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3
还未赴宴, 时盏已在家中将自己喝到七成醉。她的酒量向来浅薄,三两杯入腹整个人便火烧火燎地发昏,肌肤浮出樱粉色, 像落在雪地的樱花。
伏特加后颈儿太大, 她昏泛地歪在沙发一侧,想着, 要不别去了?
又怎么能不去呢。
有些话她还没说清楚,有些人也还没有得到。
想着晚上要见他, 她对镜补妆, 酒意上头连拿粉扑的指都是颤的, 可她还是倔强又缓慢地补完状。脸上, 既是无懈可击的美艳,也是掩尽情绪的面具。
蓝靛色的旗袍被换下, 上面沾着灰尘草屑,也沾着她整个上午的伤心。
时盏脚步虚浮地乘电梯到地下停车场。人坐进驾驶座里,双手握着方向盘, 脸贴在正中央,恍惚地想, 要是醉驾的话他会不喜欢吧?
他喜欢乖的, 喜欢听话懂规矩的, 而不是她这样的。
时盏叫了个代驾。
代驾师傅骑车折叠代步车应时赶到, 敲敲车玻璃叫还趴在方向盘上的她, “小姐, 你喊的代驾哇?你开下后备箱, 我放下代步车。”
时盏打开后备箱,扶着车门踉跄下车,脚步有些不稳, 代驾师傅想要扶她,她皱着眉躲闪:“别碰我,我能走......”
代驾神色晾着尴尬,“好的,小姐。”
时盏翻出手机打开微信,将陈嘉树发来的地址信息读给师傅听,读完后,搭一句话:“找得到么?找不到就开导航,因为我也找不到。”
“放心,能找到。”师傅说,“那家新中式餐厅,就在D.K集团总部斜对面的商场一楼。”
港城的八月,是夏天的尾巴,天空开始擦黑,逐渐转为暗色,化为一张无形大网,由远及近地迫向这座城市,笼住所有城中人。
他是一座城,没有出口的城,可她依旧疯了一样想进去。
车行四十分钟后,D.K建筑大楼出现在视野里,幕墙上折着斑斓霓虹。此处为港城一环区,路况拥堵,人流如履。
外面不会有空余的车位,师傅径直将车开进商场停车场里,对她说:“你坐电梯上一楼就行。”
时盏懒洋洋地应着好,掏出两百塞给跨上代步车的师傅做小费后,才拿起手包关上车门往电梯方向去。
望着她的背影,师傅叹气,心想:这么漂亮一姑娘怎么喝这么醉去吃饭。
电梯里的指示牌上,标着那家叫玉食的餐厅位于商场最左边第一间。
商场里人很多,她惹来很多男人的目光,毕竟在现在这个社会,大街上穿旗袍的女人很少,一个美成欲望天花板的旗袍女人,更是少之又少。
玉食门口有两名服务员,一男一女。
陈嘉树提前给服务员打过招呼,说他们那桌还有个人要到,一个穿旗袍的美丽女人。
以至于时盏刚刚从转角处漏脸,服务员远远儿地就盯着她,待她一走近,就礼貌周到地笑着上前说:“您是陈先生的朋友吧?我带您去包间。”
“好阿。”她轻言两字,调里都是藏不住的酒意。
餐厅里的装潢整体为新中式风格,有中式木格栅,以清简的线条围成方正布局。这里的包厢,也是由这种木格栅围出来的。
处处可见淡雅的水墨画,衬着适当的留白,显得十分雅致飘逸。
陈嘉树那桌就在一扇屏风后。
隔着还有数十米的距离,后方传来一记清朗男声,“盏妹妹?”
