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之事又岂能尽如人意。
譬如洛栖,尽管求得灵药也无法解去那身素白;譬如相访,即便是天帝轩辕的义女,也是去不得天宫,行不得人间。
今日是相访的寿辰,同时也是王母山二公主穗喜的寿辰。整个王母山都张灯结彩,从赤水河边远远望去,热闹非凡。
相访托腮坐在自己的洞顶之上,轻声呢喃着:“做这凤族长辈当真不易,九个孩子谁寿辰都要照顾到,哪路神仙邀请下要倾巢出动,不像我这,始终如此清净。”
脚下白沙漫漫,近了凤凰大寨便是繁花朵朵,合了蕊像一只只睡着的小凤凰。再远便有些观之不清。
相访抬手,也不知心情如何,有些复杂,一则觉着除了洛栖这死孩子,换个人来她的洞府是相当不习惯,一则却又极其的期待这一日的到来。
她眯眼看着天边,只闻见一股清新的水汽,正从远方扑来。
若洛栖在,当会说今日的相访真是美艳无双。一件软紫色轻薄纱罩在外头,内里是件精致的绣花长裙,光裸的足上套着几串紫檀香木制成的珠串,轻轻晃动,香泽满鼻。
相访深吸了口气,耳听着水泽奔腾的声音愈近,忽然挽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来了?
“远方的英雄啊,你踏空而来。
身负云霞,脚踩波澜。
行云布雨,亘古战场。
峥嵘岁月,披金戴甲。
尔耳长天,化身千万。
谁与天下,应龙姬苍。”
悠扬的歌声在碧海蓝天之上飞扬,而当最后的尾音收在唇边之时,相访已然含着笑意,凌空飞起,落在了一个男子面前。
着一身惯常穿的玄色长衫,长发披散,细致的龙纹在衣裳上流淌而过,原本矫健的身姿被收的曲线迷人。五官清俊逼人,唯那一张不太爱笑的脸,在听见这婉转动人的歌声后,有了微微变化。
细雨濛濛欲湿衣,鼻息之间皆是湿润的感觉。
相访执起他的长发,轻声嗔道:“你今日来的有些晚。”
姬苍点头应了声,“天上诸事繁忙,若不是今日……”
相访眸色微凉,紧紧接道:“若不是今日是我寿辰,你怕连这点时间也抽不出来对吗?”
姬苍无言。
应龙姬苍,当年的黄帝如今的天帝轩辕麾下一员猛将。
其为水神,与相访正是相克相生之命数。天命为灾,其所到之处皆为旱地,这是女魃相访的痛楚,所以只能将自己困锁在方寸大的空间中,度日如年。
这些年若非有洛栖的相伴,相访甚至觉着自己的人生恰如行尸走肉。
而这些年,若非有这一天的相盼,相访亦是对未来毫无挂念。也只有在见到应龙姬苍的时候,她才会觉着自己是鲜活的生命。
那些雨滴揉着芬芳,渗入了心底,以至于看见那张不苟言笑的脸,相访心情忽然又好了。
她戳着姬苍的胸,柔声说:“义父让你带来的礼物呢?”
虽贵为天帝义女,却从未有机会上天。每年寿辰,便是姬苍奉命下界为相访送礼物。
今年的礼物是一盏水雾长明灯。金黄琥珀蟠龙吐莲花的灯盏形状,莲花之上时刻弥散着水雾阵阵,姬苍说:“去年你说想要个带水的挂在屋里,帝君便着人准备了这个。”
相访面泛红晕,斜眼睨了他一下,轻声说:“怕这是你自己准备的吧?”
“当真不是。”姬苍解释了句,却又觉着相访太过聪明,往常也没有能瞒过她的,索性又不说话了,直到那软软的身子靠了过来,他僵硬的接过,只觉芳香满怀,酥软入手。
“今日不要急着走好不好?”相访不以为然的继续拥着他的腰。
姬苍沉默半晌,总算是吱了一声。他若是不应了,恐怕相访会勒的愈重,小腰要紧。
“你那个好友何时来?”姬苍忽然问了句。
洛栖?相访好奇的蹙眉,“为何每年只要她来,你就定要走呢?”
