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0
临近九点的光景。楼道里安静, 近日连雨的缘故,空气里融着几分潮意,她被柳家墨拉着在电梯前, 已经做好等待的准备, 那电梯却显示到层。
时盏愣了一刹,意识到什么。
松手却已来不及。
那两扇浅银刻花的电梯门缓缓打开, 以男人的眉心为中线,一寸一寸展开。
......
她在此刻社会性死亡。
闻靳深单手揣在西装裤包里, 目光很短地在她脸上停留一秒, 又轻描淡写地从她与柳家墨交握的手间划过。他神色如常, 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应景的惊讶。
“闻——”
她吐出一个字, 又卡住,不知说什么。
柳家墨在落寞间抬眼, 看见闻靳深的脸,心中明镜般,他知道为什么她要买这套公寓了。她向来如此, 只要是看中的,无所不用其极也要得到。
不问过程, 只求结果。这就是她。
他当下松开时盏的手, 抹抹掌心的汗, 笑着打了个招呼:“闻先生。”
柳家墨想起上回找他帮忙去签售会那次, 这男人在他爷爷面前收敛又礼顺, 难得在脸上能窥见点温情, 答应要求时也没犹豫一下。
不似现在, 周身清冷,目如深潭。
闻靳深和柳家墨截然不同的人,不喜与人打交道, 平时都是被奉承的那一方,浑身上下的烟火气儿都淡,他微微颔首,却一个音节都吝啬发出。
然后长腿一迈,从两人旁边经过。
他的足音又沉又稳,落在时盏耳里,却生生激出千层浪来。她僵在那儿,迈不动步,电梯门开始缓缓闭合,柳家墨伸一只脚挡住,催促她:“小盏?”
“......”
她回过神,跟过去在电梯里站定。
外面的闻靳深背对着她,密码锁传来机械提示音。——滴,他进屋,回身关门,半张英俊脸孔彻底消失视野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
“你真喜欢他?”
“嗯。”
电梯运作声被建筑商尽可能降到最低。紧跟着,柳家墨抛出第二个十分具有戏剧性的问题,他问:“你真的懂什么是喜欢吗?”
时盏很轻地笑了下,“我懂。”
柳家墨摇摇头,也跟着笑,他的笑是苦涩的,因为他的脸被时盏从电梯里的镜子中窥得一清二楚。
很显然,他不认可她的回答,当然也没有反驳她的打算。
两人各撑一把伞,柳家墨的车就停在公寓楼外马路上。那是辆她坐过很多次的黑色路虎,不过从柳家墨结婚后,为了避嫌,也不怎么坐了。
看,哪怕她有时也会顾虑一些东西,但也抵不过世俗潮水的冲击。
有些人注定要散的。
柳家墨迟迟不肯上车,踌躇在原地,思忖半晌憋出一句,“你再考虑考虑。”
她佯装不懂,“考虑什么?”
柳家墨说:“别解约,继续和我一起干,都会过去的。”
时盏用很浅一弧微笑来回答,这就足够了,她知道柳家墨看得懂。十年,他怎么会不懂。可柳家墨还是不甘心,他单手撑在湿淋淋的车门上,问:“你是因为我的话,还是因为鞠婵那事儿?”
“过不去。”黑伞下的她偏开脸,“无论哪一件,我都不过去。”
柳家墨的那句“你就是只白眼狼”,和闻靳深的“你不该这样”,有异曲同工之处,看似平平无奇,却在暗地里剥皮吞骨,将她拆解。
这么长一段时间来,她不奢望柳家墨对她感激涕零,但绝不至于这样被侮辱。
柳家墨长长叹着气,青雌的音色混进雨里,“回去后我严肃说过鞠婵,她以后再不敢这样对你,也不会跑来工作室闹腾了。至于我,我一时的气话,你也知道,人在愤怒时的话语最是伤人。就原谅我一次。”
时盏还是那句,“就到这儿。”
柳家墨不得不佩服她在绝情方面的造诣,鲜少有人能及。又不是一两个月的相处,十年,她说走就走,利落到仿佛从不认识他这个人一样。
他只有举白旗投降的份。
在回公寓的路上,时盏的脚步又慢又轻,脚下悉悉索索的,她低头去看,碾落在地的白色茉莉花,混着脏色雨水,不知何时会融进泥土里。
再三纠结,她还是摁响了闻靳深的门铃。
久久无人开门。
时盏手里拎着朝下滴水的黑伞,低眼端详着智能锁的表面。
她将伞放回自己公寓玄关处的伞桶里,又折回到他门前,继续不厌其烦地摁门铃。嗯,他总会开的。
可惜事与愿违,那扇门一直不向她打开。
挨到第二天早上,时盏算着他出门上班的时间,早早地换好衣服到他门口等着。她时不时看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快八点了,他平时都这个点儿出门的。
果不其然,五分钟后,门开了。
过道尽头有一封窗,不透风,却能照进雨后的阳光。
闻靳深一拉开门,就看见小姑娘在晨曦里的第一缕光色里,对他展露笑颜,笑意浸进她的眼角里。她说:“早阿,闻院长。”
闻靳深那双桃花眼里满是清凌,目光敷衍般匆匆从她眉眼间过。他关上门,迈向电梯方向,却被时盏拦住去路,她挡在门口不让他进。
闻靳深:“?”
