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栖的手越来越紧,却也越来越无力,整个身子仿佛被抛入了无底深渊,顺着时光逆流而上,在长长的路上,自己一人,拼命的奔跑着。
时而是雨滴石阶,花开两忘;时而是擂鼓震天,厮杀轰鸣;时而是九重云烟,沉浮海上。九天玄女,降于上古……
那是一颗硕大无比的蛋,正处在下契无名山上的一座山头之上。有野兽侵袭过,也有鸟雀不识货,啄的外壳砰砰响。
这时从远方走来两个人。男人长的十分端正,虽称不上英俊,但耐看的紧;女人随后,边走边喊:“你这样子到处认义女,什么时候认个婆娘啊?”
男人正是轩辕,身为中央天帝的轩辕,没什么雄心壮志时候,总爱在四海八荒游历,时不时就带回个孩子,然后养在行宫当中,说是自己的义子或者义女。五方天帝,司后土的天帝轩辕,喜爱脚踏实地,说是沾沾地气于己有利。
他身后跟着的,便是不知道哪一年,背回宫里的义女明菱。
“要婆娘管着自己做什么?义女多好,还听话。”轩辕回答让明菱顿时黑了脸。
这时他忽然看见卧于高高山头上的那颗蛋,兴奋异常的拉着明菱朝前跑着。明菱在后头喊,“你慢点。”
话刚落音,长空之上降下一道天雷,将那颗蛋击做两半,从中间颤颤巍巍的爬出只湿漉漉的小玄鸟。
那年代,生出个什么奇怪的东西似乎都很正常。轩辕明菱面面相觑,就看这玄鸟眼神倨傲的瞧着他们,半晌没动。
轩辕喜道:“快看,这小东西多可怜,收回家……”
明菱狠狠地揪了下轩辕的胳膊,“你答应过我不乱收义子义女的。”
那小玄鸟歪着脑袋,口吐人言,“你是天帝?”
轩辕戳着自己脑袋想了想,“我是五方天帝之一,掌管中央的轩辕。”
小玄鸟继续歪着脑袋,“我在思考,为何万物都愿意化人而行。”
轩辕忽然牵住明菱的手,“你觉着呢?”
此举红了明菱的面,却让小玄鸟顿悟。小玄鸟摇着头,忽然化作一个极为精致的红衣童子,落在二人面前,“爹娘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轩辕慌忙摆手,“明菱说了,不能随便……”
“乖孩子,快起来,让娘抱抱。”明菱忽然做出慈母样,上前就抱过小玄鸟,冲着轩辕喊:“这个我要收做义女。”
“咦?明菱乖女儿,不行啊……你收了义女,她就成我孙女了。”轩辕凑到一边,看小玄鸟面目冷峻却又娇俏伶俐的,十分喜爱,只想上手去抱。
明菱揪了揪小玄鸟的耳朵,轻声问:“你方才唤我什么?”
“娘!”
“那他呢?”明菱指向轩辕。
小玄鸟脆生生的喊:“爹爹!”
从此,板上钉钉的一桩好姻缘,自凤锦出生后,被喊成了事实。
明菱——九天玄女生涯中第一位被遗忘了的人,在她将将一百年头的时候,因为一场奇怪的病,再也醒不过来,竟连义父轩辕也救不回来。义父背着明菱娘亲跪在炎帝伊耆的宫门外,整整十日,伊耆也闭去宫门不见。后义父与伊耆决裂。
然而催死明菱娘亲的却是轩辕的一场大婚,明菱娘亲经常抱着小小的凤锦说:“你娶可以,能不能等到我死。却为什么,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就要将新嫁娘给放我眼前!”
明菱娘亲说着这话时候,倔强的咬着自己的下唇说:“我绝对不会让他舒服的。”
新嫁娘入宫的那日,整个仙都宫大宴众神,明菱娘打扮的无比美艳,骄傲的挺直腰板由凤锦和她的太子扶进了大殿里,在众人欢宴时候,傲然的闭上双眼。
后,殿中大乱,轩辕却知晓,明菱是含恨去的。只是作为已经有了雄心壮志的轩辕,有些事已经不是他能决定的。
轩辕虽然养了很多义女,但明菱是轩辕唯一真正相好也娶了的,自明菱死后,轩辕再也不乱认子嗣,他认为是自己的这些行为给明菱折寿了。
明菱给轩辕生了个儿子,名叫玄苏,性情乖张,飞扬跋扈的,整个仙都都被其搅得天翻地覆的,不过他独独怕了凤锦,大概就是因为凤锦总是风风火火来,风风火火去,见到面也只是一脚踩翻的待遇,从不给什么好脸色。
玄苏喜欢与凤锦对着干,只要他们在行宫里出现,定是会有一场大爆发出现。
只是后来凤锦越来越美,玄苏才渐渐有了别的起色,比如见了一面会扭头就走,让凤锦在他身后莫名其妙。
直到有一天,凤锦请命出征,披上戎装,戴上护甲,踏空而去,分外潇洒。在众多义子义女中脱颖而出,只是这样一去,就很久不回。
但凡回来,也是见不着玄苏的影子。好容易有一日,她逮到其正在后花园里自斟自饮的玄苏,蹑手蹑脚的过去,在后头喊了声:“喂!”
玄苏惊了一跳,慌忙起身,酒泼洒了一身,转过头却看是凤锦站在自己身后,不觉怔忡着看了半天,在凤锦自己越发莫名的时候,忽然大吼了声:“不知道像个女人样嘛?儿时打架,大了打仗,连说话都这么粗鲁!”
凤锦皱眉,“我像不像女人干你何事?”
“嘿嘿,你不知道四海八荒都怎么说,九天玄女美则美矣,却着实让男人吃不消,怕这朵高岭之花无人敢摘。”玄苏摇头晃脑,学着自己在行宫里看见的仙子与父亲轩辕说的话。
凤锦再次皱眉,这回是有些着怒了,“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去说的?还想不想活了?”
玄苏借着酒劲也再不怕这目中无人的女人,“你怎么就想不开定要学着男人打仗呢?这种事应该是我去请缨,我披挂上阵的好不好?”
“那你去啊,我又没碍着你。”凤锦凉凉的瞥了眼这位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
玄苏顿时语塞,见她转身要走,忙慌上前拦住,“那位仙子的话说的有道理的,你若是真落到那地步,我……”
话未说完,凤锦冷笑一声截住话头,“孤寡一生又又何妨?怕了呀?”
