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9
周围群演爆发出不满声。
“凭什么阿。”
“他根本不会。”
“就是阿。”
......
不论在哪里, 利益永远至上,人人都在竭尽全力的为自己争取,偏偏他们中的白时, 寡言安静, 仿佛不属于他们,立身圈外, 看谁的眼神都是闪躲的。
像只森林深处受伤的鹿。
白时站着没动,垂在身侧的手心冒出水光, 时盏偏着头将探究的目光落过去, 看见他的手指正紧张地揪着黑色休闲裤的包囊。
他不敢看时盏身上的任何部位, 眼神斜视在旁边, 肩膀隐隐发颤。
“白时是吧?”时盏声色慵懒,话音里参杂着一丝不自知的怜惜, “别怕他们,你只用告诉我,你——”她顿了下, 想到他刚才叫自己姐姐,“愿不愿意跟姐姐走?”
白时抗拒地后退两步, 黑眸亮如一泓银河却不敢看她:“......我不配。”
周围人更不满了。
“装什么阿。”
“就这?”
“烂德行儿吧。”
......
时盏逼近两步, 眯眸浅笑:“你看着我, 然后拒绝我。”
白时诺诺抬眸看她, 视线慌乱无措。
僵持几秒后。
白时原本冷白清透的面上浮出一层薄红, 他像憋着一口吐不出来的气, 哽在嗓子眼儿, 以至于再度转开视线说话时显得有些局促:“我、我不敢拒绝。”
然后白时吓得打了个短促的嗝,很短一声。
周围人又开始笑他胆儿小了。
白时如惊弓鸟,抬起一只手捂住口鼻, 只露出一双黑漆漆又灵鹿似的眸以及两条浓淡有致的眉毛。
有人天生就适合吃这一碗饭,时盏想。
“不敢拒绝的话,”时盏没有在意旁人口舌,目光自始至终都看着白时,“你就跟我走,别待在这里挨骂了,傻不拉几的。”
说完后便直接转身,拾级而上。
白时在一众群演艳羡又嫉妒恨的目光里,深深低下头,红着耳根跟上去。
阳光下,男子的皮肤白到被照成薄橙色,清晰可见脸上皮下青色脉络。
白时亦步亦趋地跟在时盏身后。
“你跟我来。”时盏推开门,没回头,一路加快脚步,找她半天的温橘看见后跑过来,“姐姐你去哪儿阿?咋走这么快?咦,这人又是谁?”
白时不敢抬头看任何一个人,也不敢打量周围环境。
他知道温橘口中的“这人”是自己,但是他不敢进行自我介绍,目光追随着前方那双黑色系带高跟鞋,生怕迷失方向。
时盏没有回答温橘的一堆问题,只说:“你过去等魏导,让他这场拍完后来我的休息室。”
温橘说好,然后掉头折返回去。
时盏将白时带到她的个人休息室里。
白时转身关好门后,回过神匆匆忙忙地扫了时盏一眼,后背就紧紧贴着门站立,双手又垂落身侧,无比紧张地揪着裤缝线,大气儿也不敢出。
相较下,时盏就有些过于放松了。
她窝进一张躺椅里,半靠半躺,美腿交叠在一起,旗袍侧面岔开一道缝,展露春意白皙。
时盏想看看白时会不会主动开口。
于是沉默地等着,只低头翻着剧本。
空气里。
两人的呼吸声。
手指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再无其他任何声音。
十分钟过去。
白时像个哨兵似的,站在原地,维持着十分钟前的姿势和表情,目光牢牢盯着自己脚尖。
时盏朝他招招手:“来,站近一点儿。”
白时闻言而动,长腿迈得很克制,迈了很小很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一步。
“......”
果然听话,说一点儿就是一点。
时盏:“再近一些。”
白时又象征性地挪了两步。
“我身上有病毒吗?”时盏看笑了,裹着剧本往虚空里一指,“站这里来,离我不超过一米的地方,一米是多少知道吗?”
白时依旧不敢和她对视,只低语:“我知道的。”
然后。
缓慢温吞地到她一米之内。
距离一拉近,时盏能闻到他身上的洗衣粉香,不像是闻家那两个男人身上,常年带着昂贵奢侈的男香,眼前的白时干净纯粹到令人舍不得大声跟他说话。
“做个自我介绍吧?”她说。
白时:“......”
没了下文。
时盏懒懒抬眼,扫在他通红的脸颊上:“算了,我来问,你回答我。”
白时点头说好。
“年龄。”
“二十岁。”
“戏龄?”
“0......”
“为什么来做群演?”
“因为妈妈。”
“妈妈?”
“对。”
“为什么?”
“妈妈想当演员,想被大家看到。”
白时像是被触到软肋,手不再攥裤子,而是改攥衬衫下摆,被他捏揉得变形。
“这么紧张?”时盏目光自他手上转回他脸上,“你妈妈怎么了?”
白时深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澈却轻:“她在两年前死于脑癌。”
时盏不会安慰人,阿一声,然后迅速转开话题:“你该不会在影视城待了两年吧,只为完成你妈的梦想?”