时盏将一缕长发顺在耳后,摆出一副温软乖顺的模样,问:“昨天,你是不是吃醋了?”
闻靳深:“......”
他像是听见什么笑话,唇角挽了抹暗嘲,“你哪来的自信问出这句话的?”
时盏眨眨眼,“你给的。”
闻靳深:“我给的?”
时盏回:“是阿,你昨晚不是被气到门儿都不愿意给我开吗?这都不算吃醋,那什么算阿。”
闻靳深失了耐性,重话冷冷抛出口:“我看你是偷人把脑子偷没了,我吃你什么醋。你是哪路神仙,犯得着我吃醋,时小姐?”
一声时小姐,生疏冷漠,将两人间的界限喊得泾渭分明。
她却听得云里雾里。
偷人。偷哪门子人。
阿。
想起了。
昨天遇见闻靳深时,她正和柳家墨两手交握,她的脸上还余留着咳嗽后的浮红,还刚从她公寓里走出来。那种情况下,确实很难让人去想第二种可能性。
也难怪,他会说她偷人。
但......
她依旧感觉他在吃醋。
心里一喜,时盏上前一步,大胆用双手挽上他的脖颈,贴近他的身体。她沉醉在他身上的雪松香味里,然后垫脚亲了亲他薄青色的下巴。
闻靳深被她亲得一怔,握住她一边手臂,皱了眉,“骂你还往上凑,犯什么贱?”
时盏拥上去,凑得更近,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和鬓角,轻轻地说:“就当我犯贱好了。”
说完,又去亲了亲他的喉结。
她强行制造出来的温存维持得很短暂,他冷淡地推开她,“犯贱也要挑人,我没工夫陪你折腾,你让不让开?”
“我不让,除非你承认你是在吃醋。”时盏一如既往的固执。
那段日子,真的是她最迷恋闻靳深的日子。后来时常回想起来,她都会笑自己傻,不过从未后悔,遇见他,迷恋他,再沦陷于他,都是命中注定的。
没人能逃过命,她也不例外。
闻靳深脚尖一转,神色默然地往楼梯口走去。
他这是真生气了。
这可是十九层。
时盏追上去,喊他:“闻靳深——”
他完全当听不见,下台阶的步伐很快,她追得很吃力。
再吃力,也没追上。
他连下二十层,直下负一层停车场,长腿如风,只为摆脱她的追赶。
眼下的时盏气息紊乱,她只想说一句,这男人的体力真好阿,这么多层一口气走下来,他连个深呼吸都没有,这也太打击人了。
一声车响,是他用车钥匙解锁的声音。
闻靳深沉着脸上车,关门时,同步响起的是另外一道关门声。他转过脸,看见喘着气坐在副驾上的时盏,脸色更难看。
“你到底要做什么?”
时盏长长顺一口气后,说:“我都已经决定和柳家墨解约了,还能和他有什么?脸红纯粹是抽烟咳的,至于他牵我手是让我送他一程,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儿。”
时盏不屑撒谎,更不屑撒这种烂俗的谎。
不过她摸不准他会不会相信她,因为他那张脸上始终都是冷淡的神色,很难让旁人揣摩到他的内心。
“下车。”
他丢了这么一句。
时盏转过脸,瞪着眼:“你真不信阿?”
闻靳深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说:“我要去医院了。”
时盏主动系好安全带,“我和陈嘉树约的今天咨询,我也要去,这很顺路吧?”
闻靳深:“你什么时候和他约的?”
时盏如实说:“微信上约的。”
上次喝酒的时候,半醉半清醒的陈嘉树拉着她加的微信,加的时候还大言不惭地说他绝对专业,某些方面还能胜过闻靳深。
见闻靳深不说话,时盏又说:“我是你医院的患者诶,你作为院长,顺路搭一搭患者貌似也不是一件过分事吧。”
他冷笑一声,起步车辆,“过分的事你做少了?”
车载电台里传来一男一女双主持的声音,播放着今天港城的路况,哪段路堵得寸步难行,哪段路稍微顺畅,诸如此类的。
时盏听得倦意浓浓。
这也太神奇了。
晚上死活睡不着的她,在车上居然能如此困顿。当然,这一点需要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在他的车上,有他在身旁。
可能她注定就是要爱他的吧,这种事说不清楚,也无法深究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