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一壶酒,一真心

束上五十弦长琴,洛壮士准备上路了,此时没有寒风凛冽相随,只有桑悌塞了两个凤凰结子做的菜团子,嘱咐着:也是,这些年都没有去拜访拜访素节,着实不应该。去见长老记得尊敬些,虽然人家看着年轻,但当年若没有他,哪里来的你,知道不知道。

咬着其中一个菜团子,洛栖心道,这次要是成功退婚了,估计娘亲就不会这般笑了。

不过为免出行遭到阻拦,她慌忙点头只管应了。

北极天桓山山高数丈,是大荒之中最接近天的地方。

崇山峻岭,壁立千仞,葱翠全无,徒有黄土漫过脚下,连绵三十六座山峦就像直插天际的利剑,每一把剑都锋利光滑。

千里黄云白日曛,越近北极天桓山金乌的光芒便炽烈,洛栖没可能化作原身一路飞过去,好在曾经拜师学艺,这腾云驾雾的也甚是舒服,但是因着这地方着实热的够呛,她只好降落下来凭自己的双脚走着。

洛栖暗自奇怪,不说那不太熟悉的重渊会选择天桓山做自己的洞府,为何素节长老也会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了这么多年,这不是自己找虐么?

听闻当年初爹娘带着自己去寻素节长老收养还有个小段子,先让她好生想想。

洛栖出生的时候,雷电雨雪交加。很多年后,洛栖再想当日,都觉着这明显是个灾星转世的预兆。

就是那一夜,爹爹素方揣着还没睁开眼的小白凰上了天桓山。

素节还未睡醒,有些起床气,听见了此事后冷着个脸说:“屁大的事情,非要赶个深夜过来。”

“别这样,这哪里是小事啊……”素方虽贵为一族之长,在性情上的确是柔软的多。他抹了抹汗又说:“素节,你说届时我们对外宣称小老九死了,她就先在你这做段时间养女如何。”

“养女?”素节皱眉,“也太麻烦了……送回去送回去。”

“咦咦咦咦!!这可是我的宝贝女儿,你的宝贝侄女,别这样啊!”素方跟在素节屁股后头,看他慢悠悠倒了杯茶,急得直跺脚。

“看你急的。”素节把茶杯一放,娃娃脸上浮现了几分不爽快,“好容易在这里清闲几年你又给我找事情。”

“啊啊哥哥,好哥哥,算我求求你。”素方知道有希望了,着紧了说:“明知道这孩子要是被天帝发现了,凤族少不了会遭些劫难,但桑悌着实不想将她灭杀了,毕竟……毕竟也是我们最后一个孩子了……”

龙生九子,凤有九胎。小老九也的的确确就这么一个了。

素节清秀的脸终于浮现丝不忍,他索性起身,看了眼素方怀中的洛栖。

“好吧,事情虽然麻烦了点,不过就养几天的话倒也不难,反正也不是我养。但是,出了问题别找我。”

“咦?”素方没想到素节这说变就变的,自己还呆在原地,就看素节推开门,素节大喊了声。

“疆良,你过来。”

回忆到此为止,洛栖抹了抹额上的汗,恍悟,其实把自己养了几天的,是那个疆良吧。

脚底下加快了步子,把剩下的菜团子给吞了下去,没多久洛栖就站在了素节与疆良的地头上。

这里倒是别有洞天,黄土地上插着几丛整个北极天桓山都难以寻见的绿草,就连紧挨着的两个草房都是用绿草汁给染成青葱青葱的,在漠漠黄土茫茫苍山之中极为醒目。

这么看就越发觉着这二位是在自己找虐。

洛栖站在原处大喊了句:“素节爹爹,栖栖来看你来啦。”

两扇门吱呀一声响,走出两个男子。其中一位虽是娃娃脸的面相却微微冷淡,用着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睛望向了这边;而另外一位则是长身玉立温文尔雅的儒生打扮,冲着洛栖微笑着点了点头。

洛栖想都未想,朝着成熟稳重的那位喊了过去:“素节爹爹,我来啦。”

“咳。”

身后一声咳嗽,那娃娃脸凉凉的看了她一眼,冰寒透骨。

“洛栖么,跟我进来吧。”

咦!!难道这个才是自己的叔叔?

洛栖愣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自觉犯了个错误,耷拉个头跟在素节后头,讷讷的喊了句:“素节……爹爹……”

长老长老,不都应该慈眉善目摸着个胡须晒着太阳,没事教条教条的那种么?

小屋清爽通透,素节恐怕向来是喜欢玉石的,整个房中没有一样不是用玉石堆砌的,光洁平滑的玉桌、晶莹剔透的玉杯、温凉奢华的玉床,怎么看都是一个玉石收藏爱好者。

外面虽热,这进屋就因着玉石的关系,凉爽了很多。

“嗯。”素节缓缓坐下,抬眸看了眼疆良跟了过来,表情微妙似笑非笑,不觉冷冷的瞪了他一眼。

疆良不以为意的叹了口气,坐在不远处的角落,显得那般……呃,贤惠。

啧,难怪当年疆良会答应替素节养孩子,真是好脾气到一定境界了。

“怎么?这么长时间了没个音信,今天来此怕没好事吧?”别看素节是个娃娃脸显得好亲近,往来听说爹爹平生最怕的人便是素节,如今一看,还真是如此。

洛栖只好学记忆中爹爹擅长的软绵绵致胜术:“素节爹爹,栖栖这么久才来看你,别怪罪哟。”

“哦,如果是这件事倒是不必,总归我也没养过你,只是个名号而已。”素节大约是习惯性在会客时候捧茶,反倒是疆良起身,给洛栖倒了杯水。

此刻疆良接话,他的声音颇有磁性,而且温柔似水:“栖栖你这次来究竟是有什么事?”

洛栖直愣愣的想,疆良爹爹也像一块玉石。若说疆良与素节比邻而居如此多年相安无事,恐怕与将疆良当做最大号的玉石看待吧。

“嗯。是这样的疆良爹爹。北极天桓山上是不是还住着一个神仙月华上神?”

素节与疆良对望一眼,素节点头,“的确有那么一位,平日里不太来往,不过他的洞府打理的不错,我挺喜欢。”

“前些日子,他向我提亲了……”

素节的玉杯“砰”一声搁在桌上,吓了洛栖一跳。

“他向你?”他起身,来来回回走了几遭,而后又细细的端详着洛栖,四目相望,他“咦”了一声,又小跑到疆良身旁,说:“我似乎知道了。”

“什么?素节爹爹你……”

素节扭过头,很认真的问:“那你想怎样?嫁还是不嫁?找我们又有何事?”