白时沉默两秒。
最后低不可闻地嗯了声。
时盏点点头:“那你这一年半来你练习过吗?”
白时:“每天都在。”
恰好,魏洲推门进来。
魏洲看见屋中间唇红齿白少年郎,愣了一秒:“小时,你别说这就是你找的人选阿。”
时盏语气笃定:“他就是。”
魏洲腿软了一下,扶着休息室的桌子站好:“这,这他妈咋弄阿,你看上人家了阿?”
白时脸刷地更红了,想替她解释,却出于害羞紧张说不出一个字。
时盏完全没放在心上:“就角色性转一下,能拍,而且你不觉得他这张脸,就很适合演无辜透顶的角色么?”
谁忍心怪这种小鹿般帅气又可爱的男孩子呢。
“性转也不好弄呀。”魏洲索性一屁股坐在桌沿上,“你想嘛,邱悦先前那个角色是暗恋男主角,爱得疯狂,甚至愿意为男主去和警察认假罪,你看这有感情线的呀,搞个男的多不合适嘛。”
“......”时盏不解,“男的怎么就不行了?”
时盏梳理道:“男的一样能有这种感情,还能适时迎合潮流,现在往上磕男男多火,说不定咱们这部剧还能成就一对网友们心中的意难平呢。”
魏洲被说服了,他总有种错觉,认为她说的就是对的。
“但还是得看演技。”魏洲补一句。
“那当然。”时盏点头认可,“再好看的皮囊没有演技都是白费,白时,你先给我表演个片段吧,我想想看——比如你先是个被误抓的嫌疑犯,哭着对警察否认。”
白时愣了几秒。
魏洲用十分怀疑的目光看着时盏,眼神仿佛在问“你真的确定真能行”?
时盏问:“准备好了吗白时。”
白时点点头。
时盏抬手示意:“那你开始吧。”
白时又点点头。
三秒后,白时迅速发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滚出眼泪,隐忍压抑地低声:“......不,不是我。”
魏洲一下坐直身体:“继续。”
白时不受影响,完全沉浸在表演里,他的眼泪越来越多,哭得那是相当好看,他抱头蹲下来痛苦地抽泣,然后极具爆发力地咆哮着重新站起:“不是我!”
声音嘶吼得恨不得掀翻这间休息室。
连魏洲都被吓到。
文文弱弱一小伙这么有爆发力呢?
白时即兴地用拳头猛地砸向桌面:“我说了不是我!要说多少次!你们去抓真正的杀人犯!”
“......”魏导啧一声,看向时盏,“可以阿这。”
比先前那个所谓科班生的邱悦好到不知道哪里去。
有人天生就适合吃这碗饭,她又想到这一句。
魏洲示意白时停下。
白时立马乖顺收敛拳头,用手抹着眼泪,等待接下来的试炼。
魏洲给他出了个:“你笑一笑,我看你笑起来什么样,就是见到喜欢的人时那种由心而发的笑容。”
白时长吁一口气,准备进状态。
时盏重新从剧本里抬头时,发现白时正盯着自己,是把自己当试戏对象了?
没事儿,那试吧。
白时缓缓朝她露出一个微笑,左边有个浅浅梨涡,眼睛笑起来时弯弯的。
像春风里的纸鸢,像春夜望不到尽头的星星。
很多男演员,包括惊艳老辣的,来做这么一个简单的表演,大部分都会笑得十分油腻,搞成合集播出去的话绝对能引发广大女性们的生理不适。
白时不一样,他笑得干净温暖,且纤尘不染。
魏洲猛地拍一巴掌打断思绪:“就他!”
白时结束表演,恢复那副胆小模样,呐呐一句:“我演尸体还是背景板?”
时盏和魏洲对视,不约而同笑出声。
魏洲走过去,器重似的拍拍男子肩膀:“感谢时副导吧,你演女二号,哦不,男二号!”
惊喜过巨,白时没反应过来,目光呆滞。
时盏交叠着美腿,懒懒靠进椅子里朝他笑:“得努力阿。”
白时还是没反应。
过了好半晌,他才像是回魂似的想起要回答:“......谢谢姐姐,我不会辜负姐姐给的机会,姐姐你真好。”
一口一个姐姐。
时盏很受用,她就喜欢听话顺从的演员。
时盏将手里剧本递给他:“我刚才呢,已经把你的那部分全部圈出来了,你上午看第四集 的那几场戏,下午正式开始。”
白时双手接过,乖乖说好。
魏洲催时盏:“那我俩走吧,外面还等着呢。”
“嗯。”时盏起身,“我们出去。”
白时却跟在后方。
时盏停下,回头:“你就在休息室看剧本呀?”
“我——”白时声息低弱,眼圈还残留着红意,“我对这里不熟悉,有点怕生,我想跟着你,姐姐。”
时盏无奈地笑了声,“那你跟着吧。”
......