过于熟稔的语气,令时盏一度怀疑,是不是很早以前就认识这个人。她转过身去,很确定不认识那男人,但她知道他是谁。
她在陈嘉树的手机上看过照片,江鹤钦。
见到江鹤钦真人,她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天生不上镜。江鹤钦真人比照片好看太多,一米八几的高个儿,男生女相的缘故,容貌妖孽,笑起来时像只勾女人心的男狐狸。
她突然想到那些让年轻女孩儿们疯狂尖叫的男爱豆,江鹤钦属于那种类型。
江鹤钦笑着朝她靠近,挥手对女服务员说:“我带盏妹妹进去。”
女服务员红着脸定定望着江鹤钦,“好的先生。”
江鹤钦上下打量她,那目光和下流无关,也许是好看的人天生就难以惹人厌恶,以至于时盏也没觉得多反感。
江鹤钦说:“嘉树说你贼好看,我开始还不信,毕竟我什么样的女人没玩......没见识过阿,现在我信了,港城第一美就是你了!”
这男人太自来熟了吧。
时盏头脑沉沉,想着他好歹是闻靳深好友,嘴角也漾起一抹笑来。
江鹤钦的手却落在她肩上,熟极而流地搂住她,“走走,我带你进去。”
他这......就像在搂一个暌违已久的兄弟,却令时盏浑身都不自在,肌肤上开始突起一颗又一颗的鸡皮疙瘩。
“你——松开。”
“江......”
她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酒意上头,等想起江鹤钦三个字的时候,人已经被搂进包厢里面了。
......
十人左右,围一张圆桌。
大家视线都被吸引过来。
时盏的亮相注定是惹目的,原因无他,她太美了,美到足以给每个第一次见她的人带去视觉冲击。
所有人的视线,自然也包括闻靳深,他坐在中央主位上,斜倚在靠背上,搁在桌上的手里有只酒杯,半杯液体猩红,衬着他白色的衬衫,以及眸底的暗色。
他的目光扫过江鹤钦搂女人的肩膀的手后,薄唇挽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晃着酒杯,垂下视线。
江鹤钦搂着她,吊儿郎当地冲大家笑:“来来认识一下,盏妹妹!”
有人起哄,哎哟两声说:“可以阿鹤钦,才回港城就有新欢了阿,还是这么个大美女,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阿?”
众人声高势涨。
眼看苗头不对,陈嘉树从座位里跳出来,冲到两人面前一把扯掉江鹤钦的手:“什么你的女人阿,这是我朋友!”
陈嘉树拉过时盏,将她推到事先给她留出的位置,“你坐这儿,离江鹤钦那个老色批远一点。你运气真背,还没进门就在外面遇到他。”
江鹤钦揉着被拍红的手,“妈的,陈嘉树你要死,下手这么重。”
那个位置就在闻靳深旁边。
她坐下去,他连一个转头都不屑给她。
席间,江鹤钦频频向她发问。今年多大了?做什么工作?有没有男朋友?住在港城哪个城区?平时有什么爱好?
每次都不等她开口,陈嘉树就丢过去一句,“你别问那么多,喝你的酒吧。”
江鹤钦有情绪了,反问一句:“怎么陈嘉树?你家乔乔管不住你阿,老子单身无所畏惧,你可不行吧?小心我告你状。”
陈嘉树和他拌起嘴来,“诶——你可别瞎告状阿,我没做对不起乔乔的事情。”
江鹤钦飞个白眼,说:“那你不让我追盏妹妹?她完全就是我的菜好吧?”
其余人放声笑起来,起哄让江鹤钦勇往直前。
陈嘉树啧两声:“得了吧,你就是个老色批,稍微有点姿色的都是你的菜。”
这话又引发一阵哄笑。
时盏单肘落在桌沿,托腮,在笑声里偏头看一眼旁边神色淡漠的闻靳深。他在喝酒,喝酒时喉结上下滚动,她的心也跟着上下起伏。
鬼迷心窍地,她伸手去握住他放在腿上的那只手。
男人饮酒动作一顿。
他垂下视线,看见女人嫩白的手指缠着自己,不停地往他掌心里钻,又暧昧地开始写字,一笔一划,写出他的名字。闻靳深。
闻靳深不动声色地抽走自己的手,起身捞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朝众人颔首:“你们慢用,算我头上,我有事先走了。”
江鹤钦阿一声,“不是吧靳深,我的洗尘宴诶,我都还没走呢!”