“其实我觉着即便是嫁也要弄清楚些真相,万一要是嫁了个白眼狼,把凤族这事抖了出去,岂不是满族都会受牵连?”洛栖笼着袖子,长叹了口气,颇为忧虑。

“说来这月华上神虽然尊位不高,但在天界惹的桃花倒是不少。没想到居然会对我们的小洛栖下了婚聘。”疆良慢吞吞的说了句。

“你懂什么?”素节瞥了他一眼,才拍着自己的香玉石桌,说:“所以栖栖你就来同我们了解此人来了?若说这人吧……”

“不是不是。”洛栖表明了来意,只是在想起重渊那令人血脉贲张的身材不觉又是红了下脸,“听闻疆良爹爹用千年时间酿出的真心酒,可让人饮后吐真心,所以栖栖来此便是想求一壶……”

“哦,真心酒啊。”素节重复了一遍,反倒是疆良会心一笑说:“这倒是个好东西,再铁心肠的人都会把真心话倒个空哦。”

素节那张白净的娃娃脸忽然染上了淡淡的红晕,颇为愤愤的瞪了疆良一眼,才顺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栖栖啊,不是我说,这真心酒不是个好东西。”

“咦,怎么会。”“真心酒有倒是还有,只是怕害人者反害己。”疆良摊手,颇显无辜。素节冷哼了声:“你确定还要?”

不过就是喂人家喝一口酒,套套真话。怎么会出问题呢?洛栖很奇怪的歪了头,说:“我又不害人。”

疆良笑了。他起身朝着素节的内屋走去。

边走边说:“自从这真心酒拿来试验了一把后,就再也没回到我手上,如今啊,倒也可以让你拿去玩耍玩耍,省的我日日惦记着它。”

酒是要来了,事也办成了,照理说,洛栖可高枕无忧了,比如说坐在喝醉的美人旁边,听他把惊天大阴谋缓缓道来,等到真相大白的时候,自己再把退婚函狠狠的砸在美人脸上,从此相逢是路人!

但是她很后悔。

素节说的对:这真心酒不是个好东西。

痛彻心扉啊!

此事,说来话长。

洛栖要来真心酒,气喘吁吁爬到第三十二座峰头的时候,只觉着自己快要力竭而亡。若非一路有阵清风相随,让人感觉通体的凉爽,怕也是受不住连夜赶上重渊的洞府的奔波。

明月银辉之下,早已累的脱力的洛栖忽然闻见了一股湿润泥土的芬芳,滴滴答答的水落在顶心,透骨的凉,不觉精神大振。单脚一蹬,便立在了山顶平地之上,面前便是另一个洞天。

这是个素雅的地方,即便是外有黄土,却不掩其内在流风。恐怕与其主人有着息息相关的干系。

洞府外难得的养出了青竹丛丛,彰显了荒山中最葱郁的生命力。而仔细看,便会发觉主人的细心,他从高峰绝壁处引到了山泉,将洞府外围成了一弯小小的月牙潭以及青竹林。

当她站在门外犹豫了半天,先是轻轻的扣了扣竹屋,无人应声,又轻叩了几下,依旧没有人开门。

难道不在?

跑了这么久!居然不在!

返身抬头看看繁星点点的夜空,也没有再下重手去猛拍门,毕竟自己是唐突而来,深夜造访也的确不太礼数。

星河转帘幕垂,夜空如画。青竹飒飒,似在歌唱。北极天桓山号称最接近天的地方,已经接壤天界,不知道此刻有没有哪位神仙俯瞰人间,正起手在天空摆出一幕极为完美的棋谱,月华初上,与身周的月牙潭相互映衬。

重渊也是个极会享受之人,才使得荒山之中出现了如此妙境。

叹了口气,她顺势滑坐在地,身子轻轻的靠在门上。

谁晓得门只是虚掩的,吱呀轻响便被她这般蹭开了,险些重心不稳的倒在地上。

月光珠悬挂在屋内散着幽幽的华光,而她扶在门上,望着内里景色愣在原地。

清风萦绕,竹香满屋。美人卧榻,若坠梦境。双眉微蹙,似嗔似怒。重渊手旁就搁着一个光亮的镜子,镜子上头似乎还有影像在动。

那长发垂地风华绝代的模样,教洛栖好生垂涎,只想去偷偷揩个油吃个豆腐。

不过好奇心过重的洛栖还是被那面镜子给吸引去了目光。方才敲门都没反应的,想来睡的已是极其熟的,她自认不是个喜爱扰人清梦的人,自己也是困的两眼开始打架,不过委实那镜子上活动的影像颇为诱人,招着她蹑手蹑脚的便往那边走去。

屋内很是安静,幸好有一枚月光珠挂在房中,不至于黑灯瞎火的看不见,洛栖挪了几步,便能听见重渊平稳的呼吸声。

好紧张。怎么可以这么紧张!

等终于蹭到了旁边,她却怔怔的看了眼卧在竹床上的重渊。

怎样一个容颜胜天命比纸薄的人,却搁在如此破落的地方。然则就像娘亲桑悌与自己说的:这样一个仙,偏生了出淤泥而不染的风度,否则为娘也不会放心的把你交给他。看他的眼睛,阿娘就信他。

洛栖只犹豫了片刻,便果断决定还是塞一壶真心酒,好容易求到的呢。

微微侧身,生怕背后的长琴撞到哪里惊醒了对方。

她蹑手蹑脚的离的近了些,屏声静气的,眼瞧着就能看见镜子里的影像了,忽然一声鹰鸣,从天外传来,使得洛栖僵在了原地,动也不敢动。

重渊微微翻了个身,镜子便孤零零的落在一旁。

洛栖觉着此刻时机正妙,大喜,凑了过去。只见那镜面之上,赫然正是自己叼着个菜团子,左手抹着汗,右手攀在壁上的一幕,顿时大惊失色。

下意识的抬眼看向镜子的主人,才发觉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睁开了眼睛,整个身子被轻轻一带,便在一声惊呼中趴在了重渊的身上。

气息相接,重渊附在洛栖耳畔轻声说了句:“你来了?”

那声音还带着丝初醒的慵懒性感,在洛栖浑身软麻的时候,又接了句:“等你等了好久,都忍不住睡过去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要来?”因为太过震惊而忘记了挣扎,洛栖呆呆的望着对方。

那双眸子中藏了太多的情绪,恐怕只有重渊此刻才能在拥抱着眼前人的时候,体会出当年初的那些甜蜜与伤痛。

情深至此,无外如是。

永生永世,永不相负。

“自然,作为一个神仙,这点能耐还是要有的啊。”重渊笑笑,左手拥住洛栖的肩,又凑过去在她耳畔问了句:“这深更半夜的进了我的房间,难道是娘子你不耐等那些日子,想要速速完事?”

重渊与凤锦自处百年时光,她那里最敏感真是十分了解。比若此刻,只要在她耳畔吹一口气,便会软绵绵的任人摆弄。

好在他算是个正人君子,只是牢牢的抱着,洛栖当真晕乎乎的回了一句:“胡说,本来是想请你喝杯小酒,结果你住的太远太高,来的晚了而已。”

若非心中藏了个疙瘩,此刻也当真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候。

“喝酒?”重渊眸子顿亮,笑的更加暧昧,“你难道不知道孤身来请什么酒会有些危险的么?”