中午吃饭期间。
白时怕生到连盒饭都不敢去领。
时盏亲自给他拿了盒,递给白时时不忍疑惑:“明明演戏那么放得开,怎么能内敛成这样。”
白时接东西时依旧双手,没有回答,只说一句谢谢姐姐。
五分钟后。
沉杨空降剧组探班。
可把剧组里的女演员们激动坏了,纷纷开始拿出镜子看自己的妆容,然后露出百分百的甜美笑容来欢迎。
沉杨一边在剧组里闲逛两圈,一边问:“时导呢?”
时盏正好去洗手间回来,看见沉杨:“你怎么来了?”
沉杨将她拉到一边,苦不堪言:“还不是靳深,怕他不在的时候闻叔叔把你勾搭走了,非让我跑一趟过来看看。”
“......”
犯不着吧。
时盏面无表情:“你回去告诉他,我不是他想的那种女人。”
“哎呀——”沉杨在私下也学着江鹤钦叫她,“盏妹妹,靳深没有别的意思,他就是太在乎你了,我也没见他这样对过别的女人,包括那个前女友林——”
沉杨倏地闭了嘴。
他小心翼翼地窥着时盏神色:“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提。”
“也没什么。”时盏态度漫不经心,像压根儿没往心上去,“反正我和他也分手了。”
这搞得沉杨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此时,白时出现在两米内,不敢离得太近,眼神却巴巴地盯着时盏。
沉杨注意到,指着问:“谁阿?”
时盏看了眼白时,想起他说怕生要跟着自己的话,也没在意:“就一男演员。”
沉杨觉得不对劲:“我怎么感觉他跟着你。”
自信点。
把感觉去掉。
时盏挑挑眉,说:“他就是在跟着我。”
沉杨:“为什么?”
“他怕生。”近处白时耳根又开始泛红,眼睛却盯着剧本,嘴里念念有词,时盏见了不禁笑道,“他还挺可爱。”
沉杨:......?
沉杨又简单地聊了几句后离开剧组。
一路往外走,一边手指如飞地给闻靳深发微信。
沉杨:【完了完了。】
沉杨:【真完了。】
沉杨:【哦豁了。】
闻靳深那边秒回。
【?】
平时沉杨惯不爱看闻靳深甩问号,今天却也无心计较,飞速地发过去一句歌词。
【人间的青草地需要浇水~】
附图一张绿色蔬菜表情包。
那边安静好一会儿后。
闻靳深发过来一段五秒钟的语音条,语气懒懒的:“有事儿就说事儿,是不是我小叔又跑去纠缠她了?她什么态度?”
沉杨到哑口停车的地方,上车后波澜不惊地回复消息。
【那倒没有。】
那边的闻靳深想来是如释重负般,半晌回过来一句。
【没有就好。】
两人消息消停了一会儿。
就在闻靳深以为这次聊天已经结束的时候,沉杨一连串弹过来数条消息,措辞简洁,字字清晰,杀伤力巨大地刺破他的视线。
【可是】
【她】
【身边】
【多了个】
【粘人的】
【小奶狗】
闻靳深:【......?】
沉杨继续补刀。
【那个小奶狗还真挺好看的,我没骗你,你自求多福吧。】
闻靳深脑袋里放烟花般炸了好几秒,噼里啪啦地,几乎出现幻听。
缓了一会儿。
他斟酌着,回复:【能有我好看?】
让沉杨有一说一的话。
那还真没有。
谁能打得过港圈第一贵公子的颜阿。
但闻靳深看着接下来沉杨发来的消息,脑子里又开始放烟花,不,这回是鞭炮。
【她夸那个小奶狗可爱,你想想看,盏妹妹夸过谁可爱?连鹤钦都没有吧?】
【还有.....】
【算了,等你看那个小奶狗什么颜就懂了,我的保护欲都要被激出来了。】
这几条发出去后。
闻靳深就没了消息。
这次,换沉杨二五八万似的丢了个问号过去。
【?】
却总感觉没闻靳深那味儿。
闻靳深:【不聊了。】
闻靳深:【很烦。】
沉杨一下就后悔告诉他小奶狗的事情,闻靳深从来情绪鲜少外露,能直言说自己烦,那都能想象具体有多烦了。
更何况,闻靳深现在人在澳洲,实在有种无力感。
当晚。
时盏在入睡前接到越洋电话。
她知道是他打来的。
纠结数秒,还是接了起来。
谁都没有说话。
维持着一种默契的沉默。
听筒里互相传递着,或者是她的鼠标键盘声,或者是他喝水时喉结上下滚动的吞咽声。
这一次。
时盏先开口:“澳洲天气好么?”
闻靳深沉默几秒,声音隔着万水千山传进她的耳朵:“我不喜欢这边的天气,阴晴难定,这边商场都五点关门,很奇怪。”
时盏应景地笑笑:“那不挺有趣。”
闻靳深低笑着配合她说有趣,然后顿了顿,音调低了些:“可是盏盏,我很想你。”
——我不喜欢这边的天气。
——因为这边没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