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谁为我,负尽苍生

相访之事了后,她真就回了王母山凤凰大寨,没有去榣山找长琴乱惹桃花,也没有再与重渊纠缠不清,她便是自己,就是九天玄女也与自己没了干系。

长琴倒是来寻过自己,赤水河边一番长谈,他倒是也看的很开,没有多加责怪她的忽然逃避,而是自行回了榣山,继续做他的大闲神。

洛栖时常坐在相访喜爱坐的洞顶,看着碧水长天,口中念着相访爱唱的歌,左右与应龙扯不清关系,愤怒之余她狠狠的把姬苍送的东西都砸进了赤水中,然后将那条珠链轻轻一抛,让这命苦的女子,还是与回忆住在了一起。

近日心情不快,竟连老天也与自己不顺,总是有一团乌云压顶,让她抬头看看,也十分不适。

听说重渊与云影大婚将至了,整个凤族都收到了邀函,她是铁定不会去的,若说真的忘记的干干净净,便是这份情,扎的太深,任她日里夜里拼命的拔,都会荒草重生。

洛栖扔出一块白月石,落在脚下白沙当中,呢喃着:“要大婚了啊……”

她跳下洞顶,施施然的朝着凤凰大寨走去,这时凤兮摆着胖乎乎的小手跑了过来,口中喊着:“九师叔!九师叔!”

洛栖蹲身抱住,温柔的问:“怎么了?”

凤兮笑眯眯的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你的嫁衣,被长琴美人家的送来了。”

嫁衣!糟了,这几天心情不好,完全将此事给忘记了!她当时与长琴说的,要与重渊同日成婚,想不到居然被师傅惦记在了心里。

她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大寨里奔去。

门口熙熙攘攘的又聚集了不少子弟,大概是想看看热闹,洛栖皱眉,说了句:“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别在这里闲着。要不龙族出了个那么傻的族长,还盖过了我们的风头,都是你们这帮浑球不争气!”

被家里蹲大神如此训斥,诸人立刻做鸟兽散,瞬间消失在茫茫花丛当中。

洛栖将凤兮放下,让他自己跟在后头跑,一脚迈进正堂当中,只见两排琳琅满目的珠宝,大株红珊瑚、美玉雕件、火神一族特有的火心丹等等……使得整个大堂熠熠生辉,而当中桑悌正抚摸着一件正红色的华贵衣裳,应该便是祝融家送来的婚服了。

她很是复杂的上前,捧起衣服,用正红色锦缎织出的衣裳,上面用金银红三色丝线绣出数条凤凰,裙尾与腰带都用无数珍珠坠饰,沉甸甸的,华贵异常。

洛栖忧郁的仿佛都能看见头顶的黑云,也跟着笑话自己的傻气。她叹了口气,更加颓废的把嫁衣放回原处,百无聊赖的盘腿坐上族长大椅,整个欠了她八百万的造型,十分可悲。

桑悌说:“你要是不想嫁,当初为何要与长琴说?”

“我不是不想嫁,长琴师傅也挺好的。我是伤怀……”

他娶了别人。

“你这般斗气,也没什么用吧,最后还是累的你长琴师傅,跟着守寡一辈子。”

“娘啊……别说的我好负心……”

“你本来就负心!”桑悌摸着嫁衣,“还选着同天大婚,真够负心的。”

洛栖感觉脖子愈加沉重,忙慌跳起,“那我能怎么办……他心意已绝,当初我委屈难受、我死缠烂打、我不停倒贴……也没见他有所回转。”

“啧,你当年九州之战时候的气度哪里去了。”

“啧,谁让我又生了一辈子,胆气这东西,也是时有时没有的。”

“啧,枉费我一度还挺怕你的。”

“啧,要不我还是装回那模样好了。”

“啧啧,你们两个再说下去,天都要亮了,桑悌来,我们商量下小老九的返礼,明日就要送回火神部落去了。”