凑近,再凑近点。

“既然娘子你不介意深夜来访,那我也不介意微微轻薄下你。”

醉了啊……醉了啊……明明是想来退亲的,可是与他这般拥着时候的感觉,已经让她快背离了那颗心。

重渊定是用了什么摄心术,让她如堕梦境,雾里看花,心神不宁。明明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眼睁睁的看着那唇离自己越来越近,将她那声叹息生生的吞了进去。

重渊的吻温柔而又缠绵,微醺了彼此,连洛栖原本还紧张绷紧的身子都慢慢软化了下来,他太了解伏在身上的女子了,所以很自然的主导了一切,将所有的情绪都放在了这个吻中,百年的重逢,百年的等候,还有百年的寻找……

洛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被蛊惑了还是傻了,她呆愣愣的双手抓着重渊的衣服,感觉他探入口中的舌,愈发的灵活,酥麻、甜蜜,心底慢慢泛起的那种涟漪,一波一波的随着亲吻的加重而升华,脑中轰然炸开一阵烟花,烟花散处,徒留一个山中奏琴的男子,浅笑嫣然。

吻的热烈了些,终于是那长琴扣在竹床上,发出了“铮”的一声弦音。

“啊。”就像是当头棒喝,洛栖吓了一激灵,从那沉醉的梦中惊醒,不觉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他们刚才在做什么……

洛栖迅速推开重渊坐起身,找回自己失落在四海八荒的魂魄,面红耳赤的背对着重渊半晌。

良久无言。

重渊微微苦笑,还待打破僵局说些什么,却听那小女子咳了一声,抢先说道:“抱歉……看来果然不能夜里上门。”

重渊失笑,缓缓起身坐在自己的竹椅之上,问:“那不若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我看行!”

斩钉截铁的回答完,洛栖又后悔了。

只因为重渊已然起身朝着竹床走来,她还未来得及下跳便被按住。

顺手解下她束琴的带子,心中还在腹诽为何总是四处带着个笨重的琴这件事,但重渊还是温柔的说了句:“睡吧,要是我想做点什么刚才就做了。”

等到洛栖迷迷糊糊躺下的时候,依旧在揣测,自己这般听话的源头在哪里,照理说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只除了凤族是自己的软肋。

大体眼下的情况,可以分析为:重渊知晓自己的秘密,所以威胁自己嫁给她。而她为了凤族,委曲求全,如今抱做一团睡在一起不过是个权宜之计。好在方才并没有怎么样,否则真是丢了夫人又折兵。

如此一想,那股子豪情便又冲上了头。稳稳当当的睡了过去。

重渊倒是没有马上睡着。他静静的凝视着身旁的洛栖。

时光穿梭,不觉还是那年,他贵为五帝之一,她睥睨九天,站在云端之上,说不尽的春风得意。

而今,不过是重头再来。

紧紧的拥住洛栖,他却是一夜无眠。

天光初绽,洛栖早早醒了,端了个椅子,坐在重渊身边,手中化出那壶真心酒搁在一旁。顺手抄起了床头的那面镜子,细细端详起来。铜扣锁盘龙面,雕花镶宝珠的镜柄,镜面光洁,隐隐散着流光,一看便是价值不菲。

正当她想细细研究这发现自己行藏的法器时候,却被一只手轻轻握住。

重渊起身,取走了镜子,凭空消失在他的掌心。见洛栖撇了个嘴,于是解释说:“你不能看,看多了会变丑的。”

“咦?”

洛栖还待说些什么,重渊却已经起身,朝着门外走去。青竹林,小月牙潭,重渊临崖而站,也算是美色无边。

把方才收走镜子的不快给迅速跑去,她跟上说道:“你还记得,我昨日说的要请你吃酒的事情嘛?”

“平白无故,请我吃什么酒,呵。”

“自然是想与你把酒言欢。”洛栖愣了愣,面色羞赧的说了句违心的话:“也好近近感情。”

重渊释然的笑了,席地而坐,洛栖立刻取出那壶真心酒。

只见他轻轻一弹,房内忽然飞出了两只酒杯,稳稳的落在了二人面前。

“你……你先喝……”抢先为重渊倒上,洛栖谄媚的笑,只差没把酒壶都塞在他手上。

嘴角浮笑,他倒是没拒绝,只是问:“既然是吃酒,自然要二人共饮才有些乐趣。”

“大清晨的还没吃点东西,有些不惯。你先尝尝,我吃点菜团子。”把昨日剩下的那半个菜团子从袋中掏出来,她喜滋滋的咬了口。

两眼巴巴的看着重渊慢条斯理的执起酒壶,缓缓倒入浓香扑鼻的真心酒,待他酒入喉中,才松开了一口气。

“怎样?”

“还不错。”重渊微微抿唇,咽下了这口酒后忽然说:“你这菜团子看着味道不错。”

“嗯嗯,来之前娘亲做的。”

正说着,便见重渊忽然垂首,将她手中握的剩余半个衔在口中,乘着她兀自发愣的时候吞了下去,而后皱眉说:“你……娘亲的……”

“你、你!”洛栖捶胸顿足,面对重渊的时候,自己简直就跟二愣子一样。

重渊微微蹙眉,“难怪你这般瘦,你娘亲的……手艺委实欠缺。”

“喝酒啦!多嘴!”洛栖狠狠瞪了他一眼,将酒壶整个推到他手上。

太欺负人了,待会定要撬开你的嘴巴,把你的那些丑事、罪证都握在手心,教你以后翻身不能!

不过洛栖向来是时运不济的。

比若那一壶酒,重渊一杯一杯,依旧谈笑风生,面色如常。

真心酒这东西,疆良爹爹不是说,一杯即倒,便是常理。难不成还有放久了所以失效了这么一说?

她试探的问了句:“听闻上神在天界不乏追求者,却为何要看上区区在下?”

“一见钟情,二见难忘。栖栖你不懂?”

重渊正色回答,心中却暗自笑了很久,洛栖根本不晓,自凤锦陨落、青帝归顺黄帝那刻,他便酿就了千杯不倒的好酒量。

眼睁睁的看着洛栖好奇的举起真心酒的酒壶,自己也倒了一杯灌入口中,他也并未劝阻。

那小女子啄了一口,便面颊酡红,醉眼迷离。

伸展手臂,他接过一头栽进怀中的洛栖,轻声唤了句:“栖栖?”

“……恩?”

“你可有了最爱的人……?”

洛栖的手忽然凭空乱抓,在自己的背后磨蹭了半晌,终于重渊忍不住问了句:“长琴?”