只不过这番话说完未过多久,凤锦就与青帝伏羲相恋,大出四海八荒所有人的意料。终于有一位女仙忧伤的说:“原来以为这位高岭之花无人敢摘,谁料想她居然爬上了另外一株无人敢上的树。当真玄妙。”
玄苏之后不久,便请缨上阵。轩辕始终不肯放,他执意要去。
等到众人抬着他伤重不愈的身体入了仙都行宫时候,凤锦跪在玄苏旁边,听他说了一句:“当时我想说的是,我能娶你。”
凤锦怔住,原来心高气傲的太子殿下,与自己吵吵闹闹的太子殿下……
只是时光流逝,年华渐老,竟连这位已经离开很久的玄苏太子,也从自己的生命中,慢慢消失。
直到一声鼓槌,重击龙纹鼓面,将第三位沉寂于生命中的人生生拔起。那是自己的某位兄长,名曰秦殇,早她十几年被天帝轩辕所认,若说秦殇与谁有些像,大抵便是长琴师傅这种感觉。
默默的,人群中不彰不显,总是笑意盎然,立于远处,兄弟姐妹们同伴玩耍时候,他便是护持左右的兄长。
当凤锦为父解忧应诺出征时候,秦殇也被轩辕派去做了她的副将。
在外,总有个照料。
九州之战时候,凤锦军作为西路军,屡战屡胜,然则天帝轩辕明显不是战争的那块料,屡战屡败。在战事胶着时候,夔龙秦殇因护着凤锦不意受到流箭巨毒侵体,自此后一病不起,再不能言。
九九八十一天,轩辕被困三里台,凤锦只能拔营回救。路程中,秦殇亡故。
凤锦说:“在战场上,我自己就是时刻准备着献祭。秦殇哥哥,你一路走好。”
秦殇说:“你说的没错,只是……你别哭了,说着这种话还哭着,太难看。”
秦殇在她耳边又轻声说了几句,才缓缓松开了紧握着的手。自他去后,凤锦坐在离三里台十里开外的山头上,望着渺渺云烟,抱着秦殇的衣物,说:“秦殇哥哥,你说我要如何救回爹爹……”
终于,她狠下了心,以夔龙皮鼓八十面,一震五百里,连震三千八百里。将围困在三里台外的敌人,驱逐一空,顺利迎回轩辕。
上古神袛怕都是寂寞的吧……能烙入心中的,能有几人。过往这些年,还有谁,是被自己,遗忘在封锁着的角落中的。
明菱。玄苏。秦殇。
还有谁……
鼓声阵阵,声声断肠。当最后一声鼓,从心底直穿思绪,将洛栖生生敲醒,怔怔的看着守在一旁的长琴。
“师傅,我梦见了很多故人。”眼角滑下一滴眼泪,她轻声说。
长琴握住她的手,“嗯。然后呢?”
“这些故人,我忘记很久了……若非这一场梦,恐怕都不会再记得还有这些人……”
长琴抚着她的发,温柔的道:“他们都还好么?”
“其实他们都还在这里。”洛栖捂着心口,长出一口气,“只是就我这等记性,若是往后也这般,时间久了谁也记不住。”
“不会,只要师傅还活着,就会时常出现在你面前,让你想忘也忘不掉。”
长琴的话终于让洛栖微微开怀,她盯着脚面,忽然惦起晕倒之前的那些事。
重渊说:我绝对不会再让你上战场了。
原来是把自己送到长琴这里来!可恶!
她揪住长琴的领口,突然嚣张跋扈的问:“师傅你与重渊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的?为何你就这么顺畅的把我领回来了?他们那边战事如何?”
长琴蹙眉,露出牲畜无害的表情,“重渊是谁?”
——重渊自然是只能你唤的名字。
豁然想起重渊所谓,一着急竟然将此处忘记,只好重新瞪圆了眼睛,“自然就是青帝伏羲。”
长琴轻轻推开她的手,让她别恼,“青帝也是因为担心你的安全。”
“我上去他们根本就没后顾之忧的,以一当百呀!”洛栖很是不满,身后长琴缓缓步到自己身边,两人在一片竹林之中坐下,长琴才说:“此战已胜,只是……”
轩辕按照《阴符经》兵法设九阵,置八门,阵内布置三奇六仪,制阴阳二遁,演习变化,成为一千八百阵,名叫“天一遁甲”阵。他演练熟悉,重新率兵与蚩尤决战。两军杀在一起,直杀得山摇地动,日抖星坠,难解难分。
因为此阵的灵通,蚩尤在内无计可施。而风伯雨师刚要放出法宝,却因为女魃相访的突然出现,让二人溃不成军。她施起神施,刹那间从她身上放射出滚滚的热浪,她走到哪里,哪里就风停雨消,烈日当头。
洛栖听到这里,也知道自己的天一遁甲阵起到了作用,不觉心情大好,自言自语:“我说了吧,我以一当百没错的。”
“只是……”长琴略一思索,没接下话。
洛栖的心倏地一沉,以为是重渊出了什么事,顿时面色转青,“难道……”
长琴微微摇首,“是相访。”
这次是真的一沉,思起当日相访所说,不死不归,这才傻了眼。
当日姬苍与相访难得携手,奋力直追,先把蓬渊斩于刀下,而后每当相访疯了似的朝着某人追去,姬苍也立刻跟上,二人联手,一时间所向披靡。
相访说:“你别跟着我!”
姬苍不言不语,执意跟随。
相访咬唇,又搜寻着下一个人,直到一个白影忽然掠过,她眸中一紧,冲向白影所在,当她与姬苍赶到之时,却听见一声低低的呻吟在脑后响起,她甫一转身,只看白影再度闪现,姬苍大喊了声:“小心!”
伸手去拉相访,一柄黑色薄刀穿过他的掌心,刺入了相访的肩头。二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便一剑斩向前方,耳听一声凄厉的喊声,那美艳的女人便显现在他们的面前。
灵仙满是怨毒的看着相访,忽然吹了口气,“姑娘真是美若天仙,那一夜让灵仙着实难忘啊。”
“你!”相访气愤难当,手中剑狠狠向前,将灵仙斩灭于大树之上。
回过身,就见轩辕已然踩在蚩尤的身上,众多天兵大喊着:“胜利了胜利了!”