姬苍又是一阵沉默。
相访只好软绵绵的倚了过去,抿唇笑了笑,“依我看,她今日不会来了。”
姬苍松了口气。二人此时来到赤水河边,虽然有封印在身,如相访这么谨慎的人,却也不会走这么远。如今姬苍相陪,她才像一般女孩那样,笑的照常的妩媚动人,却也惬意自然。
相访摇首轻言慢语的说:“她这几日寻了个真心人,怕是没空来理会我了。”
“真心人?”
“就是天界那位月华上神,命寡人美性子听说也极其真诚,把我的小洛栖哄的云里雾罩的。”相访捧着心口,自己这小姐妹就这般成了别人家的人了,好生心疼,“你瞧着这些日子也不在,便是又去了天桓山了。”
姬苍沉吟片刻,只问了一句:“你当真如此在乎她?”
见他这般认真,相访也不觉收了笑,“那是自然,你每年只有一日可以来看我,我的世界都是她说与我听的。”
大荒千奇百怪。世间无数好处。她所能看见的,都不厌其烦的,与自己一遍遍的说。说到后来,自己习惯性的话唠、自言自语,却不知道这些都是因为相访而变的。
姬苍半晌终于扔出了一句话,“那你就与她说,帝君恐怕要对月华出手,蚩尤叛乱在即,月华怕是要做先头军去送死了。”
而洛栖此时,却真不是如同相访所说,与真心人在一起。
她正站在凤凰大寨前,看红色灯笼从凤族儿女手中,一盏盏升起,自动悬在空中煞是好看。穗喜与杜泽不同,自来与她感情也算交好,所以一时间虽然惦记着相访那边的孤寂,却只能暂且先留在寨中不能外出。
往来友好的神仙们,皆是带着礼物,登门拜访来了。有掌管亡灵升天的灵官;霜雪之神青女;太真夫人、云华夫人携手而来;还有西王母派来的使者……觥筹交错,软侬细语的女子、豪爽登门的男人,将整个凤凰大寨充斥的满满当当。
洛栖托腮坐在大檐角伸展的堂下,看人来人往,心中亦与相访一般得色,“阿爹阿娘真是太累,八个兄弟姐妹但凡个寿辰的,都要如此铺张。好在六姐姐杜泽早早嫁出,省了个麻烦。”
好吧,她承认,她也有些失落。总归在这时候,她是想一个人静静的。
耳边忽然飘来个女子兴奋的声音,“瞧,月华上神来了!”
心惊肉跳之余,她忙慌抬眼。只见朗朗长空,两袖清风踏月而来,云卷天舒处,那身青衫流风色,已无他人入眼。月华上神,此刻当能悟得几分真谛,清辉明光,倜傥无双,天风吹袖处,无端的有清新芳香入鼻,不是凤凰花的浓艳,也非紫檀花的淡雅,而是一种渗透人心的清爽,让在场之人无不为之动容。
竟然连云华夫人也低声说道:“往常月华上神喜好清净,如今这些日子,与凤族居然如此交好?这好相貌,好法力,当个掌灯之神,可惜了。”
“谁知晓他是不是不太招帝君喜爱,这些年被挤兑也就算了,听说帝君是连他的面也不愿意见的,当真是红颜薄命。”
洛栖越听越不是滋味,豁然起身,迎向已然落地朝着这方走来的重渊。
二人甫一见,她只低声说:“我二姐姐的寿辰,你也来凑什么热闹?”
这话听着怎么还是那般奇怪。
眼见着他挑眉,怕是那句“你这是醋了?”的话要再度脱口而出,洛栖赶紧将他拉到一边,“可别胡说,我、我就只这么一问。”
这时洛栖的阿娘桑悌笑逐颜开的走来,口中说着:“想不到您来了,穗喜这也是非常开心。来,与我入席。”
洛栖胸闷,异常胸闷。
眼瞧着重渊摸了摸自己的头后,便随了娘亲去。这边厢只留着自己跟个傻子一样杵着,心中在念着方才那句话:穗喜也是非常开心。
穗喜也是非常开心……穗喜也是非常开心……
明明心头好是长琴师傅,如今却生怕重渊再被穗喜抢去,这是个什么心情。暗自摇头,捶胸顿足,她决定不为难自己,默默的背上长琴,朝着寨子外头走去。
她忽然想起六姐姐杜泽与龙族储君流风那档子事,憋闷上心。年少轻狂时分,那倒流着的心酸袭上心头,从初见至今,不过是和重渊相识没有多少日子,却仿若结识日久之感,一念则有诸多心思,不愿……放弃。
停在路中央,心头火起,又转过头朝着大寨跑去。
背后的长琴似乎灼烫着自己的背,但是脚却收不住,跑的飞快,一头便撞在早已站在寨外的重渊怀里。
“要去哪里?”