“恩……”洛栖靠在他的颈间,轻声喃喃:“师傅……师傅……你什么时候回来……”

重渊的眸微微一紧,旋即深吸了口气,问:“师傅?他是谁?怎么认识的?”“师傅……师傅……”

榣山的花开花谢百年,榣山的天水来来去去百年,一梦又醒也是百年,师傅却再没回来。

几次相约都是梦中,将那前尘反复提起,揉进血骨之中,再不敢忘。

洛栖挪了个位置,鼻尖凝出了一滴酒后的醉汗。“啪”一巴掌打在重渊的心口处,大声说:“你别问我那么多,我不会说的。”

然后如竹筒倒豆子,婉婉道来。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相访大个洛栖几岁,总是能做出些指点迷津的英明举措。

流风移情别恋的事情在小洛栖的心里,总归是个疙瘩,相访面前也不掩饰其对这件事的糟心程度,到底有多深。

相访笑眯眯的闲闲的说:“若我看,这种白眼狼你若是真嫁了,可就苦了。指不定将来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你应该感谢你六姐姐先入地狱替你承了这遭罪。”

“诶哟,真是舒畅太多。”洛栖顿时笑得阳光灿烂,在相访看来却颇有些没心没肺。所以她摇了摇头,凑过去轻声说:“如今你的一些仙法只是我随意教教,其实我看不如你去找个稳妥的人学,若是将来真要是有个什么事,你也好自保。”

洛栖忧伤不已,自认平时撒欢打滚的多了,倒还不如相访看的通透。

相访说,在离凤凰大寨不远的地方,便有位神仙,乐神长琴。

她还说了,一旦你到了他的地头,不见也不行。

洛栖说,这是什么鬼道理。不过相访如此介绍倒是激起了她十分的兴趣。

那时候的天气正是冬至之时,四海八荒雪花飞扬,冷意盎然,旁的生物都尽早的把自己隐藏在泥土深处亦或者是山洞之中。比如洛栖这种凤凰,就冷的嗖嗖的,根本只想回到相访的洞府,而把所谓拜师学艺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

但是既然已经站在人家的地头上了,好歹溜达一圈,也好对相访有个交代。

榣山的水土极好,听说养育了不少吃闲饭的神仙。至于那位叫长琴的乐神也是久有耳闻,不觉激动则个,这是要见名人的心情。

过了结冰的那条溪水,眼瞧着离相访描述的地方越来越近了。

那种所谓的:你到了他的地头,不见也不行的征兆倒是还未出现。洛栖寻思,相访定是在夸大,不过她若是不夸大一番,自己也是没这心气走到这里的。

风过而止,树上的冰棱子砸了一大溜到了洛栖的脖子里,茫茫苍山之中,一个活人也没,就这么一只鸟,拖着两条腿在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冻得浑身哆嗦。洛栖自认不是个爱受罪的人,已然开始考虑转身掉头就走表示洛栖到此一游即可的问题。

就在她迟疑不前的时候,忽而听见空中盘旋出一阵美妙的弦音,若九天仙乐、若潺潺流水、又若清风拂面,仿若名山大川之间,冬季忽然转了春,啥那间繁花遍野,百鸟朝凤。这弦音由上而下,若水滴穿石,忽而在洛栖的内心炸开了涟漪阵阵,直窜灵魂深处。

好想……好想化作白凰原身……

再一哆嗦,险些就展翅翱翔,所幸就在此刻,忽而百鸟齐鸣,扑啦啦的从各种隐蔽的地方,飞出了各类家禽飞鸟。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嗷嗷待哺的,都从冰碴碴的山林中奔出,朝着同一个方向冲去。

“一旦你到了他的地头,不见也不行。”

相访的话忽然再度在耳畔响起,洛栖微微苦笑,这哪里是见不见,这便是百鸟召唤曲,但凡是个飞在天上的,都受不住这曲子的魔力。

也幸好洛栖平日里守得住这最后一丝清明,三步并作两步,跟随着大部队,找见了这始作俑者。而她也“嗖”的一下,跳上了最高的树,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奏琴之人。

身着朴素的蓝衫,席地而坐在冰原之上,他仿佛不知寒意,浅浅的笑着望向身周献舞的鸟儿。雪落无声,琴起而息处,纤长而灵巧的手微微一拨,便从远山如梦化作空山幽谷四野寂静,起舞的鸟群便自盘旋而落在四处,梳理着自己的羽翼,再也没有一只起声应和。

不知是人因这琴声而活,还是这琴声因人而活,洛栖居然看痴了去。或许还没见过重渊时的洛栖,长琴已经是美人中的极品了,但其真正的美来自于那双灵动手中扬起的生命,冰原之上顿时鲜活的世界,与那张蓦然浅笑的容颜,相衬得当。

“哪里来的小猴子,还挂在树上?”长琴忽然停下手,只在那弦上轻轻按了按。

洛栖微微一愣,才知道他在说自己,于是坐在树梢上答道:“你这琴难道除了招百鸟,还能招猴子?”

“哦?这么说,小凤凰,快下来吧。”

咦!洛栖心底一惊,整个身子一沉,居然就这么掉下了脆脆的树梢,溅起雪泥片片,她就这么坐在自己造就的坑中,看长琴起身,朝自己走来。

“有凤来仪,当真是三生有幸。”

太要命了。

长琴的话简直犀利的直指人心。洛栖顾不得抹去脸上的雪水,直问:“你是乐神长琴吗?”

“乐神不敢当,在下不过是榣山一个吃闲饭的神仙。”

要不是洛栖知晓长琴没有什么读心术,此刻的脸面都有些挂不住。

但后来渐渐长大她却明了,心灵相通,不过如此。

“小凤凰,你来我这榣山有何事么?”

“你为什么一定要说我是凤凰呢?”洛栖起身转了个圈,也没在自己脸上身上看出彰显“凤凰”二字的标志。

“榣山天水,有凤来兮。”长琴笑眯眯的,“招了这么长时间百鸟,总该有只凤凰来了吧。”

此刻琴音歇了,百鸟却未散去,而是匍匐在洛栖四周,久久不离。长琴环视一周后对她眨了眨眼,说道:“有凤来兮,自有百鸟朝凤,你看我猜的准不准?”

洛栖此刻终于对这位乐神长琴起了仰慕之心。他的闲云野鹤,他的淡雅自若,他的浅笑低吟,都在这时随着片片雪花,融进了她的心中。

“长琴师傅,你能做我师傅吗?”

她郑重的决定,就此赖在榣山不走了。

长琴微微一愣,旋即展颜。

“你不已经喊我师傅了么?”

洛栖借了长琴的神通,两张纸片片飞到了凤凰大寨与相访的洞府。引来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后果。

一则是相访窝在自己的洞里笑了好半天;另一则是桑悌跨刀上天大骂哪里来的浪荡子居然勾引了自己的九姑娘,幸好被素方爹爹及时拉住。

素方跟在桑悌身后软绵绵的说:“小悌,长琴也算是我的旧识,高洁的像莲花一样,别到处嚷嚷污了人家的名声。”

“恩?真的?”桑悌维持着跨刀姿势,谨慎的问了句。

素方神秘莫测的点头,笑言:“对,像莲花一样。”

此后长琴有近十年没有去见素方的面。

只恨交友不慎。

洛栖就如同脱了缰的野马在榣山住了数十载,号称乐不思蜀。她经常在伴其左右时候,思忖着为何他的琴声就能招凤引蝶,而洛栖的琴声一出顶多招招小蜜蜂。

后来得出结论,太子长琴弹的是五十弦琴,这琴弦就天生与旁的琴不同。但是每当提起这琴,长琴反倒会锁住眉间,不许洛栖去碰。

只道:弦琴当若命,一弦一华年。五十终须过,天地皆转变。般般我是不愿意弹琴的,只是弹惯了五十弦,换了其他的就没有了音律了。

洛栖挠挠头,没懂。

然则对这琴倒是惦记上了。师傅啊……私藏了好东西呢。

年华愈久,女儿家到了能心动的年龄,也都随了太子长琴过。见太子长琴经常双眉微蹙也会暗自心疼,不明白此刻自己的心情是为何,也不明白太子长琴这种吃闲饭的神仙缘何会常常愁容满面,明明当年自己见他的时候,往往是笑容洋溢。

但是反倒是这般的太子长琴多了几分勾搭人的能耐,洛栖是越来越爱看他了。

此事被相访知晓后,这个绿衣明秀的女子只将手旁放的一盅醉乾坤给了洛栖。

“这是什么?”