桑悌应声而去,和素方开始讨论起来。

洛栖凉凉的看着满屋喜气,心情反倒沉静了下来。

二月二一早,桑悌就将洛栖揪了起来,开始着各路姐妹替她着衣打扮,正红色本就是极为适合洛栖的颜色,这一身嫁衣穿在身上,当真妩媚动人,眼波流转间,就看素方爹爹都快哭倒在娘亲的怀里。

洛栖见素方哭的实在悲哀,自己都有些难受,垂着头走过去,“爹……跟娘学学,她都没哭。”

“谁说的!你娘是好面子,昨晚上在我怀里哭了一夜了。”素方揉着眼睛,洛栖才看见桑悌的眼圈又肿又红的,显然真是一夜没睡。

洛栖伫立于门旁,见今日这天气,着实不好,层层乌云,盖于头顶,有即将大雨倾盆之势。她喘了口气,只觉憋闷,喃喃着:“这天……实在不是个好兆头啊!”

“胡说,多好的日子,就算要下雨,也是来助兴的!”桑悌打了下洛栖的肩膀,替她理着身上的嫁衣,念叨着:“往后做了长琴的娘子,就要专心一意点,别再想着其他人了。”

洛栖皱眉,自己这心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如何能好的了,也亏得长琴对自己忍让十分,从来不会多言半句,恐怕这般好脾气,来日她一气之下再去上了重渊,大着肚子回来他都不会有任何意见。

好吧,她也就是随便说说,既然已经决定嫁到榣山,便要对师傅负些责任。

如何都不能再替他戴什么绿帽子。

轻抚了下胸口,内里藏着相访的那块飘着清香的手帕。相访,我们一起走。

忽然雷光一闪,白耀了半边片,洛栖桑悌与素方抬头,只觉今日天象十分蹊跷。顶上乌云渐渐散去,朝着另一个方向移动,而凤凰大寨上,居然渐现明媚。

“女儿快看,果然天气转晴了吧,就说这是好日子。”桑悌一见老天也给了点脸,不由笑逐颜开。

洛栖说:“云开见日明,花开见别离。”

整个大寨前的凤凰花已娇红怒放,嫣血茫茫,意欲别离,美则美矣,却又带着悲怆的意境。

桑悌又想说她,却看见她的眼睛直直的望着西南方北极天桓山,那么哀伤,又只能叹了口气。

忽然洛栖喃喃了声:“不对。”

素方问:“怎么?”

洛栖指着西南方向,“爹你看,所有的黑云都朝着西南方向去了。”

桑悌笑了下,“果然是要惩罚云影那个贼女人吧。就不教她好看。”

洛栖想要说点什么,眼望着西南方向的黑云越来越重,心事也是越来越沉,不多时,那迎门的车驾就已经停在了大寨门外,等着新娘上车,当先便由火凤家的老大伸展着红色的羽翼拉车,此番洛栖大婚,凤族是倾巢出动,环伺左右,声势浩大。

她被扶着上了车,临出行前,掀开盖头再看了眼西南方向的黑云滚滚,心被扎了下,生疼。

伴随着一声火凤长鸣,车驾缓缓移动,朝着天上飞去。

凉风透过车帘送了进去,洛栖转头,见一旁陪着自己飞在空中的,是二哥侨仓,才微微松了口气。

她问:“西南边的天,如今怎样了。”

侨仓凝神看去,回答道:“似乎漫天雷云都在往那边汇聚,十分蹊跷。”

“轰——”的一声,响彻天地,洛栖又问:“哪里在打雷?”

侨仓说:“还是西南方……”

洛栖咬牙掀开盖头,只觉心神不宁的很。车驾在继续行进中,领头的火凤忽然停了停,喃喃自语:“咦,南边居然下雨了。今天这是怎么了,好奇怪的天啊……”

洛栖抬头,隔着车帘却又看不清彼方情形。

但觉心如刀割,我之明光,你之雨下,我之明朗,你之雷殇。这是在用你的方法,送我去往榣山么?亦或者是……你的另一种表白?