万众鼓舞,相访的口中忽然吐出口黑血,她静静抬眸看向姬苍,只见他也抚着自己的掌心处,蹙眉看天。
天际阴霾,不知何时会再起风雨。相访静静抹去嘴角的黑血,起身朝前,也不理会跟在身后的姬苍。
是夜,相访无法入睡,盯着帐外的明月,辗转反侧。
五内俱焚,如火烧火燎。她明白,自己是被流毒侵染,颤颤起身,她站在帐子旁,听着外头喧哗笑闹的声音,只觉与自己甚是两轮。一轮明月光,一轮地下阴。揪着眉头,她喘了口气,慢慢走了出去。
整个世界的嘈杂都与自己无关,她甩了甩头,将眩晕摈除在外。
站在河畔,她凝望着那轮明月,自从那件事后,光华愈远,黑暗渐重。只好苦笑,大抵自己的命数就是这样,没个好开始,也没个好结束。
栖栖啊……相访看来这回真的是不死不归了。
扭头朝着姬苍的帐子走去,好像这是自从那件事发生后,她第一次主动去找姬苍。此刻已是月上高悬,世人皆闹,独有姬苍的帐子安安静静的,他也没有外出,而是靠在羊毛毡上小憩。
白日受伤的手掌已经敷了药,只是她还能记得当时那个医师为她二人诊治时候的愁面。
像是做了个什么决定,她扯开唇角微笑,“栖栖啊,你给我做了个好榜样,今日姐妹也要学你一把呢。”
姬苍似乎动弹了下,她的指间弹出丝烟气,在他的鼻息间绕上几圈,这只龙睡的更死了,别说他日间冷酷,这夜里睡着的姿势却也十分可爱。
或许是战事结束,他心内舒坦,连靠在那里都十分放松。只是他压根都没想过,自己身上这毒,有多严重吧。
相访在姬苍面前蹲下,轻声说:“你到底把我搁在心里何处呢?”
即便是哪处也没有,自己也甘之如殆。只是自己曾经是多么的希望,有一日他二人能携手在天际行走,能并肩作战。
并肩作战已经达成,是用惨痛的代价。
她深吸口气,只手覆在姬苍的额上,一股黑色烟气渐渐的收至掌心,面部因着突然来袭的流毒,微微抽搐。
良久,她才撤了手,看着掌心纹路已然渐渐染黑,才恋恋不舍的看了眼姬苍。
今生无缘,再求来生。
怕就怕自己苦命的,连来生都会失去。
重重高山,层层叠叠无边无际,风过竹林,势若涛声连绵不绝。
洛栖站在榣山这处,望着远方,颓然的问:“相访,真的不见了么?”
长琴起身,“那日她替姬苍收了所有的毒之后,便自行离开了逐鹿,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
“义父也不找她么?”洛栖回身问。
长琴未语,洛栖渐渐心凉,她晓得的,轩辕不会当真去找,更不会用心去找,他对相访自来尔耳,虽然收做义女,但也不过是因为觊觎她的身份,怕她招来世间大旱,所以自她降生后,便派人收进行宫当中,养育成人。
说到底,轩辕对相访,当真是没有付出多少的。
她咬牙,说道:“我去找她!”
洛栖怎么能让相访离落世间,洛栖又怎么能置相访于不顾呢。
正在此时,天上忽然传来阵阵弦乐,不过片刻光景,便有好几个仙子,踏着繁花片片落在二人面前。
“拜见九天玄女、太子长琴!”姑娘们声音入耳,动听无比。
洛栖正处在相访不见的忧伤当中,也没什么心情,凉凉的问:“诸位有事么?”
当先的一个翠色衫子的仙子忙慌笑意盎然的回答:“天帝自胜利之后,特遣我等来迎接玄女上天。”
洛栖看了眼长琴,只觉头疼,她心晓若是去了天上,求轩辕相助,以天帝之力寻找相访定是事半功倍,但要见到云影,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所以几番挣扎,也未作决定。
这时那仙子见洛栖游移不定,又拿出个杀手锏,“天帝听闻玄女如今与太子长琴交好,而长琴上神的父亲祝融上神,也正在天宫中做客,商谈送嫁事宜。”
这么一听,连长琴都头疼起来。
他着实没想到这事居然让轩辕上起心来,不过他也明白,轩辕很清楚洛栖如今的能耐,只要不与青帝扯上关系,他应是很开怀的,所以着紧了把自己的父亲祝融给招了去,先把婚嫁之事板上钉钉了。
洛栖皱了皱眉头说:“我不去。”
她向来不喜欢强人所难,赶鸭子上架更是自己不齿。轩辕何时变得如此不明是非?
那仙子未料,洛栖居然如此生硬的就拒绝了自己,顿时花容失色,不知如何是好。
长琴见了不忍,上前说道:“既然我父已在天上,不若由我先去天宫拜见天帝与父亲,洛栖刚刚伤愈身体着实不便,否则也不会只交给天帝一本《阴符经》。待她休息一些时日如何?”
长琴如此说,余人还有什么话。仙子颇有些不满的睨了眼洛栖,却被其冷然一眼,给吓的躲在长琴背后。
长琴也知晓洛栖此刻定是没有心情去见轩辕的。所以他上前,轻轻的附在洛栖耳旁说了几句话,便施施然的随着几个美人仙子走了,留着一个洛栖呆呆的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回过神来,突然爆出一句话:“师傅你又在玩我呢吧?”
洛栖更加纠结了。
她站在原地,心说按照师傅的方法,还不如立刻上天去和爹爹争论一番。她对着榣山里的竹林狠狠的踢了几脚以示心情微妙,咬牙说,我便不信,以我之能会寻不见相访。
洛栖一脚踏地,豁然朝着凤凰大寨的方向飞去。
“不要以为我洛栖没了天宫便办不成事,我定要先自己努力。”
当红衣翩然飘入王母山地界时候,守山的凤凰族人已经将九天玄女回归之事传遍大寨,桑悌素方侨仓等人早已守在山外,等着她的到来。甫一见面,洛栖便非常甜美的唤了声:“爹爹、娘亲、二哥!”
原本桑悌还担心自己第一眼看见洛栖,应该如何反应。说她胆大无比,却又常常处于妄自菲薄的态势,用素方的话说,自己的娘子便是用着坚强的外壳裹着自己,一旦卸去外壳,比谁都要脆弱。
当洛栖笑眯眯的喊着他们三人时候,皆是深深舒了口气,桑悌连忙上前,狠狠的抱住女儿:“栖栖,娘亲想坏你了!”
即使前世是再厉害的主,好歹也是自己生出来的。桑悌如何也压制不住想去看看洛栖的心愿,这是她的小老九,宠了那么多年最宝贝的女儿,好在是回来了,素方也放下了心头大石。
凤兮从侨仓怀里一挣,肉滚滚径直扑进洛栖怀中,口中喃喃着:“九师叔!你好久没回来了!”