“常人道一醉解千愁,你可以让长琴试试。”

“有用么?”

“在我看来,对我是有效的。”

一直锁在洞穴之中的相访,的确是懂那个常年躲在深山之中的太子长琴的。

醉乾坤还真的醉倒了太子长琴。

他醉眼朦胧,说:“长琴一世孤独,总算有栖栖你的相伴,数十载不问来去,倒也当得个洒脱女子。余愿天下太平愿所爱之人快乐,太子长琴,则心满意足。””

他对天长叹,说:“你叫我做师傅,我却没教你什么。如今你看好,只这一次,再无下回。”

太子长琴纵跃而起,悬空于天际之上。月朗星稀,一身蓝衣飒飒生风。

只轻轻一招,那柄五十弦长琴便自翻飞至他的手中。

流光飞舞。那一刻洛栖仿若也被那醉乾坤熏了般。明明是孤身一人站在天际的太子长琴,却赫然仿佛变作了千军万马之中的战将。依旧是一身儒装,却无往不利。那柄五十弦长琴恍惚化作了伤人的利器,五十弦齐发,飞沙走石,天崩地裂。

欢则天晴地朗,悲则日晕月暗。脑中忽而窜出太子长琴醉中轻狂带笑的话:“每弹动一根则威力加大一倍,五十根齐奏,则万物凋零,天地重归混沌。”

那双手拨到第十根,已经狂风大作,洛栖在下头已然站不住脚,只好来回晃着身体,不敢置信的看着太子长琴的转变。

这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太子长琴,狠历决绝。双瞳豁然一紧,太子长琴还待继续的时候,洛栖在下头尖声喊了句:“师傅——”

太子长琴的脚步微晃,便乘着狂风忽歇的片刻,洛栖腾飞上天,手中化出师傅赠送的凤尾琴,“啪”一声斩断了太子长琴的琴音。

他身子一软,便自从天空坠下。然后洛栖伸手,缓住太子长琴下落的趋势。

而后跪在地上,看着太子长琴。

他温柔的说:“来日长琴不在,必须记住今日。”

“可是师傅……”

你不就是个吃闲饭的神仙么……

洛栖没有问出来,而是看着他的睡颜,渐渐沉静下来。心底有一处忽然软了,那朵属于爱情的花,渐渐绽放。

那日过后,洛栖就常常看着太子长琴的背影发呆。

郁郁青山,摇摇竹林。蓝衫寂寥,再不复往日笑颜。洛栖不太懂他的变化,自然也不懂自己的心思,究竟出了什么偏离。

总之两个人经常各怀心事的放空。榣山竹林,倒是少了当年潇洒而起的琴音,多了点淡淡的惆怅风。偶尔抬头看阳光,明媚的很。

洛栖与相访说:原来把一个人挂心上,不需要太久。一日、两日则足够了。

是他弦琴尽发,迸发出无数令人震撼的力量,却又在最后,流出似水温柔。

洛栖是个不太有睡相不太让人省心的徒弟。至少夜间,太子长琴会习惯性的起身,站在她门外看一会,待确认她的确睡熟了,才会静悄悄的离去。他总认为,这种当爹的心情,当真是要不得。

她很悔恨的记起,就是在有天夜里,自己因为一点少女情怀总是诗的龌龊心理,不觉心神荡漾了些,思绪发散了些,行为不冷静了些,一直睡不着,从而吞了些相访那瓶剩余的醉乾坤。

所谓的吞也不能唤作吞,不过就是舔了一舔。天晓得自己的酒量简直差到一定的境界。这一点点便感觉天旋地转,世界皆暗。

那夜里她做了些什么是不记得了,当然,肯定不会有出格的事情。只不过分毫之间依旧是有点意外的——那便是第二日清晨醒来之时,她睁开眼,眼里全是太子长琴温厚的笑容,无奈而又宠溺,不觉嘶哑了嗓子喊了声“师傅”。

太子长琴拍了拍她的脑袋说道:“终于醒了?让你胡闹,用这个酒作弄完我又作弄完自己。赶紧收了翅膀起床。”

“是!师傅!”

咦?收了翅膀?!什么情况?

洛栖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已然还了原身,一身白羽伸展了翅膀趴在床上。

被师傅看见了!

“师……傅……”她颤巍巍的喊了句,瞬间化回洛栖的模样,难得可贵的乖乖巧巧的缩在被窝里。

虽然只是抱了一丁点希望,洛栖也真心的觉着,那所谓的流言最好没传入过深居山中的太子长琴的耳中。

不过在她甫一抬头的瞬间,太子长琴眼中瞬间划过的怜悯教她的心往下一沉。终究这句世人皆知的话,又怎是他不知道的呢?

“白凰白凰,九州平荒。岁月不堪,生灵涂炭。”

流言四起的时候,正是天帝轩辕,派了重兵守在凤族,挨家挨户的查。在四海八荒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所有人都在猜想,那只白凰究竟有没有命逃过黄帝的追杀。所幸洛栖运气算好,不知是哪位神算子与黄帝说白凰至少要千年才会出现,如今是不需对凤族做什么封锁的。

此后才有了洛栖苟活下来的事实。

只是没想到,今日会在自己最喜爱的师傅面前,露了这不该露的本相。

太子长琴微微一愣,上前摸了摸她的头,笑说:“在下何德何能,居然能收了只这么漂亮的凤凰做徒弟,真是三生有幸。”

有凤来仪,当真是三生有幸。

他曾如是说。

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洛栖埋在自己的臂弯中,闷闷的说:“师傅……”

“我的徒儿,若没这句话,就是四海八荒最美的凤凰,当你展翅天际之时,会是怎样夺目绚烂?”太子长琴低下头,如水的眸子笑意盎然的看着她。

“可是……”她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但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拿着双可怜的眼睛回望了太子长琴,不过看太子长琴此时的态度,她终于宽了心。

“有生之年,若能见你此身白羽,翱翔天际,当也是无憾了。”

重渊听到这里,已是有些不耐,毕竟当这些话从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口中说出,却着实刺痛在心的。

但他却又想听些下文,比如说太子长琴去了哪里,为何洛栖背上会背着这五十弦琴。

于是他深吸口气,再度问道:“那长琴后来去哪里了?”