这时,她又问了遍:“那边,怎样了?”

侨仓很是耐心的回答:“大雨滂沱,电闪雷鸣,很是可怕。”

洛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实际上她根本无法如此,握紧双拳后,她在车中也站了起来。

她与重渊的来来去去,生生死死,皆在一念间,浮现连绵。衬着脚下万顷凤凰花开,红的娇艳,艳的凄迷。

那一年,她还是个心高气傲的神,隐身挂在他的墙头,便被迷了心去,一瞬间跌落青帝重渊酿就的一壶爱情酒中,醉的心甘,再也没有醒过来。

那一年,她从与平洲战中脱身而出,实在是想的不行,所以偷偷的跑着去了,就在他的玄玉宫外,被迎个正着。她问你是如何知道我要来,他说原本我就是想去。

也还是那一年,他问自己,能不能再也别上战场。那一刻四眸相对时候她真的就想答应了,安安稳稳做他的青帝之后,再也不管父亲的千秋大业。

每回夜间,从他身旁醒来,她都念起,自己天命为兵,兵者,岂是随意说撤就撤的。就像是听见战事开启的那一刻,喧嚣在血液中的战意也跟着沸腾而起,再也不可抑制。所以每次答应之后,却在璇玑宫里,再度接下下一道令旨,重新出发。再回来时候,她又是撒娇又是耍赖,只是也没错过他眼中深深的失望。

或者……正是因为这些清晰而又久远的过往,让他最后决定放弃自己的是么……

一封退婚函,两行相思泪。

洛栖紧紧握着双拳,掀开车帘,西南方向黑云滚滚,车行方向却是明光千里。

重渊啊……她咬紧了唇,握紧了拳,抑制不住的抖动着双肩。

“一生一世,永不相负。”

“重渊自然是只能你唤的名字。”

“既然娘子你不介意深夜来访,那我也不介意微微轻薄下你。”

“要知道,重渊此名再没第二个人唤过,旁人所谓拂息也不过是虚名于世,重渊重渊,才是我的真心。”

“我喜欢她,是我一人之事,容不得云影上神在此多话。”

“你就记住一件事,重渊与你,从不亏欠。”

此生过往,亦是无端。

侨仓忽然停下,听着车驾内忽然而起的痛哭,微微叹了口气。他不懂情爱,却看着自己的九妹,实在心疼。不论她是那曾经九霄云上的玄女,亦或者是如今以凤族公主身份远嫁的小老九,于他心中,都是那个喜欢跟在身后奔跑的妹妹。

他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当六妹杜泽嫁往龙族时候,凤凰花开,烟烟茫茫,煞是美丽。正是夜色晚霜时候,她却静静的问:“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栖栖于花开时候,远嫁他方的时日。”

时日已到,却非良缘。

她爱的那个人,始终在西南方向,用一种莫名的方式,让明光璀璨与其相伴,让她安然与嫁。

殊不知,此等事端,却是折磨彼此愈深。

眼瞧着前方榣山也近,他轻声说:“栖栖快到了,别哭了。”

洛栖哭声渐歇,由着陪嫁的姑娘扶着自己走出车驾。榣山竹林依旧,是自己这辈子记忆最深的地方之一,那人正由祝融一族的人簇拥而来,不减清雅的微笑,不见嫣红的喜服,一身深紫带红的正装也显得他格外清俊。

若这生没有重渊,她或者与长琴师傅,才是最和当的。

长琴迎上,接过洛栖的手,眸光若水,“你哭了?”