洛栖笑着接过凤兮,看着这些日子,已然又抽了些个头的小子,真是越发漂亮,不觉心情大好。
洛栖拍着凤兮的背,望着待自己从没变过的亲人,说道:“爹娘,二哥……这次我需要你们帮我。”
凤族正堂当中。
洛栖将事情原委全部说明后,才转头与素方问道:“爹爹,目前凤族有多少人?”
素方估算了下,“不过三百来人,大荒如此大,找一个人的确有些难处。”
洛栖皱眉,“如此说来,倒是人丁单薄了些。”
她起身,忽然看向侨仓,两眼一弯,甜甜的喊出了声:“二哥……”
侨仓背脊一凉,僵硬的应了声,“恩?”
洛栖走到侨仓身边,攀上二哥的胳膊,软软的说:“我听说雷神天岚有一个寻烟镜,可以依迹寻人。二哥能不能帮忙借来?”
“那是什么东西?我可没听过。”侨仓转身不去理会,洛栖在后大喊一声:“二哥,别忘了小时候是谁用那东西给你绑回去的!”
侨仓“咳”了声,薄面浮上点微红,大约是被说的不好意思了,“你真的要那东西?”
洛栖狠狠抓住二哥的手,满眼的期待,“如今时间愈紧,也不知相访如何,当然希望二哥能倾力相助。”
侨仓皱眉,算起来为了这个九妹,他可没少卖了自己这张脸。眼瞧着那双眸子一弯,软了侨仓本就没有多硬的心肠。让他不得不点了点头。
洛栖欢呼一声,心中琢磨着,侨仓去借寻烟镜,凤族倾巢出动在整个大荒寻找,眼下,还有一人可以用上。
她对着门口站着的某个凤族子弟招了招手,那孩子立刻奔了过来,满脸的欢喜。如今谁都知道凤族的九姑娘是九天玄女的转世,能与其说上一句话忽然变成了多么荣光的一件事情。
洛栖弯腰,对那英俊小弟说:“烦你用最快的速度飞去龙族传信,就告诉流风,我如今有事与其拜托,望这位二房能立刻赶来凤族商议。”
小弟“扑哧”笑出了声,但机灵的双手抱拳,应许下后便迅速化作原身飞了出去。
洛栖直起腰,甚至都能想到,流风与杜泽听见此话后脸面全无,一青一白的场景,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飞来的结局,委实给自己在纷乱复杂的感情生涯、焦灼无奈的心情世界里带来不少欢乐。
流风这厮,依龙族之强大,也应该能成为个不错的助力。
交代了剩余的事情后,也过去了半日光景。她缓缓地走到正堂外,已是夕阳日落时分,晚风送香,凤凰花海中的红花渐渐合了花蕊,徒留她一人伫立在霞光之下,正是在那时人群熙攘中,月华之下踏空而来的一抹青衫,风姿卓越天下无双。
时至今日,是非为何,早已不想去问。只能让那场思念,随着长风送去遥远的天桓山。
转头回到自己的房间门前,凤兮正在地上滚泥巴,长长的凤尾穿过衣裳,在地上扫着灰尘滚滚,他冲着洛栖甜甜笑笑,又继续与其他的孩子一起玩耍起来。
果然还是孩子好,没有忧愁烦恼,只要藏在爹娘搭建起的小窝里,自由成长就好。
这时候,正是一声凤鸣当前,那红白相间羽翼漂亮的小哥正往回飞,跟在他屁股后头的,正是车架满满的龙族大队。
洛栖腹诽,当真是到哪里一定不会少了他那依仗,撑足了场面,金光耀耀,从远方而来。
那流风单纯从表象上看,真是一张令人赏心悦目的好脸,身高过人,面目俊朗,尤其是眼角有一点痣,瞧着最是诱人。
那流风看见洛栖正站在门外,不觉欣喜异常,跳下龙车便大步流星的过来,“栖栖……”
他欲言又止,如一只被弃的小狗,就差没晃着脑袋,让洛栖好生想上手去摸下耳朵。她压抑住笑意,故作淡定的问:“流风君好久不见。”
“一听说栖栖你有事拜托,我马不停蹄的就赶了过来。”流风看着面前身姿卓越的洛栖,愈加心痛当年初的走眼。
洛栖转身,认真的与他对视,“是说我有什么要求你也会应许的么?”
“栖栖你想要什么?只要龙族有的,我都会与你送来。”那口气软软,一下戳住了流风易变的小心肝,他忙不迭的握住洛栖的手,深情款款的说。
洛栖头疼,她还真是不知道如何应对狗皮膏药,若强横了吧,怕伤了人自尊不肯帮忙;若太软绵了吧,就造成了如今这般得寸进尺的局面。
她凉凉抽回手,扶着阑干说:“我需要你,所有的龙族人,倾巢出动,替我寻找一个人。”
流风愣住。
洛栖着重了那几个字,然后再转头,“你敢么?”
流风红了脸,“这么点小事,如何不敢?”
洛栖很果断的点头,将手中的一张画像塞到他怀里,嘱咐着:“这是我最好的姐妹,原想等她回来后,便来见证我的大婚,谁料得就这么一去不见了踪影。”
听见“大婚”二字,流风的嘴笑的都合不拢,当真是傻子好欺。待他展开画像,不觉好奇的说:“咦,这不是这段时间应龙姬苍疯了一样在找的人么?”
好在那家伙还算有些血性,不离不弃的。
洛栖心中微安,指着画像说:“对,我就是要寻她,如今栖栖孤身一人,上求不得天庭,下惹乱了凤族,再多担待,也只能求龙族出马,你说,帮是不帮?”
“帮!自然帮!”
流风赶紧转身,将画像递给身后紧随着的兄弟,交代了几句话,才微笑着对洛栖说:“放心吧,我龙族千名人马一定会出山寻找,不枉你一番姐妹情长。”
洛栖点头,如今龙凤两族出马,不说几日内踏平大荒,至少也可以搜寻到大半地方,希望能安全的带回相访。这般想着,她也朝着外面走去,流风随后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也不能歇着,自然要出去一起找。”
那流风在后揪住她,“你瞧你,心急则乱,你那凤族小兄弟说,已经着了二哥去找寻烟镜去了不是,你还是等着比较好吧。”
洛栖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流风……原来他也不是一应的没脑子!
流风“咳”了下,颇为自得的摊手,“快进入我这英明神武的男子的怀抱吧!”