她撇了撇嘴,说:“去看看相访……她今日也寿辰。”
“那又回来做什么?”
“我……”一口气深吸入腹,却没勇气将那句话说出。
重渊低头握住她的手,笑说,“走吧。”
洛栖跟在后头,扭扭捏捏,磨磨蹭蹭,想说非说。
重渊轻笑一声,干脆道明,“你那日走的时候说二姐要寿辰了,我怎么也要寻个机缘来见你。”
“真的?”洛栖双眸陡亮,心情也瞬间转晴。
夕阳晚照,凤凰花摇。洛栖笑眯眯的跟上,重渊摇了摇头,却不再回答她,径直朝着赤水河边走去。
赤水河边,有一对小儿女,正在细心的交谈着,可能大多是相访在说,姬苍在听,但听者有意,说者有情,与迢迢赤水之连绵,相映成辉。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声兴致高昂的呼喊:“相访,我来啦!”
姬苍赫然如临大敌,猛地站起,与相访一同回头看向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洛栖与重渊。洛栖好奇的看着眼前与相访挨着的男人,又颇有意味的移回到相访身上。
好一个相访啊,居然藏的如此深,这些年来她可从未有听她吐露半分啊。她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却在触及到姬苍森然眼色后微微一僵。
这人感觉……和自己有仇一样。因着那眼神的确是太可怕,她揪紧了重渊的袖子,直到他轻笑了声,说道:“未料今日会在此遇见水神应龙。”
“嗯,我今日留的时间够久了,先行告辞。”姬苍对上重渊的眼睛,扫过洛栖时候又是露出了非常厌恶的眼神。她方想说点什么,又咽了回去,眼睁睁瞧着他冷冷的拨开相访的手,云起风绕,瞬间拔空而起,消失在众人眼下。
洛栖吞吞吐吐的说:“那个……人,是不是很讨厌我……”
相访很想回答是啊,每年寿辰都避着走,今年显然很不巧。然则连相访也不懂这是为什么,虽然她很想问,但究竟感情还没到那份上。
“不过是比较怵见女孩而已,栖栖你想太多了。”相访上前,牵住洛栖的手,甚是开心,“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呢……就顾着陪自己的……”
偷偷的瞄了眼重渊,她笑的暧昧,洛栖顿时红了脸蛋。
“往年都要来,为何今日不来。”洛栖揉着相访的胳膊,细嫩软滑的,相当舒适。
不过今日也是相访第一次见到洛栖口中那名唤重渊的男人,他一身风轻云淡的怡然,站在不远处看着彼此姐妹两叙旧,脑中不自觉浮现出他遇水则化蛇的笑话,轻轻捂了捂嘴,口中说道:“你瞧方才姬苍给我带来的礼物,美嘛?”
那盏水雾长明灯搁在了洛栖手上,她满是惊喜的看着,忽然大眼圆睁,“糟糕我走的太急了,居然忘记了你的礼物。”
重渊凭空化出一朵淡蓝色而舒展枝叶的花,递到了相访面前。
“这尊丹玉花,与你手中的水雾长明灯最合当放在一起。”
洛栖好奇的问,“美则美矣,有何讲究?”