洛栖嘟着嘴,粉扑扑的脸蛋瞧着便极为喜庆,若非方才说了番感伤的话,眼下这情形,重渊少不得又得轻薄一番。不过即便是重渊沉得住气,却还是在被洛栖的一拳锤在心口后,万般无奈的苦笑着。

太子长琴,看来今日重渊是在替你挨揍来了。

洛栖气呼呼的说:“太可恶了。可恶极了。”

“好好好,你告诉我怎么回事,我替你出气。”重渊拍着她的背,像哄着个孩子。

洛栖愤恨的喃喃着:“他与我说,他要成亲了,所以要离开榣山。”

她真的以为他是要成亲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伤心欲绝,太子长琴的面色如常,还戏谑着说:“给你找个师娘还不好?怎么哭丧着脸。”

洛栖说:“师娘要抢走我的师傅傅,我为什么要喜欢她?”

自那日开始,她挂在口头的师傅,就变成了昵称的师傅傅,以彰显感情的更近一步。

太子长琴笑,眼尾有细细的桃花纹。

“师傅傅总要有个家室,也好传宗接代。”似乎说完此话还有些不好意思,太子长琴轻轻的咳了一声。

“可是我不想!成什么亲,我不好么?”洛栖脱口而出,二人皆是一阵尴尬。

“那然后呢?”明明吃的是颗甜枣,怎么感觉一直在泛酸,重渊深感此刻的心情非常微妙,想听后续,却又打翻了一百个醋坛子,复杂,足够复杂。

作为一个上万年的神仙,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遇见。即便是与凤锦浓情蜜意之时,也不会体会这等麻烦的心情。

洛栖苦着脸道:“他骗了我。”

他骗了她。他根本不是去成什么劳什子的亲。

太子长琴又岂是寻常女子配得的。他的心也从来没在上面过。

听闻。他是去了战场。

祝融与共工两个部族的战争,太子长琴第三次应召出征,生性仁厚的他,在长叹声中还是随了父亲祝融。

只是他不愿意让洛栖伤心,所以没有说明真相就离开了榣山。

从此隔山隔水,隔了无数讯息。

等到洛栖等了很久慢腾腾的回到凤凰大寨,才知晓:火神祝融赢了!可是祝融的儿子长琴却没有回来。

洛栖不信太子长琴会死,那一日如同天地劫难的威力,是那般明显,这么强悍的一个人,怎么会死在战场上?

为此她特特去了次祝融的部族,生生的跪在祝融殿前十日有余。只求祝融告诉自己太子长琴的下落,她宁肯师傅是在躲着自己,也不愿意听见他从此离去的消息。

她甚至都在想,师傅真若是不在了,也是与自己最后那句任性的话有关。

这般自责,以至于二哥侨仓来劝,她也要坚持跪在祝融殿外。

她说:“我只求个消息,师傅他……不会死的……”

跪的没了知觉,才终于等到了一个美丽的中年女子。她怀抱着一柄五十弦长琴说:“这琴原本便是长琴交代,要留与你的。只是我不太舍得,以为做个念想都好。”

将五十弦长琴送至洛栖面前,她说:“我儿最是仁德,又怎肯用那毁天灭地的招数,想不到心慈手软反而活生生毁了自己。”

洛栖抱着长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痛彻心扉。

时光荏苒,要怎样才能忘记这个伤痛。

侨仓硬是带着迷迷糊糊的洛栖回了凤凰大寨。她窝在自己的小房中足足月余。后来是阿娘桑悌抱着洛栖到了相访的洞中,才渐渐在好友的陪伴下,缓解回来。

“我时时刻刻背着它,就是要告诉自己,师傅他还没有死,我在等他,在等他……”

但凡女子,心尖尖处都有一个人,这个人定不是伴你终生的人,却能教你,一念即痛。

洛栖揉揉眼睛,似乎又有眼泪落了下来。

重渊半晌没说话,良久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一袭真心,让他知了,原来在二人一马平川的路上,终于是生生的扎进了个名为长琴的男子。

傻丫头啊傻丫头。

不管前世今生都没有变过,还是这般真性情。

“那你觉着重渊如何……?”他问了最后一句。

洛栖愣住,忽然捂住脸,闷闷的说:“足够美的美人啊……但总觉着没有什么意外为什么要看上我呢?”

重渊失笑,搂紧了她。

一杯真心酒,果真是醉生梦死的感觉啊。醉里是生是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前尘往事,每一个细节都记得那么清楚,仿佛就在昨天。

体验了一把酩酊大醉的洛栖一睁开眼旋即发出声尖叫。原因无他,她正衣衫不整的躺在重渊的怀里,姿势暧昧表情暧昧,甚至连双眸相触的那一刻,都暧昧的让她心惊肉跳。

不是应该她喂了真心酒后,问来重渊心中所想。怎么感觉脑子中的片段已经连不上线,昨日……早晨都发生了什么?

重渊卧于一旁,撑着腮淡淡的说:“你昨天喝醉了。”

“我喝醉了?”洛栖重复了一遍,面色煞白,呆呆的问:“那后来……我们……”

“恩,没关系。”重渊起身,紫青色衣袍微微敞开,露出一把好胸膛,春光乍泄分外诱人。他更加淡定的回答:“我会负责的。”

洛栖的脑子“嗡”的一声,险些没一头再栽回去。

重渊忽然想起,百年之前的那日,也是一个醉醺醺的家伙,掀开自己的床帘后,猛地就趴在自己身上,口中嚷嚷着:“小重……待我来扒了你的衣服……做了我的人……便再也不会有人垂涎于你。”

表情憨态可掬,一张红红的小脸将平日那最后的坚强也抹得一干二净。

睡意正浓却骤然醒来的重渊说,幸好是阿锦,要是换了旁的女子,早被他宫里的人几棒子打出去了。

傲视群雄的九天玄女凤锦,在晨起的第二日,也是煞白煞白的小脸,旋即跟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从重渊的软绵舒适的大床上跳下,一驾腾云滚回了自己的璇玑宫。

此刻,她又是这般。重渊见她面色煞白的模样甚是可爱,不觉伸手上去轻轻一刮,成功让其回过神来望着自己。

终究是有些不愿欺了她。

薄唇微抿,然后扯开了一丝慵懒的微笑,三个字轻轻吐出,刮着洛栖的小心肝,一颤一颤的:“骗你的。”

“啊……”洛栖的脸青了红,红了青,最后又变回白煞煞的,然后她猛地伸手上去,推上重渊春光无限好的胸膛,道:“那、那你赶紧下去!”

“好栖栖!”重渊坐起身,很认真的执着她的手,“你看清楚,如今你是在我的床上。”

“呀!”洛栖险些自己翻下了床,身子自然后仰之时,好在有重渊伸手拉住,责难的在她头顶轻轻一敲:“一张床上干不出两桩事,你都喝成个傻子了,除了一夜倾谈聊些体己的事,还能做点什么?”