洛栖嘴角抽搐,返身进屋,心中定论,果真傻子。
三日来被流风连番尾随,若非她知晓龙族当真在帮忙,她已然有关门放狗的打算。在结束了与流风一番百无聊赖的对话,她颇为疲惫的趴在床上,任凤兮在自己背上爬来爬去,唉声叹气:“我的二哥啊……你怎么还不回来啊……你妹子也要支撑不住了呀……”
话刚落音,只听门外传来熟悉的淡淡笑声,下意识抬头,果然侨仓已然站在她的门外,掌心处捧着一个圆镜。
洛栖惊呼一声,扑了过去,以至于凤兮跌在了床榻之上,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二哥,你总算是回来了!”
侨仓无奈叹气,将寻烟镜递到了她的手中,“最近可有相访的消息?”
洛栖黯然摇头,整个大荒,龙族从西北方向,凤族则从东南方向,相继搜索,也没有相访的踪迹。
她擦了擦镜面,顺嘴问道:“天岚没有为难二哥你吧?”
侨仓顿时语塞。洛栖也觉自己多此一问,去了整整三日,能不被为难么?不觉叹了口气,“二哥大恩,小妹记在心里,以后一定还报。”
侨仓摇头,苦笑不已,伸手,洛栖连忙将相访的手帕送上。
他小心的将那依旧带着女子体香的手帕搁在圆镜之上,手中仙力度过,一道白光穿过手帕射入圆镜当中,然后他将手帕又还给了洛栖,凝神看着圆镜。
寻烟镜上,一股烟气升腾,圆镜之中渐渐显出了凤凰大寨外延绵千里的场面,又逐渐的向西推去,洛栖心中升起一阵希望,凑到侨仓跟前看着镜面上的移动。
然则那镜面上的画面一直兜兜转转,似乎漫无目的的很,一炷香时间过后,还是在原地打圈,洛栖骂了句:“逗我玩呢!”
那铜镜似乎着了恼,居然一缕烟气瞬间绽开,喷了洛栖一脸,旋即如死物一般再不动弹。
“喂!”
洛栖抱起寻烟镜。
寻烟镜毫不理会,稳如泰山。
“喂喂喂!你再不动弹,我杀了你啊!”高高举起,以示威胁,寻烟镜依旧死活不动,让洛栖火冒三丈,频频跳脚。
侨仓一把抢过她手中的寻烟镜,说着:“可千万别砸了,到时候天岚有的找麻烦。”
洛栖不满的道:“你看这东西不好好找,还欺负我。”
侨仓拍了拍镜面,皱眉说:“还真不是,往常寻烟镜一触即发,只能说此次是个蹊跷,它也不能寻见相访。”
咦?!
洛栖坐在正堂台阶之上,头顶上是伸出的檐角,细细的雕着凤凰与花共舞的唯美景色。龙族凤族出动,没找回相访;寻烟镜借来,还是没有找到。难道真要按着长琴师傅的意思,去一趟北极天桓山吗?
只是昨日都已经传来了他的大婚之日的消息,自己还上去做什么?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又酸涩起来,支着胳膊,脑中一片空白。
桑悌与素方正好走到她身后,见她一直蹲坐在那,桑悌想要上前,素方连忙拉住,“别去,没看她愁眉苦脸的。”
桑悌一脚踢开素方,“就是愁眉苦脸的我才要去。”
“娘子……这种时候让她静一静更好吧!”
正在二人纠缠时候,也有一个煞风景的走上前去,想要去扰乱那一抹静止的画面。
只是洛栖谁也没给机会,自己一个人起身,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似的,飞速的朝着外面走去。
流风在后,着急问着:“栖栖你去哪里?你要找相访的话,我与你一起。”
“乖。”急停下来,洛栖笑意十足,“我得去一个大人物那里,还带不了你。先回龙族好好等我。”
流风想,也是,九天玄女认识的人,自然都位阶不低,他刹住脚,好生憧憬十分贤内助的说道:“栖栖你早去早回。”
洛栖心道,与重渊当真是想不藕断丝连都不成。亏得长琴师傅一径将自己往天桓山送,完全不知他作何是想。
天桓山的灯火依旧,只是物是人非。
站在这片熟悉的竹林,洛栖想,若非有重渊适时松手,这三十六个阵法转变,自己究竟能抵挡多少。嗤笑了下,大不了全数给毁去,让重渊看着竹林哭一把,也是不错的决定。当然她也仅仅是随意一想,踏足进入,竹林纹丝未动,尚带着和煦的凉风,拂面而来。
看来,他还是对自己放了水。
洛栖穿梭于葱葱竹林当中,绿影红衣,泉水零丁。驻足在月牙泉旁,亭台水榭上,忽然荡起了那时候他就在自己身后,跌落下去,化作一条小黑蛇的过往,低头一笑,推门入内,难道今日他还不回来?她便是不信。
也不知是什么心态使然,她静静的走上水榭,端坐在亭中圆凳,看着脚下流水,望着长天一线处的云烟——就这么等下去吧!
为了借青帝卜算之能,她今日就把老脸贴在这里了。为了寻回相访,怎么也得坚持着。哪怕或许要看到他与云影相携归来的扎心场面,哪怕见到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将其揍到地上然后质问为何要弄晕自己,哪怕她也有些担心他胸口处的伤痕。
摒除多余情绪,冷静下来,如今首要还是相访、是相访。私情暂且放在一旁。她深呼吸了几口气,只等重渊的出现了。
风过不息,此人不归;水流潺潺,此人不归;月升梢头,此人不归;天阴欲雨,此人不归;屁股疼矣,此人!还是不归!
洛栖没了耐心,指天大喊:“重渊你这个乌龟王八蛋!负心汉!”
“嗯?”脑后忽然响起声惊讶而又轻浮的声音,把她吓的退后几步,险些落下水榭。
重渊难得一身一件绣银色龙纹紫白色长袍,腰间是盘龙玉扣珊瑚锁,长发垂腰,端的是出尘脱俗,连洛栖都有些目眩神迷,站不住脚。
居然穿成如此去见那个女人,这要她怎么能不嫉妒?
重渊倒是有些喜上眉梢,“你醒了?”
洛栖咬碎银牙,半晌居然吞下那口气,凉凉的坐下,“感谢青帝你这般照料,没让我上战场,反而睡了一觉,梦见了些许故人,实在不易,怎么也要来感谢你的这番苦心啊。”
“怎敢。”重渊没料她居然如此能忍,单看她额上青筋,已是心中好笑。
洛栖“咳”了声,决定进入正题,“既然你是算的那么准,肯定也知道我所来何事吧?”