“水雾长明灯上天水养花,丹玉花凝神静气,美颜养心,你说好是不好?”重渊近了一步,解释着。
然则相访眸中却滑过一丝狡猾,水雾长明灯被她轻轻一碰,内中天水顿时倾倒在重渊身上,戏剧化的一幕便再度上演——
眼瞧着面前原本清俊可人的大神仙,忽然就缩水消失,等到洛栖一声轻呼时候,才看他已经以一条小黑蛇的可爱造型缠绕在洛栖脚踝,眼神之中甚是无奈。
相访尴尬一笑,“哈哈,当真是不小心。”
洛栖赶忙将相访一推,让她朝着自己背过身去,黑蛇身上的水因着有女魃相访的功劳,几乎是瞬间干涸,重渊淡定的迅速着了衣,起身苦笑:“你这朋友当真调皮。”
相访哈哈一笑,边瞧着远处风景边听着重渊窸窣着衣的声音,得意洋洋的说:“栖栖你居然还怕我偷看……”
洛栖刚要说些什么,却听相访说:“咦等等……前面有个女的在偷看……”
重渊微微挑眉,洛栖则是惊悚的朝着相访所指方向看去。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哪里如此久,居然都没发现?
一身红衣,艳丽异常。若一朵盛开的蔷薇,夺目耀眼,她缓缓从群树之后走出。
这不是那个与相访同为天帝义女的云霁么?她来做什么?
她的表情阴晴不定,见几人已经发现了她的行踪,倒也坦荡,从高处直接飘了下来。
同样是外养的公主,然则瞧着相访如今的境遇,又因着莫名的泛酸,洛栖倒是毫不客气的当先便说了,“云影上神,你为何在这里?”
云影颇为诧异的看了眼洛栖,她只记得自己与她未见过几面,却为何一副老母鸡护着犊子的表情瞧着自己。复杂的将眼神移到重渊面上,见他依旧是那副不解风情的模样,气便不打一处来,说道:“自己的妹子今日寿辰,身为姐姐的如何能忘。”
相访思忖着自己与云影素来交往不深,除却往年几场部族战争见过面,左思右想也不觉着自己的寿辰有她值得来访的理由,侧头看了看重渊,心下也是明了。
“多谢,妹妹欢喜的很。只是……啧啧,一直在后头偷看,想来看见什么好风景了吧。”
云影一听此话,顿时闹了个面红耳赤。
“妹妹此话有些过了,原本这耍弄的人是你,怎么最后变成我在偷看了?”
“哼,那谁知道了……最后不也就是你与我这好妹子栖栖一饱眼福了,如此想来,只有我没赚到,好生命苦啊。”相访说话从来刁钻,落得洛栖与重渊不说话,尽看她修理云影了。
“重渊与我本就多年交情,还需要我偷看吗?”云影一句话可谓是语惊四座。
洛栖“咦”了一声,转头看向重渊,见其只是苦笑,也没立刻驳了云影的面子。
这话可就微妙了,她的大意是:我与重渊如今已是这般熟悉,想看自然什么都能看。这让洛栖情何以堪啊!
她咳了声,对于此人的凭空出现已是极其不满,何况她还说了这番嚣张的言论,险些就激动的立刻拉着重渊去相访房内就地正法了。
想了想她还是冷静了些,毕竟云影是个受宠的公主,还不能让重渊难做,所以深吸几口气后强压下这股子怒气。
相访凉凉的说:“诶哟,月华上神何时变得如此随便了?居然寻常朋友也能赤裎相见了?那……”
她懒懒转身,葱指搁在重渊心口处微微一点,“这就是你不对了,还以为就你与我栖栖妹子修成正果,原来外面还有这多纷争。”
重渊含笑,毫不介怀的回答了句:“惭愧。”
云影听见‘修成正果’四字后,面色铁青,目光在洛栖脸上逗留良久,半晌她冷哼了声,“既然已经探望了妹妹,你过的也很好,那我也不多叨扰。拂息,也到掌灯时间了,你要与我一起回去么?”
话锋一转,当真明晰。
重渊微愣,却看云影的眼神中藏着诸多言语,不觉微微皱眉说:“也罢,时间不早了。”他转身与洛栖说道:“我先回去,改日再寻个机缘来瞧你,或者想见了也可以去我天桓山的洞府等我。左右你也知道如何去了。”
原本被云影干扰的心情顿时舒服了许多,洛栖也极为乖巧的点着头。
红衣青衫,真是极为合衬。洛栖皱着眉头看他二人渐渐腾云,拔地而去。面上表情有几分惆怅。
相访靠了过来,凉凉的问:“怎么?心里不是滋味了?”