“师傅哪里的话,徒儿早已想开了。”

“你我师徒站在这里,如今天上也是一片骂声。选在同日,便是完你心愿,如今你就当……”长琴话未说,洛栖却忽然明了。

自己这温柔的甘受委屈的师傅啊,他是想给她一场大婚,同日举行,让她在远方,与重渊结拜。

声音微滞,她垂下头去,热泪盈眶。

祝融此刻见二人还在说话,喜气洋洋上前说:“怎么?有些体己的话,夜里再说。吉时已到,快些举行仪式吧。”

长琴侧头道:“父王,请让长琴再与栖栖说几句话。”

祝融与洛栖都是一愣,这时他却将洛栖牵往一旁,没有人能听见的地方。

“师傅……?”

“长琴此生,愿天下太平愿所爱之人快乐,则心满意足。”长琴缓缓说道,伸手便揩去洛栖眼角残余的一滴泪,“从遇见你开始,师傅心里,倒是真没有别的挂念。”

洛栖这回是真的愣住,大抵这是第一次,长琴与自己真真切切的表白。

他的眸子里,平淡如初,替洛栖盖上红盖头,这样才像一个真正的嫁娘,“今日,能将栖栖你娶回,长琴亦是再无憾意。”

“师傅。以后栖栖会伴你长长久久,绝不言悔。”盖头的里的话也渐渐平缓。

“以后啊……”

长琴忽然看向空山深处,恍若烟花尽头,愈见迷离。

洛栖惴惴,心乱如麻,一时之间,她的心里再也说不清楚,原以为长琴对自己,一直都只是体谅理解以及师傅的宠爱,却哪里想到,他的这番话,堪堪的将那颗心,捧在了自己面前。竟连她自己,也再也不能明白,情之一字,需用什么来绘。

任由长琴拉着自己的手,走到天缘牌前。

大凡神袛之间的婚事,是由上天见证的。一枚天缘牌,缔结永生情。这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后,天缘牌上的红线,就会牢牢拴住彼此,再不分离。

脑中一片空白,过往画面不断的在脑中重演,连身畔的人们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再也听不见、看不见。只是每当有“叩首”二字响起后,她便下意识的低下头去。

从今开始,了断一切……

忽然之间天缘牌上绽放出光芒阵阵,一道红线从其中放出,盘绕出一道极为美妙的姿态,落在了洛栖指尖,然后倏然显现,又倏然隐没。

洛栖只感觉指尖微疼,低头时候,却看长琴与自己紧握着的手上,却是什么都没有出现。

怎么回事!

惊愕之间,她一把揭去了盖头。

四周祝融一族与凤族的人都是一样的表情,但他们明显不是因为红线,而是就在方才,每当行令官喊仪式的时候,长琴却是没有与她一起叩首,却又让他继续念下去。

为什么!侨仓忽然明白了,他扭头看向西南方向,但见依旧雷雨阵阵,而像是预谋好的,长琴含着微笑,转头与洛栖说道:“师傅……完成了你的心愿。”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云影呢?云影不应该在那边与重渊在一起的么?

她惶然回头,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大喊:“云影公主在外面!”

洛栖看了眼长琴,扭头就朝着外面跑去。她怎么来了?重渊那边怎么回事?师傅怎么好似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她也飞出了人群当中,凌空于云影对面。两个红衣女子,对面相视。

这不远处身着红色嫁衣,却被淋得透湿的女子,显然是一路赶来,气喘不断。

“云影你今日大婚,为何要在这里出现?”洛栖虽然是冷冷的说,心里更是凌乱不堪,小拇指处那红线扯住了心肝,一点一点的拉去了面上的伪装,疼的厉害。

云影冷笑了下,抹去脸上的雨水,“有些人,就是那么无知幼稚。”

“你说谁呢?”洛栖挑眉,和一早晨起时分的感觉,再度重合。

“你啊。永远只会由别人去替你背负而不自知,所以我讨厌你啊,从最早就讨厌你,到现在为止,依旧讨厌!”云影凄凉笑出了声。

洛栖咬唇,怔怔的问:“谁……”

她看向西南方向的天空,只觉一阵揪心,上前就要飞去天桓山。云影不依不饶的拦住她说:“你都不想知道为什么,就要去么?”