重渊挑眉,“我当然不可能无时不刻的算计,会累死。”
“你!”洛栖一嘟嘴,以为他至少会关心着自己,谁料想一问一答反倒是问的自己很是不爽,捏着拳头就想甩过去了,“算了!想来你也有娇妻在怀,怎会关心我的一举一动。”
见重渊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洛栖就来了火,上前狠狠的推了过去,口中念叨着:“你果然是个负心汉,讨厌死了你了!”
谁料重渊的身子居然毫不闪避,顺势抓住她的手,二人随着一阵巨大的冲力朝着水榭下方的池子栽去。
“啊——”她想要及时抽手,却被拽的紧紧的,紧闭双眼,随之而来的是砸出的一阵水花,从头到脚兜的浑身是水,而手中只抱着一捧紫白衣裳,怔怔发愣。
从水底钻出一条小黑蛇,吐着蛇信子习惯性的绕上她的手腕,洛栖呆了一呆,随即伸手扯过黑蛇的头,面面相觑,骂道:“你是故意的吧?”
黑蛇上前,喷了一口泉水,洒在她的脸上,以至于洛栖气的牙痒痒,只恨立刻将其扒皮拆骨吞进腹中,眼里虽然还是这条黑不溜秋绕着手腕撒娇吐舌的小蛇,分明却看见那张笑的十分暧昧的脸,一点点的再将自己吞了进去。
她丧气的将小蛇甩在岸上,等身上的水彻底干了后,化回了一身赤裸的重渊。也是见了惯了,也不脸红,上手就将他的衣服丢了过去。
忽然,她瞪大眼睛问:“上次灵泉时候你怎么没变回去?”
重渊慢条斯理的穿着衣服,洛栖也没忽略到他胸口上那道刀疤,已经愈合结痂才宽下心来,他不疾不徐的说:“那是因为它是热的。”
咦?还要分水是凉热?
然后他又顿了顿,“你走后,落雨了,就又变过去了……”
洛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腹中怨气忽然烟消云散,爬上岸后,走到他的面前,锁定了他的双眸,“你帮不帮我?”
重渊的手尚伸在袖中,保持着春华外泄一片美好的状态。她垫脚向上,只为着能执着的看进对方的眼里,以至于何时身边来了个外人,二人都是毫无察觉。
直到一旁那声咳嗽,惊醒了尚处于脉脉含情的秋波传送中的两位上神。洛栖忙退后几步,险些再踩进水中,幸好有那人拉了一把。
她定睛一看,这不是姬苍是谁,大约是看见这个瞧不清脸面浑身湿透的狼狈女子是谁,姬苍一下子像触了电似的顺手甩开,就如同碰见个垃圾一样,幸好有重渊跟兜了个宝贝一样又给扯了回来。
姬苍冷冷的看着姿势暧昧的二人,“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当真好兴致。”
重渊唇角微浮,将衣服合拢,“你也好兴致,这时候来打扰我们。”
洛栖砸了下他的胸,“别乱说!”
重渊好整以暇的看向姬苍,“你来做什么?”
“我来找你帮忙!”
他的目的,与洛栖是一样。毫无办法的时候,都想到了这个算命先生,希望在这里能博出最后一个办法。
姬苍与洛栖守在门外,依着重渊的意思,二人不许打扰自己,所以只好一人把着门的一边发愣。
洛栖也在奇怪为什么姬苍讨厌自己,她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原因。以前的洛栖不知,现在的凤锦还是没有印象。她瞧了眼姬苍,此人正抱胸立着,不理会自己,当真是目不斜视,她琢磨片刻,喊了句:“喂!”
姬苍连头也不转,爱答不理的嗯了声。
洛栖不满的扭头,凉凉的说:“相访都为你做到这样了。要是见到她,你要怎样?”
姬苍的身子微微一震,两手紧紧握成了拳头,“自然是带她回来。”
“可是她最大的伤痛就是……你懂的,就算这样,你也不会逃避了?”
“我没有逃避!”姬苍终于转头,蹙眉冷言:“我……只是不善言谈。”
“你说的,你不在意哦。到时候别反悔呢。”洛栖激将。
“那是自然,否则我何必找她!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亦会将她带回。”姬苍应景的很。
“很好!”洛栖点头,随之迎合的是身后的竹门轻启,从内走出那身着紫白长袍的算命先生,掐着个手指走到二人面前,面色冷峻。
“她居然去了凡间。”
从大荒至九重天,般般需一日光景。而从大荒这地方去往凡间,如今的三人,更是简单。只是连重渊也未料得她居然会闯到凡间去,难怪天岚的寻烟镜、龙凤两族联手将大荒踏遍,也找不出她的踪影。
出现在街心处的三个天人模样引来诸多人注目的,正是执意前来的姬苍、洛栖,及后面很紧紧相随的重渊。
一想起天桓山洞府前的那幕,重渊也只是无可奈何的摇着头。
“我要去!”洛栖斩钉截铁的说。
“我必须去!”姬苍毫不相让。
重渊看着左右面色僵硬、互看不顺眼的两人,只好叹了口气说:“罢、罢……我也去吧。”
他的确担心二人如果说的不对,路上打起来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为了避免还未找见相访,这二人就打的天上地下不可开交,他决定牺牲下自己,毕竟克制洛栖那脾气,是件十分拿手的事情。
如今正是在天台镇。满街的人没有不死死盯着这三个衣饰张扬的来客,不说姬苍一身黑衣劲装形容英俊,也不说重渊紫白长袍出尘无双令人觊觎,单洛栖一身嫣红色软纱长裙便招摇的要紧。
三人一同入了天台镇的茶楼,寻了二楼临窗位置坐下。
重渊蹙眉,“我们当真应该改容换面下凡的。”
洛栖晃着脚,看店小二恬着脸端着茶壶上前给三人倒水,眼睛直愣愣的就看着洛栖不动了。
“咳。”重渊提了个醒,那小二总算是回过神,立刻为三人斟上热茶。“三位贵客是从外地来的吧?我们天台镇,可真是许久没见着这么天仙样的人了。”
说着,眼睛又是瞥向洛栖,让重渊又咳了声,心里思忖着要不待会让洛栖换个装束吧,省的那些凡俗眼睛看多了,自己心里还着了醋。
大约是感觉到那股淡淡的醋香已经缭绕于鼻,洛栖心情大好,旋即一笑,温和的问那小二:“那不知最近天台镇有没有来另一个天仙般的人呀?”
小二忙擦了擦汗,十分殷勤的说道:“天仙般的人,真的只有小姐一人。”
洛栖立刻看向重渊,按着重渊所说,相访应该已是在天台镇附近,再具体的位置他也不能算出,还需几个人费些劲力去找了。
难不成重渊还能算错?