洛栖捂着头,近些日子重渊常常让自己处于醋了的状态,真是相当不妙。
“喂喂,你就当真什么也不做。我看这月华上神还真不是红颜薄命的神仙,人气旺着呢。”
“那自然不会!”洛栖立刻反驳,“我这不是正要跟着去玩玩么?”
她哪里是那么没胸怀的人,她不过是对重渊的天宫职责有些兴趣罢了。
相访含笑,上前轻轻拥了拥她,低声说:“你啊,这身后的琴一背这些年,我不说你,然则如今都醋成这般了,为何却还不想想那真心人。”
洛栖理直气壮的束了束背后长琴,大声说道:“师傅已经不在了……我便是要背一辈子,让他看着我能幸福……”
师傅,一定希望她能幸福。
转身欲走,忽然衣袖被拽住,相访赫然沉下脸来说:“既然你是要去找重渊,我便把姬苍的话告诉你,据说义父看不惯重渊日久,九黎一族蠢蠢欲动,他可能会先派重渊去送死,此话你知晓就好,寻个机会告诉了他。”
洛栖一听,的确被吓到了,天帝大老爷究竟和重渊结了什么梁子,看不惯也就算了,怎么还想送他去死!好容易有个提亲的,可不能提前守了活寡,不然传出去,以后凤族小老九还怎么自处?
慌忙对着相访挥挥手,朝着方才二人所去方向跑去,口中喊着:“你早说,我就更有理由去了。”
相访在后,软软一笑,颇为落寞的看向方才姬苍消失的地方,再见或者又是明年……此生亦无相守可能。
洛栖气喘吁吁,用尽全身气力,依着长琴当年所说,一个纵跃,便上了九重天。凤族虽非人人都可上了天界,然则当年长琴也说,唯独洛栖的身子比较奇特,似乎无惧天界法阵阻碍,能够自由出入这世外天地。
只是那时候洛栖并没觉着有什么意思,所以从来没有上去看过。此番也是第一回,她就闷着脑袋一下子窜上了云霄之上,微微晃动两步,就看云海漂浮,目穷无尽。尚未站稳,身后就传来一声叱喝:“哪里来的宵小之辈,随意乱闯天界!”
洛栖一回头,只见个身着战甲的男子飒爽英姿的站在面前,显然是要拦路的。
“咳咳。”洛栖转了转心念,脱口而出,“这位大人,我是月华上神的家眷,今日是上来探望探望未来夫君?”
一句话说的脸不红气不喘,毫无阻碍,分外流畅。
这位金甲小哥微微一愣,“家眷?这有何可探的?”
“小哥你这就不知道了,比方说天上有个神仙突然向你求亲了,而你却不知晓他在天上做什么的,你说如此是不是要去探探?”
眨眨眼,以示心有灵犀。
那小哥憨憨的笑,“说的倒也是有些道理。若是月华的话,也没有那般严格。我偷偷告诉你,你瞧见那金灿灿的一片了吧。”
极目望去,他所指方向,的确是金光璀璨,照耀了半壁云天。竟连此处,也能感觉到刺眼光芒之下那极致的奢华。
“对,那里应是天宫,只是我能进去么?”
洛栖只觉眼前这小哥着实好,自己鲁莽的上来,幸好遇见个性情好又容易忽悠的贵人。
这金甲小贵人心情大好,“你若是找月华就没什么难处,东南边角的那个小殿,就是月华掌灯之所。”
洛栖大喜,对金甲小哥抱了个拳,口中念道:“好人,若此姻缘大成,也当有你一份功劳。”
“不谢不谢,快去吧。”金甲小哥满心欢喜。
洛栖借了个云头,长风之下朝着金甲小哥所在的方向跑去。
这是个不大的宫殿,甚至可以说金光灿烂天宫之下,只有这里显着极为黯淡。无人巡逻无人管制,自由进出,倒也让洛栖走的极为顺畅,但也正是如此,反倒教她心生不适。那个百草园中起手天地的男子,为何会在这样一个地方。
将要跨进大殿,却听内里传出个女子声音,还是那云影上神。连忙收回脚,倚着殿门旁细细听来。
她声音不大,但足以教洛栖听个完全,“你这般究竟何苦?”