闻靳深露出歉意一笑:“改天请你喝酒。”
坐在那里的时盏就仿佛受了莫大的屈辱,他明明什么也没做,他只说要走而已,可她为什么就感觉凭空被人扇了几个耳光。
于是,在他迈出去的前一秒,她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你就这么不待见我么?”
“闻靳深。”
短短两句,止住所有声音,连碰撞到一半的酒杯声也戛然而止。
众人才惊觉气氛不对。
阿,原来这两人间有问题阿。
闻靳深一手挽着外套,微微侧身,转头看进她的眼眸里,没有温度地说:“你不知道你很烦人么?今天上午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别不要脸。”
“我就不要脸。”时盏霍地站起来。
就算站起来,踩着七寸高跟鞋的她依旧比闻靳深矮半个头。她略微仰视,目光里尽是不屈的倔强,扬声说:“不要脸也要得到你,不择手段也要得到你。”
偏执,疯狂,又满身狼狈。
满桌全是亲近好友,闻靳深隐着不悦,企图甩开她的手,却发现被她握得非常紧,连她自己的手指骨节都开始泛出不正常的青白色。
她笑笑:“你别想甩开我。”
没等他说什么,时盏扬声就是一句:“我爱你!”
闻靳深:“?”
所有人:“?”
在一片灰死般的安静中,唯有时盏的清冷声音不停响起,她在重复那三个字,“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闻靳深:“你有病?”
她依旧笑着的,满目温柔:“是阿,病得不轻,你不是知道么?除了你,貌似也无药能医我了。”
闻靳深一扫面上沉冷,也跟着她笑起来,浅显地眯着那双勾人的桃花眼,薄唇开合间冷嗤道:“我觉得劣迹斑斑的你应该给脑子喂点饭。”
众人:“......”
他们没听闻靳深这么狠的骂过谁。
那些字句带来会心一击,她握在他腕骨上的指松了松,复而又握得更紧。她没有露出一丝受伤的表情,反而挺直脊背,微抬下巴,脸上带着骄傲又笃定的笑容,清冷地说了一句所有人都听得真切的话。
“总有一天,我爱你这三个字,会倒着写。”
那时候的闻靳深,多么高高在上阿......多么不可一世阿......
他移开视线,呵了一声,顺手端起面前的高脚杯直接泼到她脸上,“清醒点。”
时盏的指再次松了。
闻靳深重新看向她的目光里,有点儿嘲意,有点玩味,更多的却是不屑。
他说:“我只是个普通人,但还没次到要去爱一个杀人犯的女儿,明白?”
她点点头,抹了抹脸上的酒水:“明白。”
然后一个耳光就扇在闻靳深脸上。
众人傻了。
他们看见了什么,靳深被女人扇耳光?活久见。
那一记耳光,时盏用的最大力气,扇得闻靳深微微偏了脸,黑眸爬满某种不可置信的怒意。她说:“没人能选择自己的父母,这不该成为你攻击我的理由。我还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闻靳深再度转回脸时,已经收拾回那副清冷淡漠的表情。他冷冰冰地瞧着时盏:“闹够了么?如果够了可不可以放开我,我想走,不——”他顿了下,薄唇撩了抹弧度,“我是想逃。”
时盏的指彻底松开。
离开前,闻靳深指着时盏对江鹤钦说:“你不是看上这个女人么?给你玩,如果你搞定她,我请你吃饭,算你帮我消除一个难缠的麻烦。”
江鹤钦没接话,噎在那里,一顿好好的饭变成这样。
在闻靳深离开前一秒,他听见那女人的放声大笑,失控,放肆,一如那次她得逞吻到他后的大笑。
疯子。真的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