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凰市中心的金光大道上车水马龙,流光溢彩。
天龙宾馆就座落在金光大道的中心区域,这里是商业和金融中心。这个花费五千多万建起来的宾馆在金凰市是超一流,在天城市也是屈指可数。宾馆高十一层,从外面看像一艘航船,五彩斑斓的霓虹灯衬托出那豪华气派的轮廓。宾馆里面设施一应俱全,餐厅、浴场、ktv飙歌、住宿、健身娱乐等等。这个宾馆的装饰很有特色。走进宾馆,迎面呈现的是一块墨绿色的巨大玉浮雕“一帆风顺”,过道和房间里随处可见用玉石做成的装饰画,表明主人酷爱玉石,也可能是他做生意的一种方式或者宣传。
5188房间是个总统套房,门口站着两个穿黑西装的年轻人,面色冷峻、不苟言笑。这时,一个男人急匆匆地走过来,那两个年轻人冲他一低头,叫了声“洪爷好”。
那个男人没有正眼瞧他们,只有脸上的刀疤不停地抽搐着,嘴巴似乎动了一下:“龙哥在吗?”
“在等你。”两个人推开门,放刀疤脸进去后又拉上门。
“龙哥”,洪大铖进去后谦恭地低着头叫了声,与他在外面的作派判若两人。
老板桌后面的男人没有应声。这就是那个在湖边钓鱼的男人,将近四十岁,身穿皮尔卡丹西服,头发梳得油光水亮,大方脸,阔鼻子,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看到人的心里去。
洪大铖抬头看了中年男人一眼,发现他正注视着自己,慌忙撇开眼神,两手不停地搓动,露出一种窘态。
中年男人上身动了一下,从皮躺椅上坐直了,伸手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古巴雪茄,洪大铖慌忙掏出火机要给他点烟,哪知中年男人动作十分麻利,他“啪”的打开一支精钢制的打火机,蓝色的火苗窜了出来,点着了烟,一股浓烈的烟雾四散开来。
洪大铖尴尬地退了回去。
这个中年男人名叫刘天龙,在金凰市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他是金凰市政协常委、天城市政协委员、天龙集团董事长,他管理的天龙集团是金凰市最大的民营企业。有人说他是金凰市的传奇,关于他的发迹史有许多版本。有人说他的祖父是国民党的军官,当年丢下他祖母和父亲到台湾去了,后来在台湾又成了家,但没有生育子女,老伴死了后,他很想念在大陆的亲人,通过海峡联谊会,知道妻儿已经去世,只有一个孙子,于是就将全部的财产给了孙子;有人说刘天龙家祖上是太平天国的一个将领,在战争中掠夺了许多黄金和宝玉埋在自家的祖坟山上,刘天龙是给父母亲葬坟时挖到了大量的金银财宝,于是发家了。其实刘天龙自幼出身贫苦农民家庭,初中未毕业就辍学打工,当过厨师,学过钟表修理,后来又倒卖“黄货”(注:假黄金元宝),有了小本钱后涉足玉石加工行业,成了龙头老大;接着他又参股房地产业,这两三年房地产业像春天的竹笋节节窜高;最重要的是他还掌控着金凰市的色情服务业,这是他财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
“东西呢?”刘天龙吐了一个烟圈,这个烟圈直直地向洪大铖飘过去,在将到未到之际忽然散开了。
洪大铖从上身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双手递给刘天龙。
刘天龙展开纸一看,脸上绽开笑容,但旋即马上又恢复了原样。洪大铖在江湖上混迹多年,眼光还算犀利,这不易觉察的一丝微笑还是被他看到了。
“龙哥,有两个弟兄受了点轻伤,已经送到外地医院包扎了,不过不碍事,您放心,我会处理好的。”洪大铖讨好似地说。
“给兄弟们买点营养品吧。你出去吧,有事我再叫你。”刘天龙从抽屉里抽出两沓钞票扔给他。
洪大铖将钞票装入衣兜,边说“替兄弟们谢龙哥了”边退了出去。
洪大铖神采奕奕地来到一楼,他的手下绰号“毒蛇”的人将车开了过来。他跨进车门,说:“走,叫上‘狗熊’、‘狮子’、‘老虎’喝酒去。”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喂,什么人坏了老子兴致?哦,是李老板,有什么事吗?”
“我是在西城换乘中心门口的电话亭里给你打的电话,您,能不能马上来一趟?我,要见您一面,出大事了。”电话里断断续续地传来李志成焦急地声音,后面“出大事了”四个字声音很小,显然是怕人听见,但洪大铖听在耳里,也吃惊不小,他心里想,一定是那小子死了。他怪自己有些大意,但江湖历练让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后悔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堵住退路。
“快,去西城换乘中心”。洪大铖命令道。
“毒蛇”猛打方向,尼桑轿车一个漂亮地掉头,向西城方向而去。
在西城换乘中心一个电话亭前,车子猛地刹住。洪大铖摇下车窗,冲着在那东张西望的李志成说:“上车。”
李志成慌忙上了车,冲着洪大铖说:“洪爷,出大事了,死人了,你叫我怎么办啦?”