“你这般,却又是何苦?”重渊的回答不愠不火,那一把温柔的声音传出殿外,教洛栖有点激动。
“那丫头是有何好处?竟然敌过了我们千年的感情?”
“拂息今非昔比,轩辕也不会应许你我,这般执着,着实劳累你自己。”
“那又如何?云影自问,没有了凤锦,你我早该顺理成章了。”
凤锦?!
捂着心口,洛栖突然痛的喘不过气。好奇怪……为何一听此名字,居然如斯难受。以至于后头他二人还说了些什么,没能听得完全,只是那两个字不断的在脑中浮现,冲击着她仅存的理智。
当她强忍不住只想寻个地方大哭一场的时候,忽而一阵清风缭绕,背后长琴轻轻一震,让她顿时清醒了过来。
“寻那些有的没的,为何不怜取眼前人?”云影咄咄逼人。
“你当真不懂……在下真的是已在此路之上……我与凤族九姑娘身份和当,性情和当,更多时候也算同病相怜……”
云影半晌无话,只听重渊说道:“已到掌灯时分,公主你先行回去吧。”
洛栖一听此话,赶紧寻了个角落把自己塞了进去,脑中却开始回想着方才重渊所说:我与凤族九姑娘身份和当,性情和当,更多时候也算同病相怜……
眼中微微一湿,自己这番当真不应该来,凤锦为何?自己算何?他虽拒了云影,却教自己半分也高兴不起来。竟连下一步迈进大殿的勇气也没有。
和当……当真和当,或许在他看来,他二人不过是凑份子,原本就是凑合着过的伴侣?
只是,她心里有长琴,他心中有凤锦,原本也不该怪了他。
听见云影离开后的声音,她挪了个步子,缓缓走到殿门旁,探眼进去。
遥遥的一弯明灯,融融的暖心。平日里那谈笑风生的傲然,百草园中通天彻地的能耐,凤凰大寨外踏月而来的潇洒,只在此刻,化作青衫寥落,分外孤寂。
空静的大殿里,就看见一个萧索的背影,抹亮手中的明枝,再起身点灯,一个一个,耐心的从第一个到最末端,没有遗漏却也枯燥无比。
两行清泪悄然落下。她知晓重渊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本不应如此委屈。原本想迈进去与他说话的打算也默默取消,她不要与这一幕直面相对。
或许真的在她面前,重渊才能找回那份尊严,而若是此刻自己走了进去,怕是连那一分都没了。
想了想,她收了脚,扭头朝着天宫之外飞去。
烟云环绕,霞光明媚。与金甲小哥擦肩而过也忘记打个招呼,直直的冲着北极天桓山栽去。
心事重重。
一为凤锦,无端心伤。
二为亲事,并非真心。
三为重渊,不应如是。
是夜,重渊驾云回到天桓山洞府之前,却见内里明灯昏黄,不觉挑眉,未料她居然会这么快就到了自己的住处。微微含笑,快意的很。
推开门,见其正趴在竹桌上,手旁倚着长琴,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
重渊近前,正要抱起她去了床上,却听她呢喃着:“长琴……师傅……栖栖要怎么……办……”
重渊蹙了眉头。
两双落寞的眼迎上,她揉了揉眼睛,问:“你回来啦?”
“嗯。累了就去床上睡着。”
双颊微微泛红,她连忙摇头,把长琴束在身后,“不用,我就是来告诉你件事,相访说,蚩尤一族蠢蠢欲动,天帝恐要对你不利,这回要将你做了先头军……我不太放心,所以来提醒你下。”
瞧她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一场。重渊微微心痛,想来她又是念起了那苦命师傅太子长琴。
片刻他才点了点头,说:“他按捺不住也是情有可原。”
“你到底有什么来路?为何帝君偏偏就看你不顺眼呢?”洛栖上上下下打量着重渊,委实不明白,一个从来不张扬跋扈,也不沾惹是非,更只是个委屈职责的月华上神,到底是哪点得罪了天帝大老爷。
想来想去,她也只能将问题归结到云影上神身上,难道天帝大老爷着实不想让云影与重渊成了好事,所以一定要扼杀了她的念想。但事实上重渊不是已经对自己下了求婚帖了么?这天上到底有多少麻烦事,自己是不知晓的,但是她又为何会觉着与自己有些干系呢?