洛栖撇了撇嘴,意图对这句话表达些不满。恰在此时,门外传来声风情万种的呼唤,如一阵寒风凛冽吹向了尚坐在床上的洛栖身上,让她成功的消了音闭了嘴。

“拂息你在吗?”

这不是那云影是谁?那甜腻的要人命的声音,与她红艳艳的甚是招摇的身影,都同样的让洛栖记忆深刻。所以她僵在原处,扯着重渊的衣襟轻声说:“说不在,不在。”

“说不在?”

“不是。不是。你别吭气。”洛栖心道,这要是被云影看见了,她何止会被醋坛子泡死,还怕会被牵累死。尚记得云影也是天帝轩辕的义女,天界里算的上很有名气的二婚公主。一婚没成,二婚没到。

听闻当年初她要成亲的那个夫君便是青帝伏羲,难不成青帝黄帝一战青帝阵亡后,此人因为同音不同名的拂息,又赖上了自己身前的这位?

细细端详了下重渊,好面貌,当真是好。不知传言中那位青帝,是否也有这么姣好的脸,会令人百看不厌。

不过左右没明白为什么重渊还要叫拂息,这个得等那个二婚公主走了再问问。

云影站在门外,怔忡半晌。她记得至少这个时间,拂息是不会随意外出的,怎么居然这半天没有人应门呢。

伏羲拂息,在她看来,从来都是一个人。

所谓的二婚公主这件事,倒真不是伏羲的错,黄帝青帝一战爆发后,伏羲归降了天帝轩辕,但义父却再不允让自己与其成亲的事,只说现如今他已配不上她。但在云影的心里,一面纠结着,的确伏羲再不如前;又一面依依不舍,不愿淡忘原先那荣光岁月里自己双眸总注视着他的那些往事。

差一点,她便赢过了凤锦。哦不对,她已经赢过了凤锦。

嘴角浮现一丝微笑,她又唤了声:“拂息,真的不在么?”

轻叹了口气,她笑道:“我知道你是不想见我的,也或许算出我已经来了。其实也不过是来劝你一句,当年那事情虽然是我提出的,然则也是你答应了的,过眼百年,你我也算是唯一知心的人了,为何还对我这般冷淡?”

洛栖一听,竖起了耳朵,像个小松鼠一般探出了头,想要再听个究竟。

重渊苦笑着此女子的好奇心过重,一把按住她的头锁进了自己怀里。

洛栖轻轻哼哼两声,心中腹诽,定是与那二婚公主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却还扰的自己如此狼狈,当真可恨。

那云影叹气,在外又说了:“更何况若是没有我义父从中作梗,今日我们早已成婚,又何必在此苦苦纠缠,你倒是……说句话啊……”

洛栖见其说话着实可怜,不觉怜悯心起。张了张口想替云影说话,却忽而两耳嗡的一声,便耳听不见口不能言。

颇为愤恨的看着重渊,他一副我很无辜的表情,然后温柔的上手,凑过唇在她耳畔说:“少儿不宜,还是莫听了。”

神奇了,这句话她就听见了。

还说要娶自己,这得隐藏了多少秘密。真是半点真心都没的混蛋!

干瞪了眼,气的一口咬在重渊的胸部,烙下两排深深的牙印,惹的对方微微皱眉,才稍稍解气。

然后下一刻便感觉身子骨都硬了,撅着个嘴停在了原处,这下便五内俱要喷出火来,狠狠的盯着重渊,只见他起身,正了正自己的衣服,苦笑着摇了摇头,再向外走去。

他……他这个水性杨花的斯文败类啊!

说不得又动不得的洛栖眼巴巴瞧着他开了门,连云影的衣角都没看到,紧接着竹门便又紧紧闭上,徒留一阵清风掠过竹床,凉意渗人。彰显了此刻,那位多情的二婚公主已经与重渊开始聊些连洛栖都不能听的私房话题,甚好,甚好啊。

洛栖有些牙痒痒。

般般在此刻无聊之时,洛栖就只能凭着想象力去造访他们的二人世界。

心里自然是又气又急又无奈的,不过转头想想,便由着自己的思路开始漫天神游。

脑中如今已是分成两派,一派是替自己喊冤叫屈捶胸顿足的不甘心模样,另一派则是好奇连连那出了门的二人究竟是在谈什么请说什么爱。

细思量一番重渊从头至尾的行为,堪称足够痴情。然则难道其实是这样的真相?

——二婚公主看中了重渊的形容足够好、姓名足够动听,让她想起了久违的爱情,便是曾经叱咤风云的青帝伏羲。于是不惜自降身段愿与重渊结成秦晋之好。然则二人在相交过程当中,受到了天帝轩辕的搅局,于是二人被棒打鸳鸯劳燕飞,正在此时二婚公主微微有了丝动摇,也让重渊受到了大刺激。于是!于是他便找上了自己这么个倒霉蛋子,为的就是气那二婚公主的!为了让她回心转意!

洛栖越想越兴奋,简直激动的不能自抑,她为自己是找到了一个惊天大事实而感动,于是乎双目灼灼,像盯上了猎物的小仓鼠,聚精会神的看着竹门的动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眼睛都开始感觉酸胀起来,也没见前方有任何反应,难不成二人谈情说爱的久了,竟然把自己都给忘记了?就在她心中已是将那重渊骂的狗血喷头之时,竹门终于有了微微一动的迹象。

精神一振,洛栖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还复归来,看着那被棒打鸳鸯的苦情大戏中的男主角正施施然朝着自己走来,那一刻他显得是如此忧伤,不觉怒气开始竞相消弭,转而同情这位做了替代品还不够成功、有望攀上高枝做凤凰却哪里晓得又被活活拆散的美人,当真是红颜薄命的月华上神哟。

斯文败类!

即便是再同情,心中还是对其腹诽了一下。毕竟此刻他还没有给她解开束缚,让其傻傻的坐在原处。

重渊挑眉,道:“恩?你说什么?”

“斯文败类!”洛栖下意识的回了过去,才发觉自己已然可以动弹,很是窘迫的起身,跳下床,与其离的远了些,理直气壮的说:“其实你与这公主挺合当的,就别再让我夹在中间为难了,斯……斯文败类!”

“你这是……生气了?”重渊上前一步,忽而再度挑眉,“还是吃醋了?”

洛栖跳脚,“谁吃醋了谁吃醋了?”

“些许闻到些异味,怕是重渊的过错。”他缓缓坐下,起手轻招,竹架之上便有一尊玉壶落在了二人面前。

“哼。不就是些不能听的么。”洛栖口中如是说着,目光却已被那玉壶吸引去了目光。

重渊的屋子堪称足够清雅,每件摆设器物也皆是佳品。洛栖在凤凰大寨中撒欢打滚了这么些年,在素方爹爹房中摔过几个值钱的物件,来前所谓的玉石收藏素节长老的房间也是膜拜过的,品鉴力上还是有些的,重渊的这尊玉壶当真上品。清润明亮,温婉大方,壶口雕花,壶身流线迷人,若一富贵女子颔首礼拜。

重渊颇为宠溺的笑着看她,将玉壶递了过去,“尝尝,你最爱喝的。”

恩?洛栖将信将疑的看着他。只是玉壶一到手中便闻见了扑鼻的清香,令人垂涎欲滴的很。她深吸了口气,说:“我从小到大都没喝过这个味道的东西,怎么就是我爱喝的?”