“别拦着我,你来了不就是希望我去,拿回属于我自己的背负么?”洛栖脑中一团乱,虽重渊在退婚一事上有诸多隐瞒,但为何却与背负有关?

“对……因为我真不希望你……再连累了他。”云影双肩抖动,似是激动的落了泪,“九州之战你杀伐深重,罪孽累累,天劫早该将你轰到灰飞烟灭,若非有伏羲一次次的替你改命数,你以为能活到今日么?”

“那今……”

命数,岂是想改便可以随意改的。她忽然想起重渊苦笑这与自己说的话,再看向西南方向,更是忙不迭的加快步伐,简直用了今生最快的速度,不顾身后人的追赶与呼喊,冲向北极天桓山。

云影跟在后头,似乎还不解恨,直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个尽。或者此人也憋了太久,直到这一刻却还是没坚持住,一径的来把被蒙在鼓里的洛栖给唤到过去。

百年之前,凤锦杀伐愈重,重渊便是愈忧心。只有他这位算谋的神袛,在除却牵连自己的事情上,从来算无错着。

他知道战争越是多,越是错,越是错,越是无回天之力。原本二人已立下婚约,然则重渊却算出,将是一场红喜变作白喜,所以重渊斗胆,去改命数,退婚、拖延,至五帝之战爆发,牵累自己,以自己改命数的罪责来负担凤锦的天劫,却没有料得,最后却又被凤锦自己拿了回来,转世重生。

天劫未度,后世重演。重渊前世走了错着,今生只好硬着头皮解救。

红喜变作白喜,却需要有人来配合,所以云影自己去应许的,这场婚事算作前世自己的圆梦,却也是送重渊离去的一场白喜。

万事俱备,只欠天劫。

他于北极天桓山的海边,布下弥天法阵,就是要在这一天,引去所有雷劫,一应承受。

只是云影没有坚持住,她一面恨着凤锦,一面却又心疼重渊。这个总是自己一应背负的男人,恐怕至死都不能让对方明白,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凌空于九天之上的一抹嫣红。

洛栖到达天桓山时候,已是浑身颤抖,不能抑制。眼及处片片磷光闪动,也能看见阵法边缘。

几欲冲去,却被两人拦在了路上,是素节与疆良!

洛栖那藏回腹中的胆气再度横生,那是前世里历经磨砺的杀伐之气,“素节疆良。你们凭什么拦我!”

“青帝等了这么久,也守了这么久,作为部将,定要为他拦住这一次。”素节淡淡的说。

“那你们是愿意他死么?”洛栖咬牙。

疆良也难得的正色,“他是我二人的青帝,他所说的话我们自然遵守。”

“别去了。若你去了,天劫将会落入你的头上,他所作的那些就全数浪费了。”素节再度拦住她闯向前方的行为。

看了眼远处的一抹红影,正是已经冷眼旁观的云影,素节又说:“千年之前,你欠了太多人的命,包括云影,今日让青帝全数替你还了吧。”

云影?她怎么还欠了她的!洛栖的脑子一片混乱,眼下再也不是那个冷静的九天玄女,“行了!我欠下的我自己还!你们让开,别让我打过去!”洛栖厉声喊,这时大地忽然震颤了下,一道雷云已然昭然若揭,怕是下一刻就要狠狠砸下万丈天雷。

时间无多,若是靠打不知道何时才能闯过去,她咬牙,祭出了召天鉴,口中念道:“听我号令,拦住素节疆良二人,不得扰我去路!”

一道红光闪过,瞬间束缚住素节疆良二人。

“我自己的债自己还……不需要你们拦,更不要他来替。”

洛栖果断的冲进了海边,但见一个巨大的法阵悬在面前,当中站立着的,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男人。

“重渊!”她向前一步,却看重渊双眉紧蹙,只手画符,将她狠狠的挡在法阵之外。只是他们都忽略了天道,当正主来了后,那天雷劫云开始聚往洛栖头顶。

红衣女子,青衣男子,一如往昔。

重渊微笑看她,“娘子,你来了。”

洛栖泪水涟涟,对着天空喊:“老天,我来了!”

