的唇上。
后方的人出声,没什么温度的女音。
“时作家。”
时盏能辨出那是林初娆的声音,但她依旧没转身。时盏替闻靳深重新盖好被子,掖好被角,左边手里依旧攥着那个扁扁的烟盒。
林初娆靠近,停在时盏旁边,目光也看着闻靳深,说:“我还以为你真的狠心到,连一眼也不会来看他。”
时盏冷淡说:“与你无关。”
女人,天生对情敌都有敌意。
就像现在,哪怕林初娆的口吻再克制,时盏也能从其中听出几分嘲讽。
林初娆手探进白色被子里。
时盏撇一眼。
那是个很明显的动作,林初娆手伸进被子里握住闻靳深的手。时盏眉目不动,冷淡地说:“那你慢慢陪他,我先告辞了。”
林初娆叫住她:“时盏。”
时盏刚好转身,面朝着门口位置,与林初娆正好相反。林初娆转头,看着时盏精致的侧脸,说:“我并非刻意打扰,只是刚好忘记拿包。”
时盏说:“这样阿。”
不远处的沙发上果然放着个香奈儿的包。时盏说:“那也和我没关系,我要走了。”
林初娆却有继续和她聊下去的趋势:“要是靳深真的醒不过来——”她顿了顿,语气沉下去,“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时盏觉得稀奇,笑了一声。
时盏一度以为,像林初娆这样清纯无害的女孩,只会流泪撒娇,没想到还会放狠话威胁人。
时盏没放在心上,笑道:“你打算如何不放过我?”
林初娆没往下说,眼神却很坚定,像是打定主意如果闻靳深真醒不过来,就绝不会放过她。
时盏脚边正好有个垃圾篓,她把空烟盒往里一丢,却偏了,掉在床脚处。时盏没弯下腰捡,这时,林初娆到沙发处拿起自己的包,从里面取出一件东西。
“这是你的,对吧?”
等林初娆拿着靠近,时盏才看清楚。——那是她和闻靳深第一次见面时,她放进他白大褂里的玉镯。
月光下,碧玉的镯子看着格外剔透。
时盏没有多看,说:“然后呢。”
林初娆说:“你知道么?这只镯子被靳深锁在保险箱里,用上好的绒布置放。不过一件死物竟让他这么上心,你呢,居然还同时和闻叔叔纠缠在一起,你不会良心不安么。晚上睡得着觉么。”
对于声声质问,时盏内心没有动荡,关注点甚至跑偏:“既然这是他锁在保险箱里面的,那你怎么拿到的?”
林初娆漂亮清纯的脸上挂着冷笑:“密码是你生日,上次去他公寓时拿到的。”
时盏说:“那你怎么知道我生日。”
林初娆皱眉:“百科上有。”
时盏若有所思地噢一声,再没了下文。仿佛她只关心刚刚问的两个问题,并不在意林初娆的指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更加惹恼林初娆,林初娆稍微提高音量,说:“你怎么这样!”
时盏懒懒抬眼:“哪样?”
林初娆急了,红眼:“你——”
“好了。”时盏打断,面无表情地说,“我没兴趣和你继续聊。你对闻靳深的感情,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告辞。”
时盏没再给林初娆说话的机会,很快地离开病房。
林初娆站在原地发抖。
她一想到,自己爱而不得的男人在时盏那里,居然如此一文不值,她就忍不住气得发抖。这一次,哪怕靳深为她受伤惨重,她也没有太大情绪。那个女人简直是条冷血的毒蛇,再找不出她这样无情的女人!
......
隔天清晨九点,时盏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明亮的无影灯将她脸照得有些苍白,唇也苍白。
手术助手护士说:“要打麻醉了哦。”
时盏嗯一声,默默闭上眼睛。
麻醉起效非常快,两分钟时间,时盏意识开始涣散。她在最后那几秒里,稀里糊涂地想着,这一次真的和闻靳深说再见了。
那个,她深深迷恋过的男人。
时盏的手术并不顺利,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出现了最坏的情况。
——大出血。
助手护士双手上沾着满手的血,着急地对主刀医生说:“患者血压、血氧饱和度开始下降,现在血压60、血氧饱和度80,医生,这得输血了!”
主刀医生说:“不急。你去血库取,取两袋B型血。”
护士说:“用血单开了吗?”
现在医院的血库非常紧张,直系亲属没有过义务献血的经历,没有办法用血。
主刀医生说:“你就去找李医生取就行,我打过招呼的。”
护士还想说点什么,但还是忍住了,匆匆离开手术室去取血。十分钟后,护士拿着两袋血回来,很惊奇地说:“还真拿给我了!”
主刀医生没开腔,示意护士赶紧把血袋挂上。
护士一边挂血袋,一边好奇:“看样子这患者来头不小呀。”
主刀医生笑笑:“以血换血罢了。”
护士说:“以血换血?”
......
就在一天前的晚上。
闻时礼找到时盏的主刀医生,对医生说,时盏没有直系亲属献过血,能不能其他人现在献血,以此来交换。
一开始,医生直接拒绝,说规矩就是规矩,不是直系亲属就不行,其他人谁也不行,没办法开出用血单。
“规矩死的,人是活的。”闻时礼笑容可掬,然后轻飘飘地丢给医生一句,“Rhnull血型呢?”
医生愣了一瞬,说:“你是?”
闻时礼笑笑,说:“我是。”
Rhnull血型。
全球稀有血型排行前三。
这是黄金血型,它作为真正的“通用血”,能够完美适配给任何血型,是真正的救命血型。①
闻时礼对医生说:“可以随时化验血型,不管1000cc,还是2000cc我都能接受。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我的小朋友在手术时,如果出现大出血的情况,请给她足够的血源。我用我的血来换,或者——直接输我的血给她。”
可能因为Rhnull的血型太过珍贵,医生立马转口:“血库应该还有B型血的,不用输你的血,你真愿意献的话,我联系院长说说这个情况。”
“那,劳烦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