看洛栖一双明眸在自己身上兜兜转转,重渊扣着桌子对那小二说:“你先下去吧,有事我们再唤你。”
“是、是,几位慢用。”
看店小二恋恋不舍的模样,洛栖垂头笑了下,姬苍才冷冷的问:“或许她已经去了别的地方?”
重渊着洛栖将相访的手帕递了过来,重新掐指一算,闭目半晌,又将眼睛从姬苍面上移到洛栖这里,“不应该啊……”
姬苍一下子沉默了下来,虽然他平日就很冷漠,只是那周身气息也跟着冷了下来,令坐在他旁边的洛栖微微一寒,默默的朝着重渊的方向挪了挪。
重渊放下茶杯,似乎不太满意茶香,皱了皱眉说:“等等吧,算事不算人,我们会遇见她的,就在这里。”
姬苍面色稍霁。洛栖舒了口气,捧着茶杯喝了一口后,又吐了出来。
什么茶啊这是!
夜幕降临,家家户户开始收拾着一天的劳碌,天台镇也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三人正站在客栈内,洛栖换了身男装,颇有种玉树临风的白衣公子的形容,站在重渊、姬苍身旁毫不逊色。眉目顾盼间,抢先粗着嗓子问:“店家有房嘛?”
那店家抬眼看了下三人,又低下头去,“原本没有的,但是看三位应该是外面来的,若是不给也不合适了。”
“咦?”洛栖倒退几步,想要看看客栈牌子是否有什么不同,结果无非是红灯笼大招牌,于是再走了进去,就看重渊已然与店家攀谈起来。
那店家叹了口气,摇头说:“如今这天台镇的夜里十分不顺,总有蹊跷,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大开善心说把那两间房让出来。”
洛栖总算是大概听明白了,天台镇最近夜间恐有妖孽作祟,这店家因为慈悲心,便将店里被他人预定上的房间先让出来。毕竟他们也只住一晚,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
重渊交付了房钱,对店家道了声谢。
三人转身二楼而去,这时洛栖追上几步,抓住重渊胳膊低声问:“两间房要怎么住?”
重渊挑眉,“你以为呢?”
洛栖顿时面红耳赤,瞪了他一眼。
姬苍凑话:“为什么你不认为是我们两个男人住一个房间,而把剩余的那个房间让给你?”
洛栖一把抱住重渊的腰,占有欲十足的说:“你管我,我愿意!”
目送三人上楼的那位店家,缓慢的将目光从两个抱在一起的公子哥身上收回,摇头叹气:“世风日下哟……”
推开房间的门,洛栖率先走了进去,身后跟着重渊、姬苍二人。她先坐在圆桌前,替三人一人倒了杯水,叹了口气问:“我们晚上真的不去找找看?”
“今天已经从镇子东头找到了西头,依旧毫无消息,整个天台镇就这么大,若重渊真的没算错,不若夜里我们分头去找,有妖孽怕什么,姬苍根本不怕。”
重渊接过洛栖殷勤递来的水,淡淡挑眉,“休息一夜吧,你应该已经十几日没睡了吧。”
“可是!”
“听我说,找相访固然重要,但是自己的身体若是撑不住了,又如何去找?”重渊搁下杯子,强硬的命令着。
姬苍握拳,“我是神仙,百日不睡都不打紧。”
重渊这次是真的有些生气,“那你自己去找吧。”
姬苍嗫嚅了几下,终究还是站起,默默的说:“我去休息。”
走至门口,他忽然扭头,看向二人,“等等,今晚坚持不找,不会是你们两个要……”
他话没说完,洛栖一口水喷在地上,险些将重渊沾上凉水打回原形。要知道一个面无表情的人说出此话的喜剧效果究竟有多严重。
重渊起身,狠狠将姬苍送回自己的房间,难得的苦着脸说:“你也不思量下如今是在替你与栖栖找相访,有什么心思?果然是休息不够脑子也坏了。”
将姬苍按在床上,重渊毫不犹豫的关上门,回到房间。
洛栖已然起身收拾着被褥,这时回头瞪了眼重渊,“你定是有什么瞒着我们的。”
重渊嗤笑,“我瞒着你的,还少么?”
一听此话,洛栖腹中窝火,将被子扔在床上,对这明晃晃的说法异常郁闷,坐在床上盯着重渊看了半天,“那相访如今到底怎样,你偷偷告诉我好不好,也让我放些心。”
重渊摇头,睨了她一眼,勾魂摄魄的,“若我事事能算,还会是如今态势么?”
洛栖咬牙切齿,脱下外裳,将一柄铜镜和细软放在桌上,口中念叨着:“我睡了。”
重渊起手,拾起那柄铜镜,问:“这是天岚那柄寻烟镜?”
洛栖哼了一声,倒也没打算正经理他。
重渊摸着镜面,抬手掐了决,在镜面上看了半天,豁然双目一紧,然后淡然的放下。
静静的坐在背对自己的女子身边,感觉她似乎微微一颤,倒也没有翻转回来,他顺势躺下,伸手揽过那细弱的肩膀。
洛栖轻声问:“相访……没事的吧?”
重渊“嗯”了声,两人挨的愈近了些,洛栖的手也被握在掌心间缓缓的摩挲着。离那日越近,就越想抓紧每一分相处的时间,洛栖一声轻叹,早就放弃了自己的那些底线、原则,恐怕就是因为,只想他在身边。
与此同时,姬苍也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死死的盯着前方,怎么也不肯合眼睡觉。
他想了很多,第一次接到命令去给相访送礼物的时候,他还在奇怪,天帝轩辕的义子义女们,居然还会有这种可怜女子,常年待在赤水河,哪里也不去。
只是当见到她的时候,当即心神被夺,竟连看着都有窒息的感觉,她真的太美,在整个天界,也没有几个能胜过她的,声若莺啼,柔若无骨,身若杨柳,一个眼神,都迷离若烟,拐的姬苍那颗冰凉的心七荤八素,虽然面上没有表现出来,行为上却已经出尽了洋相。
就像她说的,旱神与水神,本就是天生一对,天生的吸引着彼此,越靠越近。
相访多冷,姬苍多冷,无论对外人如何,二人相处,总是那般契合。
只可惜……就那一日……将全部打回原形,再不复初。
就这么念起相访那双失去了颜色的眸子,念起她在走之前居然拿走了自己身上所有的流毒,姬苍便怎么也睡不着,不应将苦难都给她一人承担的,他是男人,他更应该站在前方,将其好好保护起来。
夜越深他却越清醒,临街的窗被风吹着狠狠砸在墙上,一声呜咽忽然飘进他的耳中,似鬼魅却又似女子的哭声。他打了个激灵,想起店家所说的妖孽,持刀冲了出去。
重渊也赫然坐起,看向桌上的铜镜,洛栖揉着眼睛问:“怎么了?”