无奈之下她只好上前抓住重渊的袖子,轻声说道:“这事情难解决么?”
受天界所管,重渊自然不可能不去。
她着实担心重渊会……与太子长琴那般,一去不回。那么此生,她还有何可挂念的人?
瞧她又露出了那副揪心的感觉,重渊抚着她的头,忽然自信的笑了笑:“重渊自认单就是蚩尤一族,尚不能将我如何。”
真的么?洛栖不知道,她只觉着说不定是自己的悲催体质,又在连累人了。
吸了吸鼻子,她说道:“我先回去,也没与阿娘打招呼就贸然跑出来了。你……你多加小心。”
所谓执着并非永不相负,而是在分离之后依旧不忘。我是不祥之兆,害了一个长琴,不愿再害一次重渊,只盼此回,你能安全还归。
这是重渊第一次,看着她独自转身离去,而未阻拦。
转眼第三日,天界下令,派遣月华上神拂息前往九黎族劝降,随行者只有应龙姬苍。
洛栖听见此消息时候,已是有些日头了。
她就在相访洞中来回走动,满心焦躁,时不时的还问句静坐在原处的相访:“你难道一丝也不担心么?”
“担心谁?”相访双目灼灼,险没烧穿了洛栖脆弱的小心肝,“我是担心重渊?那不应是我烦躁的问题吧。”
“不不不,姬苍……”她慌忙摆手解释:“姬苍不也随重渊一起么?”
相访直起腰身,托腮想了想,旋即极为正经的问:“首先你所谓的天帝大老爷要针对的是重渊,又不是姬苍,我急什么?”
洛栖憋红了脸,“我才不是担心重渊呢。”
相访难得的“咦”了声,正经的站起来,走到洛栖身旁转了几圈,忽然说:“不对不对不对……”
“你倒是说说,什么不对呐。”
“姬苍与我说的,义父要对重渊不利。此番又是二人同行,难道义父大老爷是想嫁祸给九黎一族?其实是想让姬苍动手?”
这回轮到相访着急了,她两手一拍,“我听你说重渊那么厉害,岂不是姬苍这次真有危险。我必须去一趟。”
“咦?”洛栖微愣,只看相访焦急的拉着她便向外走,初绽的晨光从洞口射入,反倒明媚了白沙之外的繁花。
这一身紫衫的女子到底第一次如此焦虑,也让洛栖没反应过来,终于在出了洞府时候忽然甩开她的手,问道:“相访,不对,你不是不能离开赤水的么?”
相访回眸浅笑,颇有几分狡邪,微微抬脚一跳,那紫檀香的珠串晃动了下便又沉寂在光裸的足踝上。
“在你忙碌的时候,我也求义父赐了这么个东西,把我的能力封印起来,需要时候则用,不需要时候则只是个平常人。”她伸了伸腰,“平时么,懒惯了,也就不愿意出去而已。”
“诶哟,你没了法力怎么行,我与你一同去吧。”
洛栖明目张胆的跟上,美其名曰不放心相访一个人上路。相访在前,口中就嚷嚷着明明是你心中惦记着自己的真心人,才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呢。
洛栖憨实的傻笑,居然也不反对,只任相访讥笑,难得的好脾气。
而另一方,正在赶路的重渊忽然停了下步子,姬苍问:“怎么?”
重渊摇头,暗暗掐算一下,轻叹一声说:“如果诸事与我关联,此事便难探查,只是方才忽然有了灵光一现的感觉。”
“也是,你若是诸事都算的出来,恐怕也不会落得如此田地。”姬苍平日话也不多,但也字字珠玑,换做个薄面皮的人,真是撑不住此话杀伤力。
重渊长叹而笑,“若事无巨细皆要算计,岂不是活的太累。”
“我以为青帝伏羲,盖不需要算计,而是万事已在心里。”
重渊不语。
姬苍看他,还是觉着不如外表这般清透,一身青衫,衬着此时梨花飞落,所过之处皆是生机盎然。
忽然听其说了句:“喔,九黎一族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