“慌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急有什么用?”洪大铖故作神态自若,气定神闲。
“我知道你们不怕,可我是有家有当的人啊,我可怎么办哇?”李志成啜泣起来。
“你先别急,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洪大铖安慰说。
车子驶离市区,向山区驰去。一路上,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话。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在一个小四合院前停下来,“毒蛇”下车推开院门,将车停在院内。洪大铖和李志成下了车,走进屋内,“毒蛇”很守规矩,自觉站在门外放哨。
屋内很黑,洪大铖打着火机,在墙边按了一下莲花灯座,只见室内的中堂卷轴慢慢卷起,中间自动开了一道门缝,洪大铖推了李志成一把,两人进去后,门又自动关上、卷轴自动展开。
洪大铖打开灯,顿时室内一片明亮。这是一处很大的山洞,和前面的宅院浑然形成一个整体。洞中靠内凿了几间卧室,陈设极其简陋。
“洪爷,我好怕,你不会要害我吧?”李志成目睹此景,长吁短叹,心想只怕刚脱狼口又入虎窝。
“怎么会呢?你想哪里去了?我是要保护你呀。”洪大铖递给李志成一支烟,替他点着,然后自己点了一支烟。
李志成本不会抽烟,此刻他烦透了,学着洪大铖的样子猛吸了一口,呛得直咳嗽,鼻涕口水直流。
“我们的事你家人可知道?还有哪些人知道?”洪大铖眼睛紧盯着李志成,幽幽地问。
李志成两腿发软,感觉洪大铖的眼睛不像人的眼睛,而是像狼的眼睛,冒着绿光。他想这下完了,如果说家人知道,他只怕也会杀人灭口。保全妻儿的性命要紧,何况她们本来就不知情。“我的家人不知道,两个外地来的民工连工钱都不要吓跑了。”
“我们合作的事你家人也不知道吗?”洪大铖又问道。
“我没告诉家人,连妻子王芳都没说。”李志成脱口而出。
洪大铖仔细地在李志脸上扫视过来扫视过去,发现他不像说谎的样子,便点了点头,说:“这就好,这就好。”
“洪爷,饶命哪。”李志成越来越觉得洪大铖的神情高深莫测,“扑通”一声给他跪下了。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洪大铖皱了皱眉头,心想这种人真是胆小如鼠。
李志成爬了起来,嘴里说:“洪爷大仁大量,我感激不尽,只有来世做牛做马相报。”
“哪来那么多屁话,你看你可像个爷们样子。你在这等会儿,哪儿也不准去,我去给你找个安顿的地方。”洪大铖嘱咐一声,大踏步出门走了。
洪大铖走了后,室内准确地说是洞内只剩下李志成一个人,他蹲在地上,手环抱着头,懊悔不迭。
李志成的父亲是上海下放知青,他在李志成两岁的时候离婚回城去了,从此再无音讯。她母亲把他独自抚养成人,到六十岁头发全白,眼睛又瞎了。他妻子是凤凰湖边人,从小父母就被血吸虫病夺去了生命,是个孤儿,李志成的母亲收养了她,后来两人结了婚,生育了一个女儿,嫁到外地去了。
李志成在湖边长大,从小就会捕鱼捉虾。后来承包了一小块水面,家道日渐殷实。这几年,他又贷款扩大养殖水面,承包了金鱼湾渔场,渐渐成为凤凰湖边有名的养殖大户。
树大招风,麻烦也因此接踵而来。金凰市的长生帮常来收保护费,一开始每月千把元,李志成本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也就给了,图个平安,后来要价越来越高,涨到每月上万元。李志成负担不起,向派出所报了案,哪知第二天湖面上出现了许多死鱼。
派出所调查了很久,破不了案。虽然怀疑是长生帮做了手脚,但因没有证据,不能随便抓人,此事就不了了之。长生帮气焰更甚,扬言要让李志成神秘失踪,吓得李志成只好四处求人,最后找到洪大铖,请求他出面摆平此事。洪大铖提的要求不高,只想要金鱼湾边上的那个半岛建农家乐,不要李志成掏一分钱,收益双方八二分成。
李志成有些顾虑,其实洪大铖提的要求很诱人,既可带动自己的养殖,又得到收益,对自己是个两全其美之策。他顾虑的是那个半岛是块风水之地,据老辈人讲,这凤凰湖原是大海,后来地壳变动,一只金鳌化成了鳌山,那个半岛的位置就是鳌头,这只金鳌保护凤凰湖边的渔民四季平安。金鳌是神龟,民间又称太岁,是万万不可头上动土的。
洪大铖见李志成顾虑重重,说:“那是迷信,所谓迷信,先被迷住然后才信。都什么年代了,还信那种鬼话。你不答应我就不管你的事了。”说完佯装要走。
李志成连忙拦住,说好商量,最后硬着头皮签下了协议书。洪大铖约请长生帮头目谈判,用十万元了结此事。长生帮不依,后来便发生了开头那一幕。