重渊对此刻成功转移话题而表示满意,他淡淡的睨了眼她手中捧的玉壶,答道:“你试试看便知晓,之前你未喝过,以后你定会爱喝。”

洛栖眉头稍动,对此话略微表示惊异,不过她还是放心的凑过头去,小小的啄了口。

醇香入喉,清凉透骨,回甘甚久,舌底微麻。

并非是酒的味道,而恰似曾经西王母那里饮到的琼浆玉液,却又远胜曾经入喉的甘甜美味。

等到那美味入了腹中,悠长的绵香依旧缭绕在舌尖,使得洛栖终于心满意足的拍了拍肚子,“美味极了。”

重渊伸手欲取过玉壶,洛栖一把护住,满脸的不舍,“不要嘛……这一壶都给我了如何?”

原本就是留予她的,见她这痴缠的模样,重渊还是觉着有些好笑。

所以说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他更了解她的了。

须臾岁月,区区百年前。

重渊有个喜好,庭院之中那千年老桂树花季一到,便会摘取些下来酿成桂花甜酒,取日月之精华,选千年之灵露,借青帝这万物灵生的手,在最后成品上轻轻一拂,那味道已然是超越了任何一个神仙佳酿。

而凤锦自从与重渊处在一起之后,便对此酒是百喝不厌,但凡有个喜庆的事,就定会跑进重渊的窖藏中去,搬出一坛子青桂酒,口中说着:“青桂,情归,真是好去处。”

然后喝的不亦乐乎。

重渊是懂的,凤锦酒量是不太行的,偏偏又十分嘴馋,所以他特意酿了这么种适合她的青桂酒。

只不过没了那棵千年老桂树,青桂酒也留的不多了,原想留着些好引诱面前这贪吃的娃,看她这态势,重渊微微摇头,想来是留不住了。

她一面露出疑惑的表情,一面抬头想着,自己一定是忘记了什么。

美味入怀,却又不想打断这美好时刻,于是忘记了什么是否也不重要了呢?

但是为何她喝着喝着就越发觉着不对劲,尤其是斜眼飘过,重渊面上挂着的,也是那似笑非笑的暧昧表情。

玉壶往桌上一放,她双目圆睁,瞧向重渊道:“我想起来了!”

重渊叹气:“你偶尔也会这般睿智吗?”

“废话,我一直很睿智!”洛栖见其伸手想取走玉壶,不觉上前大力抱住,耸了耸鼻子说:“你欠我很多解释,一个个来。”

“喝一口就少说句话,我得好生计算下。”重渊的手白净修长,骨骼清奇,掐指的瞬间就多了几分仙气,教人不敢直视。

好在洛栖自诩是一只见惯了美色的挑剔人,在这等强光下也稳住了心神,嘟喃着道:“你要是早说我就不喝了,不能这般耍赖!”

“不会,只要我拿出来,即便是明知有此情况,你也会选择喝。”重渊信心满满,只差拿把扇子假装斯文的摇啊摇,“不过,权且看你问的事情,我择一二作答。”

狡猾!败类!混蛋!

洛栖皱着鼻子,却不得不承认,每次在重渊面前,一定是被牵着鼻子走的。这个事实让她委实沮丧,看他气定神闲那模样,就好生想反败为胜一回,短时间内似乎这还是个梦,想想而已。

深吸了口气,洛栖蔫蔫的说:“说实在的,你与云影上神相识如此多年,总归她那般高高在天,又如此美艳动人,按理说你不应当看上我的,我想了想,其实你不过是将我做了刺激云影上神的第三者,如今她也来了,我也不计较了,就这么一拍两散吧。”

她原本高昂的情绪忽而低落下来,尤其是想到自己这纠葛的身世,以及方才编排的狗血大戏,不由又觉着自己十分可怜。

好像……还真的微微有些难受。

“呵。”重渊见其神情变了颜色,也难得的正经起来,一手伸过,覆在她头上拍了拍,“你想太多,故事虽然复杂的对,但是走向有问题。有些渊源并非说了你就能明白,时间久了就会知晓,云影与我实在是天地之别,无奈缘浅。”

“向来缘浅,奈何情深……”洛栖忽然想起了她与自己的师傅太子长琴,不觉伤怀,连好喝的青桂酒都喝不下了,呆呆的看着雕花的壶口。

“我与你的渊源,也并非是一句话能说明白的,时间久了也自会知晓。”重渊起身,郑重的站在洛栖面前,低身看她。

四目相对,他笑的温良,“要知道,重渊此名再没第二个人唤过,旁人所谓拂息也不过是虚名于世,重渊重渊,才是我的真心。”

“咦?”离得太近,洛栖的脸腾的下红了,火烧云般的热烈。

重渊又近了一点,眉眼弯弯,单手摊开,凭空化出了个熟悉的瓶子。

“若不信,我把这些再都喝了,掏些真心与你听?”

真心酒!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干什么了!

洛栖的手猛地一抖,再次煞白煞白着脸从真心酒的瓶子上再度转向重渊,忽然发出声尖叫推开他,冲出了青翠的小竹屋。

看到那瓶子的一刹那,脑中被迷雾蒙住的那一切豁然揭开,昨夜,整个世界里,全部都是:太子长琴……太子长琴……太子长琴!

洛栖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冲下来的,这么一路跑着就像看不到边际一样,跑了多远不记得,走到哪里也不记得,只是走马观花的把昨日前尘又再度翻了一遍,尤其是在那最后一眼太子长琴转身离去的时候,朗朗乾坤,悠悠天地,这一走,便再没转身。

她失声喊了出来:“师傅……不要去!”

再没有这个人陪着自己,只有那柄琴……

失手在身后一摸,洛栖愣在了原地,琴……没跟着自己,方才太过惊讶以至于长琴还落在竹屋之中。

回去不回去……方才那么失态,怎好厚着脸皮去要回长琴。

踌躇的很,洛栖舒了口气,蹙着眉头扶着手旁山石叹气:“忒多波折,这回就不该来。”

素方爹爹与疆良爹爹说的当真没错,真心酒不是什么好东西,掏的不知道是谁的真心,想要的没听到,不想回忆的全部念起。

这一趟真是自己找来的罪,怪不得别人啊。

也便是在她迟疑的当口,身后不远处,却传来悠扬的琴声,一点一点渗透进她的心里,那是……五十弦独有的琴声,别人恐怕听不出区别,她却可以。

抬头看向琴音传扬的地方,离的不远,在那月牙泉流水汇集处,正有一雅致的水榭台,重渊持琴端坐于内。

其手上下拨弦,其眸凝于彼身,其声直指人心。

“徒有长琴却不懂得抚琴,空有心却不懂情。”

洛栖上前,面红耳赤的夺过琴,抱在怀中喊:“要你管。”

重渊起身,于她身后轻声低喃着:“一生一世,永不相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