雷云滚滚,似是应了她的这句话,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狠狠的抛进了法阵当中。重渊几乎是下意识的出手接下,洛栖倒卧在他的怀中,喘着气说:“原来我错了,一直都是我欠着你的。”

她狠狠咬住重渊的手腕,“可是我宁肯同生共死,也不要你这样付出。若是你去了,留我一人在世上,却有何用?”

重渊抬头,看天上似乎已经微微有只金眸打开,内里有三千憎恶三千怨灵,那是曾经凤锦斩出的滔滔血海铸成的劫难。

他苦笑,若是能同生共死,那便是最好的结局,只是此刻……他亲了亲洛栖的额头,狠狠跺脚,将她猛然推了出去,卷往大海。而就在这瞬间,源自上古青帝的巨大的法力通天彻地,直达天眼。

洛栖伸手去取召天鉴,却忽然想起已经束缚住素节疆良。下意识中手中红袖翻飞,拼命抵抗着那通天的法力,只希望能将天雷劫云引至自身。

耳听一声“轰——”,她的心往下一沉,从海中挣扎而出。

天眼大开,金芒顿显,她眼睁睁的看着重渊在拼尽全力与天搏斗,不觉跪在法阵之外,“我恨你!我恨你!”

若爱不易,又堪能忘。若爱不易,有怎能放。

这天劫,即便是外围的她,也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耳目晕眩,眼中的重渊越来越朦胧,那声音,却近在耳畔,“我想要的,终究只有你。”

天眼中,怨毒之气愈盛。

下一击,便是永无止境的雷劫。

……从昏迷中醒来,但见法阵已然消失,而茫茫白沙上卧着一人,正是拼尽全力的重渊,全身血污,比那三百雷刑受下的伤要大的多。

她抖抖索索的走到了白沙当中,跪在重渊面前,声声泣血,“你以为这样我就感谢你嘛?你以为这样就能离开我么?”

狠狠抓住重渊的手,凉透了。

我居然值得你付出如许,负尽苍生。泪水模糊了双眼,洛栖将重渊搂在怀中,“明菱娘亲走了,玄苏走了,秦殇走了,相访走了,连你,也要走么……”

而且是再也不堕轮回的走,走的彻彻底底,把我一个人留在世间,坚决不许。

他微微一颤,转过头来,显然身子已经僵直不能动弹,只能一字一句说:“此生只给一人改了命数,与天道作对,我亦不悔。”

洛栖知晓,他说的就是自己,只是重渊算错了一着,依她对他的爱,若他走,她绝不能留。正如前世那般,她笑了笑,释然的很。

既然你不介意将前尘重演,那么我也不介意。

“你这傻子……”

她吐出了腹中的玄鸟内丹,在重渊徒留一丝气息时候,强硬的塞入了他的口中,然后颓然坐下,靠在他的身上。

玄鸟内丹,此生果然只会给一人。

洛栖倔强的看着他,而重渊的轻唤似乎近在耳边。生生死死不过一场烟云,前世今生也不过一场谋算,到最后这种结局,她已经不会再掉一滴眼泪。

只要他果真爱的是她,便心满意足……

“这一生,终究还是得让你欠我的。而且,不用再还。”

此生,爱过、恨过、拥有过,便足矣。

就如同前世凤锦那般,重渊气力全无,眼睁睁的看着她,垂手委顿于自己的身侧,笑的那般绝美,却又绝情。

“我不管你是不是卜算之神,如果有来生,就别再找我了……”

不过渡了天劫的下场,大抵是烟消云散吧。她紧紧握着重渊的手,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一袭紫衫缓缓走到二人面前,洛栖只能勉力瞥见那柄五十弦琴,琴弦轻颤。

师傅……

那是她最后的一个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