李志成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十分后悔签订的协议,现在自己是受报应了。他想到洪大铖说要给自己找一个安顿的地方,会不会杀他灭口,让人们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秘密?这个洪大铖太神秘了,谈判、签订协议连手下人都不让在身边,还嘱咐他此事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对谁都要守口如瓶。
李志成此刻万念俱灰,只觉得对不起生他养他的老娘和亲他爱他的发妻。他恨洪大铖,要不是他逼迫自己签订协议,惹怒太岁;要不是他大肆砍杀逼人落水致溺水死亡;要不是他不让施救,自己也走不到这一步。“跟他拼了”,他心里起着这样的念头。
心意已决,反而头脑冷静许多。李志成遍寻洞内,找不到可以防身之物,最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一块小石头,暗暗攥在手中,以备不时之需。
做好这一切,他便耐心地等待洪大铖的到来。
却说洪大铖出得门来,到院中一僻静处,拨通了刘天龙的手机。“龙哥,出了点事,对方有一个人被我们砍伤后落入湖中淹死了。”
电话那头很长时间的静默。良久,刘天龙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个鱼老板现在在我手上,他告诉我的,要不要做了,以绝后患?”洪大铖脸露杀气。
“你怎么没记性?我一再告诫你们不要惹上命案,你们就是不听。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刘天龙显然动了肝火,这在洪大铖的印象中是很少见的。他总是很亲切友好,对自己常“兄弟嘛兄弟嘛”地说着,就像好得不分彼此一样。
“龙哥息怒,我错了,只有‘毒蛇’知道此事,那个人也是被他砍伤落水的。当时不知道他会溺水死亡的。”
“‘毒蛇’知道不知道协议的事?我一再强调要照规矩办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看来你有负我对你的期望。”
“他不知道协议的事,只知道那个被他砍伤的人落水溺死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洪大铖一边认错,一边虔诚地说。
“你知道个屁!不要杀人,要让他们好好地活着,尤其是李志成,找个稳妥的地方安顿好,不要让他回来。你和‘毒蛇’暂时也要避一避,等风声过了,我再通知你们回来。我安排人给你卡上打上二十万块钱,省着点用,找点活干,不要让人知道你是做什么的。”刘天龙说完挂了电话。
洪大铖一脸不悦,凭他的性格,灭了李志成掐断这根线索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倒像个做事的样子。龙哥现在什么事都前怕狼后怕虎的,当断不断反受其祸,一点不像江湖大佬的样子。
他悻悻地走进山洞,对李志成说:“刚才我探听在公安局工作的朋友说,你涉嫌杀人正在被通缉,你打算怎么办?”
李志成喃喃地说:“人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人。”
刀疤脸冷笑道:“人虽不是你杀的,但你是雇凶杀人,也是死罪。卓码的丈夫是个亿万富翁,因为雇凶杀人,兄弟二人都被枪毙了,想必你也看了这条新闻吧。”
“那我可怎么办呢?我现在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李志成目光呆滞,不停地絮叨起来。
“要想活命,必须听我的,可保你无事。我安排你到山西一个偏僻的地方,你一要改名换姓,二不准与家里联系,三不准抛头露面,把握住这三条,你性命无忧。这三条,你可能做到?”洪大铖说。
李志成此刻一心只想活命,忙不迭地说:“我听洪老板的,不知你要带我到山西哪里?”
“这个我自有安排,你首先把身上的证件全部交给我,钱你自己留着。”
李志成有些疑惑不解,慢吞吞地掏出身份证和驾驶证。洪大铖劈手夺过,用火机点着。“你留这些惹祸的祸根做什么?再翻翻看,可还遗漏什么?”
李志成翻了翻口袋,除了两千多元现金,身上什么证件都没有了。
洪大铖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一个头套来,替李志成戴上,原来短发的李志成变成了满头卷发。他又让李志成换下西服,从洞内的房间里找来一套工作服让他换上,然后他围着李志成转了一圈,仔细打量了一会,说:“从现在开始,你就不叫李志成了,你叫胡来福,湖北襄樊人,今年46岁,离异,靠四处打工为生。你还要尽量少说话,即便说话也要撇点腔调,以免被人听出口音,这些可都记住了?”
李志成见洪大铖并没有杀他的意思了,一点心也就落到了胸腔里,手中攥着的石头掉到地上,他一边不停地点头,一边说:“知道了,谢谢洪老板教诲。”
“事不宜迟,我们出发。”洪大铖说。一行三人驱车穿山越岭,向遥远的山西驶去。