“走,寻烟镜有反应了!”重渊下床拿过铜镜,只看内中一个披头散发的背影,在四处游走着。
洛栖赶忙起身,与重渊对望一眼,也跑出了客栈。
大街之上一片空荡,青石板的路从这头一直延伸到了街角。转角处,似乎正能看见长发飘飘的影子,一闪而过。
重渊拉住洛栖,却朝着另外个方向奔去。
洛栖自然是晓得他的用意,他说不知道,其实什么都知道,他若是什么都知道,却又感觉朦朦胧胧。索性也就不自己瞎猜,跟在后头走。
前方是一个高大的牌坊,浑圆的柱子挡住了洛栖的视线,而重渊也缓缓停在了那处。
人影闪动,突然就躲在了柱子后头,再不吭气。
洛栖看了看寻烟镜,咬牙走了过去,轻声唤着:“相访……是我,栖栖……我来带你回去了。”
那人只是微微动了动,却不回头。
洛栖伸手去碰她的肩膀,却忽然被转过头的那人震在原地。这哪里还是个人……分明是个丑陋至极的妖孽,浑身枯槁,漆黑满面,嘴角处还滴着丝丝鲜血,一双肿的只剩缝的眼睛,徒留着哀戚的光……
迷香的味道、寻烟镜的动静、还有她足踝处那熟悉的脚链,都告诉洛栖,这就是她要找的……相访。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洛栖不敢置信,捂着嘴唇看向重渊。但见他面目肃穆,也在肯定自己心中所想。为人间,为苍生,却连自己的幸福都追求不了。
洛栖忍不住流下眼泪,蹲下身子紧紧抱住那尚在哀鸣的相访,口中说着:“与我回去,一定能治好你的。”
相访忽然狠狠推开洛栖,指着前方,不断的摇着头,话不能言。
前面……前面有什么呢?
忽然她醒悟了过来,扭头问说:“姬苍,你不想让姬苍知道……是你是么?”
相访终于又是一声抽噎,总算是开始点头。她不想让姬苍看见自己的颜貌,已经丑陋如斯。
“没关系,我单独带你回去,让重渊等着姬苍,不让他看见你现在的样子。”
那张丑陋的面孔惊悚不已,赫然从地上爬起,再次朝着回路跑去。
“相访!你、你不要跑啊!”
洛栖不管不顾,跟在她后头跑着。
正前方,姬苍持刀,口中喊了句:“妖孽,别跑!”
相访陡见姬苍,瞬间神志错乱,癫狂发作,疯了似的又反扑向洛栖,一爪子抓向洛栖的肩膀。
洛栖不忍伤害相访,压根连挡都不挡,只是轻轻侧身避开。又怕姬苍伤到相访,上前就想拦住那把刀的走向。转过头,却看她已经与重渊纠缠在一起,明显重渊也是不想伤害了相访,一招一式都不化解,只是穷于躲避。
一个趔趄,闪到姬苍面前,此人慌忙避开,厉光陡现,大约是在责备其居然如此不小心。可洛栖心中跟在骂这个呆头鹅二愣子,难道他都没发现相访脚上的封印链么?
姬苍说:“这妖怪一定找到相访过,相访的链子居然在他身上。”
心中错愕,听姬苍说完这句话后又自扑了过去。乘着相访与重渊游走的空挡,接过她的进攻。
“姬苍,不要——”
一声哀鸣,相访自己扑在了应龙姬苍的剑上。
洛栖和重渊都愣在了原地,看着这对生死冤家,彼此相望在刀的两侧。那双丑脸移向洛栖,哀求的眼神让她将“这是相访”四个字吞回了腹中,瞬间将袭上眼睛的泪水也给憋了回去,闷闷的说:“够了,可以了。”
姬苍又一刀深深的捅了进去,口中说道:“是你害了相访对不对?把她还给我!”
洛栖吼了句:“够了!她已经死了!”
手脚冰凉,浑身泛寒,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好友当前被杀,却又不敢表露出来,相访此生最后一个愿望,她如何都得守住。只是在看见那把情人的刀,流出鲜红的血,带来穿心的痛。
相访……该是更疼吧。
当姬苍抽出了手中的刀,忽然魔怔了般转身,口中念着:“我的相访……不见了……”,双眼失神的朝着来路走去。洛栖连忙扑上,将相访紧紧的搂在自己的怀中。
洛栖死死盯着那背影,忽然震颤不已的抬眼看向重渊。
姬苍知道,姬苍一定知道眼前这个是相访,连洛栖自己都认出了她是相访,为什么他在自欺欺人?
果然不是所有的爱情,都可以天长地久。
不是所有的爱情,都可以得偿所愿。
她流着眼泪,将相访抱在怀中,“相访……相访,我的好姐妹……何必呢……”
何必呢,这样一个男人,值得你付出如许。你为了他,才去的九黎,遭遇不幸也就罢了;你又是为了他,将流毒都尽收你身,落得人不人鬼不鬼,却还被他一剑穿心。
相访吐了口黑血,喉中滚动半天,“大概……是爱吧。”
洛栖呆在原地,听她在自己耳畔说了最后一句话:“太好了……我终于解脱了……”
黑烟散尽,只有一串珠链落在地上。洛栖俯身捡起,定定的看着重渊,眼角挂着一滴眼泪,怎么也断不掉的往下落。
自始至终他都站在那里,没有去追姬苍,也没有安慰自己,恐怕……是早已看透了吧。
她狠狠的喊着:“你明明可以改她的命数,救她一命,为什么不肯救她!”
重渊苦笑,“命数,岂是想改便可以随意改的。”
天上一道黑云,缓缓浮在二人顶上,让重渊脸色一变,他说:“我们回去吧。”
“你走吧。”洛栖颓丧的挥了挥手,淡淡的一笑,“我们各走各的路吧,以后再别牵连。”
相访之事,让她看明白了应龙姬苍——他只是一直想寻机会赎罪,若是连罪也赎不去了,索性将心头孽障全数毁灭,来解脱自己。
世间男子,都一样吧。她抬眼看着重渊,缓缓启唇:“我可以忘记一切,将曾经的好友相访,将以往的爱人重渊,将恩师长琴,统统抹却。从此后,我只是王母山下的小女儿,刚刚还了一身彩翼的小凤凰。与你等再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